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橫在陳水柔面前,張麗紅冷著聲問:「你要去哪裡?」
「大嫂,反正我們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要回房睡覺了!」
雖然閃過張麗紅刻意的阻擋,但陳水柔才走一步,就又被她堵住了去路。
無奈呀!陳水柔忍不住暗忖。
但更遺憾的是,如果她再把哥哥的功夫學精一點,而不只是花拳繡腿,或是長年跟在爹身邊的彪叔能再多教她一、兩招功夫,那她現在說不定就不用可憐兮兮的受困在荷花池上的曲橋了。唉!
「不是真的要回房睡覺吧!」張麗紅邪笑的看著陳水柔露出心虛的表情,再以抓到小辮子的可惡音調道:「你是要去向你爹告狀,對不對?」
「不對!」硬著頭皮回答,陳水柔卻不自覺心驚的微退一步。
她怕張麗紅會捏她!她受過的。且更慘的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明知她的魔爪已伸向她了,她就是躲不過!
陳水柔不知道她大嫂到底是學了什麼厲害的功夫,可以在頃刻間捏得她全身幾個無法示人的重要部位全瘀青黑紫,不但個把兒月都化不去,而且夜裡還會發熱腫痛得讓她無法成眠,卻也不能跟她爹和哥哥說去。
因為她提不出證據呀!
想想,胸口上、胸口下,甚至是小腹下和大腿內側……這、這叫她如何示人?怎麼告狀?
雖然丫鬟小春替她更衣時看過,張嬸還在傷處替她抹了藥,而且她們也都曾勇敢的站出來替她作證,但是她爹和哥哥卻都在張麗紅超高段的演技下,認為她是個不聽管教的野丫頭,身上之所以會有瘀青,肯定是自己野過了頭,不小心撞傷的結果,而不是如她說的那樣,是被嫂嫂欺負。
「我說過,你一定要嫁,而且是非嫁不可。」眼看著陳水柔再一次挺胸想跟她辯駁,張麗紅沉下臉,冷凝著聲音道:「如果你明天膽敢不乖乖的隨我回襄陽,你聽著,死丫頭,我會毒死你老爹、謀殺你哥哥,然後再吊死你!」
「天!大嫂,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一連串恐怖的字眼,在陳水柔單純的世界霎時串連成一張可怖的網,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一雙靈眸更是不敢置信的瞠大。
「我爹對你這麼好,你怎麼可以這麼做?還有我哥哥,他是你的丈夫,又這麼疼你,甚至對你言聽計從,你、你怎麼可以……」
陳水柔不懂,如果大嫂想整死她,那還說得過去,畢竟她跟她曾有過過節,可爹和哥哥並沒有哇!
「好?哼!爹如果真的對我好,為什麼不把家產全數交給我管理?也不想想我為這個家付出多少,他年紀都一大把了,還霸著產業不放。還有你哥哥,總是把我丟在家裡當個怨婦,自個兒逍遙的去拜師習武,這叫疼我嗎?」
說到這裡,張麗紅心底就有無數怨懟,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嫁到陳家這麼多年,都未能生下一男半女,難怪她會那麼害怕自己如果不早日將家產掌握在手中,萬一陳水軒再娶,續絃有後,那她豈不是啥也沒有了嗎!
綜合以上原因,再加上她本來就愛財如命,也難怪張麗紅會對陳家的家產這麼汲汲營營,甚至是不擇手段了。
一大清早,太陽也不過露出半張臉,以陳水軒為首的一群家丁,扛著張麗紅這一個月來陸陸續續準備好的禮品、綢緞、金飾、玉器什麼的,反正一箱箱的也沒人能看得到裡頭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帶著一些丫鬟伴著一頂特製的大轎子,就這樣浩浩蕩蕩的出了城門,上了官道,準備往襄陽而去。
在那頂特製的大轎子裡,張麗紅悠哉游哉的躺臥一側,從她不時揚唇輕笑的舉動看來,恐怕連瞎子都能感受得到她的得意。
因為到目前為止,她與弟弟合謀想併吞陳家家產的事正順利的進行著。
反觀在張麗紅的威逼下,愁苦著一張臉,且緊繃著身子縮在一角的陳水柔,可就委屈可憐得令人同情了。
昨夜開始,在張麗紅的緊盯下,睡不成眠的陳水柔,苦於找不著機會逃走,此刻的她已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等到大夥兒休憩的時刻——
「哥,我可不可以自己騎一匹馬跟在你身邊?」
耳邊的淙淙水流雖然令人嚮往,但陳水柔卻沒空去享受那份溪水潑在臉上的清涼,倒是在停轎休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到她哥哥身邊這樣要求。
她實在無法再跟張麗紅同坐在一頂轎子裡了,不只是因為她大嫂那份得意外加示威的嘴臉太討厭,最重要的是她想逃跑!
既然要逃跑,天天坐在轎子裡,又是在她大嫂虎視耽耽的注視下,自然不可能成功;也就難怪她要抓緊每一次休息的機會,要哥哥陳水軒讓自己騎馬了。
「不好吧!水柔,外面這麼炎熱,你會受不了的。」
看妹妹雙頰通紅,額上更沁著汗珠,肯定是熱著了,陳水軒索性將手上剛浸濕的布巾往她臉上擦拭。
「不會的,哥!我不怕熱,何況外頭的風這麼涼爽,我——」
「這怎麼可以!」
完了!聽到身後傳來張麗紅的聲音,陳水柔就知道她的逃跑計劃又失敗了。
「水軒,你不可以答應水柔!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在外面拋頭露面多不像話,何況,萬一不小心給跌下馬受了傷什麼的,我們怎麼向人家交代?」
張麗紅的話雖是對著陳水軒說的,但一雙滿含威脅和警告的眼,可是偷空直覷著陳水柔。
想起大嫂曾經撂下的狠話,陳水柔再次無奈的轉身離去。
「水柔,你大嫂說得也有道理,你……水柔,你要去哪裡?」
「我去洗把臉!」遠遠的回話,卻已是語帶哽咽。
她不想爹爹跟哥哥被害死呀!
不想屈服卻又逃不了,她該怎麼辦?
朱仙鎮 來升客棧
「水柔,你開開門!」
「什麼事?哥。」
「我看你整個晚上都不說話,又沒吃多少東西,所以要店小二準備了一些點心,你……咦,怎麼了,水柔,眼眶怎麼紅紅的?」
陳水軒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除了鑽研武學,其他的事對他來說,全都被歸類為小事。而這些日子他之所以會注意到陳水柔,絕不是因為他突然轉性,變得細心了,而是因為她這幾天的變化,實在大到像換了個人似的,讓他要全無感覺都難。
「沒什麼,只是眼睛進了風沙而已,一會兒就沒事了。」陳水柔避重就輕的說。
天知道這些天她都好煩惱、好害怕!
她其實早想逃得遠遠的,可又怕真逃了,爹爹和哥哥怎麼辦?她又不是沒見識過大嫂的狠勁。
去年初冬,一個新來的小丫鬟托了壺冬茶要送到張麗紅房裡,怎知她竟突然衝出房門,不但撞翻了整壺熱茶,還燙傷了小丫鬟整個頭、臉和手臂。可是她不但沒請大夫來為她看診,還為了不過是幾滴茶不小心飛濺到她的衣裳上,就發狠的毒打了小丫鬟一頓,還無情的將她趕出府邸,甚至揚言如果誰家敢錄用,她就跟誰沒完沒了。
還有今年初春,長工的兒子小亮,正做著每天例行的打掃,豈料會有人從一旁無聲無息的出現,他雖然眼明手快的立刻停下打掃的動作,尚在慶幸祖上保佑,沒揮到他們的大夫人時,沒想到張麗紅卻為了一根不長眼的掃帚毛輕掠過她的白色繡鞋,就抓狂似的命人將小亮的雙手打斷。
唉!光是想到大嫂那股陰狠,陳水柔實在無法安慰自己,她可能做不到自己撂下的狠話。
「那就好。」陳水軒將端來的點心放在桌上,才又道:「水柔,點心我還是替你放著,餓了可以吃;還有,你要早點休息,我們還有好長的路要趕呢,知道嗎?」
「哥,大嫂今晚會來陪我睡嗎?」陳水柔問得了無生氣。
自從張麗紅看透她想逃跑的計劃後,就片刻不離的盯著她不放,甚至連上個茅廁她也要跟著,睡覺就更不用提了。她總是睡在床的外側,而且是要命的淺眠,就是不給她有半夜逃跑的機會。
只不過今晚吃過飯後,她倒是破例的半天不見人影,也難怪陳水柔會問。
「水柔,告訴哥哥,你一個人睡是不是會害怕?」
「當然不會,只是大嫂她……」
「不會就好。」陳水軒高興的接口。「你大嫂正在洗澡,我打算待會兒跟她……呃,我是說,水柔,你大嫂今晚就不陪你睡了……,你不會見怪吧?」
陳水軒今晚喝了瓶白乾,頓覺全身都熱了起來,現下他心裡想的全都是待會兒要怎麼跟老婆溫存呢!
只不過,這種夫妻燕好的細節實在不便對小水柔講,難怪他會支吾半天了。
「哥,你是說真的嗎?」原來太開心時,表情也是會呈驚愕狀的。
「嗯!水柔,如果你覺得晚上一個人睡會怕,那我還是叫你大嫂過來好了。」
「不!不用,我不怕的,不用叫大嫂過來陪我,我一個人會很好、很好!」而且是太好了!陳水柔邊說邊推著陳水軒出房門。「倒是你,趕快回去陪大嫂吧!快去、快去!」
哈哈!她實在太開心了。天賜良機呀,她非得好好的把握今晚不可!
自從她被逼著不得不拜別爹親上路至今,她可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著要逃走吶!
她絕對不會屈服於命運——嫁給一個花心大混蛋的!
趁著今夜這個大好時機,她就要收拾包袱,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啦!
再見啦!大嫂,喔!不,最好永遠都不要見啦!
「嗚……嗚……」
朱仙鎮外的山溪旁,除了夜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連蛙鳴都可能因為太晚了而暫停了。然而,在一片寧靜中卻突兀的傳來一個女人彷彿雞貓子鬼叫的哭泣聲,聽起來挺令人毛骨悚然的。
「好吵!」
低沉且帶點氣惱的聲音從陳水柔的右前方傳來,卻沒有引起她太大的注意。
沒辦法,她實在是太傷心了嘛!
想起大哥去而復返時轉述了大嫂的話:
水柔,你要乖乖的在房裡休息,不要亂跑,外面很危險的,你可要想清楚,不要害了大家。
哼!什麼想清楚、不要害了大家,說穿了不就是——你如果膽敢偷跑,我就要了你們全家的狗命!
難怪陳水柔雖然已抱著自己胡亂塞成的包袱,好不容易逃難似的來到這鎮外,心底卻是愈想愈擔心,不知道張麗紅知道她終於還是大膽的逃跑之後,會對她爹和哥哥下什麼毒手。
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她只好呆杵在溪邊,哭得不能自己,遑論能控制聲量了!
「喂!好吵!」真的好吵,這個愛哭鬼是誰?哪裡不好哭,偏選到這裡哭,不但打擾了他的安寧,又不理會他先前的警告,還愈哭愈大聲,令刁震天提高音量,出聲喝止。
不過,也因為他提高音量的關係,已經哭了好半天的陳水柔終於聽到了。
「怕吵不會去別的地方,這裡是我先來的耶!」
朝控訴她的聲音來源處提出抗議,她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哭花了眼,還是怎麼著?月光下,盤坐在大石上頭的人影,除了那一身的白袍,其他,尤其是那個人的臉,她竟怎麼也看不清楚。
「你先來的?」這是什麼話?
那兩個時辰前就來這裡休憩、調息的他算什麼?另一顆石頭嗎?
「沒錯!我少說也來半個時辰了。而且,就因為這附近沒人,所以我才會選擇在這邊哭的。」陳水柔說得理直氣壯,倒像他才是那個外來的打擾者似的。
「喔。」
唉!他在她眼中,果然是一顆石頭。
「喔?那是不是代表你認同了?怕吵你就走開好了,我可能還會再哭上一陣子。」陳水柔好心的提醒。沒辦法,她還是好傷心、好想再哭喔!
怎麼,這小姑娘連哭多久都可以預測的嗎?
深深吐納之後,不再合眼;難得的好奇心,使他睜開在黑夜裡仍能視物的精銳雙眸,瞟向陳水柔。
略為豐腴的瓜子臉上有一雙水靈靈的亮眸,兩頰還掛著未流盡的淚水。雖然因為哭泣的關係,眼睛腫得有些妨礙觀瞻,但依然可以看出原本的柔媚光彩;從她正面蹲屈的身形雖然看不到她身材的優劣,但至少能判斷出是個清瘦的女孩。
嘖!無聊,他從不注意這些的。
斥責自己後,刁震天開口道:「你可以不繼續哭的!」
「你以為我願意呀!告訴你,我長到十六歲,除了我娘去世那一次,就只有今天哭得最慘。」
沒錯!根本不用細想,她可以說天天都快樂得不得了,除了遇上她大嫂時。唉!又是她大嫂,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擺脫她彷若如影隨行的夢靨?
「喔?」
「又喔,拜託!你有沒有別句?」真是,她還不夠煩嗎?偏偏跑來一個白癡在那邊喔個沒完,害她連想再大哭一場,發洩壓抑已久的情緒都不能。
「那你想要我說什麼?」
奇了,他居然會被一個愛哭鬼挑起興致!
雖然陳水柔一直看不清這個說話的男人的面容,但她還是不自覺的朝他身處的方向瞪去。「我怎麼知道你要說什麼?最好什麼都不要說,趕快走開,免得妨礙我哭!」
「你真的那麼喜歡哭?」想到從頭到尾,她趕走他就為了方便她繼續哭,刁震天忍不住輕哂道:「你知不知道哭太多會讓人的眼睛變得又紅又腫、又醜又恐怖、又——」
「那最好!」陳水柔原只是隨意咕噥一句,不意突然靈光一閃——
丑?恐怖?哈哈!如果哭泣之後,果真會變成那副模樣,那可真是太好了,到時候她便可以嚇死張千翔,讓他自動提出毀婚不要她……
「你笑什麼?不相信嗎?」她猶帶淚痕的笑竟能如此粲然?刁震天竟不自覺的看得有些失神了。
「信!就是因為信才會笑,還有,謝謝你呀!」
一會兒哭得淅瀝嘩啦,一會兒又笑得嘻嘻哈哈,難怪刁震天要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謝我?」
沒有誇張的指著自己的鼻尖,但高半度的音調仍洩露出刁震天心中的愕然。
「對呀!謝謝你,而且是非常、非常謝謝你!」就好像計劃一定會成功似的,陳水柔開始高興得手舞足蹈。「喂!我說恩公,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還有事成之後我要到哪裡去找你?」
「恩公?事成之後?找我?」
他是不是剛剛調息時走火入魔了?要不然怎麼自認一向清明的腦袋,這會兒都混沌起來了?
「對呀!我要謝謝你給我這麼好的靈感。」
「靈感?」
老天!他是不是得抓抓頭皮,或是搓搓鼻頭什麼的,才能理解她在說什麼?
「我說恩公呀,你真的很笨、很笨耶!」面對自己認的恩公,陳水柔雖然已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忍耐了,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嗔怒出聲:「剛開始就像是公雞似的,只會喔、喔、喔,後來又像是只鸚鵡,只會學我說話,不然就是一大堆問題!」
刁震天只是靜靜的聽著陳水柔東拉西扯,既沒有出聲反駁,也不見一絲怒色,嘴角還揚著縱容的微笑,一反常態的滯留不走,也隱約洩露出他不曾為誰展現的寵溺。
「我告訴你喔,恩公,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只是要謝謝你給我靈感,告訴我哭的好處。」
「哭的好處?」呃,他什麼時候告訴過她這話?
「是呀!哭的好處。」陳水柔一臉正經的說。
「你還要哭?」想起她那一聲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調,刁震天的眉頭忍不住深鎖。
「那當然嘍!你不是提醒我哭多了眼睛會變紅、變腫、變醜嗎?所以我只要把自己哭丑,那我的未婚夫就不會再要我,我可就自由啦!」一想到自由,陳水柔幾乎是忘形的歡呼出聲。
「早知道要哭得那麼辛苦才能退婚,為什麼當初還要答應那門親事?」
想到自己說的明明是想嚇阻她不要再哭的話,不料卻變成她的好點子,刁震天顯得有點啼笑皆非。
「我才沒有答應這門親事呢!」短短的一句話,陳述陳水柔太多的無奈。「是爹說我太皮,沒人敢要我,大嫂也說我長相太平庸,除了她弟弟張千翔以外,是不可能會有人肯娶我的,所以……」
「所以你是不得已的,對不對?」刁震天猜到陳水柔的心事。
她爹說得沒錯,這丫頭是皮了點;至於長相平庸,瞧那一張連紅腫了雙眼,仍讓人不禁怦然心動的麗顏,莫非她大嫂是個瞎子?
「嗯,差不多啦!」雖然還沒有講到被逼迫的事,但「不得已」已是事實,且誰也幫不了她,陳水柔索性不說。……「所以,恩公,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等我自由後,我就去找你,然後煮一餐上等佳餚報答你!」
「你會煮菜?」刁震天瞠大了眼。
在他的記憶裡,所有的千金小姐,可沒有一個是會炊煮的;瞧她那一身華服,肯定也是千金之軀,這一餐佳餚……算了!他連想也不敢想,她那種有可能會讓他上吐下洩的報答方式。
而另一方面,只見陳水柔又忍不住扳起了手指頭,說著自己所有會燒的菜名:「從最基本的蛋炒飯、青菜豆腐湯、爆香茄子、青蒜蚵仔、紅燒牛肉……」唉!真是繁族不及備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