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 曼谷
這是一座金色的熱情城市,四季如夏的氣候,充斥的卻是喧囂與塵垢交雜的紛亂景象。恕堇與品蓉一走出了曼谷國際機場,不免停佇了片刻。
「又發什麼呆?想到季敖了?」品蓉當然知道他倆曾有過的一段歲月,當初季敖被學校選派到泰國來參加比賽時,還是恕堇隨身陪伴在旁,也因為恕堇家裡的因素,讓季敖受到泰國皇族的禮遇。據她所知,季敖還和泰皇的二皇子成為好友。
恕堇站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得有點感慨;再次造訪這個國度,景色依舊,然而心情上卻有著明顯的不同。一想起上回她和季敖相依偎來到這金色的佛教王國,一切都洋溢著幸福的氣息;但才事隔兩年,竟是這般令人欷吁、不堪回首。
「我說大小姐,我好不容易說服蔡姐讓我們兩個一起來,你就當作是度假,開心一點好嗎?又不是要你重回命案現場,你感傷個什麼呀?真受不了你怎麼會有那麼豐沛的情感!」品蓉歎了口氣,恕堇那動不動就潸然落淚的本事,準可捧回一座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恕堇抹了抹淚,又笑了出來。「想一想都不行啊!就是有了感情才會這樣,這裡有我太多的回憶,觸景傷情嘛!」
「那就適可而止,否則待會兒來接我們的費洛南先生看到,還以為這個國家哪裡對不起你了。」
品蓉話才剛說完,遠遠的就見到一輛黑色賓士朝她們的方向開了過來,說曹操、曹操到。
「好久不見,我以為你們都不再來找我了。」費洛南先生是一名華裔泰國人,黑黑壯壯的,一頭卷髮外加堆滿笑意的臉龐,讓人有一種好好先生的親切感覺。
「南叔,不好意思,這次又來麻煩你了。」恕堇猶記上回來的時候,也是他來接她和季敖的飛機。
「客氣什麼?你父親是泰皇的貴賓,我能接待貴賓的掌上明珠,這份光榮我阿南求之不得,你跟你南叔客氣什麼?喔,對了!季敖那俊小子沒陪你一起來?」費洛南是個性情中人,有什麼話就說什麼,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們兩人已分手的事。
品蓉馬上機伶的將話題急忙岔開:「南哥,你不曉得你們泰國的太陽是出了名的毒辣,你還讓我們站在這裡烤人肉啊!要是我皮膚曬傷的話,我不但要跟蔡姐告狀,還要讓你到泰皇寢宮去接受質詢,說你是怎麼接待外賓的。」品蓉知道蔡姐跟費洛南所屬的旅行社關係良好,自是拿出大牌來擋駕。
「我一開心就都忘了,快快快,我已經幫你們安排了東方飯店,這可是美國那個麥可傑克遜來的時候住的五星級飯店,我還給你們安排住在十五樓,視野不錯喲!」費洛南的熱情如同泰國的陽光,頓時掃去恕堇心中的陰霾與落寞。
「別說了,快幫我們拿行李吧!」
品蓉真受夠了費洛南這種說比做還熱心的個性,不過多了個這樣的好人來幫她們處理在泰國的一切事宜,她也好陪著恕堇四處走走,希望這趟旅遊真能像小說中所說的那樣,可以治療傷痛、彌補傷痕。
費洛南替她們兩人所安排的皇家套房還不是一般人所能住得起的,原本他要替她倆訂的那間房,已事先被另一名台灣來的小姐訂走了,所以只好住到視野偏左的一間;但是大致上來說,套房內的裝潢兼具豪華與典雅。要不是沾恕堇的光,品蓉還住不起這一個晚上要兩萬塊台幣的房間。
「聽說訂走那間房的也是一名有錢人家的小姐,不過據櫃檯的小姐說,那女人神秘兮兮的,常常由泰皇家族的車子接送;她總戴著一頂帽子,將自己的臉蓋得只露出個嘴,沒人曉得她長什麼模樣。不過我想,能被泰國皇室這樣對待,背景身份應該不輸給你父親。」費洛南說明為什麼他無法訂到恕堇以往來泰國所住的那間房。
「你還真是夠八卦,這種事你也知道得這麼清楚,你們泰國人就是太閒了,這種小道消息也愛打探。」品蓉放下了行李,她掀開窗簾一看,昭披耶河上的舢舨點點,悠悠的蕩漾在曼谷這座城市的一角,景觀之壯麗,的確令人心曠神怡。
「南叔,你說那位小姐也是從台灣來的?」恕堇不知怎麼搞的,對這種小道消息竟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費洛南替她們開了空調。「就是啊!你們台灣人是越來越有錢了。」
「那你曉不曉得她叫什麼名字?又是什麼來頭?」恕堇的詢問越來越像記者的緊追猛問,彷彿有某種不安定的訊息閃過她腦中。
品蓉搖了搖頭來到恕堇身邊,她皺眉壓著恕堇的肩膀,安撫她坐在椅子上說:「小姐,我們不是來辦案的,你不要對每件事情都大驚小怪的,真受不了你!一個從台灣來的小姐又能如何,人家家裡就不能像你家一樣有錢嗎?難道你還怕你那討人厭的老妹也追到這來?」
恕蕊?恕堇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
品蓉一句無心的玩笑話,立刻讓房間內的空氣凝窒緊繃了起來。費洛南跟恕蕊接觸的機會較少,自然看不出恕堇那種緊張所為何來,然而品蓉就不一樣了。
品蓉勉強的笑了笑:「我隨便說說你也當真,拜託,天底下沒有那麼巧的事,不然我問南哥。」她轉個身看向費洛南,「那小姐的特徵你能說說看嗎?」
費洛南雖詫異她的問題,還是回道:「聽說是一個留黑色短髮的女孩子,舉止很優雅,全身都是名牌的衣服,說起話來很有千金小姐的修養。」費洛南把自己從櫃檯人員那裡所獲得的資料轉述一遍。
一聽完,品蓉馬上笑了出來,她拍拍恕堇的背脊說:「看吧!外表就差了這麼多,人家跟你一樣是黑色短髮的俏姑娘,恕蕊是一頭紅通通的長髮;還有,她動不動就出口成髒,隨便一個動作就粗魯得要命,內在也不符合。你就別杞人憂天了,下午我們去玉佛寺逛逛,順便拍幾張照片好回去交差。」
費洛南搭腔道:「就是嘛!出來玩就別想一些心煩的事,我看你們先休息一下,等你們吃完午餐,大約兩點左右我再開車來載你們去逛。趁著今天不是很熱,去參觀玉佛寺是最好的了。」他神經再遲鈍,也看得出恕堇這次來跟上次來的時候差很多,那張心事重重的臉,倒教費洛南也明白先走為妙。
費洛南走了之後,恕堇就一直呆愣在椅子上,不知怎麼回事,她總覺得四周好像嗅得出恕蕊的味道。雖說費洛南所說的那名女子的特徵和恕蕊差之甚遠,照理說她可以鬆一口氣,但是那口氣就是哽在喉頭,讓人彷若要窒息般。
「品蓉,你曉不曉得,在我要出國的前三天,恕蕊只交代要到同學家去住,然後就沒有任何她的消息。我在想,她真的有到她同學家去嗎?」恕堇突破了這像被抽光氧氣的氛圍,以疑惑的眼光瞧向品蓉。
「她就算沒去同學家,那她有什麼管道知道我們要來泰國?光就這點,你就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再說,泰國皇室只認識你和季敖,恕蕊跟他們沒有任何的交情,就算她真的來了,又能如何呢?季敖一定在這裡嗎?連我們都不清楚季敖有沒有來這裡找二皇子,恕蕊又怎會知道?你不要把她想得太神通廣大,她沒那麼偉大的。」品蓉半蹲在恕堇腳邊,雙手覆在她冰冷的手上,給予莫大的力量。
經由品蓉這樣一說,恕堇也覺得有道理,或許是平常籠罩在恕蕊的陰影下太久,以至於會有這種杯弓蛇影的心結。她笑漾開來,自我安慰地說道:「也許真是我多心了!」
「這樣才對嘛!待會兒先去吃一頓豐富的泰國菜大餐,下午到玉佛寺逛逛,接著再去River City好好『瞎拼』,到了晚上再去湄南河上跳Disco,你看我這樣安排的行程好不好?」
「你到底是來工作還是來度假的?小心蔡姐發現了炒你魷魚。」恕堇真服了她,年紀也不小了,還玩成這樣。
「這種出差費不花白不花,反正雜誌社有錢嘛!」品蓉跑進了浴室,探頭出來對恕堇說:「不要再疑神疑鬼了,等我洗完貴妃浴,咱們再一起去餐廳看帥哥去。」
「嗯!」恕堇給了她一個允諾的微笑,希望一切真如品蓉說的,都是自己多慮了。
蘇安芭卡宮
這是泰國皇族接見外賓的主要場所,也是二皇子蒲賽隆獨居的一座花園宮殿,在花木扶疏的熱帶棕櫚樹掩映下,自有一股屬於東方的寧靜之美。裡面陳設的古董,除了泰國的古佛像、古暹羅時期傳下來的漆器、青銅器,還有來自歐美的油畫及雕塑,整體的感覺豪華、富麗堂皇。
「啟稟二皇子,梁小姐又在外頭等候了。」侍衛長庫瑪來到蒲賽隆的專屬健身房,恭謹的向他報告。
蒲賽隆從跑步機上走了下來,僕人為他遞上一條毛巾,他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朝庫瑪看了一眼。「請她在貴賓室等我一下,我隨後就到。」
庫瑪退出了房間,不多時,蒲賽隆也梳洗完畢,衣冠楚楚的來到了貴賓室。
「恕堇,你不在飯店多睡一會兒,又想到這兒來找我聊天了。」蒲賽隆為她準備了下午茶,兩人便在滿室金光的小亭閣上喝起皇室奶茶來。
二皇子口中所喚的對象,並非真的是梁恕堇,而是改變造型後的梁恕蕊。她不但剪成跟恕堇一樣的短髮,還將一頭紅髮染黑,並在小K的調教下,學著穿起上流社會的名牌服飾;一身香奈兒的套裝,外加聖羅蘭的絲巾,還有一頂亞曼尼的絲絨帽,讓她看來更雍容華貴。
「二皇子,你明明知道我來的目的,又為何要這般的調侃我呢!」恕蕊連說話也變得溫柔多了,連二皇子也看不出其不同之處。
蒲賽隆啜了口奶茶,帶著笑意說:「你還是不死心,季敖他來我這兒是想清靜一陣子,並不想見任何人,你也清楚他對你妹妹始終耿耿於懷,這個傷害對他而言實在太大了,你就給他一段時間,等他想見你的時候我自然會通知你。」
恕蕊一時愁容滿面,她連恕堇的行為舉止也都模仿得維妙維肖,鼻頭一酸,淚水又流了下來。
「難道他一點也不珍惜這四年來我們相處的時光,我捫心自問,我的真情不容懷疑;如今我都千里迢迢從台灣來到這裡找他,就算是朋友,也可以見上一面吧!」恕蕊抽出小手絹,泛紅的眼眶讓她看起來更加我見猶憐。
蒲賽隆側身看著她在一圈光所籠罩下的翦影,單薄的身軀還微微的顫抖著,那是一副受盡情愛折磨的纖體,任誰看了也會因惻隱之心而心生憐憫。
「他現在人在一所廟宇內參禪進修,當他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看得出發生的事情並不簡單,雖然他只略為提到事件經過,但我從他的眼神中也發現到了有種莫名的恐懼。我不明白你妹妹是用了什麼方式來擊潰一個男人的自信,但從他不斷喃喃念著:她是魔鬼、她是魔鬼,看來這打擊的確給他帶來某種程度的創傷。」蒲賽隆一口將手中的奶茶飲盡,他也在思索著梁恕蕊這女孩子究竟有何駭人之處,為何讓季敖連台灣都待不下,遠渡到泰國來要求援助。
魔鬼?又是魔鬼!恕蕊含著瑩瑩淚光的雙眸中,射出一抹憤恨,她幾時成了撒旦的化身,就因為她從姐姐的身邊將他搶過來就叫做魔鬼嗎?那天底下一些橫刀奪愛的女性全是妖魔鬼怪了。
要怪就怪他和恕堇的愛情不夠堅貞、不夠成熟。要是他自己的意志力夠堅定的話,哪有她乘虛而入的機會。他不能怪她,這絕不能怪她的;恕堇能做的,她一樣能做得來,她可以給他加倍的愛,就怕他承受不起。
「那我能知道他在哪間寺廟禮佛參禪嗎?至少我可以告訴他,這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沒有恕蕊,沒有任何他不想見到的人。我和他可以重頭開始,就算不回國我也有能力在這兒長住,我們能生活得很好的。二皇子,我求你可憐我,我真的不能沒有季敖,我會崩潰的,我真的好想他……」恕蕊的淚水又潸然落下,這是比刀槍還要厲害的武器,她的哭聲直接鑽進蒲賽隆的心坎,撼動他的五臟六腑。
接受西方文化洗禮的蒲賽隆有著紳士的教養,他攙起恕蕊的手說:「我去跟他說說看,若是他仍愛戀著你,我自是願意盡我所能來撮合你們倆的結合。還記得上回你陪他一起來泰國參加足球比賽時,在湄南河畔發生了一件事,你還說你會永生難忘,也是季敖對你所做過令你最感動的事。說說看,我想再回味回味。」
恕蕊的手一下子自蒲賽隆的手中溜了出來,掌心的汗正不斷的冒出;什麼湄南河畔的回憶,她壓根一點都不知道,看著蒲賽隆兩眼如山貓般的盯著她,再怎麼鎮靜的人也會亂了思緒。
「你不舒服嗎?」蒲賽隆舉手靠近她,想探探她的額頭,卻加速了她的後退。
「我……我沒事,也許昨晚沒睡好,加上心中惦念季敖,所以頭有點暈,我想我休息一下就會沒事的。」她急忙迴避蒲賽隆的問話,別開蒼白的臉。
「那我派人幫你準備一個房間,你今晚就不要回飯店去了,我替你請我們泰國最好的醫生來看看你,幫你開個最有效的藥,保證你睡一覺醒來就會沒事的。」
恕蕊心喜找著了台階可下,也就順水推舟的答應了他的建議。
「那一切就麻煩二皇子了!」恕蕊欠了欠身,佯裝身體微恙。
「你還跟我這樣客氣,都認識幾年的老朋友了,還跟一般平民的稱呼一樣,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的綽號,你該不會頭痛到記不起我的綽號了吧?」蒲賽隆這回可不讓她有機會再閃躲了,他銳利的眼神像X光般的想要透視著她、看盡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這……」
「恕堇,這綽號還是你幫我取的喔!」
恕蕊的兩個眼睛瞪得比牛鈴還要大,完了,眼看就要穿幫了……
剛用完午餐,費洛南便依約前來飯店載恕堇和品蓉,約莫半個小時的車程,映入兩人眼簾的便是金光四射、晶亮奪目的壯觀景象;一進入玉佛寺內,便被成千上萬面彩色小鏡子所反射的陽光刺得張不開眼睛來。
恕堇與品蓉走到了供奉玉佛的「任命廳」,厚牆上裝飾著金翅鳥像,鎮廟獸則守衛著階梯,門上刻著勇猛的守護神,是為了驅使邪靈惡鬼不能接近玉佛之身。
這是恕堇第二次來到這座玉佛寺,她像是多年離鄉的旅人又回到舊地尋覓往日的足跡,一手撫著斑駁鑲嵌黃金的牆面,另一隻手好像有季敖牽著……再也沒有什麼比跟心愛的人漫步在異國的土地上更美好的事了。看著一群群的旅行團攜老扶幼,有些看來像是來度蜜月的新婚夫婦,兩兩相依在玉佛的神盦前,祈求著感情直到天長地久。
兩年前,她和季敖不也是如此;但世事難料、造化弄人,玉佛真的有把握保佑每一對有情男女嗎?
「恕堇,我已經把雜誌所需的照片拍得差不多了,剩下幾張底片你要拍嗎?」品蓉拍了一下她的肩,喚回了思緒神遊在兩年前的她。
「不用了,不如找個人來幫我們拍張照吧!」恕堇已無心再捕捉眼前的美景,沒有了季敖,似乎到哪兒都一樣的無趣。
於是,品蓉請了一位前來遊玩的台灣觀光客幫她和恕堇拍張照,當她們面對正門擺好姿勢時,恕堇像發現了什麼似的,整個人身子一震,匆匆離開了原地。
她二話不說的沒入人群之中,像是被催眠似的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前走,品蓉忙跟那位替她們拍照的人道了歉,隨即緊追在恕堇的後面而去。
「恕堇!恕堇!你要去哪裡?喂!你等我一下啊!」品蓉提著兩人的包包,走起來自是沒恕堇來得俐落。
恕堇的耳朵根本聽不進品蓉在喚她,她兩眼一瞬也不瞬的盯住川流不息的人海中的一個身形;她不會看錯的,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就算再怎麼變也能讓她看一眼就確認無誤。
「梁恕堇,你到底在發什麼瘋啊?你曉不曉得現在是下午三點,太陽正大,會跑死人的。」品蓉好不容易追上了恕堇,氣喘吁吁地抱怨道。
恕堇卻置若罔聞的左顧右盼著,像是在找尋些什麼東西似的。
不一會兒,她喃喃低語:「是季敖!沒錯,是季敖,我看到他了。」她一下子不曉得要如何因應這突如其來的震撼。
看著她一臉的茫然,品蓉不免有氣。「你不要有事沒事就季敖季敖的喊個不停,我的頭皮都快被你喊麻了!這裡是泰國,是全球兩百多個國家中的一個,孫季敖不會這麼湊巧就出現在這裡,你不要文藝愛情片看多了,幻想也多了,不要引我入你的劇情好嗎?」跑到兩腿都快軟了,品蓉當然擺不出好臉色。
恕堇倉皇的抓住品蓉的手,那雙眼帶著迷離的望著品蓉。「我真的看到季敖,你相信我,是真的。」她像是要獲得認同的支持般急切地說著。
品蓉一下子被搞糊塗了,季敖?他怎會在玉佛寺出現呢?難道寫完那封失意悵然的信件後,他馬上就出國遊山玩水、縱情遨遊?這……就她對季敖的認識,他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好好好!你先放開我的手,都快被你折斷了。你說看看,你是怎麼認出他來的?」在這情況下,也只好順著恕堇的意思、聽她說了。
「他理了一個光頭,穿了一身橘黃色的袈裟,腰間繫著一把紅色的紙傘,肩上掛著一個黑色的大布袋,臉上是安詳的神情,彷彿沒有世俗的憂慮,就好像我剛認識他時的純真模樣。」恕堇娓娓道出觸動她心弦的那一幕,若不是曾經相戀相交所累積的熟悉,也不可能有如此刻骨銘心的感覺。
品蓉此時此刻真想喊一句我的媽呀!理了光頭的男人看起來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再說,現在正是艷陽高照的炎熱氣候,也有可能是她中暑了也說不一定。
「恕堇,你想季敖會跑來這裡出家嗎?就算他怕恕蕊怕到家了,也不會受刺激到這種地步吧!好歹他也是國立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人又帥、身材又棒,當和尚實在是太糟蹋人才了,他也不至於笨到這種程度吧!」品蓉又再次推翻恕堇的話。
可是這回,恕堇卻百分之百的確定自己的生理、心理一切正常,絕不可能有看錯的機率。「你要是不相信,就叫費洛南先送你回飯店,我相信我的直覺,這不是你能體會得到的,我能感應到他就在我周圍,這個謎團,我一定要去解開。」她不再尋求品蓉的認同,品蓉不會懂這種電波微妙的交流,只出現在有著同樣磁場的男女身上。她疾步朝前方的廟宇一間間找去,不理會品蓉在後頭的呼喊。
「喂!等會你還要陪我去瞎拼……喂!你別真的走掉啊!」
在這一刻,就算品蓉喊破了喉嚨,恕堇不能也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也許老天爺在為她牽著線,她不該辜負祂的期望。
若是沒記錯的話,他是繞進了巷內的那座金色小廟。恕堇踏著沉穩的步伐,她隱約的嗅出,季敖的味道就散佈在這附近。
「孫先生,午課再十分鐘就要開始了。」一名小沙彌走近正在坐禪的季敖身旁,輕聲的在他耳邊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季敖氣定神閒、不疾不徐的回應小沙彌。
在玉佛寺的旁邊,有一座蘇塔寺,此寺是泰國皇室所建造,專門供一些世界各地有心的知名人士參禪習佛禮;像是息影的影星、退休的政商人士、宗教家、作家等等,跟泰國皇室有著密切的深厚情誼之人,才有權享有這份殊榮。當初季敖因緣際會認識二皇子,才能有這樣的禮遇。
從他安詳寧靜的臉上看來,他彷彿已是遁入空門的得道高僧,情波愛浪似乎已遠離他心中那片平靜的心湖。過去在台灣的一場風花雪月、困擾他的情愛枷鎖,如今在莊嚴肅穆的梵宇僧樓裡,就像棉絮隨風飄揚在塵埃中……
這時恕堇躡步走入這間金碧輝煌的僧院,精雕細琢的廊柱壁繪充滿著泰國神秘的古廟風貌,一尊貼滿金箔的佛像矗立在眼前,容貌十分慈祥。
這些教人歎為觀止的莊嚴建築,清脆的鳥囀聲是一片安詳謐靜的襯底音樂,喧嚷的鼎沸人聲在這裡完全被阻隔開來,她彷彿聽到了季敖的心跳,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敲擊著她的耳膜;在角落裡,她眼中觸及一個熟悉、寬厚的背影,她曾靠在上頭嘻鬧過。
她不敢置信的低喊:「季——敖!」
季敖原本緊閉的雙眼張了開來,心中那塵封的心弦不禁被撩撥起來,他寧靜的心靈彷彿被滲進雜質,逐漸在他心湖蔓延開來。
「季——敖!」她又低喊一聲。
季敖並沒有馬上回頭,他的身子微微的晃動著,連許久未曾有過的短促氣息也開始出現些許的紊亂。他不想回頭,他怕那團好不容易驅散的濃霧,又襲滿全身。
「小姐,這裡不是觀光客可以來的地方,你快點離開吧!」季敖仍舊沒有回頭,語氣篤定的回應她。
「我是恕堇,我是你的恕堇啊!」她的聲音在偌大的廟宇低回縈繞,「恕堇」兩字像是黃蜂的毒針,字字的刺痛他。
「請不要在這裡喧囂,否則我會請人來趕你出去。」
背對著自己的身影,加上陌生的語氣,讓恕堇頓覺有如置身冰窖般的寒冷。「我知道我將你讓給恕蕊是我的不對,也知道是她用藥來陷害你跟她發生關係,這一切的過錯都是因我而起;可是……你也不能留下一封信就這樣離去,要不是老天爺垂憐我,讓我在這兒與你相聚,你是不是決定一輩子就這麼不見我了?」
恕堇哀慟的低喊聲引來了幾名小沙彌,他們雙手合十作勢要恕堇離去。
「你請回吧!這個地方不適合女人進來,而我也不是你所要找的人,你認錯人了。」說完,季敖便起身,頭也不回地朝一道木門走去。恕堇見狀,緊張的想要追上去,卻被小沙彌層層擋住。
這是曾經疼愛她四年的季敖嗎?
恕堇啜泣地跪倒在寺前的金色樓梯上,而天邊的那道彩霞雖璀璨,卻也無法溫暖她心中漸漸冷寂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