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下,面露苦笑,「我想跟他去闖蕩江湖,可……可他不肯,說我太小,那時我都十六了,還小嗎?我也想過若他不帶我,我便死皮賴臉地跟著,可他卻不告而別。」
伍藍驚訝地微張著嘴,沒想到厲若蘭對胡獻如此情深。
「我當天騎馬追去,想趕上他,卻不知他往何處……」她再次輕歎。「我又不甘心放棄,憑著一股衝勁追到下個城鎮,四處打聽他的下落,可我行得匆忙,沒帶多少銀兩,只夠住兩個晚上,實在不知該怎麼辦……」
伍藍忍不住建議。「其實你可以去廟裡掛單,不用錢的,還有能找點零工打--」
厲若蘭瞪她一眼。「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
「好吧。」敢情厲若蘭是來抒發胸中之情,無意聽她行走江湖的經驗?忽地,她靈光一閃。難不成厲若蘭喜歡聽江湖說書,便是因為夢想跟胡獻仗劍走江湖?
「我在街上向人打聽他的下落,卻遇上兩個惡賊。」她面色一變,面帶怒意。
「他們……想……想……」
見她臉皮薄說不出話來,伍藍好心道:「非禮,我明白。」
厲若蘭怒聲道:「我們在街上打起來,他們故意顯弱,引我到了無人的地方,才……才……」
伍藍面露憂色,不會吧,她雖好奇卻不敢問,只等她繼續說下去,厲若蘭沒什麼江湖經驗,難怪著了別人的道。
像是厭惡回想那一段經歷,她飛快帶過。「危急時,幸好凌風及時出現,否則……」
她甩頭,像把那兩個惡徒驅出腦海,「那時我才知,凌風一直跟在我身後,她曉得勸不回我,所以只暗中跟著,沿途留下記號給母親,當時我受了點傷,凌風把我背回客棧,等我醒來時,就看到母親坐在床邊哭腫了眼睛。」
伍藍大概猜得出後續發展了,母親的眼淚軟化了她,再加上先前遇險的經歷,厲若蘭怎敢再隻身一人行走江湖。
「回莊後,我勤練武藝,母親說我若能打敗凌風,她便准許我去闖蕩江湖,可凌風功夫太高,我一直無法打敗她,雖然心急,但武大哥曾答應我,我十八歲生日時他會再來看我,所以我一邊練武一邊等他。」
她歎口一氣,繼續道:「母親想盡辦法讓我改變心意,帶我去認識其他男子,還想幫我訂親,我自然不願,娘說,江湖人哪有娶妻安家的觀念,一生飄蕩,晚景淒涼,而且用情不專,他早把我忘了,我還傻傻地等他,我聽了刺耳,跟母親大吵一架,最後母親說,如果我十八歲生日他沒來,就代表他把我忘了,我以後再不能提他,還得答應與樺哥訂親,我腦子一熱,便賭氣答應了。」
伍藍急道:「然後呢?他沒來?」
厲若蘭苦笑。「我像傻瓜一樣,結果……」她吸口氣。「算了,我也不想提那天有多傷心難過,我死心了,母親也幫我訂了親,可後來我聽到傳言,說他來洛南城的途上遭到追殺,掉落懸崖。」
伍藍驚訝地張大嘴,還真是曲折離奇。
「我當時簡直要瘋了。有人說他死了,可沒見著屍體我不甘心,當年他重傷,我救了他,我相信這回他也能得救,我哀求母親派人打聽他的消息,甚至想出去找他,母親竟把我關在山莊,日夜派人看守。」
她低頭扭著手,低聲道:「我索性飯也不吃了,母親拿我沒法,在我身邊掉淚,說她只有我這個女兒,自小把我捧在手心,我卻為了一個男人棄她不顧……」
伍藍歎口氣,不知該說什麼,厲若蘭拿出帕子擦了下眼睛。
「……最後我屈服了,但還是提了一個任性的要求,想知道他是死是活,如果還活著,我想見他最後一面,之後我會後乖乖嫁人。可江湖那麼大,怎麼打聽?如果他活著又決心藏起來,如何知道他的下落?母親說有個法子可以一試,她放風聲出去,說我們莊裡有能換絕世劍譜的血玉麒麟,不管真假定會有人來探,之後再把厲家莊遭到各路高手伏擊、有滅莊之險的事傳出去,倘若他心裡還有我,惦念我的安危,定會來找,若他沒來,就表示心裡沒我,以後再不許提起這個人。」
「啊……」伍藍目瞪口呆,驚愕到說不出話來,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須臾,她才回神叫道:「什麼?竟然都是假的,你們實在……」她一拍額頭,差點沒暈死過去,有股衝動想要掐死厲若蘭。
厲若蘭掩不住眉宇間的得意,她也沒想到江湖上的人竟然就真的信了。
伍藍恍然,「你要我去試胡獻,是因為懷疑他……」
她悵然若失地點頭。「他的身形很像,雖然他改變了外貌,留著大鬍子,口音也刻意改變,但我就是覺得他很熟悉,可他不承認,總說我認錯人。」
「他到現在都沒承認?」伍藍挑眉。
她搖頭。「我讓凌鳳去跟他過招,想看他是不是戴著面具,可凌風不願,她只聽母親的,而母親根本不想幫我,說什麼強扭的瓜不甜,還說他為血玉麒麟而來,根本不是來見我,幹麼跟我相認?」
「也沒錯……」
「什麼沒錯?」厲若蘭怒斥。「他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他想要血玉麒麟,他才更應該以真面目示人,故意虛情對我,再從我這兒把血玉麒麟騙走。」
伍藍抽了下嘴角,「你們母女果然都很會想,怎麼說都通。」
「我要你去把他的面具撕下來。」厲若蘭恢復傲慢之色。
「我?你有沒有搞錯,我還受傷,而且我為什麼要--」
她立刻道:「不然樊捕頭也成,事成之後,我給你黃金。」
黃金……伍藍吞了下口水。「好,我跟樊沐雲商量看看。」
厲若蘭放下心來,又與她說了一會兒後,才告辭離去。
伍藍抱著珍珠傻笑,樂呵得不得了,可又思及錢不露白,警戒地藏起木盒後,才坐回椅上吃粥,心裡念念不忘厲若蘭許諾的黃金,心癢難耐。
樊沐雲走進來時,見她狼吞虎嚥地在吃粥,皺眉道:「吃這麼急做什麼?」
「我正想去找你。」一見到他,她露出開心的笑容。
「你還傷著,不要走動。」他說道。「厲若蘭找你做什麼?」方才從大人書房出來,正想來看她,恰巧瞥見厲若蘭從角門離開的身影。
伍藍趕緊把厲若蘭方纔的話告訴他。
樊沐雲靜靜聽著,當她說到已經答應厲若蘭要去揭穿胡獻的面具時,他挑了下眉。「你不會答應了吧,還受著傷……」
「所以要你去,你看他們一對苦命鴛鴦,我聽得都不忍心--」
「她給你什麼好處?」樊沐雲直接道。
伍藍瞪他一眼。
「黃金。」幸好她已先把珍珠藏起來,不然他說不定會叫她退回去。
他朝她搖頭。「你注定是賺不到了。」
「啊?為什麼……」
「胡獻要走了。」
「咦?」
「他大概也猜到厲若蘭引他出來的用意了。」
早上,胡獻過來詢問昨晚林子內的狀況,原本想順便探望伍藍,但她深夜才睡還未醒來,樊沐雲讓他晚些再過來。
兩人談話當中,胡獻透露了要離開的訊息,至於為什麼要走,胡獻沒有多講,他也不好多問,如今聽伍藍說出來龍去脈,或許胡獻已發現了厲若蘭的心思。
聽說胡獻要離開,伍藍有些茫然。「他真的那麼不喜歡厲若蘭?」
樊沐雲聳肩沒說什麼,依早上兩人談話時胡獻的神情來推測,他未必沒有情意,可要考慮的事實在太多了,厲若蘭與他歲數相差一截,還是個嬌養的千金小姐,怎過得慣漂泊、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他真的是厲若蘭心繫的對象,那麼當初他會一走了之,或許也是想到這些。
「先不管胡獻是不是厲若蘭認定的那個人,就算是,他既不打算與她相認,又何必強人所難?」樊沐雲說道。
伍藍無語,說得也是,人家要走,又能怎麼樣?
「他們可以不再江湖漂泊,胡獻能留下來……」
「他有他的事要做。」樊沐雲搖頭。「再說人的習慣不易更改,有人安土重遷,讓他離家就是挖他的根,千百個不願意,可有人習慣了漂泊,讓他定在一處,便如野獸進了牢籠,暴躁難舒。」
她歎口氣,想到方才厲若蘭一臉期待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忍心,「唉……」
若是以前,她絕不會如此善感,還為厲若蘭感到難過,只是如今自己跟樊沐雲好了,便覺得男女感情求而不得挺可憐的。
想到別人的痛苦,再回身思及自己的好運,她更加珍惜,也掩不住幾分得意,樊沐雲這肥鴨總算是落到她嘴中了。
不對,還沒落到嘴上,還差一點……
「又想什麼,一臉賊樣。」樊沐雲瞄她一眼。
「沒,我是從厲若蘭的事反觀自身,覺得老天終於給了我一個公道。」她掩嘴竊笑。
「什麼公道?」他不解。
「你啊。」她立刻道,一臉得意。「人長得好,武功高,又能養家。」她屈著指頭細數。「還答應我以後好好對我,唯我是從,錢都歸我--」
「後面兩個我可沒應。」見她越說越不像話,他立刻打斷。
伍藍無趣地瞥他一眼,喃念道:「還以為能矇混過關,這麼計較幹麼?」
「你啊……」他無奈地搖頭。
她樂呵呵地盯著他俊逸的外貌。「我到現在都還覺得自己在作夢。」她伸手摸摸他的手、他的肩、他的臉。
「你做什麼!」他斥喝一聲,臉上一陣紅。
「我確定一下。」她又想摸他的胸膛,卻讓他當場攔截。
「你到底知不知羞?」他的臉紅得不能再紅,都要冒煙了。
「不知。」她馬上回答。
「你--」他怒目而視。
她不滿地噘嘴。「前輩說了,看準目標要一舉擒下,到手的肥鵝絕不能讓他飛了--」
「那些書都給我燒了!」他怒道。「淨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才不是亂七八糟的書,很有用。」正想舉例又讓他打斷。
「我去買些正經的給你看。」他說道。
她興致缺缺,轉開話題,「難道我不能摸你嗎?」
他倏地站起,暴躁難安,「你……一個姑娘家……」
見他似乎想逃走,她趕忙拉住他的袖子。「好啦,我不鬧你了,你別走嘛,我傷口好痛,你餵我吃。」
她把粥推到他面前,一臉期待。
他蹙眉。「你右手沒受傷。」
「我右手很忙。」
「哪裡忙?」他不解。
她笑著握住他的左手。「看,好忙喔。」
樊沐雲臉上又是一熱。「你--」
「你怎麼這麼小氣,餵我嘛……」
院子裡,遠遠地聚著一群人,全身不住亂抖。
「我雞皮疙瘩都來了。」
「小五真是太厲害了,樊捕頭都拿她沒辦法。」
「大白天的,還要不要臉啊?」
「你是忌妒吧,年輕人都這樣的,蜜裡調油,我年輕的時候啊……」
屋內,伍藍笑得幸福美滿,嘴一張,吃下樊沐雲喂來的米粥。
茶館裡一如既往,鬧哄哄地說著蜚短流長--
「聽說根本沒血玉麒麟這回事。」
「我看劍譜也是子虛烏有。」
「這些江湖人,成天殺來殺去的,怎麼不去殺馬賊跟盜匪,為百姓除害?」
「有俠義的綠林豪傑只出現在說書先生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