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妍悠悠的醒來,覺得身邊好像有什麼聲響,使她心中湧起一股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十分熟悉的恐懼感;這感覺已經有好多年都沒來拜訪她了,即使知道造成恐懼的始作俑者已經不可能再出現危害她,這感覺仍令她極不舒服。
害怕的坐起身來睜開眼睛,她先是注意到自己身上穿著一件過大的男性襯衫,而衣服下一絲不掛,這種奇怪的情形令她更加不安,連忙打量起這個新環境。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第一眼她就如此認定;所有在房間裡的東西單獨看起來都沒什麼不對,可是整體給人的感覺卻和她所認知的時代有些格格不入。這時,那吵醒她的聲音又響起,她馬上害怕的轉頭注視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看見一隻狗正趴在壁爐旁取暖,它體積龐大又位於光源附近,教人想忽視也難;確定了聲音來源後,她又遊目四顧,肯定房內除了她和那隻狗以外,沒有別的生物存在,於是又將目光移至那隻狗身上。
它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見她的目光轉向它,便站起身來,搖著尾巴向她靠近,銀灰色的雙眼中含著友善與好奇,其中夾雜著幾分羞怯;她一眼就喜歡上它了,因此禁不住伸手撫摸它柔軟的毛皮。
於妍記得她在書上看過這種長得很像狼的狗,好像是叫哈斯奇,又叫阿拉斯加雪橇犬;它一身銀灰色的毛皮真美,看來十分保暖,而由它親近的眼神,可以肯定它的個性十分溫和。
這隻狗已經完全接納她了,她得意的想著;伸出手去撫摸它的下巴,感覺它濕濕暖暖的舌頭不住的舔她的手心,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令她癢得笑出聲。
大狗索性一屁股地在她床邊的地上坐下,頭靠在床沿;她不住的撫摸它,它看似十分舒服的瞇起雙眼,不時的張口喘氣,她看著、看著滿意的笑了。
記起方纔這房間帶給她的奇怪感覺,於妍重新打量起這新環境。
房內的傢俱一應俱全,但式樣未免也太復古了些,即使以她這外行人的眼光看去也可以瞭解這些傢俱,舉凡椅子、壁櫥、書桌和床,無一不是價值不菲;她看得出這些傢俱的製造者肯定在製作它們以前都曾精心設計過,不只設計出精美的外觀,也十分細心的考慮到使用者的習慣與方便性。
復古的傢俱上通常會有極繁複的雕刻裝飾,然而在這些風格獨特的傢俱上,雕刻的花紋卻十分簡單,看上去有種樸實的粗獷美感。
為了要摸這些傢俱,她踏下床來,冰冷的地板立時引起她的注意,那並不是磁磚鋪成的地面,比較像是把某種石材磨平後鋪成,但仍保存了原有的粗糙感。現在還有人用石頭鋪地板嗎?她忍不住開始猜測屋子內的主人是什麼樣的人。
床邊擺著一雙毛皮拖鞋,顯然是留給她的,她穿上拖鞋,向傢俱走近,而大狗搖搖尾巴,安靜的跟在她身後。
摸到傢俱上雕刻的紋路,那平滑異常的感覺令她十分驚訝;如此簡單的花紋能雕得如此完美,由此可見這個人的技巧有多麼高明了;光是撫摸,就能感受到它們所蘊含的強烈生命力,令人十分震撼。
腰間傳來一陣磨擦,是那隻大狗;它似乎不甘被忽視,正以期盼引她注意的眼光看著她。
應它「要求」,於妍不顧地板的冰冷,跪坐下來,雙手環住大狗的頸項。
對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大狗只是靜靜站著,並不反抗,彷彿被她抱著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一定很幸福對不對?你的主人好像是個好人。」她輕聲細語地道。
「不可以坐在地板上,你會著涼的!」一個極富磁性的男低音突地響起。
她嚇了一跳,連忙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大狗也輕輕掙開她的環抱,高興的迎向它的主人。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並不是弱不禁風型的,這一點可以從衣服被撐起的線條得到證明,由那線條可以得知他衣服下隱藏了一副壯碩的好體魄。她猜屋內的傢俱是屋主所制的;他渾身必定佈滿糾結的肌肉,而這大概得拜他每天製作傢俱所賜。
他有一頭黑髮、寬大的額頭、方正的臉;豐厚的唇顯示出他深藏的豐富情感,濃濃的一字眉予人一種嚴厲的感覺,這人不能算是英俊,但五官透出的剛毅感覺,使人不得不承認他比一般男人更加有陽剛氣息,而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桀驁不馴、氣勢非凡的威嚴,她相信沒有人能在見到他後,還能不被他的氣勢懾服。
打量得正高興的她,並沒注意到他一雙深藍色的眼正閃著不贊同的光芒。
這女人是怎麼了?他皺起眉不悅的想。看她的樣子像是在打量他,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待價而沽的商品一般,十分不舒服。而對他方纔所說的話,很明顯的,她不是沒聽見,就是不懂;他很武斷的認定是後者,因為就算是再沒常識的人也看得出這女人是個東方人。
他忍不住歎口氣,對自己為什麼撿回這個麻煩的女人而不解,也許是為了不忍看她在雪地裡凍死吧!雖然他不能否認在初發現她時,她的美麗著實令他驚艷萬分,甚至令他心動,然而他一向心軟,不如外表給人的感覺——粗獷冷漠,所以不管她美麗與否,他都會對她伸出援手。
看她對他仍沒反應,他只好認命的歎口氣,走向床頭拿起披在上面的一件大衣蓋在她纖弱的肩上,試圖扶她起身;既然語言不通,那麼用做的總比用說的快吧!
「對不起,我想你一定以為我不懂英文,但是我懂一點點,只要你說話速度不太快的話。」見他似乎誤解自己沉默的意思,於妍這才想起還沒對人家的話作回應呢!她慢慢的以英文解釋。謝天謝地,她的英文程度還可以做些簡單的溝通。
聽見她口中說出標準的英文,他有些驚訝的揚起一邊的眉毛,但並不開口,扶她坐在床沿,然後轉身添加壁爐裡的柴火。
對於他的沉默,她有點不解。她的英文程度應該不至於差到教人聽不懂的地步吧?於是她努力的再嘗試一次。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小心翼翼的再問。
「傑魯。」他並不想說出他那一長串的名字,不知怎的,他希望在她面前自己只是個普通人。
「傑魯。」她跟著重複一遍,像只學話的鸚鵡。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她怪腔怪調的念出,傑魯忍不住想笑,肩膀微微抖動。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感覺到他的笑意,她不覺發窘,連忙再發問,引他換個話題。
「你要不要坐到壁爐前?這裡比較暖和。」他沒有理會她的問題,逕自說道。
於妍的確覺得有點冷,所以也就服從他的提議,坐在爐火前的躺椅上。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她不習慣沉默的人,想引他多說一些話,何況他的聲音滿好聽的。
「你的名字?」他在她膝上蓋好毛毯,並細心的調整,不讓冷空氣跑進去,然後才被動似的問她。
「謝謝。」她被這窩心的體貼動作所感動,不禁開口道謝;由他笨拙的動作和天生的氣勢看來,他並不習慣這樣服侍一個人,然而此刻如此對她,令她大為感動。
聽見她道謝,他連忙輕咳幾聲,轉過身去以掩飾此時突然漲紅的臉。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過了好半晌,傑魯才鎮定下來,故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禮貌的提醒她。
「我叫於妍。」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才回答。
傑魯挑眉,這名字的發音在他聽來十分奇怪,但他仍決定好風度的不予置評。
「你可以叫我莉茵,那是我的英文名字。」見他對自己的中文名字毫無反應,於妍在心中責怪自己的粗心,連忙補充一句。
「莉茵。」傑魯點點頭表示瞭解,心裡著實為自己不用去學那個古怪的發音就能叫她的名字而感到慶幸。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鬆了口氣的表情很明顯嗎?於妍看著他的表情,為這有趣的轉變大笑出聲。
她燦爛的笑容讓傑魯忍不住看癡了。
「莉茵,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在這樣一個大雪的夜裡,你會一個人衣著單薄的倒在雪地裡嗎?」顧慮到她的理解能力,這次他特別放慢了說話的速度。
「雪?你在說什麼?」於妍覺得有點暈眩,那股奇怪的感覺又浮上心頭,莫非是她聽錯了嗎?
「現在是一月,下雪的季節,你怎麼會一個人跑出來?」傑魯更加放慢了速度。
於妍臉色頓時慘白。她沒聽錯,「現在」正是冬天,但是她記得「現在」應該是夏天,而她本來是和靜妮一起,正在飛往歐洲的途中……
「我……昏睡了半年嗎?」
「不,只有幾天。」傑魯不解的皺眉看她,「你有急事待辦?」
「沒有。」她直覺的搖頭,試圖為這荒謬的時間差距找到合乎邏輯的解釋。
她思前想後,回憶起飛機上的一切;她們先是遇上亂流,然後……不!她不願再想起那幅人間煉獄圖,但,為何只有她倖免於難,莫非是那道光的緣故?
錯不了,必定是那道莫名其妙的光作怪,才會讓她置身於如此詭異的情況中。
於妍腦中的思緒飛快運轉,試圖理出個頭緒,然而此時有個念頭突然閃進腦中,那是以前她斥為無稽之談的念頭,但如今身邊一切的一切,在在向她證明這個稀奇古怪的念頭已經成真;她感到一股寒意遍及全身,不由得發起抖來。
該死的!傑魯皺著眉,她是不是又發燒了?他根本忘了她前些天才由嚇死人的熱度中退燒,瞧她嬌弱得好像一碰就會碎掉似的,身體那麼虛弱,他實在不該讓她起床那麼久的;而且天曉得在他進門以前,不知她就那樣只穿著一件男用襯衫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有多久了,傑魯不禁咒罵自己的粗心。
他連忙走向躺椅,將仍在發抖的於妍小心翼翼的抱起,就彷彿此刻他懷中抱的是塊易碎的玻璃似的。
若是平時的於妍知道傑魯現在對她的感覺,以及他待她的那種態度,肯定會大大的加以嘲弄一番,並刻意做出像是在雪地裡奔跑的事以證明自己的強壯。然而此刻於妍根本無暇顧及此事,也沒有注意到他小心翼翼的態度,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才閃過的那個念頭。
於妍伸出顫抖的雙手抓住他的衣襟,她必須要問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現在是西元幾年?」發顫的雙唇使得她的聲音幾乎模糊得無法聽清楚,但他仍聽見了。
傑魯顯然認為這個問題很奇怪,因為他正以狐疑的眼光看著她。
「請你告訴我,現在是西元幾年?」她急切的重複一次問題。
噢,她覺得她快要哭出來了!
「現在是一八五○年。」他最後還是決定回答這個問題,雖然他已經開始懷疑這女人的精神是不是有毛病。
於妍覺得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一副受了驚嚇的茫然表情?
他剛才已經摸過她的額頭,她的高燒的確已經退了,怎麼臉色還是那麼蒼白?看她的樣子好像是傻了,該不會是連日的高燒把她的腦子燒壞了吧?
不會的!傑魯立即搖頭推翻這個想法,她剛剛的表現不是很正常嗎?
路克此時也靠近兩人,擔心的注視著發愣的於妍,它自喉間發出幾聲低吠。
「你也在擔心嗎?」傑魯摸摸它的頭,回想起發現她的情景。
那是個下著大雪的夜晚,路克反常的十分焦躁,像是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頻頻做出想引他到森林去的動作;若不是看它那麼堅持,在那種天氣裡,傑魯是根本不想出門的。而到達森林後,一人一狗立時被崖邊所發出的一道奇異光芒所吸引,且逐漸朝發光的來源走去。
真要談是誰發現她的,那就是路克的功勞了。在大雪紛飛的夜裡,若不是路克邊扒著雪邊叫,傑魯也不會看見半埋在雪裡、幾乎已凍得半死的她。也因為是路克自雪堆中發現她,它自那天起就自命為她的保護者,盡責的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就連漢娜來照顧她時,它都在一旁虎視眈眈的。
她看起來已經冷靜許多,那雙美目閃爍著思考的光芒,這發現令傑魯驚異,因為他認為一般女人是不會思考的,但她似乎不同,而且太過不同了些。
他注意到她的皮膚是淡淡的蜂蜜色,不如西方女人的白皙,但這無損於她的美麗,只是頭髮……看到那頭短短的黑髮,傑魯忍不住皺眉。在他發現她的時候,就是因為那短髮和她身上的長褲,使他一度認為她是個年輕俊美的東方男人;要不是漢娜剛好替他送些民生用品來,發現她是女子且幫她更衣,否則等他親自幫她更衣時,這女人的名節恐怕就要毀在他手中了,到時不管願不願意,他都得娶她為妻。
傑魯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和這女人結婚的念頭很吸引他,她看來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又那麼美,和她結婚一定很有趣!他第一次這麼想得到一個女人。
「喂!」於妍終於回過神來,出聲喚回他的神智。
「什麼?」傑魯連忙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
聽見於妍又開口說話,路克高興的搖搖尾巴,伸出舌頭舔她的手,讓她忍不住地露出笑容;而看見這幅景象,傑魯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妒意。
「我是從台灣來的。」她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將自己的來歷據實以告比較好,雖然要他相信可能很難。
「台灣?沒聽過。」傑魯好不容易才忍住要把路克趕出房外的衝動,使他可以專心與於妍交談。
對他的回答,於妍並不覺得意外,畢竟在這個年代,外國人很少知道這個地方。
「它是一個很小的島,在中國附近。」即使如此,她仍盡力解釋。
「中國?你是指大清帝國嗎?」傑魯對這個國家的印象倒是很深刻,因為清廷的官員既傲慢又無禮,總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該臣服於他們的腳下,目中無人。
「大清帝國嗎?」於妍沉吟著,想著該怎麼解釋才好。
「就是那個有美麗的絲綢和瓷器的國家,官員的頭髮總是編成長辮子的。」誤認她的沉默是因為聽不懂,傑魯連忙向她比手劃腳的解釋。
「我知道。」看他那副滑稽樣,於妍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她連忙搖手示意叫他別再比了。
傑魯倒是不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什麼好笑的,但是他還是很喜歡看於妍笑得像陽光一般的臉,是那麼天真無邪又無憂無慮。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於妍抬眼看見傑魯盯著她看,不解的摸摸自己的臉。
「沒有。」你真美!傑魯真想這樣告訴她,然而木訥的本性使他說不出口。
於妍點點頭,對他臉上的怪異表情也不加追究,此時的她只關心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歷。「我想我們對時代的認知有些差距。」她慢慢的說,一邊在腦海中搜尋可用的詞彙。
「我來自不同的時代;在我的時代裡,位於中國大陸的國家是中共,而我居住的小島台灣則屬於一個叫中華民國的國家。」於妍迎向他狐疑的目光,正如她所預料,看來他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不會吧?他撿到了一個瘋婆子嗎?亦或是連日的高燒,燒壞了眼前這個小女人的腦子?傑魯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惋惜。
「我沒有瘋!我真的來自西元一九九九年。」看見他的表情,於妍無奈的歎口氣。如果換作以往,她早就不耐煩的大叫大嚷起來,哪還能如此冷靜,然而現在的情況非比尋常,意氣用事非但無濟於事,還可能令傑魯益發堅信她是個瘋子。
傷腦筋,他該如何反應呢?目前應該以盡量不刺激她的方式為原則吧!傑魯一念及此,趕忙小心翼翼的點頭,生怕只要自己稍一不慎便會加重她的病情。
「你相信我了?」見他如此回應,於妍誤以為傑魯已相信她,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神色。
傑魯遲疑了一會兒,他實在不擅長撒謊,即便是善意的謊言對他而言也極難說出口,「你何不……將你來此的過程細說從頭?」略微思索,他決定避而不答,改採拖延戰術以緩和她的情緒,也許……她只是稍微弄錯一點點地名而已,他心中抱著一絲希望如是想。
於妍微微皺眉,她不喜歡人家用這種敷衍的態度對待自己,她當然不笨,此時已看出他其實還是不相信她的;也罷,換作是自己遇到這種人,大概早就將他送往精神病院去了,哪還有耐性聽他胡說八道。
她認命的歎口氣,娓娓細述整件事的經過;當她說完時,只見傑魯目瞪口呆,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很好!終於忘記偽裝了嗎?於妍撇撇嘴,諷刺的想。
好半晌,傑魯還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原來她的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難不成她腦子真給燒壞了,才滿嘴胡說八道?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她說故事的功力一流,打從他出娘胎以來,從未聽過如此精采、天馬行空的故事。
「真精采的故事。」直至看見於妍在瞪他,傑魯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把這句話說出口。
「我不是在說故事!」於妍很想發火,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莫名其妙、無以名狀的悲哀;在這個時代裡她是如此的孤立無援,萬一真被當作精神病患給關起來,豈不再也沒有回家的機會?
「好,我知道了。」逼於無奈,傑魯輕率的回答。
「不要敷衍我!我很正常也沒有瘋!有奇怪的來歷也不是我願意的啊!」於妍終於崩潰,失控的大喊,孤單無助的感覺是如此恐怖,她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好,我不敷衍你。那麼你說你和你的朋友會飛是怎麼回事?」瘋子最受不了人家以不正常的態度對待,這點他能瞭解,於是改以實事求是的語氣詢問。
「飛行?我想你說的是飛機吧!那是一種讓人乘坐的機器,它可以像鳥一樣在空中飛翔……」於妍深呼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回答問題。
「那什麼是……」傑魯提出一連串的疑點。
面對他的懷疑與不信,於妍胸口湧上一股難受至極的窒悶感,自己竟然那麼在意他的情緒?她一時之間也沒有深究,只是直覺的一一回答他的疑問。
傑魯一邊聽她說話,腦中的思考可一刻沒停過。
聽她的話還十分有條不紊,而且每一個疑點她都能提出十分合理的解釋,和一般的瘋子那種語無倫次的說話方式又有極大的差異,難道……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不!不可能!他立時推翻這個念頭;這實在太荒謬了,這麼荒唐至極的故事哪會在真實生活中發生,他活了近卅個年頭,對這種事可是聞所未聞,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眼前這個長相細緻的女子不是瘋子就是在撒謊,但……以她的談吐而言看似不像瘋子,這麼一說,她極有可能是在撒謊羅?
「如果你不想說出來歷的話,老實說便成,我可以諒解;但是,編出這麼可笑的故事還要人相信,不覺得欺人太甚嗎?就連三歲小孩也聽得出這是個騙人的故事。」他說得淡漠,藍眸中佈滿不悅。
「愈是奇怪的遭遇,即使它是真實的,也不會有人相信不是嗎?」於妍認命的低喃,瞭然的看向傑魯,雖然她極力掩飾,眼神仍透露出此刻的情緒——恐懼與徬徨不安。
這些脆弱的情緒盡數收入傑魯的眼中。不行!他怎麼可以如此輕易的就被說服?他察覺到自己受她的眼神影響而心神動搖,幾乎要脫口而出「我相信你」這句話。他連忙用力搖頭,試圖甩掉這個念頭,是她先編出謊話來騙人的,而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對他撒謊,怎能輕易原諒她!
在說服自己必須堅持立場的同時,傑魯的態度已不自覺的軟化許多。
「如果你不願相信也就算了,但至少你肯相信我是個正常人,以及我在此舉目無親的這兩樁事實吧?」於妍無奈的擠出一絲微笑。
做出略微考慮的樣子,傑魯這才高傲的點了下頭,心中暗自鬆了口氣;還好她先找出個折衷的說法,否則他還真感到十分為難,不知該找什麼台階下呢!
「其實這整件事我並沒有說謊。」於妍抬手制止傑魯發言,「我知道你不相信,那麼要將它當成故事也無妨,只是我真的沒騙你,你必須明瞭這一點。」
傑魯覺得自己幾乎被她那種認真的神情給說服了,「我想……我可以相信你沒說謊,但是有關你所說的故事,我不敢相信那會是真的。」
她揚揚眉表示不解。
他稍微想了下,這才發現自己所說的話有極大的矛盾,結結巴巴的想解釋。「我……我的意思……是說……」情急之下他反倒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懂,你有保存疑慮的權利,只是我要你知道的是,我是個不會撒謊的人。」於妍微笑,替他接話;他這麼說,表示他對她的來歷已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比起全盤的懷疑來說,這種結果已經比她當初預料的要好太多了。
他點頭點得有些遲疑;這樣矛盾的信任好嗎?又相信又懷疑的信任方式真的沒什麼不妥嗎?也罷,反正如果她真是瘋子,他也只能將她當成正常人般看待,否則過分刺激她的話,可能會令她病情加重而已,瞧!她現在不是笑瞇瞇的嗎?可見自己的做法真的沒錯;如果她的病治好的話,她倒是一位可人的女性。
「呃……」於妍張口欲言。
「什麼?你想說什麼?」真是的!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人家可是位病人,怎能對她有非分之想?傑魯暗自責備自己。
「沒什麼。」其實她本來想問靜妮是否也掉在自己附近,但看情況是問不得的,不然他又要以為她有精神病了。
「是嗎?」他沉吟了會兒,「你最好別對其他人提起你的來歷及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話。」他小心措辭,謹慎的提醒她。
「為什麼?你不是不相信我?」那不就是要她撒謊?她有些不解。
「要是人們只將你當瘋子的話,那還好!萬一你被認為是巫女的話,是會被活活燒死的。所以,並不只是相不相信這麼單純。」傑魯十分鄭重的警告她。
聽見這麼嚴重的後果,於妍不禁嚇得臉色發白,「那不是在黑暗時代才有的事嗎?」關於那段歷史,她也略知一、二。
「不是的,這種事在每個時代裡都有,只是那個時代的時候成為風潮。」對於那些任意誣指無辜的女人是巫女、並把她們燒死的群眾,傑魯也覺得不敢苟同。
「也就是說,住在這裡的村民都相信這種事?」於妍思及此便覺得毛骨悚然。
「大部分相信。」傑魯很不情願的承認,畢竟在自己的領地上有這種愚民,對他而言是件極不光彩的事。
「那我怎麼辦?」她水靈靈的大眼流露出恐懼。
傑魯見狀,不假思索的伸手擁她入懷,心中湧起一股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柔情。
而在他懷裡的於妍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安心多了。
「如果有人問起你的來歷,就由我來回答吧!」
「你會怎麼說?」她並不怎麼在意他的回答,不過她發現自己很喜歡聽他胸膛裡發聲的回音,所以想引他多說一點。
「就說你是我由一個奴隸販子手中買下的女奴,這已經是最能合理解釋你為何出現在此地的原因。」傑魯有點擔心她會生氣,沒有人喜歡自己被當成奴隸。
「因為這個時代裡,女人被禁止單獨外出旅行?」她平靜的反問。
「你沒有生氣?」
「為什麼要生氣?如果你不事先告訴我,我才會生氣。」
他藍眸中露出一絲困惑。
「如果你不先告訴我,我就無法適當的回應這個謊言,並做出合宜的行為舉止,那不是很糟?」她也不是個不能容忍謊言的人,只不過認為既然要說謊,就要做到「盡善盡美」罷了,尤其是像這種足以保命的謊言。
傑魯的眼神流露出欣賞的笑意,這小女人果真與眾不同。
「我以為你會因為我說你是個奴隸而生氣。」
「你會那樣對我嗎?像奴隸一樣?」她知道他不是那種人。
「不會,也沒有人會看輕你、或限制你的自由。」
「那我為什麼要生氣?」
兩人相視一笑。
「還有一件事。」於妍腦中閃過一個很重要的念頭。
傑魯挑挑眉,示意她往下說。
「我媽咪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實際上我卻在這裡毫髮無傷。」她放心不下廿世紀裡的親人。
「你的意思是……」他有點猶豫,不太想聽到她嘴裡說出想離開的話,同時也為她終於表現出正常的模樣而暗自鬆了口氣。
「我必須試著回去,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於妍心想既然那力量曾出現一次,那麼也有可能出現第二次將她帶回廿世紀。也許回到原地,回去的機率更大,想到這個可能性便令她雙眼發亮。
她果然還是說了,而且還是用那種「不正常」的語氣,看來她「復元」的希望不太大了,他有些挫敗的想。
「你可以帶我去你找到我的地方嗎?」於妍的大眼裡充滿期待。
「不行。」他一口回絕,即使知道她腦筋不正常,但他倆之間莫名的牽繫使他並不想讓她離開。
「為什麼?」她黑白分明的眼中寫滿濃濃的失望。
「至少現在不行,那地方靠近懸崖,現在又積雪,萬一失足落下懸崖很危險。」他有些心軟,發現自己在那雙美目的注視下很難拒絕她的要求。
「這麼說,等雪融了就可以去看看是嗎?」她又恢復生氣,兩眼炯炯有神的看著他。
「春天再說吧!」話一出口,他立即後悔。
於妍並沒有注意到傑魯突然黯然的臉色。
不知何時回到壁爐前的路克突然叫了幾聲,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緒。
「除了懸崖之外的地方都可以去吧!」於妍不理會大狗的騷擾,逕自發問。
「雪停了就可以。」他賭氣的轉身不理她。
「那你能夠帶我四處玩玩嗎?」
「我想可以吧!」他腦中浮現一個念頭——既然目前他只能留她到春天,那麼他就要在春天來臨以前留住她的心,雖然現在他還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
「太好了!」於妍歡呼。她很快的就接受自己必須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的事實,雖然讓媽咪擔心實在很不應該,但是情況不允許她捎訊息給媽咪,她總不能一直煩惱到能回去為止吧!她決定在有機會回去前在這裡玩個夠,多瞭解一下這個時代;想想看,時空旅遊耶!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啊!不趁這機會到處看看的話,豈不太對不起自己了?
不知不覺中,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覺得自己有些困了,當她想睡覺的時候,要她思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她決定寬大的放過自己一馬,該煩的事明天再想。
「困了?」傑魯注意到她的倦意,體貼的幫她蓋好被子,調整枕頭的高度。
她點點頭,臉上一副呆滯的表情,乖乖的任他擺佈。
這也難怪,因為真要講起來,她還算是個病人,才剛從高燒中恢復,能和他講那麼久的話也真是難為她了,傑魯心想。
「那隻狗有名字嗎?」於妍想起這個被她忽略的問題,連忙問他。
「它叫路克。」聽她聲音裡的濃濃倦意,他懷疑她問這問題的時候腦筋是不是清醒著。
「好名字。」她翻過身,聲音含混不清。
傑魯微笑,他從來沒看過一個快睡著的人還這麼多話,她的個性還真像孩子呢!
「我餓了。」她突然又冒出一句話。
「你想吃什麼?」傑魯趨前柔聲問她。
沒有聲音回答他,仔細一看,原來她已經睡著了,剛才那句話大概是她清醒狀態下的最後一句話吧!
傑魯不禁輕笑,他連忙走出房間,輕掩門扉,然後才敢放聲大笑;她實在太有趣了!如果她腦子恢復正常的話會是什麼樣子呢?他不禁有些期待。
好吧!看樣子,今天他只好再睡一晚客廳的沙發,他邊笑、邊認命的想;雖然睡床比較舒服,但他並不想讓她以為自己想佔她的便宜。
但一直睡沙發也不是辦法,得再為自己做張床才行,或者直接將她帶回城堡也可以,至少自己不用照顧她,只是他有點擔心要是揭穿自己的真實身份,她對他的態度會不會改變呢?
夜,靜悄悄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