台灣
衛奇諾正在休長假,所以房子出租的事可以不用麻煩到爺爺。
這一整棟的五層樓公寓是奶奶留給他這個長孫的,狹長型的公寓一層樓二十多坪,位於安靜、交通便利的巷弄裡,是奶奶早年用自己辛苦攢下的私房錢買的。經過幾十年的台灣經濟起飛與房地產炒作,這棟公寓早已有不凡的身價,而他一向是奶奶最疼、最重視的長孫,自然有這項「福利」繼承。
但衛奇諾可不是那種不事生產、整天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兒,他是一家電子公司的高階主管,拚起來時,常沒日沒夜的工作,也因為壓力大、事情繁重,目前才會休長假來調養一下身心。
當房東,算是他工作之餘的一種休閒調劑,不是真的想要藉房租賺錢,只是有了更多錢,他就可以捐作公益或讓自己的生活品質更好。
休學來到台灣後,齊芃茉不知道這裡的房東都長什麼樣子,但當她看到一個好像由雜誌中走出來的型男,正氣定神閒的朝著這棟舊公寓走來時,她忍不住睜大自己一雙明亮剔透的眼眸……
不會吧?
本來齊芃茉還在擔心房東會不會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可這男人高挺的體格、俐落的短髮,穿著合身的長褲和襯衫,看起來就是相當自律的男人。而他深邃的雙眼、高挺的鼻樑、堅毅的雙唇、方正的下巴,以及一股特別的氣質也都不像壞人。
不會的,這男人絕不是一匹狼。
他有一種令人信任放心的特質,一種教人不必去煩惱的沉穩力量,好像有他撐著、扛著,就什麼也不用怕,讓人只想要放鬆的靠進他懷裡。
齊芃茉想哭了,但這是一種終於放鬆的欣喜眼淚,這麼突然的飛來台灣,她第一次覺得不再那麼害怕。
電話不是衛奇諾本人接的,是他爸打來告訴他有人要看房子,所以他是從秦菲的咖啡館直接過來,然後就在公寓門口看到一個亮麗清新又有外國味的女生—就像天母街頭那些由美國學校走出來的女學生一般。
對這樣的女生,講真的,衛奇諾並沒有太多好感,愈是條件好的女生,通常愈勢利,而且可能有嚴重的公主病。眼眸中閃過一絲不以為然,他主動的開了口—
「要租房子?」語氣是冷多過熱。
齊芃茉不知道這個有型的男人,為什麼一看到她表情就變得冷冰冰,難道她做錯什麼了嗎?她都還沒有開口耶……
「是。」她簡單的回答。
「一個人?」衛奇諾很制式化的問,這棟公寓的房客來來去去,久了他的房東經驗也豐富了,該問什麼,該怎麼挑選或是判斷房客,他心裡都有一把尺,不會浪費自己和對方的時間。
「就我而已。」她還是回答得很簡短。
衛奇諾多看了她一下,她的口音有一點外國腔,不像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且她的雙眸中莫名閃著焦慮和期盼,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一個普通的Case。
「房租每個月兩萬元,而且要預付五個月押金。」衛奇諾先開出第一個條件,如果這一關沒有過,那就不必再往下了。
「收美金嗎?」
「英鎊我也收。」衛奇諾講著有點冷的話,但是真的不好笑。「只要是真鈔。」
齊芃茉沒有強調自己的鈔票是真是假,她這一會沒有這種幽默感,她只是仰起頭,看著這個眼神有點兇惡的男人,心想:你這麼帥,為什麼笑容這麼少?
「證件呢?」有點沒趣,衛奇諾發現她似乎沒有心情說俏皮話,所以也言歸正傳。
「美國護照可以嗎?」
「你不是台灣人?」
「我不是台灣人,我是美國人。」以齊芃茉受的教育,的確是如此教她的。
衛奇諾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他討厭這種崇洋媚外的女生,在美國出生就高人一等嗎?為什麼明明黃皮膚、黑頭髮,講的是國語,卻還說自己是美國人?
「那你這個美國人打算租多久的房子?」心裡已經有點不想租她了,所以他口氣愈來愈不耐煩。
「不知道。」她有些囁嚅,但仍誠實回答。
「不知道」衛奇諾眉頭攏起,這絕不是一個房東想要或是喜歡聽到的話,因此他立刻下了決定。「那很抱歉,我不能……」
「我需要房子住。」齊芃茉知道自己要被拒絕了,馬上用眼神向他懇求。「飯店太貴了,我不能再住下去,我會破產。」
這女生原來還住飯店呢!衛奇諾心想她是蹺家嗎?還是在躲人?這下他更加不想租她了。這女孩外表看起來很正常,不像有偏差行為的樣子,再說氣質是不會、也不能偽裝得來的,但是……
「你一個人好像不必住這麼大,我的房子二十坪,兩房一廳,我建議你去租小套房。」他好心提出別的方法。
「我去看過兩、三個地方,但是感覺都不好。」飯店服務人員有建議她一些地方,可是她看過之後都不放心。出入的人太奇怪了,就算她涉世未深,也看得出來那些人、那個地方不太對。
衛奇諾至此才確定這個女孩有腦、有判斷力,可是他還是不太想租給她。
「我可以先看看房子嗎?」齊芃茉逕自道。這裡令她很有安全感,看來應該是單純的住宅區。
「你真的要租?」衛奇諾還在想怎麼拒絕她。「我不允許有二房東那種事,你不能租了我的房子再分租給他人,或是搞什麼奇奇怪怪的事。」
「我沒有要這麼做。」她是第一次提出抗議。「我只是要找個地方好好待下來。」
衛奇諾該說NO的,因為他腦中理性的一面已經告訴他,這房客有點問題。他一向不愛麻煩,對太漂亮的女人也沒有好感,他該走人了,偏偏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脆弱與乞求又令他心軟,或許,她真的只是需要一個地方住……
而且只是先看看房子也不會怎樣,就讓她看吧,反正他人都來了,誰教她那雙眼睛……實在令人有點難以招架。
他拿出公寓大門的鑰匙。「你一個人住這太大了。」
齊芃茉沒有搭腔,她只想要有個安全又能負擔得起租金的地方住,一個月兩萬比起洛杉磯一點都不貴,而且還像個家。儘管這個房東有點不近人情又難搞的樣子,她都能「忍受」了。
齊芃茉愛這屋子!
兩房一廳,加上前陽台、後陽台,屋子裡乾淨又格局方正,不需要整理,更何況還有現成的傢俱,電視、冰箱一樣不缺,她幾乎只要帶著自己的行李就可以住進來。
因為房子沒多大,她一個人住完全不會感到害怕,不像她在洛杉磯的家,大到可以住四、五個家庭,如果不是習慣了,她真會每天疑神疑鬼。而眼前這個屋子完全可以用「一目瞭然」來形容,她一進門就能看盡屋裡的一切。
一進到這裡她就有種安全感,覺得這裡是她的歸屬……不騙人,她真有一種回到自己家的感覺,她要租下這裡,一定要!
「我喜歡這裡!」她有點激動。
衛奇諾看得出來,因為她看這屋子裡每一個角落、每一扇窗、每一道門的眼神,彷彿都充滿了驚喜,好像這個地方就是她要的,她一直在尋找的樂土。
要租給她嗎?
很少猶豫不決的他,這會有些舉棋不定,他如果不租她,她應該會很傷心吧?
「我們可以馬上簽約嗎?」齊芃茉知道打鐵要趁熱的道理,既然喜歡一定要趕快把事情決定下來,不然接著有什麼變化沒人可以預料。
「我說了要租你嗎?」衛奇諾身體裡那根挑剔愛找麻煩、厭惡漂亮女人的骨頭又跑出來作祟了。
「你不租給我?」齊芃茉不禁錯愕。「有什麼原因嗎?」
「你沒有台灣身份證。」衛奇諾找到了一個合理又不過分的藉口。
「我有護照,護照不就是另一種身份證?我不是來歷不明的人。」
「但不是台灣的,而且你不確定要租多久。」
「半年。」齊芃茉知道是她先把自己底牌翻出來的,害她沒有一點談判空間,也難怪這個英俊又冷酷的房東要遲疑。「最少半年,你要先簽一年也行,租約通常是不是一年一簽?」
齊芃茉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除非她厚著臉皮飛回洛杉磯,接受她父親要再婚及她得去相親的窘境。
如果她想要改寫命運,就不能在這裡退縮,一定要讓這個男人把房子租給她。
她主動朝他伸出手,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自我介紹呢。
「你好,我姓齊,名字叫做芃茉,凡上面有草字頭,茉莉花的茉,英文名字是Vivi。」她真誠的對他露出微笑道。
衛奇諾看著她伸出來的手。
來這套?她就認定了他一定會租她?她以為她笑得甜美可人,他就會乖乖照她的意思做嗎?
可是,她的眼神是那麼清澈、那麼直接,臉上的微笑也不像偽裝的,她態度很誠摯,好像只是真的想要握他的手。
他能殘忍的打擊她嗎?
再看向她沒有收回去的手,煎熬的人變成是衛奇諾了,他有絕對的優勢,可以不把房子租給她,可他卻沒有任何想拒絕她的念頭了……
就在他仍掙扎時,他的手已經超越了他的腦子,在他還來不及阻止前,已經和她的手握了握。
「這表示我們成交了?」齊芃茉差點失態的跳起來,她太興奮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搬進來?」衛奇諾在心裡咒罵自己,明明是不想出租的,當什麼濫好人啊?明明對這種耀眼又好像身上會發光的女生沒有好感,他是怎麼了?
「馬上。」她積極回應。「我馬上回飯店去拿行李。」
「我們簽約了嗎?」他涼涼的提醒。
「噢。」齊芃茉一怔,不太好意思。「我們還沒有簽約,還有租金、押金的事……」
「你想在哪裡完成這些手續?」衛奇諾決定公事公辦,一切就照一般正常的程序。
「飯店嗎?」她建議。
「你說你只有美金,我強烈建議你先換好台幣。還有請你影印一份護照影本給我,我則回去拿合約書。我們晚上在這裡見面,只要合約簽妥了,你就直接入住,你覺得呢?」他拿出房東的姿態說。
齊芃茉點頭,他的提議很合情合理。
「有沒有什麼困難?」他不用、也不該這麼問,可是……他畢竟仍是問了。
「沒有。」人都飛到台灣來了,她還怕什麼困難。
「那好。」衛奇諾正要領她走出他的屋子,卻忽然停下腳步。「還有一件事。」
齊芃茉亦停下前進的腳步。這個男人其實沒有那麼可怕,有些人就是面惡心善,表面拒人於千里之外,內心卻是古道熱腸。
「請說。」齊芃茉帶著安心的笑容,在他願意租她房子後起,她就認定了他是一個好人。「對了,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衛奇諾。」他說著,但沒有像她那樣的解釋自己的名字,而是從自己的皮夾裡抽出一張名片給她。
齊芃茉認真的看著。
「你看得懂中文吧?」他口氣有些揶揄。
「還會寫。」她報以一笑。
「那你至少不會被騙。」
「台灣人不是都很有人情味嗎?」
「不是每一個台灣人都這麼有人情味、這麼善良。」她要是以為台灣沒壞人,搞不好會被騙或賣到沙烏地阿拉伯去。「總之有事打電話給我。」
「謝謝。」看來他是真的要接納她這個房客了。「你剛剛提到的有一件事……」
「就是這一件事。」衛奇諾又有些不耐煩了。
「喔。」這男人好像有點喜怒無常,但是齊芃茉不在乎,因為她已經可以安頓下來了,終於找到了自己暫時的落腳處。
「謝謝你,真的。」她真誠道謝。「如果我租不到這個房子,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辦。」
「流落街頭?」衛奇諾嗤笑猜測。
「不至於,但一定……不會好過。」如果不是他那張冷淡的臉,她會再擁抱和親吻他的臉頰表達謝意,不過現在還是算了,不要弄巧成拙。「所以你是我的天使,衛先生,你一定是上帝特別派來幫助我的。」
衛奇諾不是天使,他也從來不想當天使,但被人這麼感謝,倒也不是壞事。
「你確定住得下來再謝我吧。」衛奇諾酷酷的道:「還有,不要叫我衛先生。」
「那你希望我怎麼叫你?」齊茉芃不解。「衛大哥嗎?」
「我不是你的『大哥』。」衛奇諾撇嘴。「如果我們真成了房東與房客,你就叫我衛奇諾,我就叫你齊芃茉。」
「這麼疏離?」齊芃茉苦笑,她知道台灣人也很少有人直接稱呼朋友全名的。
「還有,別在我身上測試你的女性魅力。」他補上一句,「我早就免疫了。」
「我並沒有要……」她有一種被冤枉的無奈感,她現在只想處理好自己的事,哪有可能對他測試什麼魅力。
「那最好。」然後他請她出門。
她和他的關係,得等簽了約才開始。
衛奇諾沒想過有人用一隻行李箱就可以搬家,但是齊芃茉真的就是如此,她只帶了一隻行李,交給他五個月的押金和一個月的租金共十二萬元以及護照影本後,簽了合約,就這麼住下來。
一切好像非常簡單。
「衛奇諾。」她直接叫他的名字,現在她是這屋子裡的一分子了,合約一旦簽定,他就不能隨便趕她走,她也有發言權了。「水電費怎麼算?」
「含在租金裡,但是有固定的度數,超過太多你要自付。可你只有一個人,應該不會超過。」
「屋子裡的設施維修呢?」
「房東的事。」
「如果我要添購東西呢?」
「租約解除時你要負責帶走。」
「鑰匙……你有這裡的備份鑰匙嗎?」她想要確定,她要有絕對的隱私。
「我不會留備份鑰匙。」他一副自己才懶得做那種事的態度。「這裡真要出了什麼事,我就找鎖匠開門。」
齊芃茉邊聽邊點頭。「那如果屋子以外的事我需要幫忙呢?」
「非必要不要找我。」衛奇諾是這麼回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