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現在的社會價值來衡量,花艷艷足以躋身女強人之列。
她今年二十八歲,憑自己的能力在大安區買了間二十坪的公寓,開著百萬休旅車,工作是「凱耀公關公司」的資深經理……喔,不,更正一下,是「前」凱耀公關公司的資深經理,現在已經不是了。
她已經離開那個爛男人所在的地方,在三天前。
而這三天,她就窩在自己的房子裡,大吃大喝,她喝光了酒櫃裡所有的紅酒,把從賣場搜刮來的一堆會讓人爆肥的巧克力跟洋芋片當作零嘴,要是肚子餓就打電話叫披薩或速食外送……
吃吃吃、喝喝喝,吃累了就趴在沙發上睡,喝多了就抱著馬桶吐,總之,她糜爛到了極點,自我放棄到了極點。
會如此失控只因為她失業了
不,主要原因是她失戀了。
可若說失戀又太可笑,是她先把辭呈丟到那個男人身上,正式宣告兩人關係結束,所以是她甩了他的。
沒錯,她早該脫離這段不會有結果的戀情,是她笨,是她傻,聰明一世的女強人花艷艷,竟相信一個滿口甜言蜜語的爛男人所說的話。
週遭的好友跟母親早勸過她,王文祺那男人說的話若能聽,那大便也能吃了,是她執迷不悟,是她蒙蔽了自己的心,以為王文祺會為了她跟妻子離婚……畢竟當初他追求她時信誓旦旦的說了,說他跟妻子感情不好,形同分居,妻子目前跟兒子旅居國外,他們差不多要簽字離婚了。
沒想到王文祺口中的「差不多」卻讓她一等就是兩年,而且最後沒等到他離婚,倒是等到他老婆從國外飛回來抓奸,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是她應得的。
嗆辣的花艷艷沒有還手,誰教她要破壞人家的婚姻跟家庭,她是該承受那一巴掌的。
而那一巴掌打醒了她,讓她徹底覺悟,看清王文祺不過是個爛男人,於是她決定離開他,不過因為兩人同在一家公司裡,該如何結束是一門學問。畢竟曾經好聚,就算分手,也該好散,再說這段感情會失敗不該全怪在王文祺身上,她答應他的追求時,便已清楚明白他已婚的身份。
既然她也有錯,就該修正這錯誤。她考慮辭職離開凱耀,切斷兩人的聯繫,可她在凱耀努力打拚多年,可以說所有的成就都在凱耀裡,要她為了一個男人、一段錯誤的感情辭職,她還真的有些遲疑。
就在她遲疑之際,王文祺,那個她曾經愛過的男人,竟然向上頭說盡她的壞話,遊說他們辭退她。
原來想好散的只有她……
王文祺怕自己的老婆鬧到公司,破壞他的形象,害他總經理職位不保,於是想盡辦法要將她趕出凱耀。
知道詳情的她徹底冷了心,以最快的速度打好辭呈、收拾好私人物品,再將辭呈丟到王文祺臉上,當著他的面驕傲的離開凱耀。
但那份驕傲,在她回到家後,瓦解了。
女強人不該哭的,但在自己的堡壘裡不算,沒有人會看見。
花艷艷大哭了一場,哭到臉上的妝都花了。
她不是哭自己失戀,而是哭自己的愛情運真是爛到無以復加。
是誰說美麗性感的女人都能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她就沒那個命。
難怪老媽老愛說她差勁,明明遺傳到她的美貌,卻一點用都沒有。
大學時期的男友每個都背著她劈腿,進入職場後也沒好到哪兒去,在那麼多男人中她偏偏挑了個已婚的……唉……
花艷艷放爛自己,她責備自己、厭惡自己,想要毫無節制的大吃大喝,最好讓自己的臉跟身材都變形,不再是三十四E、二十六、三十五的魔鬼身材。
喝掉手邊最後一瓶紅酒,她醉倒在客廳的地毯上,在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後,昏睡過去……
花艷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在乎現在是什麼時候……直到一盆水從天而降,毫不客氣的往她身上潑下。
她大驚,彈坐起來。
「下雨了、下雨了……」嘴裡驚慌的嚷嚷著。
「下個頭,在自己家裡哪來的雨。」花艷艷那艷冠四方的巴西、台灣混血辣媽,花想容,正穿著性感大V洋裝站在她的腳邊,手裡還拿了個……空水桶。
花艷艷完全清醒過來,瞪著老媽。「你幹麼拿水潑我!」
「不拿水潑你,你醒得了嗎?」花想容踢踢散落在客廳地板上的空酒瓶,一臉嫌惡。「這些酒若全倒進浴缸裡,足夠溺死你了。」
花艷艷抿抿嘴,難得沒有回她老媽的嘴,因為她知道老媽說的是事實,她真的喝太多了。
她起身,搖搖晃晃的走進臥房,從衣櫃裡拿出乾淨的衣物後走進浴室。
花想容一直跟在女兒身後,見她進入浴室淋浴之後才往水藍色的大床上落坐並搖頭。
她這個女兒啊,戀愛運會不會太差了點,花想容不禁責備起自己,當初生她時是不是落在一個「愛情不順」的時辰裡。
三天前,艷艷打電話告訴她,說已經離開凱耀,當時她便猜到艷艷八成跟那個王文祺分了。
分了也好,她根本不喜歡那個王文祺,明明已婚還來追求艷艷,而艷艷就像被下了蠱般,對他癡迷不已。
一想起女兒的戀愛運,花想容就頭痛不已,什麼時候老天爺才會憐憫艷艷,送給她一個絕佳好男人呢?唉。
十分鐘後,花艷艷從浴室走出來,她已經洗好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意識也清醒許多。
花想容白了女兒一眼。
「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況且還是個爛男人。「你酒櫃裡那些紅酒的價值,搞不好還比王文祺的身價高。」
「我又不是為了那個人而喝的。」
「不然呢?」
「我是為我那狗屎到不行的愛情運……」
「那的確該喝。」花想容拍拍女兒。「不過你都喝了三天,應該夠了吧。」繼續糜爛下去,可不是堅強的花家人該有的生活態度。
花艷艷索性整個人趴到床上,懶懶的說:「我不知道,反正我過去幾年那麼努力工作,現在該好好休息了。」
「就算要休息也不該是賴在家裡喝酒、吃垃圾食物果腹度日。」花想容發狠的朝女兒的屁股用力打去。!
花艷艷彈跳起來。「很痛耶!」她撫著屁股,用責備的眼神瞅著老媽。「花想容,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暴力!」
「花艷艷,你可以這麼沒禮貌的直呼你老媽的名字嗎?一點都沒有當女兒的樣子。」
「那也要你有當媽的樣子。」花艷艷頂了回去。
這就是她們花家的特色,花家的女人個個嗆辣不已,非常不好惹。
「難怪當初爸會在婚禮前夕臨陣脫逃,不想娶你。」
「錯,是我逃婚,不想嫁了,因為我實在受不了被家庭綁住。」她要當一輩子的單身女郎。
花艷艷猛翻白眼。「如果你要當單身女郎,就不該生下我。」逃婚、把她老爸給甩了,卻在發現已經懷孕後堅持生下來。
花想容從沒對女兒隱瞞她的身世,雖然後來艷艷的親生父親另娶他人,組織了別的家庭,但他對艷艷的關懷卻從來沒有減少過。
「生都生了,也塞不回去了。」要嗆,她可不輸給自己的女兒。
突然,花想容走出房門,在自己的大包包裡翻啊翻的,掏出個信封,再走回房裡丟到她床上。
「這是什麼?」花艷艷僅是瞄了瞄,沒有打開來看的慾望。
「民宿資料。」
「你沒事給我看民宿資料做什麼?」
「我幫你訂了台東的一間民宿,你明天就出發。」
花艷艷皺起眉。「我現在沒有旅行的慾望。」
「這不是旅行。」花想容將女兒的臉扳過來,要她直視她。「我要你離開台北,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在那裡你可以重新找回自我,尋找生命對你的意義。」
「媽,只是到台東去一趟,你有必要說得如此偉大嗎?」
花想容雙手環胸。「我不管,反正你非去不可。」她使出當媽的高壓手段。
「我就是不去。」她花艷艷生來就是愛叛逆。
「好,若你不去的話,我就每天上你這報到,念到你耳朵長繭、發膿,念到你腦神經衰弱,念到你投降……」
花艷艷相信她老媽說得到做得到。
看來她酗酒三日的糜爛行徑徹底的惹惱老媽,才會想把她趕到後山去,要她去「尋找生命的意義」……
嘖,她都已經二十八歲了,生命的意義早在進入職場後,就被現實給磨光了。
「好、好、好,我去。」她就當去度假,逍遙自在。
反正現在民宿的服務都挺好的,她就去那裡享受當大娘吧。
孰料,花想容似乎能看透女兒心裡打的主意,開口說:「那間『尋找月光』民宿可是我費盡心思找來的,那裡遠離台東市區,就在某座山下,民宿老闆非常隨性,他會給予每位入住者一副大門跟房間的鑰匙,廚房任意開放,冰箱裡會隨時準備好食材,客人想吃什麼就自己動手……」
「什麼 那是什麼爛民宿啊!」居然還要自己動手煮飯。
「可是那裡風景非常美,宛如仙境,絕對會讓你的身心徹底獲得洗滌。」
「……」花艷艷欲哭無淚,她一點都不想被洗滌啊。
「對了,順便跟你說,離那裡最近的便利商店至少要開上一個小時左右的車才能到。」
「天啊,那是什麼鳥地方啊!」花艷艷高喊。
「相信我,女兒,那裡絕對會讓你找尋到新的人生……」花想容想起她找的那位神算先生所說的話——
叫你女兒往東去,在人煙稀少的山區裡,她將會找到人生的伴侶,而且一輩子幸福無虞。
她這當媽的是迷信了些,但為了女兒的幸福,什麼都得試試。
於知名的瑞士前衛藝術展上,新銳傢俱產品設計師姜青風以台灣竹子為素材,融合易經八卦的概念所設計出來的桌椅組,榮獲評審青睞,獲得最大創意設計獎,可說是設計界的台灣之光。而姜青風所屬的「開花的樹」創意藝術公司總經理岳禹群在接受本報獨家專訪時,提及姜設計師畢業於紐約大學藝術創作相關科系,他對於每一樣作品都非常認真看待,這個獎得的實至名歸,至於姜設計師本人,目前正閉關進行下一項創作,請大家期待……
看完岳禹群要他看的報導,就接到來電,說什麼都已經放出消息了,他非得趕快構思下一個作品才行,姜青風不耐地按下結束通話鍵,將岳禹群的叨叨不休給切斷後,就將手機塞進牛仔褲後方的口袋,抬頭望向遠方的藍天。
炙熱的陽光讓他微瞇起眼,汗水則從他的額際順著太陽穴滑下臉龐,他豪邁的舉起手將汗水拭去,再拿起一旁的礦泉水,扭開瓶蓋,就口而飲,這率性的舉動再加上他已將上半身的汗衫脫去,露出健碩的胸膛跟結實的六塊肌……整個畫面看起來十分迷人,真的會讓女人流口水……
只可惜,現場沒有女人,只有幾個男人。
姜青風並不是在閉關創作,只是最近迷上漂流木創作的他,正跟他幾個原住民藝術家朋友在台東山區某個廢棄的私人林場裡玩得不亦樂乎。
至於公司新一季要推出的產品……呃,他目前還沒構思出來,就暫且先拋諸腦後吧。
畢業於紐約大學的他,跟學長岳禹群、學弟藍曜到台灣共同投資開設了「開花的樹」創意藝術公司,三人各司其職,岳禹群的專長是管理、行銷跟業務,藍曜是室內設計高手,他呢?則是負責開發新的創意設計品。
現在公司一切都上了軌道,他血液裡那股喜愛自由、嚮往風的性格就會湧現,所以三不五時就會從公司裡偷溜,假借尋找創意為由,實則是沉醉在他自己新開發的興趣裡頭。
姜青風喜歡這樣的自己,有些頑皮,有些正經,卻忠於自我。
他可以想像岳禹群在台北公司裡急得猛跳腳的模樣,但是,學商業管理的他是不懂藝術創作這玩意兒的。
創作的靈感不是說來就來,對於下一季的作品,他現在可是腦袋空空,連個底都沒有。
瞧瞧,天藍、雲白、風微,在山裡所看的所聞的,都是自然的味道,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他好想學大樹扎根,從此在這生活……
在這種氛圍下,將藝術創作跟銅臭味很重的商業行為混在一起,豈不是很殺風景?
他聳了聳肩,繼續專注於眼前的雕刻……
幾分鐘後,一台小卡車緩緩從山下駛來,在林場的外圍停了下來。
小卡車上下來兩個人,是老唐跟央央,他的朋友,由於他們夫妻倆在台東經營民宿,他每次到台東來都住在他們的民宿裡。
「你們怎麼到這裡來了?」
「剛好路過,央央說順道來跟你打聲招呼。」
老唐是卑南族同胞,人不高,但身材壯碩,蓄著性格的小鬍子,央央則是花蓮阿美族的美女,個頭嬌小,很愛笑,夫妻倆都是樂天派且超隨性,如今他們夫妻一起出現……
姜青風大感不妙。「你們該不會又是要……」
老唐跟央央同時笑著點頭。
姜青風發出一陣哀號,拍撫著額,一副「又來了」的無奈表情。
老唐大笑,拍拍他的肩,試圖鼓勵他這位好友。
「你們這回要出門幾天?」姜青風強自鎮定地問道。
「快則兩個禮拜,慢則一個月。」
姜青風又想呻吟了。
是這樣的,這對超隨性的民宿夫妻喜歡開著他們的小卡車到處趴趴走,他們深愛山,更愛到山區裡跟大自然融為一體,所以儘管他們經營著民宿,卻也常常不在。
民宿一切采放任制,冰箱裡會擺好食材,住戶請自己動手煮食,要整理、曬棉被,請自己處理,吃完飯要洗碗,同樣也請自己來……
這些都不打緊,姜青風也早已習慣,他能接受這般自在的生活方式,只是,民宿又不只他一個客人,若每次有了新客人(完全不懂民宿隨性風格的客人),老唐跟央央就會把人丟給他。
「不會吧,別跟我說,你們不在的這段期間,正好又有客人要入住。」
「沒錯。」央央猛點頭稱讚姜青風的聰明。「是個從台北來的女客人,她已經預約要住兩個星期,明天就會過來,所以這段時間就麻煩你了。」
「是真的挺麻煩的。」姜青風感歎。「但我又能如何,誰教我交友不慎呢。」
老唐跟央央聽了大笑。
「對了,我有請阿好嬸每兩天幫我補充冰箱裡的食材,所以你不用擔心。」央央補充道。
「OK。」姜青風揮揮手。「好了好了,不耽誤你們了,這事我會看著辦。」
老唐跟央央得到好友的保證之後,開心的上車離去。
其實說麻煩也不是真的麻煩,以往第一次入住「尋找月光」的客人都挺上道的,因為多半都是想遠離塵囂,嚮往大自然的人,他們來這不是想被人伺候,而是想追求心靈層次的平靜。
所以通常這樣的客人都不太需要「照顧」,他們都會將自己打理好,甚至巴不得他人沒事別來打擾。
他相信這次從台北來的女客人也是這樣,充其量,他就充當半個主人,問她有何需要即可。
姜青風在心裡是這樣盤算的,所以他很快就將這種小事拋到腦後,又重新投入眼前的創作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