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楊季楚那一刀,真的有砍到致命處吧,那天之後,我接到紀先生一通電話向我求證。「聽說你要結婚了?」
這個「聽說」,是聽誰所說,大家心照不宣。
「嗯。」
「和齊雋……真的不可能了?」
「對。」早就不可能了,是他一直沒看清事實,老以為我們還會復合。
分手又不是扮家家酒,今天分明天合,掛在嘴上鬧著玩。
「那……恭喜。齊雋要我轉達,日子確定了送個貼子給他,他會包上一個大紅包,衷心祝你婚姻幸福。」
「……」這種話,超不像齊雋會說的。
那通電話之後,我再也沒有任何齊雋的消息,彷彿這個人從未出現過一般,在我生命中徹徹底底地銷聲匿跡。
當然,最後我和楊季楚並沒有真的結成婚。
聽他說完那段分開的日子裡、他所不知道的另一個冉盈袖,還不小心騙走了我幾滴淚,這樣的一段感情,不成全簡直不是人!
只能說,他這些年除了鬼遮眼,恐怕還得再加上一項鬼打牆吧!繞了半天還是繞不出冉盈袖迷障。
就說我和前女友相剋吧!連婚都是因前女友而結不成。
不過這樣也好,我們本來就約定好,人生還太長,來來會如何沒人算得準,不必把話說得太死,若萬中之一的機會,再度遇上能讓自己心動的對象,彼此也會瀟灑地簽字離婚,祝福對方,如今這樣也好,連離婚都可以省了。
我們之間,至少還有一個人得到幸福,我由衷替他感到開心。找了個時間,他也約了我出來吃飯,正式介紹我和他的另一半相識。
我和冉盈袖,一個是要和他牽手走過未來的另一半,一個則是一輩子也不會斷的知己,都是他生命中不會缺席的角色,彼此有熟悉的必要。
因此,現在陪我做產檢、逛育嬰用品店的對象又多了一個。
「現在先熟悉一下,將來你就得心應手了。」忍不住嘴賤虧了一下孩子的未來乾媽,把人逗得羞容滿面。我現在知道,為什麼鬧冉盈袖能帶給楊某人這麼多樂趣了,還真的很好逗。
這樣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寂寞,我享受這樣的寂寞,不需要大風大浪,有寶寶陪著我,這樣就很足夠了。
週末的午後,我窩在家裡,泡了壺好茶,翻閱剛買回來的養胎相關書籍,才看沒幾頁,電話就來了,打亂我原先的週末計劃。
「警局?誰、誰撞破頭……」我被這些驚悚的字眼嚇壞,片刻也不敢耽擱,立刻前往警局瞭解情況。
花了一點時問,總算由做筆錄的員警口中弄清原委。
事情的經過,就是人家好好一對愛情鳥在約會,然後某個冒失的傢伙突然鬼上身,衝上去把人家痛揍一頓。而,受傷送醫的倒霉鬼是楊季楚,被拎進警局的冒失鬼名叫齊雋。
聽完,我整個徹底無言——因為氣到快炸掉了,完全找不到任何字眼來傳達我的怒火。
「你是嫌自己知名度不夠是不是?想從藝文版鬧上社會版?想成名是這樣搞的嗎?還有!你誰不揍,跑去揍季楚,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
他張了張口,又緊抿,冷冷哼了一聲。「你心疼了?」
他這死不知錯的鬼態度,徹底耗光我最後一絲耐性,一拳重重捶上桌面。「齊雋,你想死就再說一遍」
捶完,手上的痛覺立刻讓我從爆走邊緣抓回一些理智。
鄰座的員警瞄了我一眼,倒也沒阻止我,表情大概就是——嗯,沒關係,你繼續三娘教子,這種破壞人類和平互敬原則的爆沖傢伙,就是欠管教。
我甩甩疼痛的手,齊雋瞄了眼,表情軟了些,低濃:「要罵慢慢罵,我又不會跑掉。」
「是啊,我不來保你,你就等著睡警局了。」本來就不是那種潑婦性格,罵個兩句宣洩過情緒,只剩下一腔沉重的無力感。
「我到底欠了你什麼,你要這樣整我?讓我有幾天平靜日子過不行嗎?
他掀了掀眉睫偷覷一眼,緩慢地將手伸來,拉拉我捶紅的右手。「靚,對不——」
我甩開他,聽也不想聽,轉身與做好筆錄的員警詢問交保事宜。
我對他已經失望透頂,無話可說了。
處理好交保程序,我頭也不回地走出警局,趕往醫院探望楊季楚的傷。
我到的時候,他傷口已經處理妥當,冉盈袖眼眶紅紅,告訴我災情——額頭被碎玻璃劃傷縫了六針,有輕微腦震盪,需要住院觀察二十四小時,無礙的話就可以出院。
楊季楚小睡了一下後醒來,看見一旁罰站的我。
「你幹麼?」
「負荊請罪啊。」他是誤交損友,才會惹來這場血光災,真的,我很有自知之明。
他笑出聲。「所以你是同意我告死他了?」
「……」於情於理,我都應該點頭稱是,為無辜受害的朋發討回一點會道,但是——這個頭我實在點不下去。
我無言,他也無言,尷尬地互視幾秒,他感慨地歎一口氣。「汪小靚,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是這麼重色輕友的人。」
我乾笑了兩聲,僵僵地說:「還好你不靠臉吃飯……』
他將視線調回天花板瞪視了片刻,沉痛地對女友說:「盈袖,快把這個人的名字從我們手機通訊錄裡刪除!」
唉,我現在瞭解豬八戒照鏡子的心情了。
冉盈袖笑出聲來。「你不要逗她啦,她臉色都嚇白了。」
咦?這個意思是?
還是冉盈袖比較可愛,主動告訴我。「剛剛你來以前,他還跟我打賭一頓法國大餐,說你一定合替齊雋說情。他太瞭解你了,又怎麼會為難你?」
「……嗚,哥兒們,我好自慚形穢。」
「現在又是在演哪出?」他白我一眼。「說真的,小靚,我挨這頓揍,沒有你想的那麼不甘願,雖然假日和女友約個會都被掀桌鬧場,聽起來就像衰得忘記安太歲,不過——好歹人家也是心疼你被辜負,想替你出口氣,既然他沒有我想的那麼薄情寡義,我還能說什麼?只好摸摸鼻子,自己去廟裡多點幾盞光明燈。」
我愕愕然,張嘴、閉嘴了半天,吐不出話來。
這點我倒沒深想,光聽到齊雋和他大打出手,還鬧到見血上警局,就夠我氣炸的了,哪還有辦法冷靜思考他們是為了什麼而起衝突。
「不然你以為他是閒來沒事,吃飽練拳頭?我看得出來,他對你還是有殘存的情分,至於有多少、要不要接受,你自己衡量。」
離開醫院後,齊雋就等在門口。
關於他闖出來的禍,我心裡還有氣,口氣不甚平和。
「來道歉嗎?那還不進去。」最好有誠意點。
「我幹麼要向他道歉?他活該,誰教他要辜負你!」
我停下腳步,回頭瞪他,開始後悔幹麼要替他求情,應該讓季楚告死他才對。
算了,跟這種人不必浪費唇舌。拉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他快步跟了上來。「他這樣傷害你,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幹麼要跟他說?他不覺得他這話說得很好笑?
「靚,你說說話……」
我在站牌下數零錢,看見公車遠遠駛來,抬起頭,面無表情回他。「所有辜負我、使我傷心流淚的男人,都能用拳頭解決嗎?那你最該痛揍的那個人,叫齊雋。」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僵愣的神情,投了零錢上車,不曾回首。
從那天開始,齊雋不曉得吃錯什麼藥,開始一天到晚出現在我面前。早上在我家門口站崗,下班等在公司門外,陪著我一起坐公車、步行回家,連假日預約產檢,他都亦步亦趨地跟。
幾乎是除了工作行程以外,他都會出現,就算我不給他好臉色,他也不為所動,照跟不誤。
我忍無可忍,問他到底要幹麼,他也不說話,只是用很沉默受傷的表情看著我,那眼神十足就像被媽媽冷落的小男孩,委屈得很。
不是看不出他超軟姿態下的求和意圖,問題是,他要我原諒他,然後呢?原諒了又如何?坦然祝福他和劉曉莙嗎?
也不是沒想過季楚說的,他對我還有殘存的情分,意圖挽回,而且目前看來,似乎是這個可能性比較高。
如果是這一個,那麼我自問,該如何應對?
當初分手是用盡了全部的勇氣,才讓自己割捨,那種感覺太痛,一次就全身虛脫,我沒有辦法再來一回,我會崩潰。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幾分認真,也已經承受不起他的撩撥,寧願不去看,緊緊關閉、心門。
我不夠勇敢,要不起他。
但他還是天天來,被拒於門外無所謂、對他視若無賭無所謂、風吹雨淋也無所謂,只是默默地陪在身後。
產檢時,他想跟進問診室,被我冷眼一瞪,委屈地收住步伐。
「先生不一起進去?」護士小姐問了這一句,他期待地朝我望過來。
「他不是我先生。」發狠再補上一句。「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不理會他受傷的神情,轉身進看診室,將他隔絕在門外。
要是讓他進來,就什麼都隱藏不住了。
想懷孕的是我,他從頭到尾都沒同意過,既然如此,我不想再徒添困擾,讓彼此關係更加糾扯不清。
現在這樣很好,一切都清清楚楚,恩怨兩消,毫無瓜葛。
走出醫院,下起毛毛細雨,來的時候還是晴朗的好天氣,我沒帶傘,他不曉得幾時去買了傘,靜靜走到我身後,替我打傘。
我原想拒絕,但想起現在懷孕,感冒會很麻煩,也就致默接受了。
沒想到這傢伙完全就是給他道菜、就得意忘形開起流水席的人,感覺一條手臂環上我的腰,我僵了僵,怕被他摸到已有些許跡象的小腹,迅速掙開。
他無辜地看著我,一副天下太平、有發生什麼事嗎的模樣。
我看了有氣,暗暗吸了吸氣,穩住聲調冷靜地遞出產檢報告。「要看嗎?」
他連忙點頭,伸手接過來,要打開封口時,我不疾不徐地補一句。「懷孕六周,是自然受孕,我不喜歡我的孩子從冰冷的儀器裡孕育出生命。如果你纏了我半天是想知道這些的話。」
往前推算六周,我們已經分手,意思很清楚。
他動作頓住,沒能再往下抽出報告,默默地將紙袋還給我,我假裝沒瞧眼他眸底浮現的那抹傷,無動於衷。
再遲鈍都該知道趕人的意圖有多明顯,再裝傻下去就有點死皮賴臉了。於是,他沒再多說什麼,將傘塞到我手中,很識相地走開。
不要心軟!這本來就是我的目的。
綿綿細雨很快打濕一身,水珠從髮梢滴落,他走得很慢,拖著腳步像在等我改變主意留他,我用盡了全身的理智,才克制住喊他的衝動。
這樣,夠他死心了吧?
我背過身,往反方向,背道而行。
隔天,是星期日,依照最近的慣例,出門前一定會看到那等在大門口的身影,很討好地挨靠過來。
今天沒有。
昨天的話,真的起了作用,也好。
我到附近綠地走了一圈,坐在長椅上看孩子打球嬉戲,消磨時光。
一個人的寂寞,我還可以忍,兩個人的寂寞,卻是一種傷,我再也不要了。
手機響起,我低頭看了一下,是紀先生打來的,想了一下,還是接起。
他說,齊雋要他打電話來,讓我知道他這禮拜要飛一趟歐洲,等等準備要登機,他忘記跟我說了。
「他幹麼不自己打?」不對!應該是他幹麼要告訴我?
紀先生笑了笑。「他說你在生氣,他打的話你不會接。」
幹麼講得那麼可憐,我才不會內疚。
「還有——你等一下。」然後是紙張翻動的聲音。
還做小抄?不會吧?
「嗯,他說他不在的時候,你要自己照顧自己,最近會常下雨,出門要帶傘,東西太重不要自己提,會動到胎氣,晚上不要踢被子,可以的話,能不能想一下他,一點點就好,他不貪心……喔,真的太肉麻了,我念不下去。」
「……」你念不下去,我何嘗不是無言以對?
「最後那幾句是你自己加的吧?」我一點都不相信齊雋會說這種話。
「……難怪齊雋說你聰明,他在你面前完全是透明的。」
不是聰明,是太瞭解這男人的性子了。
「真的不再給他一次機會嗎?他已經嘗到苦頭了,看他把日子過得一團精,你真的忍心?」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而是,他真的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嗎?如果只是多年下來,習慣性的依循、眷賴,我不能要。
歎了口氣,我沒正面回答,只依例叮嚀。「在外頭凡事小心,有什麼狀況,打個電話給我。」
結束這通電話,我過了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齊雋的日子。
日出日落,麻木到幾近無感,我可以沒有他,日子還是過得下去。這個星期如此,過去分手的一個月如此,未來也是如此,只是,沒有快樂。
直到第八天,回家時看見又出現在階梯前的身影,我才感受到一絲壓抑的思念痕跡。
「我一下飛機,行李扔給小紀就過來了……」他輕聲說。
鼻頭酸酸的,我別過臉開門,人家都這樣說了,不讓他進來坐坐,好像顯得我太沒人性。
我進廚房倒了杯水給他,他一進來就安安分分坐著,盯著自己的指尖,一副等我審判的樣子。
我無奈低歎,決定跟他把話說清楚,他還有工作,有時還要飛來飛去,再像之前那樣站崗,身體會吃不消,我原意並不是想折磨他。
「齊雋,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瞼。「一定要有什麼嗎?」
「什麼意思?」
「只是想看看你而已……不行嗎?」
感覺眼眶一陣熱浪湧出,我趕緊眨幾下眼睛,將酸熱感逼回。
「一定要說的話……讓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你不用理我沒關係,只要……不要趕我就好……靚,好不好?」
如果他曾經讓我密密築起的心防動搖,那現在這幾句話,已經足夠潰不成軍,我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他,一直以來都沒有辦法。
只是幾句話,就讓我節節敗退。
「為什麼……要這樣?我們已經分手了,各過各的日子,不也好好的嗎?」
「不好,我一點都不好,離開你,我連日子都不知道該怎麼過了。」他仰起頭,我從來不曾看過那雙冷然無緒的眸子裡,盛滿那麼深、那麼重的憂傷。
「那當初,瀟灑同意分手的是誰?」我忍不住埋怨。
現在才來說那麼重的話,像是多麼不能失去我的樣子,要我怎麼相信?
「因為我沒有預期會變成這樣。你總是默默包容我,每一次不管我多任性你都會順著我,我們之間付出最多的人一直是你,我只是習慣性地佔有你的好,我以為、以為你不會真的離開我…… 」
「我知道這樣講很無理取鬧,但是——你把我寵壞了,你太好,好到讓我不用付出就能得到這一切,讓我甚至……不必思考該給你些什麼。」
我訝然。
真像季楚說的那樣,是我先不愛自己,齊雋又怎麼曉得該怎麼愛我?
如果說,他必須為這段感情的崩解負起大半責任,我自己又怎麼可以免責?
他緩慢地蹲靠到我腳邊,拉拉我的手。
「對不起,沒有站在你的立場感受你的心情,我真的很抱歉那樣傷害你。當我真正意識到,你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無條件縱容我,我真的徹底失去了你的時候,你不會知道那種感覺有多慌、多痛,然後意識到……你對我有多重要,就算被全世界遺棄、人生最低潮的那段時間,都不曾讓我這麼無助……」
他將臉理在我膝上,像個迷路的孩子,哽咽落淚。
我沒有辦法推開那樣的他,他悲傷絕望的模樣,還是會讓我心房疼痛。
「那,劉曉莙呢?」
「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我發誓!」他仰起紅紅的眼眶,瞄了我一眼,又心虛地低頭。「我知道就算抵死不認,你也不會相信,你說的對,很多事情我明明都心裡有數,一個會撲上來強吻我,還那麼巧被狗仔拍到的女人,怎麼可能一點心機都沒有,是我自己選擇性忽略,然後一被你道破,就惱羞成怒……」
「可是……那沒有這麼罪大惡極對不對?我只是一時迷惘,還沒有從初戀那種舊有的情懷裡走出來,但是理智上,我知道我是你的,不是習慣或恩情,我本能就是知道要回來,抱著你心才會踏實。」
「我只是笨了一點、遲鈍了點,太晚看清你在心裡的重量,太晚發現,原來生命中真正不能失去的女人是誰,那種虛幻的情懷已經過去了。這六年來,心靈依戀最深的人,是你,真正知我懂我的人,是你,這世上唯一會那樣無條件包容我的人也是你,可是,我卻讓一個這麼愛我的女人傷心……對不起,靚,對不起、對不起……」
或許,我還是不夠狠吧,看著自己深愛的男人,靠在腿上依依戀戀,一聲聲歉語,心如何不軟?
我輕撫了他一下,指間穿過他的黑髮,回憶曾有的親暱,以及那些美好的日子。他並沒有自己說的那麼糟糕,很多時候,他也懂得疼惜我,給過我許多快樂,否則我怎麼會願意陪著他那麼久。
也許是察覺到我態度軟化,他立刻打蛇隨棍上。「那天晚上……是你選的,我沒有選。重來一次好不好?我要自己選。」
這是哪裡來的無賴?有人大考考完了,會布成績以後才來說「我剛剛交了白卷,要重填答案」的嗎?
我無言了半晌,他自顧自地纏上來,一把抱住我,下巴靠在我唇上,搖晃著撒嬌。「我選結婚,和曉莙斷絕往來,就是不要分手。」
「……孩子呢?你不介意?」
他沉默了下。「那是我活該,自己豬頭惹出來的,否則現在根本什麼事都沒有。你那天這樣說……我很難受。我只是關心你和寶寶健不健康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不要曲解我。」
看來那一刀,砍得有點狠,讓他到現在都還很受傷。
掙扎了半晌,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算了,到時再看著辦。
我承認心中還是存有疑慮,無法因為他幾句話就盡釋前嫌,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與他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