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短短沒多少日子,戈楚的性子也改得真多。
難道都是因為戈楚身邊這個高君夜嗎?
「我管天氣今天吹什麼風,總之我發現,自己的脾氣太大,不只給你們惹麻煩,還會苦了君夜。」拍了拍高君夜的細肩,戈楚終於肯放手讓她用膳,只是眼光仍是在她身上多停留了會兒。
「看來,你倒對弟媳用情至深。」段曄虎是過來人,明白什麼樣的刺激能教一個男人改變性情至此,因此他也僅是露出欣喜笑意,「雖然晚了點,不過還是祝福你們百年好合、白頭終老……」
「等等!要祝賀不能沒有酒菜!我先讓人把好酒好菜全端上來,再跟大哥暢飲個痛快。」戈楚說罷,回頭又往尹其喊去,「喂!廚房是怎麼了?除了剛才那兩樣,怎麼其他酒菜都還沒端上來?」
雖說是願意改改性子,不過戈楚的耐性依舊不好。
只是,平時總得趕忙去吩咐的尹其,今天卻給高君夜的話喊停了腳步。
「戈楚,好菜要細工慢活才能有味道的。」高君夜喚住尹其,輕扯戈楚衣袖輕聲勸道:「況且漠海菜只有方纔的漠海姑娘懂得怎麼做,廚房裡再多下人都來不及準備的,再加上今天來的是皇上和宰相大人,都是貴客,大家難免緊張,所以你就稍微等等吧!」
怎麼說都是在將軍府裡當過下人,所以高君夜多少明白府中的情況,也知道偶爾事情準備得再周全,總會出點小亂子,因此她希望戈楚也能體諒些。
跟戈楚相處得久些,心底話說得多了後,她知道,戈楚話裡真的沒多少惡意,大半都只是因為他脾氣沖了些、耐性少了點,只要好好說明,戈楚其實是個好相處的漢子。
以往,她這個道地的中原女子,並不覺得自己能與將來的丈夫平起平坐,尤其現在她嫁的還是將軍,可沒想到她說的話,戈楚總是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不懂的會直接問她,從不妄自猜測,也不多言是非。
像這樣爽直的漠海男人,不由得讓高君夜打心底慶幸戈楚亦對自己有情,甚至願意給她相等的尊重。
「這樣嗎?好吧!那尹總管,你先讓人把酒送上就好,叫他們慢慢來,菜做得好吃才是重要。」戈楚想想高君夜的話不無道理,於是跟著改了吩咐。
「是的,將軍大人。」尹其的眼底明白地流露出對高君夜的欣賞,對於自己力諫戈楚留下高君夜的決定,他真是打從心底感到欣慰。
看著尹其舉步,匆匆離去,高君夜讓一旁伺候的先為眾人倒上茶水,又道:「戈楚,雖是要慶賀,不過你酒也別喝得太多了。」
「啥?我今天見到大哥前才在午膳時喝了一小壺,就等著待會兒喝過癮哪!」戈楚面有難色地看向高君夜。他向來喜歡飲酒,而且酒量奇佳,加上許久沒像這樣兄弟談心了,所以他今天還特地差人備了上等的漠海烈酒,等著把兄弟們都灌醉的。
「小酌怡情,喝多了傷身啊!」高君夜細著聲調勸道。
「好好好,那我今天喝少點就是。」原本打算來個不醉不歸的戈楚,聽了高君夜那軟聲相勸,也只能妥協以對。
站起身,戈楚對段曄虎與慕曉陽說道:「大哥、二哥,我去叫人把最上等的漠海酒先著上來,一人喝一罈就好。」
平日他心情好時,總要一個人喝掉兩、三壇,今天聽高君夜的話就只品嚐一壇,總能教她安心吧?
「需要勞動你這位將軍親自去取酒嗎?」慕曉陽笑道:「別把廚房裡的下人嚇著了。」
「沒這事,只是那酒只有我分得出來哪壇最好,所以當然要我去拿。」戈楚啐了一聲,「你們等等,我去去就回。」
戈楚說罷,起身便大步往地窖奔去。
被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覷,終究還是能言善道的慕曉陽先開了口。
「辛苦你了,君夜弟媳。」慕曉陽迸出輕聲。
「咦?」高君夜不懂慕曉陽話裡的意思,她有些受寵若驚地仰臉望嚮慕曉陽,表情寫滿了納悶。
「戈楚脾氣不好,你應該吃了不少虧。」段曄虎直言道:「以後還要你多多包涵了。」
「不,皇上和宰相大人才真是為戈楚費了不少心。」高君夜連忙搖頭,「真要說起來,戈楚他其實心地很好的。」
嫁入將軍府,已讓她夠吃驚了,現在皇上跟宰相還喚她弟媳,態度亦是親善,真教她一下子反應不及。
「君夜弟媳真是善良,怪不得戈楚會對你疼之入骨,什麼話也都聽你的,就連脾氣都肯收斂些。」慕曉陽輕聲笑應。
「這就叫一物克一物,君夜弟媳的軟脾氣,正好以柔克剛,制住了戈楚。」段曄虎逕自啜了口熱茶,唇邊不禁揚起笑意。
雖然慕曉陽預期的美人計沒成,卻意外地收得同樣的效果,看來這九成九是連老天爺都看不慣戈楚的衝動脾性,才會暗中推了這一把吧!
彼此心照不宣兄弟倆互瞟了眼,很有默契地將此事埋藏在心裡,卻是不約而同地迸露笑容。
只是……面對著兩人的親切對談,高君夜卻沒側耳為此感到欣喜,而是將視線轉朝戈楚離去的方向,淡聲自言自語地應道:「什麼都聽我的……也不好啊……」
她說得極為細聲,像是在嘴邊咕噥著,聲音淡入了夜風裡,散成不成字句的碎音,教心情大好的段曄虎與慕曉陽根本沒能聽入耳,唯有她自己,像是想著了什麼極為不願回憶的景象,秀眉微微地繃起,陷入了沉思……
「視察民情?」為剛自早朝歸來的戈楚送上了熱茶,高君夜坐在丈夫身邊,表情顯得有絲僵硬。
「對,我跟二哥一起去,路上好照應他。」戈楚一把摟過高君夜,讓她倚坐在自己的腿上,笑應道:「我二哥除了動口,啥都不成,所以要保護他那個文弱書生,人品又要能信得過,自然只有靠我。」
「聽你這麼說……戈楚,你們是微服出巡?」高君夜的黑瞳盈滿著些許的訝異。
「當然了,不然打著宰相跟虎將將軍的名號能巡察到什麼?」戈楚啜著熱茶,毫不客氣地應道:「從前我們在漠海,也是像個平民百姓一樣到處跑,才能真正看見何謂民間疾苦啊!」
「你這麼說也沒錯,可是就你們兩人……會不會太危險了?好歹是當今宰相、護國的虎威將軍,身邊是不是該帶些護衛?」高君夜猶豫道。
「人多嘴雜,哪個人不小心把我們兄弟倆的身份洩漏出去,更麻煩。」揮揮手,戈楚逕自喝下滿杯熱茶,又道:「所以就我們倆去,閒雜人等不帶。」
「可是——」高君夜的眼瞳裡閃爍著擔憂的光芒,她正想說些什麼,話未出口,卻已給戈楚堵斷。
「你不用著操心,又不是去剿匪,只是查查幾條官道的情況罷了。」戈楚捏著高君夜軟嫩的掌心,想到連著數日見不到自己的妻子,不能抱著這軟綿綿的身軀入眠,心頭突然有點捨不得了。
「官道?不會是前陣子你跟我提起的那件事吧?」高君夜眨了眨眼,神情掠過些許緊張。
前不久,慕曉陽與戈楚在府中小酌時,曾提起崔藍又在朝中揀言,力勸段曄虎在朱縣與櫪縣之間加蓋新官道,如此一來,百姓能有安全的道路往來,附近山裡出沒劫掠的小賊,也不會膽大包天,到官道打劫當地百姓或運送的官銀,覺得是一舉兩得。
但慕曉陽認為,朱縣與櫪縣,還有秀田縣三地,距離過近,使用接鄰秀田縣的官道即可平安通行,而在附近山中出沒的小賊,理應派官兵剿除,方為萬全之策。
對此,崔藍認為是慕曉陽等人在漠海待得在久,不知中原百姓的生活方式,要朱縣與櫪縣百姓繞往秀田縣官道行走,未免過度不便,又說為小批不成氣候的小賊動用大批官兵是勞民傷財,話語之間分明是暗諷段曄虎這個皇帝及其得力左右手慕曉陽與戈楚等人不知民間疾苦,讓戈楚感到相當不滿。
只是收斂過脾氣後,他也懂得要顧及慕曉陽及段曄虎的決定,因此忍著沒在朝上跟崔藍爭吵起來,而是事後拉著慕曉陽在將軍府裡喝酒兼對妻子高君夜吐苦水。
高君夜自是好生安撫過戈楚,亦對他言明,漠海與中原的百姓,生活習慣確實差異過大,身為父母官,能多看看其實也是好事。
她的緩和語氣說動了戈楚,沒再繼續發火,不過也因此促使慕曉陽認真思索起外出巡訪的安排來。
「對,就是上次崔藍說的地方,二哥後來想了又想,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的,所以決定私下暗訪。」戈楚滿意地摟著高君夜的纖腰,把下巴壓在她的細肩上磨蹭著。
「咦?我一個婦道人家、尋常百姓,宰相大人怎能依我的話做考量呢?」高君夜聽得驚慌,忍不住躲開戈楚的親暱舉動,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龐,認真道:「戈楚,我那不過是隨口提起罷了,賢明如宰相大人,應該多加深思,而不是聽信片面之詞……」
「放心吧你,我二哥是個聰明人,真覺得這主意不妥,他也不會拉著我出門了。」戈楚拉住高君夜的纖手往臉頰上磨蹭起來,「不過巡察雖是好事,卻好些天見不到你了。」
嘖!沒想到他這個鐵血漢子,也有思索這種婆婆媽媽心情的一天,想起來還真是渾身不對勁。
可摸著掌心這軟綿綿的十指,那保護欲卻又打他心口底直往腦袋裡竄升,教他只想幫著大哥與二哥,把這靖國治理得更加和樂,如此一來,才不會有小人鼠輩之流來騷擾高君夜。
「戈楚……」高君夜蹙了蹙秀眉,不死心地問道:「我知道你們現做什麼事都為國為民,但這個決定真的太冒險了點……」
「冒險?我們連土匪都當過了,現在只是微服出訪而已,哪比得上當年危險?」戈楚只當高君夜是在多操心。
「情況不同啊!戈楚,多防著點總是多點安全,不是嗎?」高君夜放軟聲調,勸道:「你還是跟宰相大人多商量……」
「你也真怪了,先前你說出去看看好,現下我們想出門了,你又跟大哥站在同一邊。」戈楚輕開手,摟著高君夜的腰將她抱近了些。
「皇上也這麼說嗎?」高君夜露出欣慰神情,「那就是了,皇上向來英明,你們兄弟三人還是再考慮一下,就算真人私訪,也帶幾個護衛隨行吧!畢竟現在你們的身份可不比過去。」
「唉!中原人做事是不是都這麼麻煩?」戈楚搔搔頭,有些無奈,「宮裡那些個護衛,除了隨時護佐在大哥身邊的,大半身手都不及我,帶上他們反倒礙手礙腳。」
「就算是這樣,別說我觸你霉頭,倘若你們真遇上打劫盜賊,對方又人數眾多的話,到時候雙拳難敵四手,可怎麼好?」高君夜婉轉地提醒著。
她知道,戈楚就是吃軟不吃硬,要勸動他,拐著彎說話反倒比直著明講來得有效果。
「你想得真周到,怪不得大哥跟二哥老在我面前誇你。」戈楚打量著高君夜,「他們總說,你是難得的好妻子,乖巧又明事理,叫我有什麼不懂又想不透的大小事,可以問問你的意見,聽你的話。」
其實,不用兄弟們提醒,戈楚自己也明白,高君夜這個道地的中原小妻子,真能為他這個做事情直來直往,不考慮細節的粗魯漢子,考量到許多他注意不到的小事。
所以他不管是在朝中遇上什麼令他生悶氣的事,還是在外頭見著什麼不平、無法理解的中原習俗,總會回府同高君夜徹夜長談。
而高君夜也就像兄弟們所說的,總是很有耐性地聽他吐苦水,甚至還會引著他的火氣往不同的角度去,重新看待每件事。
久而久之,他覺得自己在處理事情這點上,耐性是變得好許多了,說來還真是托了她的福。
「戈楚……」高君夜抿了抿唇,得到戈楚的誇獎,甚至是得知皇上與宰相都欣賞她,卻沒能換得她的笑容,只是更加添了她深藏在眼底的憂慮。
「怎麼?說你好話不好?還是中原人連誇讚都要繞一大圈,不能明著講,或是不能明著接受?」戈楚瞪著眼,露出誇張的表情瞧著高君夜。
「不是的,只是……」高君夜吞吐半晌,才柔音輕迸,只不過,說的仍是一樣的勸告,「戈楚,就算皇上與宰相覺得我說的有理,你也得多多思量,不要全部盡信啊!」
能聽得進揀言,與對枕邊人的言語照單全收,那可是完全的兩回事。
只不過,戈楚究竟能不能分辨得出來?
終究,虎威將軍戈楚,還是伴著宰相大人出遠門了。
雖然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多少份量,能夠撼動他們兄弟倆的決定,但高君夜仍是日日夜夜為離去的戈楚擔憂。
瞧她整天魂不守舍,而且鎮日窩在房內歎氣的模樣,尹其與其妻連虹泉,是越瞧越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