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出現只會令我更加混亂……」筠朵的聲音因為哽咽變得音調古怪:「我怕會忍不住和你走,那會給東夷和西涼帶來災難。」她搖了搖頭,逼著自己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然後倉皇的後退,看著花榮裡的雙手無力的下垂。
「在你拋棄我的時候,結局就注定了。」筠朵最後看他一眼,哭泣著轉身離開。
「朵朵……」花榮裡沒有追過去,而是失魂落魄的看著地面,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地,變成圓形的水漬,他身子無力的前傾,雙手撐地,哭著哭著竟笑出來,「知道繡球花的花語是什麼嗎?是希望。」他凝視著地面,恍惚間似乎看到了筠朵年幼的笑臉,他失神的伸手去撫摸,「你就是我的希望。」
如果沒有了希望和信仰,他該如何繼續走下去?
在遼州待到第十日的時候,送親隊伍終於到了。
有了使者和詔書,守城兵不得不把他們放進去,花榮裡又恢復了宮人的裝扮,規矩的跟在隊伍中,遠遠的張望著筠朵。
筠朵已經換上了公主朝服,胸前的朝珠在日光下璀璨生輝,華麗的珠翠綴滿了頭,一顆圓潤的玉石垂在她眉心,在她明亮的眼眸旁顯得有些失色,她的美,張揚又充滿朝氣。
朵朵永遠都是這樣好看。
花榮裡緩緩的低下眸,好像方纔那一眼便將筠朵的容貌印在了心裡。
因為他答應了筠朵,此生再不在她眼前出現,所以將她平安送入皇宮之後,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也應該消失在筠朵的生命中了,她說的沒錯,他們的感情只會挑起戰爭、帶來災難,就像他當年為了家人放棄她一樣,這次,她也放棄了自己。
雖然十日前,西涼表現得很無禮,但他們入宮後,對方的禮數卻十分周全。
西涼國君在上朝的勤政殿接見他們,陪同著朝中無數官員,在西涼國最大的宮殿內,看著這位美麗又驕傲的公主傲慢的向他們走過去來,而筠朵對著西涼國君微微行了一禮,對方目光一動,沒開口,抬手示意她平身。
筠朵有些心不在焉的抬眼看過去,卻是渾身一僵!
龍椅上的那個人……怎麼會是顏鳳稚?
雖然沒了脂粉修飾,雖然稜角有了細微的變化,但那頰上的痣不會變,那眉梢眼角間的媚態不會變,她就是顏鳳椎,一個穿上了龍袍,束上了髮髻的顏鳳稚!
筠朵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再見到花榮裡。
他沒有再戴人皮面具,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曝露在眼前,筠朵的心不可抑制的抽痛,但她還要裝得傲慢端莊,不讓人看出絲毫的破綻,於是她不著痕跡的劃開目光,轉而看向那居高而坐的女人……準確的說,是扮成男人的女人。
大殿上只剩下他們三個人,顏鳳稚遣去了所有人,似乎給了筠朵發問的機會,她知道,筠朵一定會有很多疑惑需要解開。
「你這是什麼意思?」筠朵冷冷的凝視她。
「你不要先問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龍椅上嗎?」顏鳳稚笑,媚態盡顯。
「沒興趣。」筠朵撇開眼。
「可是接下來,我很可能會娶你呢。」顏鳳稚淺笑著說。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花榮裡徒然開口,聲線冷凝,「為什麼派殺手?」
「當然是殺她。」顏鳳稚目光一轉,望向殿下的花榮裡,「我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娶一個女人為妃,但拒絕婚事又會影響兩國關係,所以我只能除掉她,我知道你在疑惑什麼……當然,身為一國之君,殺掉你們倆易如反掌,你會成功一次,但我絕不會讓你成功第二次。」
「那我們為什麼會完好無損的出現在這裡?」筠朵問。
「因為……他。」顏鳳稚抬起手,指了指花榮裡。
「這是朕看上你了的意思。」顏鳳稚嬌笑起來。
「什麼?」筠朵的反應比花榮裡還大。
「先別急著驚訝,我還沒說出重點。」顏鳳稚用手支著臉,看戲似的看了看筠朵,又看了看花榮裡,「因為你,我臨時改變了主意,不殺她了,變成和你做一個交易,別急著拒絕我。」她堵回了筠朵的抗議,笑道:「兩國聯姻,無非是送一個人到另一個國,我看得出來你不想來,那不如讓他頂替你?」
「你休想!」筠朵斷然道。
「如果你這麼不配合,那我也不會客氣了。」顏鳳稚沉下臉,身子朝後倚了倚,「不過我還是會給你時間考慮,是你回去,他留下,我們兩國友好結盟;還是你們一起回去,我去和龍南結盟。」
「你!」筠朵沒想到她這麼卑鄙。
「來人吶!」顏鳳稚沉著嗓子喊道:「給朕點上一炷香。」
「你只給我一炷香的時間考慮?」筠朵氣的瞇起了眼睛。
「聰明。」顏鳳稚嫣然一笑,「我可是很忙的,沒有時問和你耗著。」
「你……你就不怕,我把你這半男不女的身份說出去嗎?」筠朵拍案而起。
「你可以試試看。」顏鳳稚也斂了笑容,「那你連和我交易的機會都沒有了,就等著看西涼和龍南把東夷攻下吧。」
「你不要太自大。」
「那我們走著瞧,看是你贏,還是我們……贏。」顏鳳稚刻意拉長了那個「們」字。
「卑鄙。」筠朵氣結,咬牙切齒的說。
「我將你們擋在城外,不就是給了你離開的機會嗎?誰讓你不珍惜。」
「你明知道只要皇兄不收回成命,我就不會回去的。」
「所以你輸了啊。」顏鳳稚無辜的眨了眨眼。「對了,香已經開始燒了哦。」
那一瞬間,筠朵在顏鳳稚的臉上看到當年的自己,那樣放肆、張狂又任性的笑,就好像一個更嫵媚的自己一樣。
作為交換條件的花榮裡始終沉默不語,似乎陷入了思考。
筠朵看了眼點燃的那炷香,又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花榮裡,陷入兩難……
要讓花榮裡留下嗎?就像皇兄對待自己那樣,以為國為民為借口逼他留下,逼他娶一個不愛的女人嗎?她真的沒法選。
這一瞬,她突然明白了花榮裡兩難的感覺,一邊是自己還愛著的男人,一邊是一觸即發的戰爭,她該選什麼?筠朵臉色緊繃著。
三個人誰都不說話。
花榮裡面無表情,筠朵神色猶豫,顏鳳稚神態輕鬆。
就在香燒到一半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花榮裡突然開口了:「我留下。」
顏鳳稚神色一喜,筠朵則是一楞,旋即站起來怒道:「你胡說什麼?」
花榮裡抬眼看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柔又堅定,「你不要選了,我留下就是。」
「我還沒有說選的是什麼!」筠朵著急道。
「三哥替你選。」花榮裡笑了笑,眼神卻哀傷,「留在這,是在你生命中消失的最好方式。」
身處兩國,就真的再也沒有交集了吧,如果自己留下來,就能使筠朵既擺脫了她不喜歡的婚事,又令兩國友好結盟遂了她的願,那他沒得選擇。
「還有別的辦法的。」筠朵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但她不能接受。
花榮裡卻是搖了搖頭,「沒有了。」
顏鳳稚從龍椅上站起來,略有些不耐的看了他們一眼,「很高興你們這麼識時務,東夷和西涼一定會世代交好的。」她虛偽的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旋即忽的揚手一拍,「來人,把花公子帶下去。」
「等一等!」筠朵下意識的說。
「我沒打算給你們時間告別,帶下去。」顏鳳稚道:「也送公主回去吧。」
顏鳳稚怎麼會看不出這兩個人之間的糾葛?
可她寧願無視,因為她最見不得這些濃情蜜意的東西了,從小到大,她向來是看上什麼就會得到什麼,花榮裡是她認為不錯的男人,所以理所應當的應該留下,之前給了他們無數逃跑、離開的機會,已經是自己最大的讓步與仁慈了。
再說了,這世上會有真愛嗎?
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比愛情這東西值錢,她最不信的就是……愛。
將兩個人強行的分開送瘧之後,顏鳳稚吁出一口氣,後退幾步坐回到龍椅上,她姿態優雅的整理了一下穿起來十分不舒服的龍袍,而後對著一直站在暗處的心腹太監一招手。
那太監立刻湊上前,弓著身恭順道:「公主有什麼吩咐?」
「皇兄什麼時候回來?」
「皇上前個來信,剛到榀縣,還沒找到陸姑娘呢。」
「只知道追女人的傢伙。」顏鳳稚目光一暗,低咒幾句,旋即抬頭,恢復了那副嫵媚優雅的姿態,她眼神一瞟,看了眼那老太監,「蘇公公是看著本公主長大的吧,自然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嘍?」
「是,奴才明白。」蘇公公身子壓得更低.
「那就好。」顏鳳稚目光瀲濫,吩咐道:「就說東夷的公主已經被我打發走了,讓他安心,對了,還要告訴他,找到了陸無雙就趕快滾回來!西涼的爛攤子不能總讓我給他頂著。」掩口遮去了一個呵欠,懶洋洋的起身往後殿走,「就先讓花榮裡住在養心殿吧,別讓別人發現了。」
「是。」老太監亦步亦趨的跟上去。
「困得緊,我先睡會兒。」隔著前後殿的簾幕被放下,遮住了顏鳳稚的身影。
從知道花榮裡就是三哥,到知道顏鳳稚就是西涼的國君,才過了不到五天的時間,筠朵感覺身處在雲裡霧裡,還來不及傷心難過,就已經被連人帶隊伍的轟出來西涼國。
於是她和送親隊伍又回到了遼州住下,等息未旨意一下,就動身回東夷。
而當筠朵又回到了和花榮裡下榻的客棧,當她孤零零躺在床上時,她才開始反應過來,才開始感到心痛,這種痛慢慢的襲上來,一點點的鑽入五臟,那種緩慢、遲鈍的疼,令筠朵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溫水裡的青蛙。
這個國家帶給了她太多不好的回憶,父親的負約、三哥的拋棄、他人的鄙夷,而如今,在這個她與三哥相識的國家,她和他做了個徹底的了斷。
事到如今,筠朵竟還有些不真實感,好像花榮裡還躺在她的身邊,她仰面躺著,情不自禁的伸手過去,摸了摸自己旁邊空蕩蕩的枕頭。
翌日醒來,筠朵發現臉邊的枕頭濕了一大片。
這一夜的夢,作得太雜亂無章,筠朵記不清細節,也不想去回憶,她披頭散髮的坐在梳妝台前,無心去修飾打扮,只是看著台上的陀螺發呆……
不知道花榮裡在宮裡做什麼?顏鳳稚有沒有強迫他?他們有沒有……她焦躁的甩了甩頭,甩去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明明是她親手將花榮裡推出去的,現在還唧唧歪歪什麼呢!
「赫連筠朵,不要想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發,逼迫自己不要去想花榮裡,他們根本不可能,就算西涼放了人,她也不會和他在一起,一看到花榮裡,只會讓自己想起在西涼不好的回憶,讓她想起遠走的爹,想起不守婦道的娘!
「公主,醒了嗎?」許是聽到她的自言自語,門外的宮人輕輕叩門問。
「幹嘛?」筠朵停止了自殘行為,沒好氣的問。
「門外有個人想見您,說是您的故人,無論如何都趕不走,現下正壓著。」
「故人?」筠朵蹙眉,用手攏了攏長髮就走過去推開了門,「帶上來。」
「是。」宮人稱是,而後使了一個眼色給其他人,即刻有人押著一個男人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