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小鎮
也許她是想吹吹海風,也許她是想看看他的故鄉,也許她是懷念陽靚月做的地瓜吐司而來?
她手上拉著大行李箱,背著帆布背包,穿著很耐磨的運動鞋站在車站出口,努力撐起眼皮望向車燈逐漸減少的大馬路,強打起睏倦的精神想她一會兒要用的借口。
她身後的車站慢慢熄燈,最後只剩下她一人,她終於看見有車燈朝她臉上打來,藍色小貨車慢慢停在她面前。
她看見車上的駕駛,馬上鬆了口氣拉起笑容來。
「同學,好久不見了!」她笑著大聲喊他。
「……嗯。」李三獄古怪地看她一眼,下車幫她把行李扛到後面去。
「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麻煩你來接我。」她笑笑地說,微微仰頭望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李三獄,心臟隱隱跳動著不安和忐忑。
「沒什麼。古月綾……妳剛下飛機?」李三獄把她的行李箱搬上貨車,淡淡開口問她。
「是啊!我剛回來,聽八卦阿縱說你這裡有地方可以住,還能吃到銷魂鹽酥雞,我就跟他要電話跑來了。我本來想先打電話給小月兒,不過……」她充滿精神的聲音終於撐不下去,望著李三獄黑幽幽的眼神,似乎也沒期待她解釋這麼多,她自動消音了。
「先上車吧。」李三獄輕按她的肩膀,幫她打開車門。
「……三獄同學,你真是個好人。」不像八卦阿縱一天到晚想挖她的小秘密。古月綾感激地笑了一下,卸下背包爬上貨車的副駕駛座。
老實說,她已經疲累到想直接睡在馬路邊了,不願再去多想「不過……」。
她一爬上車,整個人癱在椅背上,忍不住舒了口氣……她也不知道她能去哪裡,穿過街口沿著鐵軌走到火車站,就買了一張最遠的車票,拉著行李箱搭上火車。
在火車上,她想到「他」老誇口說他老家的東西多好吃,連一碗簡單的紅豆湯他都能說到她流口水。
「他」總說「下次帶妳去吃」,直到現在她一樣都沒吃過……她聽到車上廣播「溫柔小鎮」到了,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走出車站,站在「他」的故鄉土地上,高仰圓亮的月光……
「同學,我想吃……活的餛飩麵,神秘醬料鹽酥雞,小月兒的地瓜吐司,有桂花香的紅豆湯,老張跳在嘴裡的滷肉飯,還有……小喬珍奶。」她流著口水,在困得入睡前喃喃說道。
李三獄轉頭看她一眼,笑了一下,默默把她載回去。
***
他自信滿滿認為她一定會回到住處等他,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意,為了她的「寶貝」,她也會蹲在門口等他。
不過……他失算了!
……我要離開了,唯一掛念的就是我的「寶貝」沒有家,我只好把我的「寶貝」托付給你。
「小喬活蝦之家」未來的大老闆喬民揚,小狐狸不在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就算再想念你的女朋友,就算你思念到發狂,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拿小狐狸的寶貝出氣?
她的手機沒開,也沒跟她的好同學陽靚月聯絡!
她的「寶貝」沒有家,她也一樣從來沒有一個家……他是她唯一的避風港,他卻把她弄丟了!
他抓著始終無法撥通的手機,翻遍釣蝦場,大小旅館,連附近有流浪漢「露宿」的公園都去翻過,都沒她的蹤影!
「古月綾,算妳狠!妳有種手機都別開,別讓我找到妳!」
這隻小狐狸,真是混帳……
他忽然後悔了,他不該氣走她又任她走,他應該打斷她的腿,扯斷她的手……當他打開門,只有滿室黑暗迎接他,小狐狸的寶貝仍然陪伴著計算機,他的喉嚨滿出一股酸澀感,落寞爬滿他的臉。
他站在臥室門口沉默了許久,滿腔怒火慢慢燒上來,他終於氣得把小狐狸的寶貝砸碎!
***
叭……
嘰──砰!
馬路兩旁的路燈設計成向日葵的造型,彎著支桿照亮整條馬路。
天氣太熱睡不著,古月綾趴在三樓加蓋的鐵皮屋外頭納涼,半個身子掛在女兒牆上,眼睜睜看著一台銀色小野狼從小巷裡鑽出來,短暫鳴一聲喇叭,突然拖長緊急煞車聲後,連人帶車摔進田里,打壞了她欣賞夜色的興致。
對面那片荒田雜草叢生,只有一小塊光禿地,偏偏那台銀色小野狼就摔在那塊寸草不生的空地上。
她微微皺了眉,忍不住想像摔在那塊硬地上的痛……如果沒死,沒當場昏過去的話,會痛死人吧?
她瞥了一眼手錶上的時間,現在是深夜兩點十分……希望不是她目睹銀色小野狼騎士的死亡時間。
眼看著空曠的路上兩旁沒半個人,也沒車輛經過,連人帶車倒在空地上的騎士似乎沒死,也沒昏死過去,她看到他掙扎著努力想爬起來,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為自己感動……原來她還有點良心,看到有人奮力想為自己活下去,她「見死不救」的念頭就打消了。
她轉身下樓,順便帶著手機準備叫救護車。
***
喬民揚頭戴黑色全罩式安全帽,眼冒金星,躺在空地上好一會兒才能動。
左手肘和上臂逐漸傳來一股熱辣的疼痛感,半邊的身體慢慢恢復知覺……混帳,真想罵髒話,他剛才看到了什麼?
他撐起身體,從地上坐起來,脫掉安全帽,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荒田。
「已經坐起來了啊?喂,要通知你家人來領,還是幫你叫救護車?」
喬民揚聽到一個很「風涼話」的女中音從馬路邊傳過來,在他背後的路燈拉長了一條人影逐漸迭在他身上。
「我還沒死,領什麼領!」一股無名火冒上來,他強忍疼痛回過頭惡狠狠瞪她一眼。
「啊……是你啊。」古月綾站開了點,讓路燈的光線照在他臉上。看著熟悉的臉龐,白皙俊美的五官,冷利的眼神,和很破壞那張美麗臉蛋的線條,咬牙切齒的嘴臉──「喂,你是喬民揚吧?」
「……我是喬民毅。」他冷冷白她一眼,瞪著她繞到他身前來,還特地蹲在他面前,仔細「觀看」他的那張好奇表情。
「嗯,這個我懂,雖然我不是雙胞胎,不過做了太丟臉的事,例如半夜騎車耍帥過彎犁田,這麼丟臉的事,這種時候如果我是雙胞胎,我也不會報上自己的名字。」古月綾湊近他的臉,用鼻子嗅他的味道。
「……死狐狸!……妳狗啊,滾開!」喬民揚用還能動的那隻手推開她的臉,火氣整個上來。
「我叫古月綾,不是胡綾。」她也不是很在意被叫成「狐狸」,不過反正天氣熱得睡不著,眼下破皮流血痛得想哭的人又不是她,他想耍嘴皮子,她有的是時間陪他耗,「我只是聞聞看你喝了幾打,再考慮要不要報警處理。我想你很有經驗,請教一下現在喝酒騎車罰多少?」
「妳這隻狐狸馬上給我閉嘴滾走──不想我現在就把妳『處理掉』的話!」他緊握著疼痛的左手,使力站起來。
「哎,原來『小喬活蝦之家』的小老闆喬民揚是混黑道的,竟然對熱心前來相助的柔弱善良小民女『暴力恐嚇』,嚇死人了──喂,你站穩啊。」古月綾就蹲在那兒,兩手撐著下巴仰頭看他要逞強到什麼時候。
喬民揚全身疼痛,火冒三丈回頭「瞪死」她說:「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柔弱善良的小民女』也輪不到妳來當,回去睡妳的大頭覺,少做白日夢了!妳少說些噁心巴拉的話,我能站得很穩!」
明明站不穩是他腿受傷,還愛牽拖,愛逞強,愛面子。古月綾看他在路燈下臉色顯得更慘白,還死撐著破皮疼痛的身軀把小野狼牽起來,她起身走過去幫忙。
「算了,好心的柔弱小民女不會跟黑道小流氓計較,我來幫你吧。」她在後頭幫他推車子。
「……真混帳!」喬民揚懶得再和她抬槓,他還是想不通他剛才到底看到什麼,他怎麼會摔車?
「喝酒騎車的確是混帳。」別以為剛才推開她,她就沒聞到他身上那股濃濃的酒氣。
喬民揚當作沒聽到,忍著疼痛使勁把他心愛的銀色小野狼拉上路面。
「好重。」田地和馬路有高低落差,她幫忙抬後輪,兩隻纖細的手臂費了好大力氣才扛起來。
「謝了。」終於讓他的「愛將」回到馬路上,喬民揚趕緊檢查愛將的傷勢。
古月綾只覺得天氣已經很熱,這會兒又流了滿身大汗,「好人」實在很難當,她想回去沖個冷水澡。
「喂,你手在流血,你卻在看你的車,你腦袋摔壞了?」她用手搧搧風。
「……壞了。」
「還好吧,你有戴安全帽,也沒看你摔得頭破血流,腦袋會壞應該是早就壞了。」說到安全帽……她轉回頭,看見他的安全帽還擺在田地裡。
「我說車壞了!臭狐狸,我不想揍女人,閉上妳的狐狸嘴!」
古月綾走回田里幫他把安全帽拿上來,「車壞了?果然,這台淫蕩小野狼就跟他的主人一樣很愛耍脾氣。」
主人也跟機車一樣「機車」。她在心裡補了一句,畢竟和他不太熟,這句話不好說出口。
「……淫蕩?」喬民揚瞇起「陰狠」的眼神回過頭來瞪她。
「銀色。」她識相的改口,笑著把安全帽遞給他,一眼把他隨意看了一遍,很為他慶幸地說道:「很高興看你『好手好腳』安然無恙,回去小心點,再見。」
古月綾拿著沒派上用場的手機,準備過馬路回家睡覺,突然她身上那件又舊又鬆,已經能拿去當抹布的藍色T恤被扯住。
「……等等。」喬民揚抓著她背後的衣服叫住她。
「還有什麼事……車子幫你抬起來了,安全帽也幫你拿了,你說不用通知你家人來領你,也不用幫你叫救護車,我想沒我的事了吧?」她轉頭笑著瞥他一眼,只關心被他拉得更松的衣服,擔心被他扯破了,其實這件衣服她已經補過一次,因為好穿,她捨不得丟。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車壞了。」他本來也覺得沒她的事了,只是看她「腳底抹油」,他的手就自動拉住她了。
「是啊,我有聽到,但是我不會修,現在深更半夜也沒辦法叫人來幫你維修,不好意思幫不上忙,可以請你放開我的衣服嗎?」
聽她清清爽爽的聲音說著沒血沒淚的涼薄話,他骨子裡的熱血悶悶地冒起小泡泡。
「……妳住這裡?」他這個人是人家叫他「放開」他偏不放的。
「嗯,對面那棟,三樓頂樓加蓋的鐵皮屋,沒有冷氣,非常的熱,房間簡陋,裡頭空空什麼也沒有,也沒有醫藥箱,而且只有我『單身女子』一個人住,現在放暑假,大家都回去了,我也沒辦法叫人來幫你。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的衣服?」
喬民揚挑起眉。這隻狐狸很知道他在想什麼嘛──那還跟她客氣什麼!
「上個禮拜,妳在我家的釣蝦場打瞌睡,不小心跌進釣蝦池裡,壓死我家一堆蝦子,正好我在場,我沒叫妳賠償,還把妳從釣蝦池裡撈上來,好心借妳衣服,提供浴室,讓妳洗了一個香噴噴的澡,用掉一罐沐浴乳和洗髮精──」
「我也『娛樂』了你,讓你笑破肚皮不是嗎?」古月綾很怕聽人叨叨念,終於打斷他。
「我可是走進池裡把妳抱上來,看妳洗完澡臉色慘白,我還擔心妳,讓妳坐我的銀色小野狼到醫院去檢查。」他的愛將可是從來不載女生的!只是她看起來不像女生才載她。
「所以你剛才叫我滾時,我不是留下來幫你推車,還幫你撿安全帽嗎?」她就知道「好人」不能當,早知道他這個「酒駕」騎士只是擦破皮,她應該待在頂樓上打電話叫警察來「處理他」就好了。「還是,你給我電話號碼,我幫你通知喬民毅過來領你?」
「他今天回老家去了。通知我家人──」
「好,我馬上幫你通知!」她立刻拉起笑臉。
「我會被打死。」他在她的「熱心」之下冷冷把話說完,也看著她一張笑臉抖了幾下,還是打算把他推給別人。
「……那麼,通知你的朋友呢?」
「附近的,剛才都跟我一起喝掛了。就剩妳了。」他想了想,活了二十個年頭多幾個月,他只有女生追著他不放,還沒被人當過「燙手山芋」,尤其是漠視他的「大恩大德」,打算對他「忘恩負義」的滑溜狐狸,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放過她?
「貌似……我只是你們店裡的常客,不是朋友吧?」她嘴角彎彎勾著「我們不太熟」的禮貌笑容,輕輕扯著落在他手裡的布料,一點、一點把被他拉得更松的衣服「解救」回來──
「以後就是朋友了。」喬民揚擺起店裡專用的「招牌笑容」,熱絡地把他受傷的那隻手搭上她肩頭,不讓她有機會溜掉。
別說現在三更半夜,他痛得要死走不動了,光衝著她看他手在流血還睜眼說瞎話,說他「安然無恙」,毫無同情心,他想起小學時填過一次我的志願是當老師,他這會兒滿腔「教育」的熱血哪能不用在她身上,好好教會她所謂「做人的道理」。
***
月光下,頂樓水塔旁違建加蓋了一間小小的鐵皮屋,裡頭水泥地,單人床,學生書桌,塑料衣櫥,釣蝦工具箱,一把電風扇吹著熱風……還真像她所說的,她房間裡什麼也沒有,也沒有醫藥箱。
浴室和廁所都在三樓。
他在浴室脫下沾了血跡和泥土的黑色T恤、牛仔褲,洗過澡後,拿浴室裡的食鹽水沖洗擦破皮的地方,然後把已經破掉的衣服都扔進垃圾桶,穿著一條寬鬆的四角褲一拐一拐地回到頂樓來。
古月綾拿著手機在房裡等他,還在想能通知什麼人來把他領回去,回頭看見他一身「肉色」踏進來,在亮晃晃的日光燈下,大搖大擺無視她的存在,直接佔領她的床,倒在她的枕頭上──
她雙眼瞪大,嘴巴張開,整個呆掉,連腦袋都空白了好幾秒鐘。
「喂……我送你去醫院吧?」他趴倒在她床上,她看見他那身「肉色」背後從肩膀、腰部一直到大腿、膝蓋,半邊身體都撞傷淤血紅腫,簡直比被家暴還可怕,她嚇到了。
喬民揚瞥一眼她在日光燈下嚇白的臉色,看她總算還有點「人性」,忍著疼痛安慰她說:「放心吧,一點皮肉傷不算什麼,過幾天就好了。」
「我怕你有內傷……我好不容易找到房租這麼便宜的,我還有三年大學要念,我不想搬家,你可別死在這裡。」
「妳這只沒心沒肺的狐狸!」他趴在床上,氣得差點跳起來。
「你喝酒騎車犁田又不是我害的。」古月綾轉開目光,避開他赤條條的「青春肉體」,拉開椅子坐到角落去。
他大剌剌地佔據她的床,賴著不走,她今晚只好趴在書桌上睡了。
喬民揚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被拆解了,不想又活活被她氣死,索性閉嘴,而且……他瞇起了眼,瞥一眼頂頭的日光燈。
分去他心思的,是頂頭白亮亮的日光燈也沒變紅,怎麼照在她臉上,她一張側顏紅透到耳根子去了?
他和古月綾不算熟,大概在去年底知道店裡有這號人物。
他是偶然聽店裡的員工提起,有一個很愛釣蝦的女大生,個性隨和,很沒脾氣,經常臉帶笑容,說話很有趣。
主要是她整個人亂糟糟毫無打扮,釣蝦的身手也不怎麼樣,偏偏店裡許多釣客都對她有興趣,常衝著她來,找她賭一把,她也很少拒絕,算是幫釣蝦場吸引人氣,他才記住她。
七月暑假開始以後,他比較長時間在店裡,才和她有接觸。
印象裡,她總是穿著十塊錢塑料拖鞋,一套寬鬆的深色運動服,頂著一頭半長不短、剪得很凌亂,連劉海都參差不齊的亂髮,窩在池邊釣蝦。
最近幾次瞥見她,都看她揉著眼睛,拿著釣竿,撐在蝦池邊。
上個禮拜目睹她蹲在置物平台上,撐著下巴的手一滑,人連釣竿一同掉進蝦池去,差點把他笑死。
即使如此,對她的長相還是很模糊,一直到現在他全身痛得什麼也不能做,只有眼睛能動,才仔細端詳她。
她和平常一樣穿著寬鬆的深色T恤,不過這件T恤已經被她穿到領口鬆脫變得很寬,看起來更像破抹布。
撇開她身上的衣服不說,他總覺得她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
她的目光垂在房裡的某個角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他看著那張臉,白淨透亮、白裡透紅,像瓷娃娃一樣……
平常老是覆蓋在亂糟糟的頭髮底下是這張臉嗎?
她把劉海撥到一旁,頭髮塞在耳後,露出大半張臉來……側顏呈現完美無瑕的好膚質,沿著耳畔、細長玉頸延伸到鎖骨,一筆勾出纖細的美人線條,還有她臉上滲出的汗珠在日光燈下水嫩、水嫩地閃著誘人的光澤……
喬民揚忽然感覺到嘴巴裡唾液分泌,內心隱隱有一股莫名的騷動,心跳加速。
他怔了怔,想起「非禮勿視」,移開目光。
不料,他轉開的視線落到書桌底下,又看見……
她平常總穿著運動長褲的一雙腿,現在換成短褲,那條短褲比他的四角褲還短。他忍不住皺眉想到還好她只是在家穿,如果在釣蝦場她也這樣穿,他家的蝦子恐怕都會被色狼的口水毒死了。
他抬起眼,看她還是定在那兒動也不動,那雙眼睛也不曾飄過來,他又從她纖細的肩線往下瞄……
她身形修長,在書桌下伸長了一雙白得勻稱透徹、纖直的美腿,牽引記憶勾起他上禮拜抱起她時,有一刻的意外,她比他印象裡還要來得纖細,連腰都很細……
非禮勿視!
喬民揚閉上眼睛,吸了口氣,告訴自己──
「我一定是眼花了,絕對是的。」在上一刻之前,他能想起她的畫面就是拿著釣竿窩在蝦池邊的「一團抹布」,她不論髮型或衣服都是亂糟糟的,不像黏在他身邊的那群女生,全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光鮮亮麗,都長得一模一樣,都名為「女生」──她竟然有了名字……
「看到什麼?」古月綾以為他在說摔車時的事。
「……顏如玉。」他懷疑,她一直是長這個臉嗎?
「這麼幸運?不過你摔車當時不幸我親眼目睹,我可以確定你那雙醉眼茫茫看見的只是『明月光』。」
「什麼意思?」他張開的眼睛又溜轉到她身上……她撐著一隻手在書桌上,半倚著慵懶的身子,半瞇著迷濛眼神,挑起他心跳加速。
「酒鬼詩人不是說過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滑一跤。」
……他的心跳也跟著滑一跤,差點笑出來。
這隻狐狸竟然指桑罵槐,暗罵他是「酒鬼」,醉到把月光看成霜,滑在他自以為的地上霜,摔了一跤……
真奇怪,剛才也沒看到她喝酒,怎麼她白皙的臉仍然透紅著?他又往日光燈瞥一眼,回到她皮笑肉不笑紅通通的臉色……
一直被她取笑摔車的丟臉事,換成平常他早就翻臉罵人了,這會兒卻升不起火氣來,他開始感覺到自己不對勁了。
「哼……我才喝兩杯,根本就沒醉!」他佯裝惱火,想起當時的情況才稍稍分掉心思,忍不住狐疑說:「我是看見有人影跑過來才趕緊煞車,哪知道一晃眼就不見了,不小心分神才摔車。」
「長髮飄逸,穿白衣?」她閉起眼,唇畔勾起一抹優美的淺笑。
他盯著她勾在唇畔彎彎的迷人笑容,怔忡了……
「不……一頭亂髮,一身舊衣。」他吞了一下口水,喉嚨莫名乾渴,凝視她「可口」的臉蛋和「誘人」的神態,越看越懷疑他會不會還跌在剛才那一跤裡沒醒過來?
「你的『顏如玉』標準不太高嘛。」
「所以我說我一定是眼花了,把石頭看成玉。」不對,是把「抹布」看成玉。他深深攢眉,全身痛得要命提醒他,他已經從田里爬起來了。
「哎,床讓給你了,我們可不可以道晚安,別再聊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全身痛得咬牙切齒,很想昏死過去,腦袋卻莫名清醒,聽著她乾淨的聲音,明明一再被她調侃,他的心情卻莫名亢奮,活像被虐狂一樣很想再聽她多說些話,接著她的話一直說下去──
「好主意,別再讓我聽到妳的聲音了。」他盯著她一張美顏如玉恍惚看著,看她粉嫩的唇抿起迷人的線條……他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她「道晚安」,他扯眉吼道:「喂,幹嘛不說話?」
古月綾一隻手撐著半張臉,一半意識已經跑去和周公攀談了,突然被大聲公一吼,手滑了一下,清醒過來。
「什麼事?」
「……妳也太好睡了吧?」他卻莫名的失落,沒看過哪一個女孩子跟他說話說到一半就睡著了,令人火大!
「哦……所以沒事嗎?那晚安。」她轉過身去就趴倒在書桌上,睡了。
喬民揚躺在她的床上,眼睛盯著房間裡那把電風扇轉來轉去,總有一回轉到她的身上去,吹起她那件又鬆又舊的藍色T恤飄呀飄,飄起她纖細的腰身,白嫩的肌膚「活色生香」,他覺得這把電風扇也太「清涼」了,吹得他更「熱」了。
「……真是混帳!」
喝酒騎車的確是混帳。
……連她的聲音都佔據他的腦海迴盪。
這下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