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儷妃卻把他的驚訝當成了驚喜,自顧自的說下去,「不過,正庶畢竟有別,你寵愛她倒罷了,可也絕不能委屈了賢芳郡主。」
「郡主?」武衛明這下是真正的目瞪口呆,「這跟郡主有什麼關係?」
「怎麼?」柳儷妃的臉色一沉,「你要始亂終棄不成!」
「始、始亂終棄?」武衛明幾乎跳起來,「連帶驅鬼那日,我與她不過見了兩次面,都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我能怎麼亂?!姨母,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怎麼是誤會!」柳儷妃一口反駁,「康王妃可不會拿自己女兒的名聲開玩笑,你替郡主驅鬼時,難道沒有脫了人家的衣裳、看了人家的身子?」
他終於明白問題出在休息,只覺一腔冤氣衝上腦門。
「是鬼,是鬼啊!」他咬牙,「我根本就沒動過她一根寒毛,衣服敢是她自己脫的,我不過是倒楣地看見了而已……若這樣就得娶她,那當日府裡看見的人又不只我一個,她要嫁幾個丈夫?!」
「這樣……」柳儷妃頓時陷入左右為難之地,外甥的話她自然相信,但是就算不是他動手,他畢竟也看到了那個郡主的千金之軀,這可不是能一笑置之的小事。郡主的臉面,皇室的體面,都得小心顧及,一個不好, 是會鬧出亂子的!
「這可麻煩了,我與康王妃是手帕交,賢芳這孩子我也是看著長大的,現在教她一個女兒家怎麼辦?」
柳儷妃看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思,歎口氣,「如今騎虎難下,只怕是你不願意也不成,郡主的名節能否保住都在你身上,康王妃已私下請我出面為你們作主。」
武衛明這次真的跳了起來,氣急敗壞的歎著,「姨母,這根本是賴啊!難道我救人還救出錯了不成……反正我絕不答應!」
柳儷妃私心裡對他們倒很贊同,康王是皇上的同胞兄弟,一向很受愛護重用,能與康王結成姻親,對明兒將來的前途,甚至自己在宮中的地位都大有好處。當然她也清楚自己這個外甥的脾氣,一向心高氣傲、不肯任人擺佈,也難怪他聽了會惱,看來只能慢慢跟他磨,硬來只怕反倒壞事。
何況明兒對那個周婉倩是罕見的動力真心,一時半刻要他移情,絕對不成,自己也不必枉做惡人。
想到這裡,柳麗妃意興闌珊地揮揮手,「罷了,你既不願意,姨母也不逼你,只是日後之事卻難說了,你自己凡是謹慎些,再鬧出什麼不守規矩的事兒來,看你怎麼收拾!」
武衛明乖乖點頭受教,姨母的意思他明白——事關郡主名節,知情者都是王府家人,若有姨母委婉解釋,王府裡再壓住此事,只要沒傳出去,皇家顏面無損,事情便有轉圜餘地。
鬆口氣,向姨母告辭,他帶了周婉倩快快出宮回府。
這一次宮中之行,武衛明心有餘悸,當真嚇出一身冷汗。
武衛明沒有沒有跟周婉倩說明此次入宮的主要原由,他們的感情放入佳境,他可不願為這等無聊的事再起波瀾。周婉倩則是根本沒想過要去問他,對她來說,武衛明就是一切,別的都不重要。
兩日後,康王妃入宮,柳麗妃留她用飯,出宮去時,王妃面色不豫,回府便吩咐下來,驅鬼當日在郡主房中之人,所聞所見一字不准洩露出去,否則定是亂棍打死!
可惜千算萬算,算不到還有一個它。
為了圓滿重塑肉身返陽世的夙願,它一路跟著武衛明和周婉倩,隱匿在側,窺伺已久,武衛明去王府捉鬼的事它知道,康王妃下封口令的事它也知道——與武衛明有關的一切都被它嚴密監視著。
本來它一直想著如何把武衛明除掉,可是這件事一出,倒讓它想出了另一個計劃。
當天傍晚,康王府內宅的一個女官突然失蹤了,同時不見得還有王妃的一包貴重首飾,王府沒有報官,只是派了一堆侍衛四處尋找,然而隔日起,京城便開始傳出一條流言,說是康王府鬧鬼,俯身於郡主身上,武衛明侯爺自告奮勇前去追鬼,一男一女,獨處香閨……侯爺出來時郡主衣衫不整云云……
康王聞之大怒,命京城巡捕司嚴查是誰造的謠言,熟料十日後巡捕司在護城河裡老氣了王府失蹤的女官屍首,如此一來,竟是坐實了流言的真實性,這一下街頭巷尾、朝堂殿宇,口舌流轉間已演繹出不下十數個版本,從男盜女娼到才子佳人的香艷情節,包羅萬象,其繪聲繪影的細節就是戲台上也演不出來。
事態變化如此之快,康王府與佑武侯府同時陷入了窘境。
武侯府,書房。
金玉案,鐵棋坪,只是對弈的雙方都有些心不在焉。
「蹊蹺得緊呢。」顏子卿拈著一枚棋子在指尖翻轉,「那女官死的不明不白,若說是王府滅口雖說得過去,只是怎麼樣也不可能拿郡主的名節來逼婚,這不是捨本逐末嗎?可要說有人搞鬼,又是誰有這麼大的魄力同時和你們兩家為難?還是你結了什麼大對頭,小弟我不知道?」
「怎麼可能!」武衛明不負責任的撇清,「就算有仇,也肯定是王府那邊的麻煩!」以常理論,他時常帶兵在外,回京也只是負責皇城警衛,鮮少參與朝堂政爭,和人結樑子的可能性的確比王府小得多——不過這一次卻是武衛明想像不到的特例。
「你真以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顏子卿瞟他一眼,「到了這個地步,不要說王府,就是皇上也沒法子壓下去,你若硬是不肯娶郡主,她恐怕就只能去跳河了!咦周姑娘,你說是不是?」
武衛明猛然全身繃緊,轉過頭去,半開的門外,周婉倩悄然而立,手上還端著一個八寶掐絲螺細盤。
一時之間,空氣似乎凝滯了一般。
周婉倩臉上初時有些迷惑,明白過來後臉色發白,彷彿褪了色的花。
「小倩!」武衛明霍然起身,急切間差點掀翻了棋盤,還好顏子卿及時一手按住。
周婉倩嘴唇微動,終究沒說什麼,往後退了一步,再一步,倉皇的轉身離開。
「小倩!」武衛明再叫一聲,拔腿便要去追。
這時卻有個侍衛出現在門前,匆忙行禮稟報,「主子,麗妃娘娘急召您入宮,陳公公已經在前廳候著了。」
武衛明真想一把掐死這個屬下,「知道了!」他咬牙切齒。
最終武衛明還是堅持先向周婉倩澄清整件事才忐忑地去了宮裡,是有輕重緩急,不讓她誤會當然是最重要的,只是她到底怎樣看待這件事,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
武衛明前腳進宮,周婉倩後腳出府。
雖然名義上是丫頭,武衛明倒也從未限制她的自由,當然若出遊都是兩人相攜,她孤身一人出府還真是第一次。可她的前後左右,明裡暗裡至少有七、八個侍衛跟著,事關侯爺心頭珍寶,沒人敢小心。
與往日的甜蜜相比,此時走在路上的周婉倩,心情可以用蒼涼來形容。
關於賢芳郡主的事,武衛明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以他磊落直爽的性子,不屑於虛言矯飾,所以雖然對破壞了兩人之間的好氣氛而感到惱怒,卻並未擔心周婉倩會對他有所誤會。
周婉倩也的確沒有誤會,她絕不會誤解武衛明對她的專情,然而,武衛明表明的是他此情不渝,可她所看到的,卻是這段感情乃世俗難容。
不論前生他們是如何的相愛,這一世,武衛明畢竟已經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理應有更好的對象匹配,或許那位郡主便是個好對象,若沒有她,那郡主與武衛明未嘗不能結成神仙眷侶……而自己,海棠托魂、碧玉借形,並非人身又怎能談到婚配!
如果沒有她,武衛明應該會更幸福的生活,郡主可以長伴他左右,她的家世可以幫助他平步青雲,她可以為他延續香火,可以與他攜手老去。
然而,如果她周婉倩失去了武衛明——
思至此,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抬眼望去,街道仍然喧鬧,人群依然熙來攘往,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孤獨如海浪般瞬間沁透了她的五臟六腑。如果沒有了他,她一不要待在這空曠寂寥的世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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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和宮偌大的廳堂裡只坐著兩個人——柳麗妃和武衛明。相對於往日的親暱融洽,此刻,兩人間的氣氛凝重得彷彿被冰凍一般。
「事情變成這個樣子,已經沒別的辦法。賢芳郡主美貌賢淑,配你也不算委屈。」柳麗妃頓了頓,沉聲道:「明兒,你若是怕留言毀及清譽,我自會去請求聖上親自賜婚,這樣一來,你們是名正言順,誰也不敢再亂嚼舌根。」
「我不娶她。」武衛明也沒有了同姨母打哈哈的興致,「美不美、賢不賢,那是她家的事,我說過,我不娶她。」他語調冰冷,毫無妥協的意思。
柳麗妃不為所動,嚴厲地盯著外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賢芳郡主的名節,不是可以隨便拿來開玩笑的。明兒,賢芳已算得上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兒,又素有才名,我看那孩子對你頗有心意,這樣的家世,這樣的人品美貌,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他搖頭,「姨母,郡主是好是壞,與外甥都沒關係,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武衛明!」她直呼他的名字,顯然已動了怒,「你如此固執,難道就是為了那個周婉倩?」
武衛明望著姨母慍怒的眸光,緩緩點頭。他深知自己的回答代表了什麼,但是,面對唯一的親人,他絲毫不想騙她。
柳麗妃倒吸一口涼氣,「你!」她神情緊繃,「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武衛明不語,她繼續斥責,「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功業為重,你是武家一脈單傳,又蒙聖上青睞,正是一展鴻圖的時候,怎能因為一介女流如此輕重不分,是非難辨,將來你有何顏面去見你泉下的雙親!?」語氣越見嚴厲。
武衛明淡淡道:「明兒雖不才,但蒙聖上眷愛,此生必當竭盡忠誠以報聖恩,只是這婚姻之事,與建功立業沒什麼關係吧?武家以軍功近身,想來堂堂正正,明兒自問沒有丟了武家的臉。」
靠裙帶關係去陞官,他武衛明不屑!
柳麗妃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孩子……已經在官場七、八年,位高封侯的人,怎麼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權貴之家,誰的婚姻不是政治的一部分,哪裡容得他這般任性!武家軍功再卓著,若非有她在宮中幫忙,他武衛明又何來今日的無限風光?
其實,這些官場規則豪門規矩,武衛明並非不明白,對他來說,他從來不曾在婚姻、愛情上寄托不切實際的美麗夢想,原本再過個幾年,說不定他也會選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完整這場人生的大事。
過去,在他的前途規劃裡,並沒有周婉倩這個變數。
可是,天不從人願,就在他沒有預料的時候,他遇見了周婉倩。
遇見,並且愛上。
對武衛明來說,他已經擁有了這個名為「愛情」的東西,那麼,就斷不能容許任何人、任何事來玷污它!留言不行,權勢也不行!
出乎所有人意料,武衛明竟然是一個癡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