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絃 第四章
    這才是新娘子進門第一天,長此以往下去,丁錦繡在謝家留下的痕跡遲早會徹底被抹去吧?謝昭能否平安長大也難說吧?

    丁錦芸暗暗握緊小拳頭,為了不辜負姐姐的囑托,為了保護可愛的小外甥,她也要在謝家堅持下去。

    一定要堅持下去!

    因為謝昭的緣故,原宜之與謝雍拜見謝母的時辰就稍微晚了些,自然又被謝母冷臉以對。

    原宜之滿心無奈,她知道自己不被謝母喜歡,但是像這樣處處被人冷待,她再好的性子也難免心中起火,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只是淡然地該磕頭就磕頭,該敬茶就敬茶,該上香就上香,禮儀做足,一點不錯,也就足夠了。

    用熱臉貼人冷屁股的事,她不會做,更不會犯賤地去委屈討好誰。

    祭祀完祖先,回到謝府的主院時,天已近午,原宜之剛剛坐下喝口水,喘口氣,小丫鬟就進來報兩位姨娘來拜見新主母。

    原宜之忍不住歎了口氣,用手指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昨天一整天的辛苦,晚上又幾乎熬夜沒睡,今日一大早梳洗後又忙亂到現在,她又累又煩躁,心裡說不出的委屈。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要孝順苛刻的婆婆,要善待前妻留下的嫡子,要盡量與早就收納的小妾和平相處,可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自己不是聖人,她很難受,很煩悶,很想用什麼方式發洩一下。

    原宜之的陪嫁奶娘孫嬤嬤是個矮小清瘦的婦人,最是通達人情世故,一看自家小姐臉色不好,便明白她已經忍耐到了盡頭,急忙從背後輕輕掐了原宜之的胳膊,小聲道:「我的好小姐,暫且再忍耐一下,平安順利地過去前三天再說。」

    新婦回門之前,大婚的禮儀其實都不算完成,所以孫嬤嬤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小姐在這三天之內鬧脾氣耍性子。

    這三天就是小姐和謝府家人較劫的重要時刻,而嫁進謝府做人兒媳做人繼母的原宜之,本來就處在弱勢地位,一切言行舉止都有人等著挑錯,等著看笑話,搞不好還有人巴布得『掃把星』再剋死新夫呢。

    所以,原宜之不管再怎麼委屈難過,再怎麼想哭,也一定要忍住,要穩住。

    而且原宜之的行為不僅代表她個人,還代表了原家的教養,臨出嫁前原家主母鄭氏還特意交代過孫嬤嬤一定要看管好小姐,千萬不能丟了原家的臉面。

    原府作為原宜之的娘家人,自然不會讓她受人欺負,但前提是原宜之自己就能撐起門面,原家沒有胡亂插手謝家日常生活的道理。只有原宜之遇到大事,她自己對付不了時,原家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出手相助。

    原宜之疲憊地再揉了揉眉心,想說句什麼,此時在內室換好衣服的謝雍走了出來,看她滿臉疲憊,問道:「累了?傳飯吧,下午你好好休息一下。」

    原宜之抬頭看看謝雍,見他眼底也有淡淡的青痕,意識到他和自己一樣疲倦,作為男主人他更需要統籌全局,要在前庭招待賓客喝酒應酬,估計比她還辛苦,原宜之親手為他奉上一杯清茗,問:「是否需要去娘那邊伺候?」

    按理說,婆婆進餐,媳婦要站著伺候,為她盛湯夾菜。同理,正妻用飯的時候,小妾也要這樣站著伺候。

    「母親吩咐不必過去了,到晚上再去問安。」

    「那就先讓兩位姨娘進來吧,早點行完禮,也好讓她們去吃飯。」原宜之見到謝雍淡然安閒的模樣,心底的火氣竟然悄悄熄滅許多,於是轉頭這樣吩咐和霞。

    兩位小妾跟在和霞身後走進堂屋,兩人年紀都在二十七、八歲,身高相仿,只是一個豐腴一些,一個纖瘦一些,都是麗眉秀眼的美女,各有千秋。

    玲瓏是謝母賜給謝雍的,唇上有一顆所謂的美人痣,眼睛滴溜溜的轉,看起來過分靈活。

    青黛則是丁錦繡的陪嫁丫鬟提拔起來的,雖然外貌清麗纖秀,性子卻以老實本分著稱,所以才得了丁錦繡的青睞,從幾個陪嫁丫鬟裡脫穎而出,一躍而成了半個主子。進屋之後,她的目光先在謝雍身上掠過,那驚鴻一瞥的目光中飽含了膽怯、思念、崇拜、仰慕等種種複雜情緒,讓原宜之看得煞是有趣。

    丁家出來的女子看起來都挺有趣,不管是庶出小姐丁錦芸,還是這個小妾青黛,都相當懂得如何勾搭男人啊。

    丁士章好歹也曾經做過一國宰相,真不知道如何會養出這些女子?難怪當今的皇帝玄昱看丁士章不順眼,玄昱一掌握實權,丁士章就立即被迫退休了。

    玲瓏和青黛跪到原宜之面前,認真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各自為原宜之奉上一杯茶。

    玲瓏收房在先,又是謝母所賜,所以原宜之先接了她的茶杯,掀開茶蓋,嘴唇意思地沾了沾茶水,便放回了桌子上,站在原宜之身後的孫嬤嬤則回贈給玲瓏一個紅包。

    青黛的禮儀也一樣。

    待二人行禮完畢,知柔進來稟告說飯已經擺好,可以到西次間用餐了。

    玲瓏和青黛自然也要跟隨著去伺候謝雍和原宜之夫妻,她二人剛打算跟上,謝雍就隨意擺了擺手,道:「不用伺候,你們回房去吧。」

    玲瓏和青黛的腳步一頓,互相看了一眼,嘴上應了聲『是』,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一起出了正院的門,玲瓏才重重呼了口氣,道:「又美麗又端莊,還你們和氣,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啊。」

    玲瓏以前是最看不慣頤指氣使的丁錦繡。

    青黛卻有些小憂鬱,「那是自然,原府小姐豈是等閒女子能比的?只是出身越高貴的人越難伺候,不知道咱們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呢?」

    玲瓏還想諷刺青黛幾句,但是想到自己和青黛其實境遇也差不多,都已經『年老珠黃』,更何況以前也沒有得到過謝雍的寵愛,丁錦繡在世的時候,謝雍看在老夫人面子上,每月還會到她房裡一趟,現在有更年輕美麗的主母進門了,只怕這一點體面都留不住。

    這樣一想.玲瓏就更心煩,乾脆邁開步子,甩掉青黛先行離去了。

    青黛望著玲瓏的背影,皺了皺眉,扶了自己丫鬟吉祥的手慢慢地回自己的西跨院,待進了自己小院子的門,才對吉祥道:「一會兒你去給少爺請安,順便問候一聲六小姐,就說……就說我感念丁家,希望與六小姐能有更長久的主僕緣分,能一輩子都伺候她,就像伺候大小姐一樣。」

    午飯後,謝雍陪原宜之說了一會兒閒話,見她有些恍惚倦怠,說話也有氣無力,就讓和煙與和霞伺候著她睡下。

    等她睡熟了,他又喝了杯濃茶,勉強提了精神,這才去松鶴園見母親。

    謝母正半臥在窗前軟塌上假寐,聽到腳步聲和小丫鬟掀簾子的稟報聲,睜了睜眼,看見兒子眼圈下的青痕,不悅道:「趁這會兒沒事,怎麼不去歇歇?」

    謝雍在軟榻的邊沿坐下,用手托起了謝母乾瘦的手掌,道:「娘,兒子想找您說說話。」

    謝母倦怠的神情斂去,眼睛微瞇,語氣轉冷:「怎麼,要為你媳婦抱不平了?心疼她熬夜陪著我了?責怪娘沒事找事了?」

    謝雍拍拍謝母的手背,「伺候娘是我們晚輩應盡的孝道,哪裡會有埋怨?」

    「那你想說什麼?」謝母的臉色好轉了一些。

    「娘,這些年兒子過得很不愉快。」謝雍微微彎下腰,將臉貼在謝母的手背上,像小時候依戀母親那樣摩挲著,他微微閉了眼晴,長歎口氣,道:「人前風光體面,可是背後卻孤獨寂寞,在外面公事忙碌,回到家,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謝母很想反駁,難道和娘說不是一樣嗎?只是這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她自己吞了回去,母子之情與夫妻之情終究是不同的,作為過來人的謝母其實心底很明白,只是她現在唯一的依靠只有這個兒子,所以就想死抓住兒子不放,不想任何其他女人佔據他的目光而已。

    謝母用另一隻手摸摸兒子的頭頂,也像小時候那樣,她的心頭湧起無限的惆悵,小時候輕易抱在懷裡的小傢伙,眨眼都三十歲了啊,媳婦都娶了兩次了……

    「是娘的錯,當初只覺得你孤身一人在京城不容易,能得到宰相大人的青睞就能輕鬆一點,所以才極力促成了與丁家的婚事,誰知道原本看著賢淑端莊的錦繡其實那麼難伺候?妻不賢,家難安,前些年實在苦了我兒了。」

    謝雍在心底苦笑,到現在丁錦繡已經往生,母親還堅持全是錦繡的錯。錦繡就算脾氣再大、再驕傲,最初也是真心想和他過日子的,只是母親總看不慣她千金小姐的各種講究,後來又加上三年無子,母親立即賜了小妾玲瓏,錦繡也是火爆脾氣,執拗起來死不回頭,就算硬頂著不孝的名聲也不肯屈就母親的各種挑剔,最終導致家裡雞飛狗跳。

    丁錦繡嫉妒玲瓏,更不想玲瓏在她之前生下兒子,就暗中給玲瓏下看絕子藥,這讓謝母大怒,事發後,幾乎立即就要謝雍休妻,如果不是忌憚當時丁士章還是宰相,恐怕早就徹底翻臉了。

    而玲瓏也是個狠角色,知道自己已經無法生育,就直接報復到懷孕的青黛身上,讓青黛也小產之後傷了身體,同樣不能再生育。從那之後,謝府的兩個小妾基本已經形同虛設。

    對於謝母來說,不能下蛋的母雞就該死,養著也無用。反而是錦繡堅持留下了雖『無用』但對自己再沒有威脅的玲瓏和青黛二人撐場面,免得外人再說她是容不下妾室的悍婦。

    反正在丁錦繡去世之前,謝府內院是各種混亂,各種明爭暗鬥,謝雍經常頭大如斗,有時候就乾脆借宿到官府中不回家。

    如今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不再是青澀懵懂的少年,不再傻傻地不懂女人不懂婚姻,他已經有了足夠慘痛的經驗教訓,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他不想讓原宜之繼續錦繡的悲劇。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他沉寂了這麼多年,挑剔了這麼多年,終於斷弦重續,有幸在千萬人之中找到了能夠和自己共鳴的那個人,他要維護住這份珍貴。

    「兒子知道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好,這世上最疼愛兒子的就是娘。」謝雍輕聲道,「所以以前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

    謝母的目光越發柔和了,道:「我知道你很孝順,能理解娘的苦心。」

    「可是娘啊,人在官場很難混,家事搞不定也很容易被人恥笑,兒子想自家的內院平和安靜點,少點事端,少點爭吵,少點紛擾。」

    謝母撇了撇嘴,想發火,可是看到兒子擺出這樣的低姿態,她也不好真的發作,只是道:「我愛鬧了?我愛吵了?我吃飽了撐著啊?要不是她們不懂事,要不是為你著想,我費這個心生那些氣幹嘛?說來說去,你還是心疼新媳婦了是吧?可你也不想想,她剋夫的名聲由來已久,那可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次次都克啊!萬一你有了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和昭昭怎麼過?」

    謝雍道:「兒子豈是拿自己小命當兒戲的人?我早就請皇國寺的高僧為我們合過八字,匹配著呢。要真計較是否命硬,是否克誰,那兒子也命不好,少年克父,青年克妻,也夠掃把星的吧?昭兒的身體那麼虛弱,兒子早晚都在祈禱不要再克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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