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不散 第一章
    一張白晰的小臉漲得通紅,大大的眼睛填滿憤然,她滿肚子的怒氣像火山爆發,轟地噴炸。

    「我才二十六歲耶,又不是三十六、四十六歲,我媽有必要把我當過期食品,急著銷售出清嗎?」

    女孩齜牙咧嘴,小小虎牙在後照鏡裡忽隱忽現,捶拳,後座的皮椅發出一聲悶響。

    她叫李薇,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常有無知的高中生誤以為她是同學前來搭訕。

    因為她長得很可愛,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酒窩、圓圓的小鼻頭,她的臉上有很多圓圓的柔和線條,讓人不自覺聯想可愛到不行的泰迪熊,尤其在她認真想事情、歪著頭時。

    但她不喜歡被「看小」,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專業,大學畢業進入出版社上班後,她就用名牌把自己包裝起來。

    今天她穿著一襲粉色套裝,手提今年的新款LV包,雙腳踩著在法國買回來的、由知名設計師打造的高跟鞋,脖子上掛著兩克拉的鑽石項煉。

    她的臉上畫著合宜妝容,沒貼假睫毛,只用睫毛膏輕輕刷過,就刷出又濃又捲的好效果,而卷髮器製造出來的大波浪長髮,用一隻水晶髮夾輕輕固定住,香奈兒的香水味,淡淡地在車廂漫開。

    沒錯,她是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她爸爸經營十幾家百貨公司和銀行,十六歲的時候,登記在她名下的股票、基金就超過一、二十億,除了全身上下昂貴的名牌之外,出入搭的是上百萬名車,住的是市值好幾億的豪宅,她是那種在普通公司上班會讓人嫉妒到死的女性。

    這樣一個豪門千金最痛恨人家說她是千金小姐,在她的字典裡,這四個字代表的是無知、沒腦,只懂吃喝玩樂、不懂民間疾苦,和紈 子弟的意思相差不多。

    「小姐,夫人沒那個意思啦。」開車的王叔從後照鏡看著她,給她一個安撫笑容。

    王叔替他們家開車好多年了,他的妻子王嬸是李家總管,由於王叔王嬸只有兒子沒女兒,從小照顧她長大,都說早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

    「才怪。」

    他望望怒氣衝天的小姐,忍不住歎息。時間過得真快呵,當年的小公主已經大到要作媒相親了,可光是想像,他都捨不得,董事長和夫人又怎捨得那麼快把小姐嫁出門?

    「王叔,不是我自誇,就算當不成世界小姐、台灣第一美女,我好歹也是清秀佳人啊,龍配龍、鳳交鳳,什麼鍋就得配什麼蓋,對不?

    「你不曉得,媽昨天幫我找的對象有多可怕,他才三十歲耶,髮際線就退到頭頂,僅剩後半邊有頭髮,如果不是我一再確定他的古文能力爛到爆,我真會以為他是從清朝穿越過來的滿州人咧。」

    「噗哧!」王叔笑出聲。小姐的形容很誇張,人家不過是發線比常人高一些,畢竟人家忙啊,每天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入睡,錯過黃金睡眠時間,生長激素分泌得少,頭髮自然會小禿一點點。

    不過,也因為他這麼致力於經營事業,才會創下高身價的嘛,台灣十大黃金單身漢,可不是隨口說說的。

    「你也覺得很好笑對不?豪門多豬頭,不曉得要講幾百次,我媽才聽得懂!如果讓她天天對著一頭豬吃吃睡睡,我不信她還能滿臉不在乎的說:『男人吶,口袋深度比長相重要。』」想到老媽說的話,李薇忍不住翻白眼。

    「那小姐要不要說說,你喜歡怎樣的男人?」王叔探問。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一、不要有錢人,二、不要豪門公子,三、不要只認識鈔票和信用卡的男人。」徹底推翻現代女性的擇偶條件。

    「為什麼?」

    「因為他們一個個都是豬頭錢身的鬼,才會三十歲頭就禿一半,如果我真的蒙起眼睛嫁了,等他三十五歲,朋友就會問我,出門為什麼要帶爺爺?」她還在做人身攻擊,完全不理會她眼中的豬頭先生有多少女人搶著要。

    「換句話說,小姐不只對景泰的小開不感興趣,凡是夫人所提出的人選都不喜歡?」

    「賓果,還是王叔瞭解我。」她傾身向前,額頭靠在王叔的肩膀撒嬌。

    「小姐要不要和夫人溝通一下?」王叔皺眉,空出手拍拍小姐的頭。

    「溝通?怎麼可能啊,王叔又不是不知道,我媽有多強勢,她看男人不挑品格脾氣、不挑才能長相,她只挑男人的存款簿和信用卡是出自哪家銀行,是不是VIP、是不是尊榮客戶。呼!」

    說到最後,李薇大吹了一口氣,把瀏海吹得翻飛。

    她很無奈,也不明白,爸的財產已經夠他們全家一輩子吃穿不盡,幹麼非要她找個有錢人嫁,難道錢和錢碰在一起,真會撞出火花?還是錢乘以錢,錢會變成錢的次方大?

    她討厭媽的固執偏見、討厭媽的嫌貧愛富,討厭媽事事以「還不都是為你們好」當開頭,逼他們認同一些缺乏邏輯的觀念,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就是不要讓老媽如願。

    「夫人年輕時和先生一起為事業奮鬥,吃過不少苦頭,當然希望小姐不要那麼辛苦,何況夫人相中的那些先生條件很好,都有許多人替他們背書。」

    「別替我媽找借口,誰不曉得我媽個性鴨霸、喜歡控制人,她要哥哥娶她喜歡的媳婦,哥打死不肯,她害怕我也不受控,嫁給她看不上眼的男人,就想趁我還沒交男朋友之前,先把對像定下來。」

    母親心裡那把算盤,她可是一清二楚。她與大哥都無意接手父親的公司,眼下之計,就是招個可靠、有能力的女婿進門來打理企業。

    問題是,她不要可靠女婿,她要可愛丈夫。

    王叔還想多勸李薇幾句,可她搶過話,自顧自地往下說。

    「我媽腦子長蛆了,她不曉得我的專長是搞叛逆,我的優點是你說東我往西,好啊,她越是這樣就看看盧到最後,誰會贏。」想起媽媽對景泰小開堆起滿臉的笑容,說出滿口的讚美阿諛,她就忍不住想揍人。

    「婚姻不是兒戲,你別為了和夫人賭氣,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王叔手指頭在方向盤上面輕輕敲叩。夫人太心急了,小姐本來就是愛造反的個性,做事衝動,常常意氣用事,從不瞻前顧後的,希望這事千萬別弄到最後無法收拾才好。

    「我賭氣?錯!王叔,你看著吧,我一定要嫁給帥到不行的窮小子,然後像大哥大嫂那樣,幸福到讓我媽抓狂!」

    她是站在大哥大嫂那邊的,每回媽對大嫂說話刻薄時,她一定站出來挺大嫂。

    對,她個性彆扭,她是討人厭的女兒,媽常說,前輩子自己一定是殺人放火,才會生下她這個孽女。

    她聽了不但不生氣,還嘻皮笑臉地拍拍母親的肩膀接話說:「媽,你不只殺人放火,還殺錯人、放錯火,甚至叛國投敵、逆倫奸屍,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因為地獄不想收你,只好派我來普渡眾生。」

    這是當女兒該說的話嗎?可她習慣了。習慣和媽媽唱反調,而且每唱必唱得徹底,這是她人生當中最重要的原則。

    王叔想以他看過的情況勸小姐:夫人沒錯,好看的男人不好照顧,現在的單身公害那麼多,夫人挑的男人既然都能成功經營事業,代表個性沉穩、有能力……

    可話到嘴邊堵住,他懂小姐的脾氣,越勸只會讓事情變得越糟,如果他不想在下班時間接小姐時,順便接回一位「姑爺」,還是閉嘴比較安全。

    「小姐,中午我幫你送便當,好嗎?」他想起安撫小姐的最佳方法,小姐愛死了老婆的家常菜。

    「不要,被我媽知道了,肯定又要說—你這個千金大小姐什麼都不會,吃東西又挑嘴,要是不幫你挑個省心男人,誰能應付你?」

    省心的男人代表多金男嗎?

    屁屁屁,連三屁!爸媽那些朋友的兒子,不知有多少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傢伙,又有多少是瞞著老婆、女朋友偷偷在外面搞小三的色胚,裝老實、假沉穩,呵呵,騙騙老人可以,別想誆她這種知內情的人。

    王叔苦笑。怎麼母女都吃了炸彈?如同尖頭蒜碰上芒草尖,成天鬥個沒完。

    小姐從小就和太太不對盤,太太性格是專制些,但小姐的固執也不遑多讓。

    以前少爺在家還能哄哄夫人,充當母女之間的潤滑劑,結婚後,因為少奶奶不被夫人接納,小夫妻不得不搬出去,之後夫人、小姐就一直吵個不停,因為小姐什麼事都要硬爭到底,好像一天不抗爭,日子就過不下去。

    小時候,小姐喜歡跳舞,夫人好心提議讓她去學舞,小姐竟為了反對而反對,打死不進舞蹈社;夫人要小姐留在北部念商學院,小姐卻誰也不商量,就在志願上填下南部大學的中文系;畢業後,夫人要小姐進公司幫董事長,她頭一扭,將履歷表送進了出版社……這對母女應該去算個命,算算前輩子,夫人是不是小姐的殺父仇人。

    「小姐,出版社到了,別生氣,來,含一顆片再進去。」王叔從前座抽屜拿出維他命片。

    看見片,李薇憤怒的圓眼睛變成兩道彎月亮,接過,她親了王叔臉頰一口。「還是王叔最疼我。」

    打開包裝、把片放進嘴裡。嘶∼甜甜酸酸的感覺充分滿足她的味蕾,短短三秒鐘,火氣平抑、心涼脾透開……真好,片真是人類最有智慧的發明之一。

    王叔下車、打開後座門,李薇下車後,他揉揉她的頭髮,說:「約幾個同事,星期日王叔開車載你們出去玩。」

    「星期日是王叔放假的日子耶。」

    「有什麼關係,老婆上班、兒子出國,星期天一個人待在家裡多無聊,不如載小姐出去散散心。」

    「好,我去約約看,約一大堆美女包圍我們家的老帥哥。」她甜甜說完,走到出版社大門前,旋身,揮揮手。

    蹬著高跟鞋,把包包帥帥地甩到背後,她提醒自己,別生氣,反正她很有造反經驗,媽要安排就安排,而她頂多再惡搞個幾場,等自己在上流社交圈臭了名字,就不信媽還能找到男人讓她挑。

    揚揚眉頭,再拿出一顆片放進嘴裡,她堅持帶著愉快心情進公司。

    手機響,她接起。「喂,我是李薇。」

    「小薇,明天中午把時間空出來,我約了陳阿姨,她對出版業有興趣,你和她談談。」

    倒抽口氣,她才提醒自己別生氣,媽就來剌豬屎,把她的脾氣攪得冒滾泡。緩緩地、緩緩地深呼吸三回合,她強壓胸口怒濤。

    媽當她是傻子嗎?

    今天這個阿姨的女兒想當作者,希望聽聽她的意見,明天那個媽媽的侄子想印刊物,請她幫忙,後天那位叔叔的小孩想瞭解文化市場……現在又有個對出版社感興趣的陳阿姨,如果她在連續上三次當後,還會相信媽的話,不必懷疑,她的腦子肯定有病!

    嘴巴裡的片再鎮壓不了她的脾氣,她冷冷一笑,問:「是你對陳阿姨的兒子感興趣吧,說,是那個當醫生的還是預備接公司的那位……不會吧,是那個念麻省理工的嗎?他比我小好幾歲呢,我可不想老牛吃嫩草。」

    她的口氣又冷又苛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老鴇在說話。

    「你講話需要這種態度嗎?我還不是為你好。」媽媽的音調揚高,女兒永遠有辦法把她逼得高血壓發作。

    「要我嫁人就是為我好?」

    「不然呢?你要拖到七老八十才嫁?等到那個時候誰還要你。」

    我就不能要我自己?可她沒說出這句,反而清笑兩聲,硬聲回話,「媽,要嫁人還不簡單,今天我就給你帶個女婿回去,記得哦,打扮漂亮一點,讓人家見識見識我的貴婦媽。」

    說完,李薇不等母親反應,直接結束通話關掉手機電源,用力踩著高跟鞋走進辦公室。

    她痛恨被安排。

    從小到大,母親企圖安排她的一切,從衣著談吐、該學什麼才藝到該和誰交朋友……一舉一動,全在她嚴密的監控中。

    她不斷反抗,有時輸有時贏,但隨著年齡漸長,贏的機率越來越高,再加上她學不來陽奉陰違,因此母女間的爭鬥只有越來越嚴重,即便如此,媽媽還是不肯放棄控制,一有機會,就想逼迫她順從。

    她理智上清楚,把親子關係搞成這樣很糟,可她心底就是有個儲油槽,而媽媽明明知道這的存在,還是屢屢在上頭點火,她不知道媽媽會不會引火上身,但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她勢必早晚要離家出走,讓媽明白她是個自由個體。

    不生氣、不生氣……

    她拿出片,卻想起片不能吃太多,否則會結石,結石不是大毛病,但痛起來要人命,所以……看一眼片的每日服用單位,很好,今天的額度用完了。

    李薇恨恨地把片丟進包包裡,走到辦公桌前,放下包包。由於滿腔怒氣無處發洩,只好打開電腦,隨手開啟一個文字檔,然後    ……用驚人速度,打下一連串的「不自由毋寧死」。

    她在打字,雙眼卻沒盯住螢幕,反而飽含怨恨地直盯著前方走廊,這時,同事小芙捧著一杯咖啡,笑盈盈的朝她走來,她便直接從座位上起身,截走咖啡。

    「喂,你做什麼?」小芙滿臉不爽,想把咖啡搶回來,但李薇眼明手快,一轉眼就打開盒蓋。

    「對不起,我今天很衰,你讓我佔一次便宜吧,下次我買來還你。」

    李薇鴨霸地仰頭喝下咖啡,心想,只要沾上口水,小芙就要不回去了。

    可是……惡,她吐吐舌頭,滿臉嫌惡。怎麼會是卡布奇諾!

    她不喜歡卡布,太甜太膩了,最噁心的是某些咖啡廳還會在上面畫愛心,救命哦,搞浪漫也不必搞得這麼徹底,又不是要天天演韓劇。

    「小芙,你幹麼買卡布,你不是只喝黑咖啡嗎?」

    「那杯咖啡是小芙請我的。」

    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從後面的電腦桌出現,他對她動動指頭,李薇才發現阿尚在辦公室裡面。

    被大家稱為阿尚的殷佑尚不是出版社的員工,他是老闆的電腦課老師,沒人知道怎麼搞的,兩個年紀相差二十歲、性格脾氣迥然不同的兩個人,竟然會變成好朋友,之後,一次、兩次、三次……每回出版社的電腦有問題,一通電話,阿尚立刻報到。

    阿尚長相斯文又陽光,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裡面會盛滿溫柔,有人說那種眼睛叫做桃花眼,是真是假,李薇沒研究,不過出版社裡許多未婚女同事的確對他很有好感。

    可……但凡女人都會對他有好感的吧。

    他的脾氣好、性情溫和,對人體貼又溫柔,而且身材很棒,一八五公分、七十五公斤,夏天穿恤,還隱約能看見他的六塊肌,她曾經懷疑過,凱渥沒挖他去當名模,是不是因為他把時間全投注在電腦和網路上?

    李薇知道他好看,卻沒有因此胸口小鹿亂撞,因為她有個帥哥哥,從小到大天天面對面,讓她對帥男產生免疫力。

    不過她挺喜歡阿尚的聲音,低低的、厚厚的,明明是急到讓人想跳樓的事,他只要輕輕地、穩穩地說一句,「別擔心,我來處理。」

    然後莫名其妙的,一股天外飛來的安定力量,就此降臨。

    他的聲音會讓人認定,相信他就對了,再難的事,他都可以搞定。

    李薇性子急,容易發脾氣,片是壓抑她焦躁的好東西,直到聽見阿尚的聲音,她發覺,還有另一種安定神經的方法。

    出版社裡,有一半未婚女同事偷偷暗戀阿尚,包括送咖啡的小芙,但李薇天生反骨,別人趨之若鶩的,她硬是不湊熱鬧,因此面對阿尚,她向來態度淡淡的,雖然,她真的很喜歡他的聲音。

    可是今天……情況特殊。

    一個惡作劇的念頭浮起,纖纖十指按下Delete鍵,把一整排的「不自由毋寧死」消除掉,再吞一口甜得很膩人的卡布,她笑得賊頭賊腦。

    「阿尚先生。」她勾了勾眼神。

    這舉動令一旁的小芙看得眼皮一跳。

    「嗯,小薇小姐。」阿尚皺起濃濃的眉,對上她笑容可掬的臉龐,他也嗅到異常氣氛。

    「你覺得,娶我這種女人,是天上掉下來的幸運,還是悲慘的開端?」她身子往前傾,向阿尚湊近二十公分。

    這麼……兩極化的形容嗎?有沒有中庸一點的說法?阿尚向她靠近十公分,試著找到合理的形容詞。

    「我覺得,能夠娶到小薇小姐應該會過得幸福吧。」他回答得認真而小心。

    繼眼皮跳後,心臟也被踹了兩腳,小芙猛地想起李薇近日裡脾氣暴躁的理由。不會吧……

    不要!她幹麼不去爭取那堆讓人流口水的黃金小開,卻來搶他們的辦公室之寶?向同事投去幾個眼神後,她跳出來撥開越來越靠近的兩個人,投出第一炮。

    「小薇是千金大小姐,家裡沒有開金礦的養不起她。」小芙說完,意有所指地瞄瞄她的衣服、鞋子、項煉和包包,然後用「我們是同一階層的人類、千萬不要搬石頭砸自己腳」的眼光看他。

    (汗……小芙是老媽派來的間諜嗎?怎麼兩人說話的口氣一模一樣?)

    「她連整理辦公桌都不會,男人娶她回家,除了白天在外面做牛做馬,晚上回家也要繼續當牛馬。」同事也離開座位,加入討論。

    (晚上回家要繼續當牛馬?她是不想朝SM那方面想啦,不過在阿尚脖子上套韁繩、拍拍他的翹屁股,哦哦哦,性感的ㄋㄟ……)

    「她不會做飯,連下水餃都不曉得要放水。」同事把她的笑話拿出來講。

    (啥米?下水餃要放水,那煮臭豆腐不就要放屎又放屁?這是誰規定的啊。)

    「放水?她連替自己放洗澡水都有困難。」小芙把她想像成中古世紀的伯爵夫人。

    (胡說,放洗澡水她很厲害的啦,她還會點精油蠟燭、撒花瓣,洗個香噴噴的放鬆浴。)

    「她不會開車、騎摩托車、坐捷運,她唯一的交通工具是王叔的賓士車。」

    (沒那麼嚴重,她也可以坐保時捷、BMW……對車子,她不太挑剔的。)

    「除非你有強烈的宗教信仰,相信照三餐拜媽祖會覺得自己很幸福,否則千萬別把這位玉面媽祖請回家供奉。」同事補了句。

    玉面媽祖?越來越過分了哦!兩手一拍桌子,李薇奮力排開人群,目光在同事身上掃射。

    也不想想是誰剛剛榮獲了最佳員工,拿下上個月的最高績效獎金,雖然它們很……微薄,薄到不能買下她想要的那個包,但……她是有工作能力的女人好嗎?她不是沒腦、沒手、滿肚子草包的千金大小姐行嗎?

    她怨毒的眼光轉到阿尚臉上,兩手往他肩膀一搭再一勾,擠掉兩人中間的幾十公分,強勢問:「你,聽了那麼多關於我的不實評價後,還覺得娶我是件幸福的事嗎?」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好像他想要她的器官似的凶狠。

    阿尚顯然沒有被她的眼神或同事的評論嚇到,仍然擺出一張讓人很順眼的陽光笑臉,他的手壓上小薇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背,搖搖頭再點點頭。

    搖頭……點頭……

    小薇轉頭看看身邊同事,只見一天到晚都在看小說和韓劇的她們,個個一臉困惑,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是……我問得太難了?我換簡單一點的方式問,如果我現在問你,你願不願意娶我?你會怎麼說?」下意識的,她手指施了力氣,彷彿在暗示,有膽你就拒絕看看。

    他會嚇得雙眼暴張,接連倒退三步,再回頭看看背後有沒有被小人跟著。小芙想。

    他會高舉雙手說:我不要、我不要,我的親事必須由家長做主。同事想。

    他會在胸口處畫十字,說:對不起,我信耶穌,不能拿香拜媽祖。同事想。

    可是……這次阿尚沒有搖頭再點頭,而是用那種不敢置信的眼光看著小薇,然後害怕她把話收回去似的,迅速給予肯定答覆。「好,我娶。」

    然後尖叫聲四起,啊……啊……啊啊……

    小芙抱著頭,痛苦地蹲下身,她的卡布……嗚嗚嗚……變成小薇的卡布了……啊!她邊尖叫邊繞著辦公室跑一圈,更拉扯喉嚨大喊,「不可能!不可能!」

    同事愁眉苦臉地在胸口畫十,辦公室裡有陰靈,絕對、絕對有!

    同事歎一口絕望的氣,想把自己的頭塞進垃圾桶裡。

    李薇望了望阿尚,再看看滿場飛的小芙,問:「你的意思是……好?」

    她自己也被嚇到,但這正是發揮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的時刻。

    所以,他是可以被威脅的?太好了!威脅別人恰恰好是她的專長之一。

    「對,我的意思是好。」他再確認一次。

    李薇圓圓的眼珠子在圓圓的眼睛裡轉過兩圈後,握住他的手腕往外走,行經瘋狂的小芙身邊時,她丟下一句,「阿尚以前喝掉的咖啡連同剛剛那杯都算我的,幫我跟老闆講一聲,我請半天假。」

    之後,小芙繼續尖叫,而且叫得響亮刺耳、震人心弦。

    十分鐘後,他們雙雙坐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李薇很體貼地替他點了一杯卡布奇諾,然後很不體貼地開門見山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阿尚滿頭霧水。

    「為什麼說好。」

    「一定要有原因才能說好嗎?」

    「如果我是林志玲,站在馬路上大聲問:『你願意娶我嗎?』有一票男人大聲舉手說:『好。』的話,我不會感到意外,問題是,我連蝴蝶姊姊都不是。」

    他低頭、抿唇笑開,還以為她超有自信的。「你比蝴蝶姊姊還漂亮。」

    「你的意思是,若以蝴蝶姊姊為標準,超過那條線的女人你就娶?」

    「不是。」

    「那……為什麼你說好?」她又把題目繞回原處,她不是個容易被糊弄的女生。

    阿尚認真想了超過十秒鐘,然後回答,「你很可愛、很聰明,你的老闆常誇獎你,而且你幽默又有趣。」

    「我是問為什麼願意娶我,不是問我全身上下有哪些優點。」她是打破砂鍋也要問個明白的那一型,反正她是千金小姐嘛,打破幾個鍋子都賠得起。

    「因為你並不是真正想結婚,你只是在生氣,如果我說好,能夠讓你不生氣,應該可以算得上是日行一善。」

    他的手指相互交錯,乾淨、修長,那是雙藝術家的手,而且現在他還是笑得很陽光,有他在,想必幾千年前后羿就算把所有太陽射光光,應該也沒關係。

    小薇把視線從他的手指、從他愛笑的臉龐轉開。「你怎麼知道我在生氣。」

    「你吃片。」

    哦哦,他是觀察力特強,還是暗暗注意她很久,怎曉得她習慣用片安撫怒氣?她想過半天,皺著眉頭,喝了一口飲料。

    她並沒有想過拿阿尚當對象,如果不是被媽媽弄得太火大,如果不是惡作劇念頭浮上,如果不是同事用玉面媽祖來形容她,如果不是他給的微笑那麼溫暖……她不會問那麼不理性的話。

    可是她沒想到他會說:「我覺得,能夠娶到小薇小姐應該會過得幸福吧。」沒想到,他會用那種令人誤解的口氣回答:「好,我娶。」

    於是現在……

    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個長相八十、身高滿分,性格不壞、聲音迷人的男人,拿他來氣死老媽,應該是個不錯的想法。

    「所以,你是賭我……隨口說說?」

    「嗯。」他用力點頭。

    「恭喜你,你輸了,我要鄭重告訴你,我是認真的,認真的想要嫁給你。」她有一點惡意、一點邪氣,她想看日行一善的童子軍被逼得措手不及。「你敢再說一次『好,我娶。』?」

    這次,他果然猶豫了,他低下頭,保持靜默。

    李薇挑釁,「以後,別對自己的觀察力太過自信,不是每個人的心思都會攤在陽光下任你讀取,就算你是個電腦神童。」講完,她哼一聲,模仿他的口氣,「我覺得,能夠娶到小薇小姐應該會過得幸福吧。話,還是經過大腦再說比較好。」

    一口喝完咖啡,她要走了。

    然,意外再度發生,他壓住她的手,點頭。「好,我娶。」

    啥米?日行一善之後,要提高標準變成日行二善了嗎?他想當童子軍頭頭?

    忽地,喉嚨彷彿被堵上軟木塞,再也擠不出來。

    卡了老半天,她拿走他面前的咖啡,喝一口,揚起下巴裝驕傲。「你知道……人要為自己的話負責任的嗎?」

    他輕淺一笑,笑得春風徐徐,八十分的長相瞬間飆到滿級分。

    「我還知道禍從口出,而成熟的男人要懂得為自己闖出的禍負責。」

    「你是真的願意娶我?」她再確定一回。

    「還要再問我為什麼嗎?」

    「如果你願意解惑的話,我感激不盡。」

    「第一,我三十歲了,是適婚年齡;第二,我爸媽是傳統父母,對於抱孫子這種事,存有期待和幻想;第三,你是個可愛的女生,我認為和你和平相處的機率很高;第四,有人說想結婚是因為頭昏,我今天早上起床,覺得自己染上了一點小感冒;第五,她們都說你是千金小姐,可是就我觀察的你不像,我想證明她們是錯的;第六……」他頓了頓,問:「我需要講幾個理由,才能表達我的『好』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不是不負責任的言語?」

    所以他剛才的猶豫和靜默,是在「深思熟慮」?那麼,他的效率真的很高。

    李薇歪著脖子靜看他,發覺,原來他不是只有聲音有安撫人的力量,連他提出來的原因一二三四五,也容易讓人被說服,被說服……其實嫁給他這個念頭並不是太衝動,不是太錯誤也不是挑釁之下的產品。

    瞇了瞇眼,她先用右手遮住右眼,再用左手遮住左眼,然後鬆開兩手,再看他一眼。

    奇怪,明明他的五官容貌還是原來那個阿尚,她怎麼會突然覺得他好帥,帥到……沒有立刻嫁給他的話,感覺自己會虧很大。

    阿尚拉下她的手,「輪到你來回答。你說認真的想嫁給我,是真的認真想過,還是純屬挑釁、隨口說說?」

    她像被催眠似的,看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感受腕間的暖意幻化成一縷心悸,笑得滿臉夢幻。

    「本來不怎麼認真,可是聽過你的原因後,我發覺……發覺……」她微微皺起眉目。

    「發覺怎樣?」他的眼神與她不同,除了真誠還有更多的鄭重。

    「對你認真,好像是一件不壞的事。」她實話實說。

    「所以決定嫁給我?」

    「對,不過我必須先給你一些心理準備,否則對你不公平。」她坐直身。

    「說說看。」

    「雖然我痛恨承認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但某些部分我真的很千金,我不會做家事、不會煮飯……女人該學的東西,我好像從沒好好學過。」

    「嗯。」他點頭。

    李薇看著他的表情。她的「千金」程序似乎沒有嚇退他。

    「我有個很勢利的老媽,她挑女婿只挑身家財產,娶了我,你可能會有好幾年的時間被她踩在腳底下。」

    「你會和她一起踩我嗎?」他笑問。

    「不會,我是唱反調女兒,她越踩你,我就越捧你。」

    他又點了點頭,本來想問一句,如果哪天他得到岳母的認同,他們是不是就該準備離婚證書?可是想想,現在不是講冷笑話的好時刻。

    「所以你說的結婚是指現在、半年後還是若干年後?」

    還若干年後咧,說不定半年後她就被老媽賣了。「當然是現在。」她的口氣不容置喙。

    「所以,我是不是該去見見你的父母親?」

    「當然,就今天晚上,怎樣?」她故意講得很沉重。

    好吧,她承認自己又邪惡了,可她真的很想看看童子軍驚惶無措的模樣。

    「好。」

    他不多考慮幾分,也許是因為,感冒比他所知道的更嚴重。

    李薇在此刻已下定決心,不管他是不是因為病毒做出錯誤決定,她都要將錯就錯。誰要她老媽不肯消停,誰要她老愛控管子女的人生,誰要她命壞,生個處處唱反調的女兒,誰要她女兒是勝利女神的代言人。

    然而這個晚上,阿尚在李家餐桌上並沒有待太久,就被慌張的王嬸客客氣氣地送出家門口。

    過程是這樣的,李爸爸不在家,而李媽媽在上下打量了阿尚好一陣後,強壓怒氣,喝口湯鎮定心緒後,問了阿尚所有丈母娘都會問的問題。

    「殷先生的老家在哪裡?」

    「在南部鄉下。」

    然後,李媽媽臉上像被打入過量的肉毒桿菌,表情僵硬得很。「父母親在做什麼?」

    「務農。」他實話實說。

    李媽媽額頭浮現幾道青筋,極度忍耐中……

    「殷先生目前從事什麼工作?」

    「程式設計和網路行銷。」他用最簡單的言詞解釋自己的工作。

    李媽媽牙根咬得緊緊,他看見她突起的腮幫子。「請問你,每個月可以領多少薪水?」

    「不一定,但夠用了。」

    聽見他的話,李媽媽冷笑兩聲,放下碗。「你大概不曉得,我們家小薇每個月要付多少卡費吧,恐怕你的『夠用標準』和小薇的相差很大。」

    緊接著,李媽媽又講了許多不中聽的話。

    李薇聽不下去,搶過話。「我會改變的,等我嫁給阿尚後,我會勤儉持家、會努力當阿尚的好太太,會盡心盡力配合他的『標準』。」

    之後母女倆當著阿尚的面大吵一架,那是比民視八點檔更加火爆的場面,而阿尚沒等到李爸爸的出現,就被李媽媽玉手一指,轟出李家大門。

    他無奈,站在李家門外等了將近兩個鐘頭,本想打電話問她情況如何,這才想起,自己沒有「妻子」的手機號碼。

    接下來幾天,持續的爭執、持續的叫囂,李薇依舊不改她的志向,爸爸的勸說無效,媽媽的怒吼更無濟於事。

    雖然人人都想把台大填在第一志願,可她就是立志嫁給南部人,不行嗎?

    然後母女越吵越嚴重,到最後,李媽媽怒極,「有本事你就搬出去,什麼東西都別帶,我就不相信你有本事在外面活下去。」

    唱反調小姐聽見這種話,哪還會有別的做法?她扭了頭,包包一拿,很帥地走出李家大門。

    這個星期天,原本要載李薇和朋友出門玩的王叔,直接把她載到夫人嘴裡的那「窮小子」的家門口,而在家裡面哭哭啼啼、好像女兒要被人搶走的,不是李薇的媽,而是在李家煮了十幾年菜的王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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