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皖晴依舊等在大石獅子旁,齊碩走過去在她身側坐下,將袖子往下扯了扯,徹底的遮住瘀青。
岳皖晴見她出現,先是起身行了個禮,而後才坐下,「公主,怎麼樣了……」
「完成了。」齊碩凝重的說。
岳皖晴冒出黑線,但還是扯出笑,「那恭喜公主!」
「他記得我。」齊碩突然說,心裡有些波動,「他記得那晚的事。」
「那晚……」岳皖晴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在御花園吹塤的那晚。」齊碩抬眸,「他問我為什麼女子要吹塤,我卻給他念了詞的那晚……他記得,他前天給我吹了那首『追月』,那是我自己的曲子,只對他一個人吹過。」
齊碩有些激動,唇角微微揚起,「他是記得我的!」
「真的嗎?」岳皖晴拉住齊碩的手,「那為什麼公主不告訴他?」
「我……」齊碩的臉色一變,抽出了手,「我怕他介意我欺騙他……」
「怎麼會呢?當朝三公主身份何等高貴,您喜歡他是他的福分才是。」
齊碩搖了搖頭,沒說什麼,而是起身,從懷裡將紙包遞給她,「這是我前幾日在集市上遇到的,我的馬兒們最喜歡吃了。」又囑咐了幾句如何照顧馬的注意事項,看著岳皖晴欲言又止的樣子,齊碩卻不想再談這件事了,將她打發走後就無精打采的回府了。
此時,肖府旁邊的巷子裡走出了一個人,沈姑姑瞇了瞇眼,唇角露出了得意的笑。
今日又落了雪,大雪紛飛,帝都變得銀裝素衣。
東夷國君赫連息未揣著手站在御書房內,望著外面的大雪若有所思,死士靜靜的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赫連息未用手指撥弄著窗欞上的雪,凍得指尖發紅,過了一會兒,他漫不經心的開口:「三公主最近有什麼消息嗎?」
「還在肖府。」死士沉聲道:「倒是肖府的大夫人殷氏,始終在暗中調查三公主。」
赫連息未捻了捻指尖,思忖了片刻後倏地笑起來,「想起來了,殷氏那可是個不好惹的女人吶,筠兒這回有麻煩了。」滿是幸災樂禍的口氣,兀自笑了一陣後,他又轉而看向身後的死士,「影,你說朕是不是太愛看熱鬧了?」
死士影低頭,不敢言語。
「當初選殷氏賜給肖景雲,還真是選對了呢。」
「皇上不打算將三公主接回來嗎?」死士影問。
「有些事,是朕這個做兄長的也阻擋不了的。」赫連息未的笑容有些邪惡,「若她喜歡,便隨她去吧,朕最近乏得很……完顏千里走了,朕總不能把妹妹也氣走。」他後面的話說得很小聲,彷彿融進了空氣。
須臾後,他將手揣進袖內,懶洋洋的轉身,掃了眼不遠處垂手而立的首領太監,「把內務府的總管召來。」
「是。」太監領旨,弓身退下了。
「慶妃死了,是時候再充實後宮了呢。」他笑著呢喃。
入夜時分,大雪方歇,月色分外澄明。
肖景雲在琴室彈琴給齊碩聽,彼時齊碩剛剛沐浴完畢,長髮迤邐到腳踝,鬢髮問還是濕潤的,這是肖景雲特意要求的,他一直很喜歡她頭髮的味道,也一直想看看她長髮迤邐的樣子。
不出他所料,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自己果然被驚艷了,她就像個仙子一樣,純淨得像一根羽毛,纖細又柔弱,精緻的面容,烏黑的頭髮,她娉婷的站在自己眼前,綢緞一樣的頭髮迤邐到腳踝處。
肖景雲覺得這個場景好熟悉,眼前女子的身影和當年的那個影子雙雙重疊,眼前的視野變得有些模糊,肖景雲用力的眨了幾下眼,才將那幻覺趕走,不,怎麼會是一個人呢?當年那個吹塤的女子在宮中,或許是宮婢,或許是皇上的新寵,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這裡出現的。
這一曲肖景雲彈得有些漫不經心,他總是控制不住的去看齊碩。
「你走神了。」齊碩戳穿他。
「呃……沒有啊。」肖景雲乾笑了幾聲。
「我不擅樂器,但我很會聽。」齊碩不留情面,「你彈得很好,心卻不在上面。」
肖景雲有些驚訝,之後又覺得驚歎,很少有人能聽出他曲子中的紕漏,準確的說,他從不會出紕漏,即使是走神,他的琴藝也是完美的,但這姑娘居然可以聽出來,他笑了笑,讚許道:「你確實很會聽。」
「嗯。」齊碩也不驕傲,神色淡淡。
「我在看著你……」肖景雲從琴後走出來,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所以走神了。」
「為什麼不在不彈琴的時候看我,那樣可以專心的看。」齊碩有些不高興。
「好好,以後看你時會一心一意的。」肖景雲失笑,將她拉起來摟著,愛戀的親了親她的額頭。
簡單的親親摸摸過後,竟然又起了欲.望,粗糙的大手不老實的在她身上滑來滑去,修長的指撩起她的衣擺,卻在不經意間也帶起了她的衣袖,胳膊上的瘀青一閃而過,卻被肖景雲看到了,他瞬間停了動作,拉過齊碩的手,強制性的擄起了她的衣袖,而後目光一緊,「怎麼弄的?」
「摔倒了。」齊碩淡淡道。
「不可能。」肖景雲斷然否決,「你武功這麼好,怎麼會平白無故摔倒?就算摔倒了,也要助跑飛撲到我身上才對。」他捧著她的胳膊,劍眉擰成了一個皺起的川字,「是不是她們又欺負你了?」
「我真的是摔倒了。」齊碩認真的說,她確實是被孟香羽害得摔倒了。
「什麼時候?」肖景雲轉而問,明顯還是不相信。
「收拾廚房的時候,地上灑了油沒看到。」齊碩撒了一部分的謊。
「手還沒好全,以後不許幹活了。」肖景雲拉起她因為修理琵琶而割傷的手。
「早就結痂了。」齊碩收攏了下五指,小傷口都已經長出了粉紅的嫩肉。
「那也不許幹活。」肖景雲心疼的把她摟住,「你是我的人了,不需要幹活。」
「我是侍女而已。」齊碩低低的說。
「不是侍女,是我的姑娘。」肖景雲吻了她,「我的傻姑娘。」
孟香羽欺負齊碩的事府中人盡皆知,但卻沒有敢告訴肖景雲。
今日肖景雲召來了管家老榕,面色凝重的提了提齊碩手臂的傷,又審問道:「二夫人是不是和齊筠巧很合不來?」他很婉轉的問了問,但老榕活成了人精,怎麼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將孟香羽幾次三番刁難齊碩的事全盤說了出來。
肖景雲越聽臉色越黑,「太不像話了!」
老榕一哆嗦,「老爺……」
肖景雲以手撐額,咬牙沉吟:「孟氏……」
正說著,殷氏帶著沈姑姑來給肖景雲送點心了,一進門她便察覺到了房間內氣氛不對,殷氏淺笑著走到肖景雲的身邊,看了眼老榕,又低頭看向肖景雲,「還沒到門口便聽到了老爺的罵聲,怎麼,香羽妹妹做了什麼惹老爺動怒?」
「當然是做了不該做的事。」肖景雲看了眼老榕,對方立刻會意,不再多話。
「妹妹一向乖巧,此番是不是老爺誤會了?」殷氏勸慰道:「再說妹妹最近體弱,平素都是不出房門的,我也是前兒才看了她一回,正在廚房和筠姑娘說話呢。」她將沈姑姑手中的點心一碟一碟的放到桌上,不再多言了,沉穩的樣子十分貼和她當家主母的身份。
肖景雲嘴角一抽,「生病?我看她是大好了。」
殷氏笑得更溫柔了,「老爺又玩笑了,哪裡是這麼容易就好的。」她看了肖景雲一眼,突然想起來似的說:「啊,對了,方才郎中來了,正在偏廳給妹妹開方呢。」旋即那眼輕輕的注意著肖景雲,似乎在等他的反應。
肖景雲果然臉色一暗,「我看她又能興風作浪,怎麼不是大好了?今日的藥她就不要喝了。」
其實孟香羽喜歡鬧事他也不是不清楚,上一次的詭計弄壞了他的樂器,他就動了怒,這回更是弄傷了他的女人,經過這段日子的接觸,齊碩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經發生了改變,見她被欺負,自己只覺得心疼又生氣。
殷氏見他動怒,悄悄的與沈姑姑交換了個眼色,她的眼中有得意也有憤怒,得意的是一切在按照計劃進行,而憤怒的是那瘋女人在肖景雲的位置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想像。
狐媚子!殷氏在心底狠狠的啐道,但臉上還掛著溫柔得體的笑容。
之後的幾日,郎中都沒有再來,肖景雲也沒有再去看過孟香羽,因為他已經認定她是裝病,並決定這一次一定要給她個教訓,讓她不要再興風作浪,然而幾日後的一個消息告訴肖景雲,孟香羽真的不可能再興風作浪了,因為她死了。
肖景雲乍一聽到這個消息,竟是沒反應過來,「沒了?什麼意思……」
「老爺,二夫人死了。」小榕悲痛道。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死了?」肖景雲不可置信。
「珠兒見二夫人過了晌午都沒動靜,不放心才進去瞧瞧,可誰知一進去……」小榕咧了咧嘴,眼角的淚又要流下來了,「二夫人她……人已經涼了。」
肖景雲怔怔的聽完,似乎還是不敢相信,他沒有多言,起身匆匆的朝孟香羽的房間走過去,遠遠的,就聽到那房裡傳來丫頭的抽泣聲。
肖景雲在屋外停了停,過了會兒才走進去,他走得很慢,每靠近一步,那死亡的氣息就越來越濃重。
內室、外室都是下人,他們見肖景雲來了,立刻讓開一條路,肖景雲走到內室,卻是不再靠近了,他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別開目光,看向正朝他走來的郎中,問:「沒救了?」
「回天乏力。」郎中歎氣搖頭。
「怎麼回事?」肖景雲的心有些涼。
「是……肺癆。」郎中頓了頓,眼珠一轉,「死因應該是氣滯,一口氣沒倒上來,就這麼過去了。」他這才抬眼看了看肖景雲,又迅速移開目光,惋惜道:「還這麼年輕……老爺,請節哀順變吧。」
肖景雲沒有接話,而是陷入了怔仲,肺癆?看來她沒有裝病,或許她的死亡和自己也有關,如果自己這幾天沒有斷她的藥,可能她還不會這麼快就死。
雖然一直以來都不喜歡孟香羽,但畢竟同床共枕過,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任誰都會難受的,胸口有些發悶,肖景雲不忍心過去看屍體,轉身離開了房間。
一出門,便瞧見站在門邊的齊碩。
「肖……」齊碩看著他。
「死了。」肖景雲搖搖頭,從她身邊走過了。
肖景雲一路來到了涼亭,被冷風吹著,才覺得稍微好受了些,齊碩跟在他身後走,也不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在涼亭裡站著,沉默了一會兒後,肖景雲回過神來,輕輕的摟住了齊碩,他將頭埋在她的頸窩,摩挲了幾下,「是我給她斷藥的。」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是我殺了她嗎?」
「不是。」齊碩撫上他的背,安撫的拍了拍。
「我不喜歡她,我氣她欺負你……」肖景雲歎了口氣,「但不想她死。」
「沒人想的。」齊碩反覆撫摸他的背,卻因為嘴拙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嗯。」肖景雲靜靜的抱了她一會兒,等到情緒平靜了之後緩緩直起身,齊碩抬眼看他,才知道他沒有哭,眼眶連紅都沒有紅,不過他的眸色很暗,看得出來情緒十分低落。
「今晚早些睡,我就不去琴室找你了,要料理她的後事。」
齊碩點了點頭,肖景雲在她額上印了一吻,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