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萬福 第一章
    寒山書院,丁字號館——

    這裡有著全大陸最為特立獨行的一群學生,紈褲子弟、富家千金、綠林好漢、只會死讀書的酸書生……反正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們的個性全不一樣,唯一相同的只有兩個字——難纏。

    仕林中流傳,會被派到這裡任教的夫子一定是前世沒做好事,今生又沒燒好香,否則怎會如此倒楣,教到這樣一群刺頭,每天都被氣得少活好幾年?

    齊昱是新來的夫子,性子固執、認死理,說好聽點是正直嚴謹,說難聽嘛,就是一顆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當所有人都放棄丁字號館裡的學生,並且避之唯恐不及時,他大聲疾呼:有教無類。

    爾後,他一肩扛起了丁字號館的座師之責。

    結果上任第一天,他就口吐鮮血,被扛回家了,大夫診斷內傷嚴重,沒有三個月,休想痊癒。

    事情是這樣的——

    齊夫子滿懷抱負走進丁字號館,拿起《春秋》,誦念不到半刻鐘,就發現有個學子不讀書就算了,還大模大樣在課桌間擺起繡架,繡起花來。

    這學子若是女子也就算了,反正早晚要嫁人的,多學些女紅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偏偏繡花的是個昂藏八尺男子漢,生的是虎背熊腰、一身威武,卻做女兒家的事,教齊夫子如何能忍?

    於是,齊夫子拿起戒尺跑過去,用力一打,隨即被對方的護體真氣反擊得吐血暈倒。

    丁字號館的學生雖然都是一群怪胎,可好歹還知道不能見死不救,急忙通知了院長,將齊夫子送到醫館看大夫。

    至於那被打的男子,他叫莊敬,乃當朝大將軍之子,上頭三個兄長都是沙場猛將,連他娘親都領了一支娘子軍,專職保護宮中貴人。

    只有他,也不知是老天爺開莊家一個大玩笑,或者他投胎時,不小心投錯家門?

    總之,他生平最討厭打打殺殺,最喜愛下棋烹飪、繡花養鳥,人生唯一目標是娶一房嬌妻,天天為妻畫眉,盡享閨房之樂。

    他這偉大志向若是放在一般人家,也已經夠出軌了,放在武將世家裡,簡直不可饒恕。

    為此,莊父三天兩頭就揍他一頓,恨不能打出兒子一點火氣,讓他更有男子氣概一點,哪怕他去欺男霸女都沒關係,只要別像個娘兒們似的,成天拿根針窩在房裡繡花就好。

    結果莊敬不負父親期望,被打久了,終於下定苦心練武,但練的卻是專門用來挨打的金鐘罩、鐵布衫。

    當然,練功的同時,他還是繼續繡花——男子漢大丈夫,是不會為一點小小挫折就隨便更改自己志向與喜好的。

    於是,他被打得更頻繁,練功也練得更勤快。

    光陰匆匆,十五載過去,莊敬神功終於大成,一身護體真氣雄厚無比,刀槍不入、水火難侵,別說莊父再也打不動他,一般人打他,他若不刻意收斂,真氣自然護體,對方用多少力氣攻擊,護體真氣便加倍反擊回去。

    因此,什麼都不知道的齊夫子就慘了。

    當然,他同樣什麼也不曉得,莊敬繡花時專注異常,別說齊夫子拿戒尺打他,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除非對方功力高到能一刀剁了他的脖子,否則他也是不會發現的。

    所以眾人忙著救治齊夫子時,懵懵懂懂的莊敬仍繼續繡花。

    齊夫子被抬走時,他還是在繡花。

    哪怕他自幼訂親的未婚妻袁紫娟聽聞丁字號館發生的「大」事,憤而前來指責莊敬的不求上進、自甘墮落時,他依然在繡花。

    袁紫娟簡直要氣死了。這世上怎麼有如此屢教不改的蠢物?

    她覺得莊敬是個蠢物,心裡早不想認這個未婚夫,若非怕被人說閒話,她已要求爹娘上莊家退婚了。

    男子漢大丈夫,即便做不到封妻蔭子,至少也要闖出一番家業,讓妻兒衣食無憂吧?

    可莊敬呢?虧他生得一副好皮相,高鼻深目,面部線條如刀削斧刻,配上高人一等的勁壯身材、能開五石弓的好力氣,天生就是上戰場的虎將。

    但他不思保家衛國,每天就像個姑娘家似地躲在房裡繡花、繡花、繡花……袁紫娟真懷疑他的眼裡除了繡花之外,能不能看見別的東西?

    她從五歲就開始勸他上進,至今,她雙十年華,通過了女官的考試,不日內就將離開書院,前往皇宮任職,而他,這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傢伙,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她真要嫁這種人?一輩子低人一等,抬不起頭來?

    不,她袁紫娟才貌雙全,今生誓做人上人!

    「莊敬——」已不知這是第幾次喝他了。

    而他也如之前一般,只顧繡花,渾然不知他那心心唸唸的未婚妻已氣到拔出隨身佩劍,運足了力氣,正準備一劍劈了那繡架,看他還敢不敢無視於她。

    恰巧,莊敬完成最後一針,含笑收線,滿意地看著紅綢上一對鴛鴦碧波戲水、春情無限。

    若是紫娟見了,必定歡喜。

    莊父說了,紫娟已滿二十,該是成親的時候了,加上她考中了女官,不日內便要入宮做事,希望莊敬能在袁紫娟入宮前迎她過門。

    但他深知紫娟為人,她一心在事業功名,要她成親已是為難,再要她準備這些嫁妝什物,她必然翻臉。

    因此他體貼地一肩扛起替她縫嫁衣、繡鴛鴦被的責任,也沒告訴她,一心想給她一個驚喜。

    所以他最近很忙,每天不弄到三更半夜都不入睡。

    好不容易,鴛鴦被繡成,一對戲水鴛鴦活靈活現,那交頸親密的畫面讓人光是瞧著便覺心裡一陣甜。

    他想,紫娟若見著這床鴛鴦被,必然歡喜,或許還會改變原本對他的偏見,從此比翼雙飛,成就一對恩愛佳偶……

    一定會的。他在心裡告訴自己,紫娟只是名利心重一點,這也沒錯,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只要有機會,誰不想做人上人呢?

    他淡泊名利,一方面是天性,另一方面也是自家權勢已達巔峰。

    爹娘兄弟,俱皆高官,兵權在握,封無可封,他若再入官場,又立功勳,試問皇上要如何賞賜莊家?

    屆時,怕是功高震主、盛極而衰、莊家危矣!

    因此,他甘心平淡,三不五時再闖一點小禍,讓父親入宮求情,以功抵過,不只淡了皇上的疑心,也可讓莊家長保安泰。

    可惜這番心思無法說與人聽——其實他希望能告訴紫娟,但願她能理解他,奈何兩人雖是青梅竹馬,卻始終是相識不相知。

    不過滴水能穿石,他相信只要自己功夫下得深,終有一日,紫娟必能理解他的心意,與他做一對和和美美的小夫妻。

    「莊、敬——」忽地,耳邊一聲炸響。

    莊敬抬頭,一道劍光迎面而來。

    他一身橫練功夫,爐火純青,刀劍難傷,不覺舉手挌擋。

    誰知長劍攻擊的目標不是他,卻是他耗費了大半月工夫才繡成的鴛鴦被套。

    他急忙伸手護繡架,身上卻感覺兩道利如刀劍的目光,刺得他肌膚生疼。

    是誰這麼恨他?那瞪他的怨怒目光幾化為實,欲將他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

    他舉目望去,袁紫娟怒火張揚的俏臉撞入眼簾,那深比大海的憎厭讓他心底一番熱情瞬間冰下,搶救繡架的動作便慢了。

    長劍劃過繡架,正正分開了那對交頸纏綿的鴛鴦,各分東西、再不相聚。

    他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再望向那裂成兩半的鴛鴦被,一時只覺手足冰涼。

    「為什麼?」他們無冤無仇,甚至是未婚夫妻,她因何恨他至此?

    「你自己做了什麼好事,你自己心裡清楚。」袁紫娟厭透這個永遠只會給她帶來屈辱的未婚夫了。

    因為他的不求上進,她在家裡無數次被姊妹們嘲笑。

    因為他的怪異喜好,她在學堂裡總遭同學側目。

    因為他那番「平生最大樂趣便是日日為妻畫眉、盡享閨房樂趣」的宣言,讓她在京城裡幾乎抬不起頭做人。

    今日他又在課堂上繡花,鬧出一大堆禍事和笑話,她已忍無可忍。

    「莊敬,這是當年你我兩家訂親時,你家送來的玉珮,今天我把它還給你,從此你我男婚女嫁、互不相干!」怒斥一聲,甩袖離去。

    這一步,踏出丁字號館,頭頂日陽照得一身熾熱,她心裡的怒火反而消融了。

    終於……終於,她也擺脫了這份恥辱,從今以後,她要走向新的人生,往上爬的路也許難行,但她相信以自己的容貌、才學、能力,必有高棲梧桐的一日。

    外頭的陽光很燦爛,就像她的心,美好、美麗,更加美妙……

    課堂裡,莊敬只看著那各分東西的鴛鴦怔怔發呆。

    原本交頸纏綿的一對鳥兒,如今形單影隻,除了寂寥之外,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諷刺。

    其實久遠以前他已有感受,紫娟與他並不同心。

    他們的喜好、想法、看待事物的觀念……相差至少十萬八千里,因此她常常罵他。他不是泥人,被罵久了難免不忿,可心裡又清楚,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為了他好——站在她的立場來看,那的確是好意。

    但他也有自己的顧慮和想法,卻不是可以隨便說出來的。難道他能見人就說伴君如伴虎,莊家積功已高,再下去恐怕賞無可賞,就要被鳥盡弓藏了?

    他那些心事說了是要掉腦袋的,因此,每回紫娟罵他,他只能屈意哄勸,只求她開心了,忘記要做人上人的想法。

    可他的辦法顯然失敗了,隨著兩人日漸成長,紫娟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差,他隱約明白,她已經不是不喜歡他,而是打心底厭惡他。

    但兩人自小訂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是無可更改的事。

    他想,這是老天注定了吧?月老的紅線就綁在他們身上,這一生,他們誰也離不開誰,只能湊合著過下去。

    因此不管她罵什麼、吵什麼,他都笑嘻嘻地隨她叨念,事後再送上一隻繡荷包、一幅美人圖,或者幾樣小點心哄她開心。

    他以為夫妻就是這樣,床頭打架床尾和。

    比如他爹娘,別看莊父在軍營裡威風凜凜,回到家裡,不照樣被娘親呼來喝去,爹也被指使得很高興,渾然將這當成是閨房情趣。

    夫妻是冤家,不吵、不鬧,哪成冤家?

    只是他沒想到,紫絹心裡對他的憎惡竟是如此之深,那一劍寒光、那雙眼裡迸發的怨恨……他真不曉得,他們之間怎麼會有仇?

    可方纔,她一劍劈下的時候,他真真感受到她心中的決絕——這一世,絕不與他攜手,至死不悔。

    原來啊原來,他一直以為只要對她好,總有一天鐵杵能成針,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她從頭到尾都不曾領會過他的好意,又怎會理解他的心,進而對他生情呢?

    十餘年的青梅竹馬,最終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他閉上眼,歎口氣,只覺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出去了,說不出是空虛,還是……輕鬆。

    讓人用這麼難堪的方法解除婚約,他應該難過,可奇怪的是,他的心裡一點也沒有悲傷之情。

    這很詭異,是不?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會這樣。

    勞燕分飛卻不遺憾,原因何在?費解啊費解……

    他苦笑,彎下腰,正想拾起那碎裂的繡被,突然,一隻腳踩上了那只雄鴛鴦。

    「啊!」腳的主人驚呼一聲,慌忙後退,卻不小心絆到地上的繡架,差點跌個四腳朝天。

    幸虧莊敬眼明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否則這一摔有得他瞧了。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先是道歉,隨即又不停地搖頭。「不對、不對,我應該謝謝你才對。謝謝、謝謝……呃?還是要先說『對不起』……」

    「你還是什麼都別說,先幫我收拾這堆爛攤子吧!」莊敬阻止徐青繼續語無倫次下去。

    「那……好吧!」徐青幫他撿起繡布,同時收拾被袁紫娟劈爛的繡架,眼見雄鴛鴦上一隻腳印,心裡滿是說不出的愧疚。

    徐青與莊敬同桌,兩人志趣雖不相同,倒也尊重對方的喜好。

    徐青好詩書,時刻手不離卷,乃是寒山書院學問最好的人,若非讀書讀得呆氣了,時常將夫子問得啞口無言,讓一眾夫子下不了台,也不會被調到丁字號館,與一眾怪胎同席。

    他個子高瘦,長年一身青衫,面目斯文卻暗藏剛毅,正似那青青翠竹,任狂風暴雨,他自昂然,頗有古君子之風。

    他家貧,雖好學,卻買不起書,莊敬便常偷竊家裡藏書送與他。

    按莊敬的說法,反正莊家一門武人,除了兵書和武功秘笈就不看其他東西了,收一屋子書不過是拿來充門面,會翻閱的幾無一人,還不如送給真正喜歡書的人,絕對比放在架上生蟲的好。

    徐青也沒跟他客氣。他在做學問上是執著到頑固,但在人情世故上,也許是窮人孩子早當家的原因,他看世情卻是極為透澈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踩的……」他送齊夫子去看完大夫,然後急著回來上第二堂課,因為太匆忙了沒看路,才會不小心踩到繡被。

    「不關你的事。」莊敬接過那一半面目全非的繡被,心裡百感交集。

    紫絹一定不知道,她一劍下去,他這段時間的心血就盡付流水了。

    可她就算知道,會在乎嗎?

    「這個……」徐青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心頭的疑問。「誰做的?」

    莊敬緊緊捏著那繡被好一會兒,才道:「紫娟。」

    徐青見他臉色,再望一眼殘破的繡架,明悟在心。

    「你們不合適,趁早做個了斷也是好事。」

    莊敬詫異地看著他,沒料到書獃子這麼懂感情。

    「怎麼?難道你以為滴水能穿石,只要你一直努力不懈地對她好,終有一天她會明白你的心、領你的情?」這回換徐青驚訝了。莊敬不至於這麼單純吧?

    一抹可疑的紅從莊敬的脖子一路爬上額頭,最終連耳朵都紅得發燙。

    徐青實在很想笑,他作夢都沒想到,外表粗獷、喜歡繡花,而且繡品件件活靈活現的莊敬,平時表現出來的樣子是那般聰明,骨子裡竟是個感情傻子。

    「你對她做的那些事只是你認為對她好,實際上,她並不覺得好,又怎會明白你一番苦心呢?相反地,她每天苦口婆心勸你上進,要你封侯拜相,博個封妻蔭子,這些事對其他人而言,萬分正確,但擱在你身上……莊敬,你敢去掙功業、有興趣去拚爵位嗎?」

    莊敬愣了好一陣子,搖頭歎笑。「你說的對,我和她一直以來都做錯了。我們只依自己的想法要求對方符合自己的期望,卻沒想到這個理想是否為對方喜愛。我們……卻是浪費了彼此十數年的時光……」

    「別說得好像你們已經七老八十、行將就木了。換個念頭,你們分開後,各自走向正確的道路,將來必然充滿光明,這樣不是很好?」

    莊敬一副見到鬼的樣子,瞪著徐青。

    「徐書獃……你真的是那個徐書獃嗎?喔……」一句話未完,被徐青拿地上破碎的繡架在額頭一敲,化成一記哀號。

    「不懂就不要亂說。所謂書獃,是指那些讀了一大堆書,卻不明書中道理,只知將文字死記硬背的人。我徐青卻是能解書中千條萬理,豈能稱為書獃?」

    會這麼認真解釋「書獃」意思的人,就算不呆,也聰明不到哪兒去吧?莊敬一邊摸著額頭的腫包,一邊在心裡腹誹著。

    不過與徐青一番談話,讓他心裡鬱悶盡消卻是真的。

    或許徐青的話並非誆語,書中自有萬千道理,但真正能讀通的人又有多少?至少莊敬在丁字號館,成績也算頂尖了,琴棋書畫樣樣難不倒他,可書裡的東西若非徐青提醒,能這麼快走出陰霾嗎?

    「徐青,我欠你一次。」

    「是嗎?」徐青看了他好一會兒,指著他手上破碎的鴛鴦被道:「這玩意兒,你也弄一幅給我。」

    「啊?徐青,這是姑娘家出嫁前要準備的嫁妝,你又不是姑娘,要這玩意兒幹什麼?」

    「就許你有一個不擅女紅的未婚妻,不許我也有一個嗎?」換言之,徐青的姻緣到了,可惜他的未婚妻同樣不懂得怎麼準備嫁妝,所以這方面就要由他來頭痛了。「對了,先說一聲,這鴛鴦被、嫁衣的面料別用太好的,我沒多少錢,用不起上等東西。」

    「你付鴛鴦被的錢就好,其他的,只要你不怕晦氣,我給紫娟準備的那些就送你了,如何?」先把話說清楚,那些嫁妝是被退的,徐青若不嫌棄,正好派上用場,他便重新準備一份。

    「這有什麼好晦氣的?拿來吧!我不信那些東西。」子不語怪力亂神,他熟讀聖賢書,平生不做虧心事,自然無所畏懼。「對了,鴛鴦被的錢我明兒個給你——」

    他話未完,便被一陣由外頭傳進來的吵嚷給打斷了。

    「喂喂喂,告訴你們一個天大的消息,付相倒台了!那個向來目中無人的付大公子被判流放,懷秋小姐聽說要被賣入司教坊……嘖嘖嘖,咱們寒山書院的第一美女啊……」

    「真的假的?付相耶!他妹妹不是受封貴妃嗎?幾年前才聽說皇上有意廢了周皇后,改立付貴妃為後,怎麼突然就倒台了?」

    「我也是聽說的,真相如何……嘿嘿,你們聽聽就好。去年林丹國不是獻了個美女給皇上嗎?傳聞那姑娘美得跟天仙一樣,皇上一見到她,立刻把後宮三千佳麗全忘了,還給她建了一座摘星閣,每天就陪她一人,連早朝都不太上了。很多人都說那位美人必是妖精轉世,來禍害人間的,可架不住人家頭胎就生了個皇子啊,所謂母憑子貴、子憑母貴,皇上喜歡她,連帶也喜歡小皇子,有意立為太子,這下付貴妃坐不住了,暗地裡收買幾個心腹太監想要毒殺小皇子,誰知形跡敗露,付貴妃被打入冷宮……所以付家嘛,估計這回是翻不了身了。」

    「哇,付貴妃心腸這麼狠毒啊?連個小孩子都不放過……」

    「能在後宮立足的,哪個心腸不狠毒?」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那個熱火朝天,連夫子來了,在講台上吼了半天也沒人理。

    莊敬卻是呆站著,後背冷汗濕了一片。

    林丹國送來的美人有多漂亮他不知道,付貴妃卻是打小看著他長大的。

    幼年的他很調皮,又天生神力,每每與人爭執,隨手一拳就能把對方揍趴。

    因為他脾氣壞又愛打架,時日漸久,同齡的小朋友都不愛跟他玩,只有付懷秋例外。

    這位相府千金從不怕他,發現他做錯事的時候,還會嚴格斥責他。有一回,他被罵得狠了,作勢想打她——他也沒真想打,畢竟男生打女生算什麼事?

    可吵鬧中也不知怎地,他不小心就把她的手給拉傷脫臼了,當場,他嚇得呆住。

    她卻是瞪他一眼,也沒哭,氣鼓鼓地回了家。

    接下來好幾天,他一直擔心不已,萬一付相找他爹告狀,他還不被打得屁股開花?

    可偏偏付家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漸漸不再害怕付相上門告狀,反而想念起跟付懷秋一起玩耍的日子。

    這位相府千金雖生為女兒身,卻沒有一般小姑娘愛哭愛鬧的小性子,為人處事落落大方,反倒比一些男孩子更有擔當,所以他很喜歡找她玩。

    沒有付懷秋的日子,他悶死了。三個月後,他終於屈服於無聊之下,去了付家向她賠禮,言道自己絕非蓄意傷人,實在是衝動之下無心之舉。

    她知道他常控制不住脾氣後,也沒怪他,直接帶他去找她姑姑,也就是後來的付貴妃。

    他還記得第一眼看到付貴妃,彷彿看到大地春臨,滿目綠意,和風徐徐,暖人心扉。付貴妃對他微笑,笑容比桃花還要美,比春風還溫柔。

    是她教他下棋磨練意志,教他繡花培養耐性,教他彈琴陶冶性情……那麼一個溫柔嫻雅的女子,怎會做出毒害幼兒的事?

    莊敬不相信,況且付貴妃自己也有兒子,今年都十三了,是人盡皆知的文武雙全、仁慈睿智,朝野公認最熱門的太子人選之一——

    啊!難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讓他如墜冰窖。

    倘使皇上已屬意付貴妃的兒子為太子,卻擔心付家權勢滔天,他百年後,太子繼位、外戚干政、江山易主,因此先下手為強,那麼……小秋子便危險了!

    皇上若為身後事打算,絕不會留下首尾,定將付家斬盡殺絕。

    莊敬猛地跳起來,也不顧夫子的怒罵,拔腿便往外衝。

    「莊敬!」徐青沒見他這麼衝動過,一時情急也跟了上去。「你要去哪裡?」

    「救小秋子!」他頭也沒回地道,腳步越發快了。

    徐青已漸漸看不見他,最後只能不死心地朝著他幾欲消失的背影吼:「刑期已定,你怎麼救?!」

    「回家偷皇上御賜的免死金牌——」莊敬的聲音遠遠飄來,語調滿是執著。

    他是鐵了心要救付懷秋,哪怕付出一切亦在所不惜。

    徐青忍不住好笑又好氣。「你這是在玩火,你知道嗎?」

    可莊敬能為付懷秋豁出所有,代表什麼?他又曉得自己在幹什麼嗎?

    恐怕這個凡事習慣先動手再動腦的人,是什麼也沒想的吧?

    他只知道要救人,誓死必救付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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