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在。」肖景雲低垂下目光。
「你知道偏殿裡躺著的是誰嗎?」沒等肖景雲回答,赫連息未就道:「是東夷國的三公主,是朕的妹妹!而現在在朕眼前跪著的這個人又是誰?」
他蹲下來,端起肖景雲的下巴,目光陰冷,「是一個愚蠢、多疑、冷血的混蛋!朕知道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筠兒被朕整了很多次,但朕是皇上,朕是她親哥哥,朕喜歡怎樣就怎樣,你就不行!你有什麼權利把朕的妹妹弄成這副死樣子?嗯?」
「公主?」肖景雲不可置信的重複。
「現在知道你自己多不可饒恕了嗎?」赫連息未一甩手,把他甩到一旁,而後直起身,「先打你五十軍杖,在去牢裡閉門思過幾天吧。」
「不行!」肖景雲下意識道:「我要陪著她。」
「陪著她?沒有你,她還不會這樣。」赫連息未哼了一聲,「還等什麼,拉下去打!」
君無戲言,肖景雲被打了五十軍杖,然後渾身是血的被拖到了大牢裡面關著。
軍杖比一般板子重得多,這五十杖下去,幾乎要將肖景雲打殘,他腰部以下被打得血肉模糊,但還是咬著牙爬過稻草,趴在牢門上嘶啞的喊:「草民知罪,草民罪該萬死……但是請……請讓我再見她一面……」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齊碩,他的多疑與愚蠢害了齊碩,現在,他已經要被自己的愧疚折磨死了,身上再痛,也抵不上心裡的愧疚,那就像是被硬生生的在心窩上剖了個血窟窿,冷風還在不斷的往裡面灌。
「求求你們……」肖景雲喊了好久,實在是沒有力氣,一句話說出去,半句隨著空氣就散開了,喊不出來,他就用手去搖晃牢門。
後來不知怎的渾渾噩噩的就睡了過去,他睡得極為不踏實,準確的說,從趕走齊碩那一天起,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了,這一晚,他夢到了齊碩。
兩人相處的種種,一幕幕的重現,她的冷淡、她的羞澀,她總愛揭穿自己,總愛滿臉認真的說出讓人吐血的話,這樣一個好姑娘,她攪了他的婚宴,是因為喜歡他;強硬的住下來,是因為喜歡他;主動的投懷送抱,是因為喜歡他;假裝的嬌弱無力,是因為喜歡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而他又做了什麼呢?
他疑她、趕她,還指責她……
肖景雲醒了,覺得喉嚨哽咽得厲害,他用頭撞了撞牢門上的欄杆,緊緊閉著的雙眼上,眼皮在劇烈的抖動,「那樣一個好的姑娘……那樣喜歡我的姑娘……我卻……」他說不下去了,有淚水滑了下來。
幾日之後,赫連息未下旨將肖景雲放了出來。
肖景雲被人拖到了那間宮室中,雖然極為狼狽,但眼神卻是喜悅的,他以為皇上消了氣,准許他去見齊碩,去照顧齊碩,然而他沒想到的事,皇上是讓他來……看齊碩最後一面的。
赫連息未高高在上的坐著,對著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張床,上面躺著一個人,白布遮住了臉,肖景雲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而後癱倒在地上。
「你不是要看嗎?去看吧,看看那個曾經深愛你的女人。」
「不會的……」肖景雲立刻搖頭,笑了起來,「不可能,她沒死!」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他迅速的看了看周圍的人,而後又看向赫連息未,此刻那目光裡連一絲二星的畏懼都沒有了,只有慌張,「你們在騙我,是不是?」
赫連息未看他一眼,別開了頭。
肖景雲短促的吸了幾口氣,然後唇瓣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不可能……」他還是在搖頭,他想去解開白布,那下面肯定不是齊碩。
可是……他走不了,他連站都站不起來,肖景雲艱難的撐起上身,用手肘蹭著地,一點一點的朝那個躺著的人爬了過去,他渾身都在顫抖,雙目赤紅,死死的瞪著那個人,他咬著腮幫,滿是污垢的臉上有血、有汗,卻沒有淚。
他不能哭,他的姑娘還沒死,他不能哭!
一寸寸的挪,一點點的爬,肖景雲終於爬到了她的身邊,他扒著床邊撐起上身,將兩隻手疊了上去,他的呼吸紊亂,急促的好像要死去。
隔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露出了笑容,輕輕的伸手去撥弄了一下那個床上的人,「姑娘,別睡了……」那人毫無反應,肖景雲有些著急的又晃了晃她,「姑娘,該起床了,怎麼還在睡?」
白布下的人兒一動也不動,肖景雲的笑容僵住了,他揪住白布的一角,又往上爬了幾寸,「為什麼要用白布遮住臉……壞姑娘,要嚇我是不是?好啊,你成功了,我現在怕得要死,不要再玩了,我很害怕,真的……別再玩了行不行……」
他攥著白布的手在劇烈的顫抖,鼓足了勇氣之後,刷的將白布給扯了下來……是她,真的是她!
肖景雲怔住了,嘴巴張大,急促的呼吸著,卻不發出一點聲音,他的眉頭在顫抖,唇角也在顫。
手一鬆,白布滑落下來,他抬手摀住自己的脖子,五指用力的只顧泛白,他的臉憋成了紫紅色,青筋從額角蹦出,眼淚一滴一滴的迅速滴落,「姑娘……別這樣……」
他另一隻手在齊碩的身體上空懸著,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去叫醒她,最終他還是沒有勇氣去靠近那已經沒氣了軀體,而是將另一手也扣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雙手緊緊的扣著自己的脖子。
肖景雲爬起來跪下,跪在齊碩的床前,終於嚎啕大哭了出來,他聲嘶力竭的嘶喊,愧疚與傷心將他席捲,使他幾乎直不起來腰。
他彎腰下去,額頭抵著地,眼淚滴落了一地,「姑娘……對不起……對不起……」
「皇上……」老太監有點看不過去了,他看著肖景雲嘖嘖了幾聲,「夠了吧。」
「不夠。」赫連息未白了痛哭的肖景雲一眼,「把我的妹妹害成這樣,這點怎麼夠?」
又過了一會兒,老太監又開口了:「皇上,他要把自己掐死了……」
赫連息未看過去一眼,不甘不願的說:「行了,把他拖過來。」
看著侍衛想過去拖他,卻拖不動,看樣子他好像真的要把自己掐死了。
赫連息未一拍椅子,「混蛋,筠兒她還沒死,你瞎嚎什麼喪!還嚎?你自己去摸摸,還有氣呢。」
肖景雲這才停了動作,他跪在地上呆了一會兒,然後被火燒到似的彈起來爬到床邊,激動的把手湊到了齊碩的鼻下……有氣,果然還有氣!
肖景雲的心又驟然縮進又驟然鬆開,大喜大悲的情緒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一翻白眼兒給暈了過去。
赫連息未狠狠的看他,「沒用的傢伙,拖走拖走。」
「不教訓你一下,你就不知道珍惜。」赫連息未不知道第幾次的教訓他,「要是真的死了,嚎喪還有個屁用。」
進行了充足的思想教育之後,赫連息未命人給肖景雲處理了下傷,然後允許在齊碩的身邊照料。
而期間岳皖晴也出現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向肖景雲交待清楚,包括兩年前那個偶遇的夜晚。
聽到這一部分的時候,肖景雲突然打斷她,「你是說,當年與我相遇的是她?」
岳皖晴沒好氣的看他,「不然還能有誰?」
肖景雲的頭嗡的一響,眼睛迅速轉動,口中還在喃喃:「如果是她,那……」
他猛地頓住,還記得在某個夜裡,他問齊碩想聽什麼,齊碩問他會不會吹塤,而當他吹出那曲「追月」的時候,齊碩的臉色完全變了,原來是這樣……
雖然懷疑過殷維香,但因為找不到第二個可能的人便暫且信她,如今看來,她肯定是偷偷的調查了齊碩,或者從齊碩那裡套出了當年的事。
與在聽到殷維香說出這件事的感覺不同,那時候他第一反應是,啊,怎麼會是她?
而如今聽到的第一反應是,沒錯,就應該是她!
他只是從來沒敢往齊碩身上想過,現在知道她是公主,自小在宮中長大,一切突然變得順理成章了,心裡突然湧出了狂喜的感覺。
但很快,狂喜之中泛出了強烈的愧疚,他癱坐在床邊,身體因為刑罰而劇痛,而心又被這種悲喜交加的感覺撕扯,肖景雲難受得揪住胸口的衣服,將頭狠狠的磕響檀木大床,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麼愚蠢的人?
為難了這麼久才知道原來自己愛的始終是同一個人,齊碩才是那個對的人,才是他等待了兩年之久的愛情,可自己做了些什麼呢?他把她狠狠地推開,他誤會她,懷疑她,他……
肖景雲痛苦的低下頭,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因為齊碩早就知道飯中有毒,吃的量並不多,所以很快就沒有了生命危險,只不過那藥的毒性太大,一點點也足以傷害齊碩的五臟,讓她的身體變得很虛弱,要好好修養才能夠痊癒。
而起初的這幾天,她還是昏睡著的,清醒的時候並不多,這期間一直是肖景雲在不眠不休的照顧她,即使他的屁股又紅又腫的。
幾天的時間,肖景雲整個人就瘦了一圈,他的眼袋紅腫,眼睛裡都是血絲,眉毛和頭髮都亂糟糟的,包括鬍子長得一塌糊塗的下巴。
但他還是跪在齊碩的床邊,一隻手拉著她的手,一隻手整理了一下她鬢間的發,然後手背在她的臉上滑過,小心翼翼地好像對待一件珍寶,「懶姑娘,怎麼變得這麼貪睡了呢?」
「肖先生。」
岳皖晴輕手輕腳的走進偏殿,將手中的木盒遞過去,「您要的東西取來了。」
肖景雲眼神一喜,接過來後撩起衣擺擦了擦那精緻的木盒,點頭道:「多謝。」
岳皖晴點了點頭,不放心的看了眼床上的齊碩,緩緩的退了出去。
肖景雲摸了摸那木盒,輕輕抽開木蓋子,將顏色通透的玉簫取了出來,他用指摩挲了下簫,而後抬眼溫柔的看向齊碩,「姑娘,你是不是從沒聽過我的簫聲?」
雖然得不到回答,但他還是笑了笑,將簫湊到了唇邊。
「追月」的旋律從他唇邊洩出,低婉清揚,又比之前多了分濃稠的愛意。
肖景雲沒有像以往那樣陶醉的閉上眼,而是深情的望著齊碩。
吹到一半的時候,齊碩輕輕的轉醒了,她迷惘的睜開眼,目光有些空洞,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她目光一轉,便看到了肖景雲,雲時目光一軟,又多了一分安定,齊碩鬆了口氣,安靜的聽著肖景雲把一首「追月」吹完了。
「皖晴告訴你了?」齊碩虛弱的說。
「嗯。」肖景雲笑著拉住齊碩的手,「懶姑娘,終於醒了。」
「你怎麼又……」齊碩蹙眉,情不自禁的用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又髒了。」
肖景雲笑起來,「你總是這樣一針見血。」
齊碩有些疲憊,眨眼的速度都很慢,不過有一件事她不得不問,於是便斷斷續續的問:「兩年前的事……我……」
「我都知道。」肖景雲溫柔的打斷她,忍著下身的疼,傾身上去吻了吻她的額,輕聲說:「不說了,累。」
他又吻上她的眼,齊碩溫順的閉上了眼,然後感覺著肖景雲薄薄的唇在自己的皮膚上描繪著,「乖乖的休息,一覺醒來就都好了。」
齊碩輕輕的「嗯」了一聲。
須臾,在她迷迷糊糊的要睡著的時候,模糊的聽到了肖景雲的聲音:「姑娘啊……」
肖景雲在自己的唇上印上一吻,「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