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驛館
「榭兒怎麼會落入那批山賊的手裡,你快說呀!」接到女兒遭人劫走的消息而連夜趕至驛館的鎮國公易新,才一進屋,就先揪住一名護送易井榭出閣的倖存護衛,氣急敗壞地吼叫著。
榭兒不能出事!
他可是使了不少手段,才好不容易攀上皇族的一支,也就是擁有不少勢力的颯王,他絕不容許在榭兒即將成為人人稱羨的颯王妃時前功盡棄。
「是……是梟寇……」
「什麼梟寇,說清楚!」送嫁人馬再加上颯王府的人少說也有四、五十個,竟然打不過區區幾名山賊,這實在是氣死他了!
「梟寇就是洗銀山一帶的山賊,而小姐就是被他們的首領鬼……鬼梟給擄走的。」
「既然知道是誰擄走小姐,那你們還待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點上山去救人。」完了,這下真的完了,即使能救回榭兒,但她的名聲已損,若颯王有意悔婚,他也無立場反對。
不,事情還不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他相信憑榭兒的姿色,颯王絕不會輕言放棄,唯今之計,只得盡快找到榭兒才行。
「易老您別急,本王以及白沙城縣令都已經派人前往洗銀山營救易小姐了。」一道能安撫人心的優美嗓音響起。
颯王僅比鎮國公易新晚一步踱進廳堂,溫文儒雅的俊顏上雖無易新這般的急切,卻也略帶沉重。
「颯王。」易新宛如遇到救星般地急急奔向前,只差沒老淚縱橫。「榭兒她現在……」
「易老放心,本王必定會想法子救回井榭妹妹的。」颯王挽住易新的手,頻頻安慰著。
「但是,唉!就算能把榭兒救回,她恐怕也已經……」對於榭兒遭賊人劫持一事,他有必要先探一下颯王的口風。
「不會的,井榭妹妹吉人天相,必能化險為夷,平安歸來。」颯王將他扶到一旁落座,卻始終沒給易新一個明確的答案。
糟了,難道颯王真有意退掉這門親事。易新的神色陰晴不定。
「易老,有些話本王擔心在說出之後,會令您更加不安,但若不說……」颯王微微垂首,輕歎。
易新心頭一驚,恨不得將擄走易井榭的賊人碎屍萬段。
「我還承受得住。」假若颯王真有意悔婚,那對自己與他來說,將是最大的損失。
「其實,梟寇那幫賊子之所以如此張狂,完全是仗勢著洗銀山難攻易守的地利,所以要救回井榭妹妹,可能需要耗費一點時間。」
原來他並不是要……易新極力將臉上的喜悅隱藏妥當,並擺出一副可以體諒的表情肯切地道:「那一切就有勞你了,颯王。」
看來,他得暫時留在上清驛館,一方面等榭兒的消息,而另一方面,則是密切觀察颯王的一舉一動。
是白龍玉嗎……
雖然她易井榭沒有見過真正的白龍玉,但它與她身上所佩帶的黃鳳玦,除了色澤不同外,其他如質地、大小,甚至是雕紋,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但據娘親所說,白龍玉現下該在武越王府的裴小王爺身上。
難不成是她眼花了?
是有這種可能,那一夜的她根本是嚇壞了。思及此,易井榭絕美的臉蛋倏地紅得一塌糊塗。啊!別再想了。
不過,掛在他頸上那塊閃著白色光澤的絕玉著實太顯眼,她應不至於看錯才是。她真的好想……好想再瞧它一眼喔!
「你到底在看什麼?」正在處理從溪裡抓回來的鮮美活魚的鬼梟,猛一轉頭,剛巧捕捉到易井榭一雙失焦的迷離眼眸。
這女人已足足盯了他半個多時辰,直教他火大地想把她扔進屋。哼,經過那晚的教訓,他還以為她已經學乖,沒想到她還一直用那種該死的眼神不斷地勾引他。
很顯然的,他這記猛藥下得還不夠重。
「我、我只是想看你的……」易井榭一臉尷尬地撇開眼,但沒過一會兒,她的眼神又自然飄向他那結實的胸膛。
鬼梟冷不防的將手中小刀往地上這麼一射,然後緩緩站起身,半瞇起狹眸,口吻陰冷至極地道:「你到底想看什麼?」
易井榭見狀,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說呀,你到底想看什麼,要不我現在就脫掉全身衣服讓你一次看個過癮?」鬼梟邪惡一笑,作勢要解開衣裳。
「不,不是的,你誤會了,我不是要看你的……我、我只是想瞧一眼你胸前所戴的那塊玉珮而已。」易井榭猛一垂首,急急地解釋著。
鬼梟邪美的臉龐瞬間掠過一抹難解的異色。
「我胸前戴了什麼,干你何事。」鬼梟冷峻地抽起插在地上的刀子,俐落地割破溪魚的肚腹。
「就是因為干我的事,所以我才想再見它一次。」易井榭鼓起勇氣地走到他身後,蹲下身,怯生生地同他說道。
鬼梟深沉的眼眸在一瞬間又閃過一抹似嘲似謔的幽光。
「你看。」為取信他,易井榭從衣襟內掏出一塊,也就是與白龍玉是一對的黃鳳玦,拿到鬼梟眼前。
「你以為我會沒見過你身上這塊鬼東西?」鬼梟嗤笑一聲。那晚抱她回來時,他早把她全身上下給看透了。
躺在雪嫩掌心上的黃鳳玦,差點因小手抖動得太厲害而掉下來。
在順過氣後,易井榭緊緊握住手中的黃鳳玦,咬著唇,細細看著他冷冽的側臉,輕道:「可以嗎?」
見他不回話,易井榭以為他聽不懂自個兒的意思,於是她再度問道:「可不可以將你身上的玉借我看——啊!」易井榭輕叫一聲,身子冷不防的往後跌去。
帶血的刀尖突如其來地指向她圓潤的鼻頭,鬼梟硬著聲,面無表情地冷睇著她,「再囉唆半字,我就讓你永遠開不了口!」
易井榭瞠大一雙受驚的眸子,半晌無法出聲。
他為什麼不讓她看?
莫非他身上所戴的真是白龍玉?
片刻過後,易井榭終於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在退到她自認安全的地方後,她屏住氣息,近乎無聲地開口:「白龍玉是我娘送給武越小王——」
猝然間,易井榭莫名的感到奇怪,因為她的爺字明明已含在嘴裡,卻無法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她驚愕地眨著雙眼,一臉倉皇地盯著眼前宛如鬼魅的鬼梟,一時之間,她有點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為什麼不能說話?
突然,她想起了……再囉唆半字,我就讓你永遠開不了口!
圓睜的雙眸一下子佈滿無比的錯愕與恐懼,她沒料到鬼梟真的把她變成一個啞子了。
她顫抖的小手摀住微瑟的雙唇,澄清的水眸更是急遽泛紅,她一臉不敢置信的瞅住始終沉著一張臉的鬼梟,希望能獲得他的解釋。
「你,是我鬼梟擄來的女人,所以我所說的每一個字或每一句話,你最好都給我牢牢記在腦子裡懂嗎?」鬼梟冷冷提醒她目前的身份。
對付太過得意忘形的女人,他有的是辦法。
原來在他眼底,她易井榭就只是一名俘虜……
當易井榭垂下眼睫的同時,一滴珠淚不期然地落在她的手背上。登時,她宛如被燭火燙著似的,全身不禁震了一下。
「你可以點頭或搖頭。」搖頭,哼,她還敢嗎?
易井榭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差點忘了,他是梟寇的首領,而不是曾經與她有過婚約的裴小王爺,所以,他身上不可能會有白龍玉的。
呵,是她想太多了。
對於她的順從,鬼梟滿意地哼了聲。
「只要你不耍花樣,我鬼梟是不會隨便虐待俘虜的,吃!」鬼梟回身拿了一條烤好的魚,遞給她。
易井榭異常平靜的接過那條魚,然後轉身走進木屋。
他一雙沒有波動的幽眸,在易井榭入屋後,明顯的多了一抹複雜之色。其實,連他也無法理解在看到如此乖順的易井榭時,他的心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擰了下,致使他的臉,因痛苦而微微扭曲著。
日陽,逐漸墜落在西邊的山頭。
此時的天際,是一片旖旎繽紛的美麗紅霞。
一隻雪白的信鴿,忽然從彩霞的那一頭出現,並以優美的飛翔姿態緩緩下降,最後,它棲息在鬼梟的肩上。
「易新,你終於也來了,我等你好久了。」看著白鴿腳上的信箋,鬼梟的眸中瞬間透露著一股冷冷的殺意。
放掉肩上的信鴿,鬼梟舉步朝屋內走去。
不過,站在門前的他,卻沒有進一步的開門動作。沒錯,他是在遲疑,自晌午與她起衝突後,易井榭就再也沒出來過,而他,亦沒再進屋。
嘖,她似乎已經有了身為俘虜的自覺。
鬼梟唇角扯開一抹似若有無的嘲諷笑意,同時,他也推開簡陋的木門。
然,乍見的一幕,卻讓鬼梟首度出現所謂的心慌。
易井榭就這麼緊閉著雙眼,一臉蒼白地蜷縮在床炕上的一角。
「井榭……」察覺到她平穩的呼吸聲,鬼梟才鬆口氣,並將昏睡中的易井榭小心翼翼地挪入自己的懷裡。
之後,他又看到桌上那尾完好如初的午膳。
該死,她竟又以這種方式來跟他賭氣。
哼,她以為她有籌碼和他對抗嗎?鬼梟沉煞著臉,欲將懷中的易井榭粗暴搖醒,然而望著她在無意識中所蹙起的眉心時,他便……「井榭,醒醒。」他輕輕搖晃著她,並做出連他自己也大感意外的事——他伸出一指,企圖撫平她那皺擰的眉心。
如蝶翼的眼簾輕眨了下,易井榭終於慢慢甦醒過來,而佔據她視線的黑色物體,讓她的意識立刻脫離茫然。
易井榭第一個反應便是挺起身子,開口欲言;但就在此刻,她也驚覺自己已經是個啞子,下一瞬間,她雙手猛地推拒著鬼梟,並趁著他錯愕的同時,趕緊掙離他的懷抱。
由於她掙扎的動作太大,竟一骨碌地跌下床,她吃痛,小臉皺成一團,不過她還是忍著痛楚,盡量往角落靠去。
她怕他!
有了這層認知的鬼梟,不僅高興不起來,反倒還覺得胸臆間充斥著一股沉重的鬱悶之氣,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但,他不就是要她學會怕他的嗎?
該死!
怯凝著他那張益發陰沉的黑顏,易井榭如雪的面上幾乎接近透明。
他還想對她做什麼?
難道把她變成啞子還不夠,他還想讓她成聾子,甚至是瞎子嗎?
她錯了。錯在不該把一個冷血無情的鬼魅當成是她的……
心,驀然一陣抽痛,因為已失去的東西,她已經無法再收回了。
啊!他走過來了。易井榭大驚失色地將小臉埋入雙膝內,全身輕顫不止。
一根修白的長指,輕輕拂掠過易井榭的身子,但猶深陷在懊悔與心痛雙重打擊之下的易井榭,卻毫無所悉。半晌過後,她才因為感覺不到鬼梟的舉動而稍稍仰高迷惑微懼的小臉。
喝!鬼梟就蹲在她面前,用著一種她看不懂的神色靜靜凝視住她。
易井榭一驚,急急地想把螓首再度埋入雙膝內,但一隻手更快地挑起她的下顎,迫使她無處可躲地正面迎向他。
「為什麼不吃?」他的聲音沙啞中帶有一絲絲的情感。
易井榭硬是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說呀!」他微微轉回她的臉,就是要她看著他。
羞辱她很有趣嗎?
他明明知道她開不了口,還一再地欺負她,他實在是……「可惡!」
乍見他露出一抹堪稱無害的笑容,易井榭徒地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她頻頻眨動困惑的眼,腦中不斷思忖著這抹笑意的背後,隱藏了什麼。冷不防的,易井榭倒抽一口氣,小嘴更是一張又一合的。
她剛才好像講了「可惡」這兩個字。
「我、我可以說話了……」易井榭一臉驚愕地盯住已斂起笑意的鬼梟,「你、你……」原來是她誤會他。
易井榭眸裡所迸射出的光采,教鬼梟喉頭一緊,猝然一陣煩躁,「還賴在地上幹什麼,起來!」他起身的同時,亦粗聲粗氣地對她低吼著。
他最痛恨看到的就是那種什麼都瞭解似的無知眼神。
易井榭忙不迭地起身,卻又在站起後,身子一軟地倒下去,鬼梟快一步地摟住她,極不自然地將她安放在椅上。
她是在他身上施了什麼蠱?
「你要去哪裡?」易井榭聲音虛軟地問道。
直往門外走去的鬼梟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
易井榭緩緩地收回失望的眸光,略顯恍惚地垂視自個兒糾纏在一塊的青蔥十指。
易井榭呀易井榭,你到底在奢望些什麼,就算你的心、你的身已經完全傾向他,那又能如何?他也許只是把你當成一時興起所劫來的俘虜,當興致一失,你說不定就會沉淪於萬劫不復中,永遠無法脫身。
「不想當個餓死鬼,就把這些野果全給我吃下。」返回屋內的鬼梟,見易井榭又是一副淒楚無依的脆弱神態,一把無明火頓時燃起。
瞪視懷中三、四顆又圓又大的山果,易井榭愕然抬起眼,一時之間,她驚覺自己方纔的想法好自私。
因為她只顧及到自己的立場,卻從未替身為梟寇之首的鬼梟設想過。
「謝謝你,鬼梟。」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易井榭忽爾對他靦腆一笑,那抹足以迷醉天下人的璨美笑意,著實讓鬼梟的心猛地一揪,一股想狠狠封住她小嘴的渴望瘋狂地竄起。不過,在看到她拿起野果一小口一小口地食之,他只得硬生生壓抑住這股意念,滿臉淨是陰鬱。
「對了,鬼梟應該不是你的名字吧!我可以知道你真正的姓名嗎?」才稍稍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易井榭就迫不及待地追問著。
「怎麼,身家調查?」鬼梟冷笑。
「不,我只是想認識真正的你。」易井榭勇敢地迎視他。
「認識真正的我?嘖,你在說哪門子的笑話。」她又在玩什麼花招。
「真的不能告訴我嗎?」易井榭,你千萬不能被他輕易擊倒。
「好,你要知道是吧,那我就告訴你,我叫沈胤醉。」
「沈胤醉。」易井榭細細咀嚼著。
「哼,你該不會認為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位武越小王爺吧!」鬼梟詭譎的眼異常的灼亮。
「我……」
「嘖嘖嘖,那位武越小王爺到底有何魅力,能讓我們未來的颯王妃,成天淨想著他。」鬼梟語帶諷刺地挑眉斜睇她。
「你別胡說,我根本不想成為颯王妃。」易井榭直覺地不想讓他誤會她是個見異思遷的女子。
「是嗎?」哼,離拜堂成親就只差一步,她還想狡辯。
「難道你認為身為鎮國公之女的我,有權能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嗎?」看出他的不信,易井榭更急於解釋。
「你跟我講這些做什麼?我既不是颯王,更不是武越小王爺。」沈胤醉講到武越小王爺時,口吻顯得特別犀利。
「我只是不想讓你誤會我是個……」易井榭忽而一臉落寞地垂下眼,語氣淡然又飽含不解地道:「其實,在我剛出世時,我娘就認定武越小王爺是我未來的夫君,所以就將一塊定婚信物,也就是很像你身上的那塊……白龍玉贈予他,而這件事兩家長輩似乎也已經默許。但奇怪的是,在我生長的過程中,從未見過武越小王爺,不過更荒唐的是,我爹竟然也沒問過我的意思,就擅作主張地把我另外許配給颯王,而且武越王府竟也派人來道賀。」
這分明就表示她與武越小王爺之間的婚事早已名存實亡。
「你說夠了沒?」
沈胤醉這一聲暴喝,非但沒嚇著易井榭,她反倒還一臉愧疚的凝視那張壓抑許久的冷漠沉顏,輕道:「對不起,是我太多話了,因為自我娘過世之後,我就找不到人可以說這些話了。」
「沒錯,你就是太囉唆,我真不該將你的啞穴給解開。」哼,她倒很會替自己找理由嘛!
沈胤醉非要將她的話扭曲不可,否則他恐怕會——
「沈大哥,你不要生氣,我不講就是。」
「你叫我什麼?」
「沈、沈大哥……」
「誰容許你這樣叫我的?」沈胤醉銳眼一瞪。
「我、我不可以這樣喚你嗎?」
驀地,沈胤醉像是憶起什麼似的,臉上迅速掠過一抹陰狠。
「隨你愛叫什麼都行,反正,時候也已經到了。」沈胤醉泛出一抹暗藏玄機的笑意,接著一把扣住她的手,直往屋外走去。
「我們要上哪兒去?」她的手,被他抓得好疼。
「易大小姐,你我之間的戲碼已經玩得差不多,所以,也應該是結束的時候了。」沈胤醉猛一回首,邪冷至極地對著一臉呆滯的易井榭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