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丑時才過,他就得起床梳洗,怕驚醒她,又費了一番功夫,然後上龍城早朝,第一日還因為實在捨不得把八爪魚似的她抱開而遲到,被司徒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地調侃他一番。
之後,他就常忙到入夜,有時更是深夜才能回府。
單鳳樓突然想,她以前當官時怎麼就清閒得很?果然性格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她天生只愛看熱鬧,下朝之後除了到處煽風點火,就沒事可做,回家賺錢去,所以官當得清閒又快活,而辛守辰卻是天生的勞碌命!
不過一切回復常軌後,辛守辰也比較不那麼忙了。成親之後他開始懂得盡可能把工作分配出去,讓自己有時間回家陪妻子。
這天離開龍城時,天色尚早,他又閒步至市集。現在府裡的廚子會準備小甜點,他不用再到外頭買。然而就算是家裡做的,那些早就養成的親暱習慣還是沒變,每當甜點送上桌,他看見她眨著大眼期待地望向他,就忍不住心裡又甜又好笑地親自餵她吃甜點。
一枝牡丹花簪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黛配起來一定很好看。他想著,便向店家買下了那枝花簪。
也許是習慣使然,以前出差時總會特刖留心有什麼是單鳳樓喜歡的,成了親之後自然更想讓她開心了。
他回到安京侯府,卻在花園裡看見單鳳樓蹲在一壞小土堆前,抑鬱寡歡。
「怎麼了?」他接著瞥見空了的花盆,便明瞭了。
單鳳樓抬起頭,雖然很高興他提早回到家,卻還是難掩哀傷。
「小白死了。」她以為沒了小黑跟它搶養分,它應該會長得更漂亮才對,但是那株青山貫雪卻還是一日日地枯萎了。
其實,她送他並蒂牡丹,原本就有私心,那是她難以殷齒卻偷偷奢望著的嚮往——但願他與她,也能並蒂同心。那時她自嘲地想著,真實生活中是無法實現了,但至少這兩朵花能替他們做到吧?她把花送給他,不期望他明白,只希望他身邊有一樣代表她的事物,能讓她感到些許安慰和欣喜。
當它們一前一後地凋零,她又怎能不惆悵感傷?
辛守辰在她身邊蹲下,乾脆一把抱起她,坐在飽腿上,免得她又腿麻。
「小白去找小黑了,你應該替它高興。」這兩個名字始終讓他覺得可笑,但他終究猜到她的用心,所以那日才會衝動地請司徒爍賜婚。
「我把它跟小黑葬在一起。」
「這樣很好。」他拍拍她的頭,彷彿她是天真可愛的小女孩。當他明白她在苴蔻年華就已失去唯一的呵護,不願再保留少女的天真與嬌憨,他偏偏想起單鳳樓總在他面前不經意流露的,讓他投降、讓他心疼的驕傲與彆扭……他想她只是藏起了柔軟的自己,小心保護著,拿冷眼與嘲諷面對世事。
於是他決定,今後由他守護她的嬌柔與善感。
「你知道嗎?狼族的人相信,每一對伴侶在生命的最終,不管誰先走,他們都會等著彼此,直到兩人一起回歸山靈懷抱的那一日……」
你我相交訂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河橋上等三年。
「對我們來說,那是信仰,是真實。」他知道她想起自己的命運,知道她害怕死亡太快到來,但他凝視著妻子的淺灰眸子裡,卻不見任何遲疑。
單鳳樓看著丈夫,淚霧迷濛,卻笑了,「是嗎?那我一定會等你。」
不管是蘭雅秀或辛守辰,其實都沒有放棄要將張儀生命案查個水落石出,幸好蘭雅秀與蘭太芳有昔日同僚與同袍,幫忙在梟城繼續找線索。
「現在你知道,朋黨是有其重要性的吧?」單鳳樓在蘭雅秀兄妹離去後,悠閒地自屏風後現身。
辛守辰本來想讓她留下,畢竟從以前他就不避諱和她一起談案子,但是單鳳樓覺得她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說要她面對以前的情敵也挺彆扭的,躲起來偷聽更方便。
「蘭兄是個明辨大義的人,雖然……」同時也膽小又善於推諉責任。只是他現在明白,人終究難免有些小奸小惡,最重要的還是堅持走在正道上。
「這你就不懂啦。」椅子硬邦邦的,還是某人大腿舒服,單鳳樓現在主動得很,完全老實不客氣。「他這種人才活得長命,才能做別人做不到的事。同樣一件棘手的案子,他查出實情,黑臉讓皇帝去扮,他只要裝死躺在床上哼哼哀哀幾天,就天下太平了。」
「你說他裝病?」辛守辰這「椅子」扮得也特別稱職,還附送保暖和摸摸拍拍的功能,把懷裡的小傢伙安撫得服服貼貼,舒服得直打呵欠。
「我沒說。」
反正那也不重要。
沒幾日,意外的訪客找上門來。那天正好是朝堂十日一休之日,辛守辰樂得閒在家陪妻子。
也不知是婚後專心調養的成效,或是白鳳的「陰陽調合」論起了作用,單鳳樓身子圓潤許多,氣色也好了,於是他們決定到城郊那個老地方走走,因為是夫妻倆婚前的小約定,所以沒帶上多少人,只有泰蘭、達克松以及雲雀,五個人悠閒地出遊。
誰知道一出安京侯府,就被擋了下來。
「辛大人,我哥哥沒有殺人。」
攔轎喊冤啊?單鳳樓本來只是看熱鬧,但是身後的丈夫顯然認得那兩個孩子,「趙雁?」
他們決定先讓孩子進門再說,兩個孩子落魄邋遢的模樣,看樣子不只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且還餓壞了。單鳳樓先讓人送上食物,等兩個丫頭吃飽了,才好問清楚事情。
兩個丫頭,分別是十二歲的趙雁和六歲的趙芸,是趙大飛僅剩的親人。趙雁扮成男裝帶著妹妹上路,兩人很天真的想進京面聖,請皇上相信她們兄長的清白。辛守辰在梟城那幾日,不同於其他官差,對兩個小姐妹一直很友善,當他要回帝都前也告訴她們,如果有什麼困難,玎以到帝都找他。
辛守辰實在不知怎麼開口告訴她們,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對趙大飛不利。他甚至無法說服自己,那天在張府只是自己眼花,他對自己的眼力向來自信。
「你們說,你們的哥哥是清白的,但你們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單鳳樓問道。
趙家小姐妹沒見過單鳳樓,不知道她可不可靠,支吾著不敢回答,但又想起方才看到她和辛守辰共騎,甚至還讓辛守辰抱下馬,也許是辛守辰很重要的人吧?而且一進門她就讓人準備了好多食物給她們,她們能夠相信她嗎?
「她是我的妻子,也是你們要找的皇上的義妹。」後面這句補充其實沒什麼意義,皇帝哪有說見就見的?但至少可以讓兩姐妹明白誰能幫助她們。
兩姐妹眼睛睜大,趙雁立刻小心翼翼地道:「我哥哥說,皇上身邊有壞人。姐姐,你知道壞人是誰嗎?」
單鳳樓看了一眼丈夫,他們同時想到的都是當日阻止他們查案的「神秘人士」。她不答反問:「你哥哥怎麼會對你們說這種事?」照理說,趙大飛已被通緝,不太可能願意把自己的兩個小妹妹也捲進這些是非之中。
「我們告訴哥哥,想請皇上幫忙,哥哥跟我們說的。」
也就是說,趙大飛根本不想讓妹妹進京犯險。
「所以你們是偷跑出來的?」
兩姐妹低下頭的模樣,看來他們猜測不假。
「那你們哥哥現在人呢?」
「我們要見到皇上才能說。」趙雁和趙芸小小的圓嫩臉蛋上,寫滿堅持。
最好你們真的認得出誰是皇上!單鳳樓沒再追問,給丈夫使了個眼色,讓她們繼續吃飯,夫妻倆來到內廳。
「你打算怎麼做?」
「我想請聖上再讓我到梟城把事情查清楚。」
單鳳樓也不意外他會這麼說,接話道:「我有個想法,我認為趙大飛可能真的知道些什麼,司徒爍也知道有問題,當初才會叫你去查。問題是現在不能打草驚蛇,所以我打算……」她原想像過去那樣,貼到他耳邊說悄悄話,可這才發現如今的她個子太矮了,以前做習慣的動作,現在卻只能站在他身前,抬起頭,瞪著大眼,臉頰默默鼓起。
辛守辰會意,忍不住笑了,看來今後他得養成好習慣,就是隨時在她身邊彎下腰來才行。
果然是他猜測那般。辛守辰其實不贊成她騙人,但那顯然是當下最好的辦法。於是這天,他們夫妻倆分別進行商量好的計劃——辛守辰進龍城見司徒爍,而單鳳樓「變」出一個皇帝來,套兩姐妹的話!
聽聞辛守辰想繼續調查張儀生命案,司徒爍並不意外,但他仍是沉吟了半晌才答應。在辛守辰離去前,他突然問道:「愛卿認為,何謂信仰?」
辛守辰怔住,不明白皇上為何天外飛來一筆,丟出這個問題。
見他遲疑,司徒爍笑了笑,「你這一路上可以想想,等你回京,再告訴我答案。」
辛守辰退下了,一邊卻思考著,皇上的問題之中難道有暗示?也許他該問問鳳樓,因為妻子肯定比他瞭解聖上。
是夜,夫妻倆在睡前交換這一日奔走的結果,現在他們房裡的外廳有座暖炕,暖炕上放了矮几和許多炎武人習慣擺在床鋪上的軟枕。暖炕挨著大圓窗和花台,花台上種的全是單鳳樓喜歡的黑牡丹,兩人閒來無事就在炕上喝茶下棋聊天,辛守辰這妻奴還特別備了一整個院落,專門讓妻子收藏她喜歡的東西,包括那一整牆的茶具和一屋子的古籍。
「趙雁和趙芸並不知道趙大飛在哪,但趙大飛跟她們約定,每月十五會給她們捎信息,知會她們在哪裡和他見面。而且趙大飛會教她們暗號,知道暗號的人她們才能相信,看來趙大飛也怕兩個丫頭被人利用。」
「趙大飛亡命天涯,他不怕連累兩個妹子嗎?」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啦。趙雁說趙大飛每月和她們見面,是為了給她們銀兩,還叮嚀她們把錢藏好,要用時才拿出來。就我所知,他現在給的銀兩並沒有少於他當差那時候,趙大飛因為勾結黑風寨一事,家產都被查扣了,這錢到底怎麼來的呢?」講到錢,她就特別有興趣。其實她一直不太好意思說,茶具啊,古籍啊,牡丹啊,棋譜啊,那些都是其次,其實她最愛的,還是錢。
當然,送錢無趣。而且那日她終於和辛守辰坦白身份後,也問了辛守辰,其實她的嫁妝不只檯面上那些——是說也不多啦,就姐妹們合夥投資之外,她名下所有財產,全部換成黃金後頂多淹滿鳳城而已——他打算怎麼處理?
辛守辰一臉不明白,只說:處理什麼?你的錢是你的錢,例是現在我的薪餉歸你管,你別讓自己累著了重點是那些人非她所愛。雖然辛守辰那些薪餉——曖,她想歎氣,當官有當得腦滿腸肥,也有像她丈夫這樣兩袖清風,如果不是司徒爍總是賜這、賜那的,他應該也是窮鬼一名吧?宰相的薪餉跟這座安京侯府上下的開銷差不多打平,他從來不苛待下人,給府裡上上下下的薪餉從沒小氣過,逢年過節或遇到那些家裡有婚喪喜慶的,打賞也不手軟。再加上這座大宅裡裡外外平時維護起來花費也是很驚人的,更不用說,有時凜霜城那邊有什麼需要他照拂的,比如之前幾個在帝都混不下去的窮酸書生想到凜霜城找份教書工作,他就很乾脆地自己掏腰包,負責他們一路西行的開銷……
當然,她絕不是嫌他窮。相反的,單鳳樓胸有成竹,他不收禮金不收賄賂又不懂理財是吧?交給她,包管數年內帝都百大富豪排行榜要大洗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