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早午餐,席間,他們倆還是不斷吱吱喳喳講著話。
世界上熱戀的情侶都一樣,全是噁心芭樂加柳丁,自己甜蜜蜜,膩死的是旁人。
「夠了,優小子,你再說一句『梅兒,你的笑容比蘋果花還美』,或梅兒你再一句『喔,優司,你真厲害』,我就要吐了!」
「小姑奶奶……」梅青青摸摸自己熱燙的臉頰,真不知道自己的臉是不是和蘋果一樣紅。
他們真的有噁心到令人想吐的地步嗎?
「小姑奶奶,您少來了。」杜優司倒是閒閒的,輕而易舉就把老人家的話駁回去。「是誰老是誇自己年輕時出國遊學,遊學到哪國,男友就交到哪國?是誰從我們小時候就諄諄教誨,人不風流枉少年?是誰?」
「哎喲!」小姑奶奶叫了起來。「優小子,你怎麼把我的底全掀了?我還沒說說你的呢!梅兒,優小子第一個女朋友是在他高中的時候……」
「吃飽了!」換杜優司當機立斷,放下碗筷就拉著梅青青起身。「我們去散步。」
跟著杜優司快步離開後,漫步在田野旁,梅青青還是想笑。
他扔給他一記警告性的白眼。「有那麼好笑嗎?」
「是很好笑啊。」她點點頭,「我真想聽小姑奶奶繼續說下去,人不風流枉少年,小姑奶奶應該知道一堆有關於你的風流史吧?」
只是,一想起在她之前,杜優司的臂彎也曾經擁抱過別的女孩,她們擁有過他的溫柔、體貼和熱情,她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這時,從屋裡追出來的小狐狸挨到她腳邊蹭了蹭。
「怎麼了?」杜優司端詳著她忽然一悶的表情。「好吧,如果你是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第一個女朋友是在高中時交的,之後也陸陸續續和一些女人來往,知道遇見你為止。」
不舒服的感覺消失了一些些,但是她仍不免抱怨,「你講得好籠統。」
「你真的想聽詳細一點的?」他輕歎一口氣。
她想嗎?她是想更瞭解這個男人,可是,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接受聽他談及過往的情史。
唉,真討厭。
杜優司親親她不知不覺噘起的小嘴。
「呃,也許你只講一點點給我聽就好?」梅青青終究還是抵擋不了好奇心。這會不會是身為記者的職業病啊?
他一愣,旋即認命似的點點頭。「好吧,你想聽什麼?」
「嗯,就說說你第一個女朋友吧。」她想了好一會兒,「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是同學嗎?」
「不,我們兩家算是世交,在一場宴會上認識。她大我三歲。」
「你念高中時就參加宴會?」
「這是杜家的孩子必修的禮儀課程。」
他口吻淡然,卻倏地驚醒了她。
是啊,她一時之間竟然忘了,這男人是杜氏集團的一分子,有錢得足以天天喝美酒吃魚子醬當早餐。
「然後呢,你請她跳舞嗎?」啊,一雙翩然起舞的麗影,在她想像力豐富的腦海裡快樂地轉呀轉,轉得她頭都痛了。
「我本來是那樣打算,但是向她邀舞的人太多了,大排長龍外還得猜拳決定。」
「真的嗎?那她一定很漂亮,說說她是什麼模樣?」
「她很迷人。當時,她穿著一件鑲飾著金邊的紅色長裙,一頭長髮盤得高聳如雲,嬌艷欲滴,像朵盛開的紅玫瑰。」
紅玫瑰?但她梅青青卻只是朵蘋果花,小小的、不起眼的蘋果花。「但是,我猜你最後還是認識她了。」
「沒錯,不過那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向她邀舞的人實在太多,我自動放棄,拿了杯香檳打算穿過人群退到一旁去時,不小心和正準備離開舞池的她撞個正著,毀了她的禮服。」
「這下子她不認識你也難。」梅青青必須很努力,才沒把幸災樂禍的表情顯露在臉上。
「是啊。」杜優司點點頭,「這就是開端,然後,我和她交往了好一陣子。」
「多久?」梅青青低下頭,彎腰伸手將小狐狸抱起來。
「大約一年多。」他加快腳步向前走。
「是滿久的。後來你們為什麼分手?」她緊緊跟上他。
「個性不合。」
「怎麼個性不合法?」
「我只能說,後來我覺得紅玫瑰色澤太艷,香氣太濃,博得太多人喜愛。」他避重就輕地回答,深深凝視著她。「現在,我更懂得欣賞蘋果花。」
梅青青對他的話似懂非懂,不過,她倒是被他「欣賞」得雙頰嫣紅。
有關紅玫瑰和蘋果花的話題就此暫時被擱在一旁。
不過,她還有一個很介意的小問題,「你帶她來過這裡嗎?」
「誰?」
「就……『她』嘛。」那朵紅玫瑰。
「她嗎?沒有。」杜優司終於明白她是指誰。「為什麼這樣問?」
「沒事,只是想知道。」
現在,她真正釋懷了。杜優司沒有帶紅玫瑰,而是帶蘋果花,她,梅青青,前來拜訪小姑奶奶。
這一點很重要,含意非凡。
她是不是可以大膽的認為他重視她更勝於紅玫瑰呢?
別笨了,梅青青。她的眼神忽的黯然。
她可是因為與他假訂婚,逃避媒體追逐的鏡頭,才有幸來到這處世外桃源,與小姑奶奶認識,要不然,他們倆理應是毫不相干的人哪。
「等一下。」走在前面的杜優司忽然停下腳步。
後面的她稍稍撞了上去,正在她懷中窩得舒服的小狐狸叫了一聲,她則有點迷糊地抬起頭,滿臉不解。
「我覺得,你的問題似乎不是『只是想知道』這麼簡單。讓我再問你一次,梅兒,你為什麼這樣問?」杜優司鄭重的說。
哎喲,他一定要這樣追根究底嗎?她苦著一張小臉。
「梅兒?」他窮追不捨。
「我吃醋。」她以極低的聲音道。
「什麼?」他沒能聽清楚。
「我吃醋。」
「我還是聽不清楚你說什麼,太小聲了。」
「我吃醋。」
「你的聲音可不可以再大一點?」
「我吃醋!」要大聲是吧?她簡直要把嗓門喊破了。「我、吃、醋!」
「吱——」小狐狸驚恐地在她懷中一僵,接著競逃命似的一掙,直接跳向杜優司。
「喂!」小傢伙未免太不給她面子了吧?
梅青青漲紅了臉,杜優司反倒朗聲笑了起來。
「笑笑笑,笑死你好了!」她又羞惱又氣怒,嬌嗔跺腳,掉頭欲走。
「對不起……」他及時挽住她的手臂,但笑聲無法那麼快就停止,他還是笑個不停。「對不起……哈哈哈……」
「還真是有誠意。」她沒好氣地哼道。
不過,他下一句話就把她的酸味沖淡了。「之前不知道是誰在笑我吃那只不可愛小傢伙的醋?」
「哼,好女不和男鬥。」梅青青硬是擠出這句收尾的場面話,不過這可不代表她認輸喔。
杜優司笑了幾聲,便沒再搭腔。
兩人之間一度緊繃的氣氛趨於緩和,他們繼續舉步向前走,從翠綠的小徑走入一片小小的樹林裡。
「這裡實在是人間仙境。」梅青青喃喃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在這裡住一輩子。」
「可以啊。」如果她轉頭看,就會發現杜優司眼底那一抹愛憐。「就算不能長居於此,我們也可以每年定期來拜訪小姑奶奶,住上幾天甚至幾個星期。」
「你當然可以。」她想都沒想便道。「我可不行,我只有這次到此一遊的機會呢!」而且這機會還是無意間賺到的。
「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每年都到此一遊。」
「喔,怎麼做?」她不是很認真地問,心想反正他也不會是說真的。
「很簡單,這裡是杜家人的地方,只要你嫁給我,當然就順理成章成為這個人間仙境的一分子。」
她撲哧一笑,「拜託,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我們訂婚了不是嗎?」
這下梅青青這才訝異於他居然這樣說,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他神色哪裡有異,除了嘴角那記微微的抽搐。
「你這麼說真怪,我們的訂婚明明是假的嘛。」
可是她也變得很奇怪,回答的時候,心跳居然不由自主的加快,怦怦直跳,期待他回怎麼回答。
「我們可以弄假成真啊。」杜優司在她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時,馬上跟著說:「連續劇不都是這樣演的?」
嗯,他果然是在開玩笑。
「是啊,連續劇都是這樣演的。」
週遭的氣氛再度莫名的緊繃。
不,與其說是緊繃,倒不如說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悵然若失。
似乎,原本有某種大好時機,卻被白白浪費了,下一次的好時機恐怕還有得等。
不知沉默了多久,杜優司掉頭就走。「該回去了。」
是該回去了。梅青青默然無語。只是,為什麼來時這條路走起來輕鬆愉快,現在她卻覺得筋疲力盡呢?
「優司少爺,剛剛公司打了通電話來。」鍾伯站在三合院門口等著他們。
「喔,有什麼事嗎?」
梅青青看著杜優司腳步加快,頭也不回的走進屋裡。
他突然冷淡疏離的態度令她困惑又難過。
他為什麼這麼生氣?是她做錯了什麼嗎?
不,是他自己在那裡生悶氣,又不是她的錯,她才應該生他的氣,問他在氣些什麼吧?
她才正想著,杜優司已經又走了出來。
「杜氏集團的公關經理剛剛通知我一個壞消息,似乎有幾個狗仔找尋我們的下落時,不知道從什麼管道得知消息,即將追查到這裡來。」他露出罕見的陰沉表情。
「喔,遭了。」她立刻反應過來。「不能讓小姑奶奶收到打擾。」
「沒錯,是得想個法子轉移那些人的注意力。我們該走了。」
他搞砸了。
杜優司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眼角餘光迅速瞥向右手邊的副駕駛座。
梅青青仍然維持著坐上車以來的姿勢,面朝車窗,雙眼凝視不斷往後飛逝的景色。
她人是坐在他身邊,心卻不知道飛到哪裡去。
杜優司眼神一黯。
這一點,他完全不能怪她,她只是如法炮製他先前冷淡疏離的差勁態度,他可以說是自作自受吧。
她先前沒聽懂那是他真正的求婚,一定是他的錯。
想來也是,求婚應該是慎重其事的,不該像一句隨口提及的玩笑話,難怪她沒當真。他該自我檢討。
他還得找個辦法跟她賠罪,她沒有義務被他的惱羞成怒所傷害。
杜優司將方向盤一打,車子順利切入一處交流道出口。
梅青青倏然轉頭看向他。
「我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他找了個理由。
高速公路休息站的停車格幾乎全滿,不過他還是眼明手快的搶到了一個。
「來吧,我們去看看裡面有什麼好吃的。」他為她打開車門,伸手欲扶她。
然而梅青青已一骨碌鑽下車,他連她的衣袂一角都沒能碰到。
杜優司的拳頭握緊又鬆開。他能怪她什麼?她沒當面冷冷的瞪他、火爆的罵他就已經很不錯了。
「你想喝什麼?咖啡?茶?果汁?」
結果,她選了瓶礦泉水。
「你想吃什麼?三明治或簡餐?」
她也什麼都沒選,只是自顧自挑了張餐桌坐下,慢條斯理、一口一口喝著水。
他僵硬地坐在她的對面,怎麼都吃不下放在面前熱騰騰的餐點。
聽說英國人都用天氣的話題來打破僵局,那他該說些什麼?
「你知道嗎?沒想到我們才剛上路沒多久,我居然就想念起那只該死的小傢伙。」寵物應該也是另一個很好的話題吧。
喝水的動作一頓,不過梅青青仍沒有吭聲。
「希望你不介意把它先留在那裡。我們離開得太匆忙,太多事情都還沒有準備好,比方說可能得帶小傢伙找間獸醫診所打預防針,買點必需品……」
她還是沒有說話,不過稍稍瞥了他一眼。
很好,至少不再是視若無睹。杜優司再接再厲。「還有,我們得給小傢伙取個名字吧?」
「嗶嗶。」梅青青突然道。「它要叫嗶嗶。」
他一喜,安心了,幸好她還是肯回應,肯跟他說話。「嗶嗶?吹哨子的聲音?你是打算訓練它當獵犬……呃,獵狐狸?」
「不好笑。」
是不好笑,但是僵局就此打破才是重點。「好吧,就叫嗶嗶,我沒意見。」
「你幹嘛要有意見?又不是你要養它。」梅青青冷冷地回答,一派與他撇清關係的態度。
杜優司裝傻,假裝不懂她的言下之意,自說自話。「取好了名字,也要趕緊安排好它睡覺的地方。」
「我要抱著它睡。」
「不行!」他臉色一變,「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要抱著你一起睡,沒它的份兒。」
「你……」她臉色一變,倏然窘紅。「小聲一點,別人會聽到。」
「那就想辦法讓我安靜下來吧。」杜優司挑眉,故意更大聲的說:「我要抱著你一起……」
他最後那個「睡」字尚未出口,梅青青就突然站起來,上半身越過桌面,俯身用嘴堵住他的。
她還真是相處了讓他安靜的好辦法。
這一吻,算是徹底瓦解了兩人之間的僵局。
他們的雙唇分開時,杜優司的眉眼間寫滿得意飛揚的神彩,而梅青青的眼底還是有點迷濛,但仍低聲說了句「可惡」。
這是最甜蜜的「可惡」了!
杜優司大大方方的將車駛入杜氏集團名下飯店大門前的車道。
「與其躲躲藏藏,倒不如主動曝光。」
沒錯,這就是杜優司打的主意,他準備主動曝光,將狗仔隊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來,避免小姑奶奶受媒體騷擾。
又有什麼比「杜優司與未婚妻再度現身」這標題還引人注目?
杜優司眼角輕輕一瞄,注意到埋伏在車道不遠處的人影。
車子停妥,立刻有個泊車小弟過來替他將車開走,飯店的李經理也在第一時間內趕到。
「優司少爺,梅小姐,歡迎歸來。」他有禮的將他們迎入飯店。
杜優司注意到已經有人朝他們行注目禮,有些還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們已經被人認出來了嗎?那很好,愈多人認出他們,他們回來的消息便會傳得愉快。
梅青青忽然用力握了握杜優司的手。
「怎麼了?」他問道。
「沒事……只是有點緊張。」她竭力想露出笑容,卻怎麼樣都笑不出來。「我剛剛是不是看見『香蕉日報』的記者?」
原來那是「香蕉日報」的記者。「應該是。」杜優司安撫她。「別擔心,我們要的只是曝光,我不會讓人騷擾到你。」
「你在說什麼啊?這不就是我們曝光的目的?騷擾我們總比騷擾小姑奶奶來得好。」
杜優司還沒有回答,在前方引路的李經理插嘴道:「我可以安排隱秘的套房,讓兩位在房裡用餐、休息,不受到任何騷擾。」
「不,就像梅兒說的,我應該達到曝光的目的,讓每份報紙、雜誌都刊登我們的照片。」杜優司看著她,她也再次回以堅定的表情,他卻能察覺到她的小手有些發顫。「我保證,我會有所安排,只有曝光,沒有騷擾。」
梅青青明顯鬆了口氣。
她先前雖然口口聲聲表示不介意被騷擾,心裡還是非常在乎。
鏡頭拉遠一點。
大片的陽光,透過一整排落地窗映入室內。
儘管窗外的矮樹叢提供了不少遮掩,但只要坐在飯店裡的人動作稍微大些,外面的人還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就只能有點距離的、遠遠的看。
「三週刊」記者打算從左邊繞過去,一名高壯的飯店警衛就忽然冒出來,請他改道;「香蕉日報」記者閃到右邊去,欲勇往直前,另一名泰山般的警衛也半路攔人,就這樣,兩名記者一前一後被扔離百尺範圍外。
這下其他狗仔們有點明白了,就算不明白,看見下一個「菲聞雜誌」記者也飛得老遠後,也識相了。
敢情好,遠遠偷拍沒關係,但就是不能越雷池一步?
實驗一下,一部相機被抄起,猛按快門。
卡嚓卡嚓!百尺範圍外,沒事。
卡嚓卡嚓!百尺範圍內,還是沒事。
「花邊新聞」記者左看右瞧了好一陣子,見其他同行正忙著拍照,飯店的警衛則不見人影,便大膽地往前,怎知警衛很神奇地再度現身制止。
看來今天只能拍拍照,無法進行採訪,照片拿回去,自己「看圖說故事」比較快。
多可惜!飯店裡的男女主角互動頻頻,卻是出有影無聲的默劇,精彩程度大打折扣。
現在,男主角正深情款款的親吻女主角的手背。
然後,女主角幫男主角倒了杯茶,還怕燙著他似的吹了好幾下才端給他。
接下來,男主角抽了張面紙替女主角擦手,似乎她在端茶時稍微灑了出來。
再來是——
「咦?」充當觀眾的狗仔隊突然齊齊瞠目結舌,看見另一道身影步入那兩位主角之間。
瞬間,所有狗仔前仆後繼,奮力向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