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悲慘的事,不是心上人成親,新嫁娘不是她,而是眼睜睜的看著心上人成親,還來不及為此感傷一番,就被迫嫁給自己最討厭的男子。
寶玲雖然貴為公主,但是從小到大沒有遇上一件順心如意的事。
她的母妃死得早,自幼讓皇祖母撫養,與父皇不親密。她和兄弟姊妹也相處得不愉快,倒不是她的脾氣壞,而是外貌太突出獨特了,兄弟們覺得和她在一起,比她還不像個男的,姊妹們倒喜歡拿她當陪襯。可是她受夠了奚落,被刺傷了幾次,學乖了,下次遇見,躲得遠遠的,不相見了。
「公主,駙馬快進來了,您坐端正一點。」侍女悠悠慌張的走到床邊,對著縮在床角的新嫁娘勸告,「別愁眉苦臉的,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高興點。」
寶玲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心裡的憂愁無法向任何人傾訴,唯一談得來、年紀又相仿、能夠理解她的人,就只有眼前的悠悠。
可是身分的差異、立場的不同,讓她無法理解寶玲的無奈。
「公主……」悠悠抽出手帕,湊近寶玲,輕輕的為她擦去眼角的淚珠。「奴婢曉得您不喜歡駙馬,但是自古以來能嫁給心上人的女子寥寥無幾,您想想前幾個朝代被送去和親的公主,命運多麼淒慘,相比之下,您已十分幸運。」
寶玲嘴角一撇,不以為然。
新房內,紅燭高照;新房外,喜氣洋洋。
悠悠抓緊時間,為寶玲修補被眼淚渲染開的妝粉,繼續勸說,「駙馬玉大人是太後為您挑選的,不論人品、容貌,都無可挑剔。」
寶玲苦笑,沮喪的低頭,手拿著悠悠遞過來的鏡子,瞥著鏡中的自己,更難過了。
鏡面映出一個濃眉大眼的姑娘,長得也算漂亮,只是臉又大又圓,往下看去,肩膀太寬,豐胸肥臀,腰卻不細,一雙腿還特別長,這身段怎麼看都是一副粗壯有力的體格。
若將酥胸壓平了,說她是男人都沒人懷疑,完全不像個姑娘。
假如生在以豐腴為美的朝代,也許她會是個人人稱贊的美女,可惜本朝以瘦為美,連評論美男子的標准都是「瘦削、飄逸、單薄」,對女子體態的要求就更嚴格了。
寶玲從長相到身材,不僅與雙親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連她的兄弟姊妹裡頭也找不到一個與她像的,倒是皇祖母很欣慰的說她繼承了皇祖父的外表。
皇祖父,英勇的先皇,偉岸的男人啊!
寶玲沒見過這位早早逝世的長輩,很尊重對方,但是做為女子,她一點都不希望自己的外貌跟個男人很像,而且還是傳說中很勇猛的男人。
「駙馬來了。」悠悠聽見開門聲,急忙收拾整齊,一溜煙跑到門邊站好。
寶玲心跳如擂鼓,抬起頭,看見衣著紅艷的新郎官推門而入,忙不迭將早已扯下的蓋頭重新罩回腦袋上。
玉彥,朝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容貌俊秀,斯文體貼,像是從書中走出來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寶玲一眼就瞧見他被衣帶束起的腰,像是比她還細,當下情緒益發低沉。
「妳可以下去休息了。」走進房間,玉彥朝悠悠親和的微笑。
悠悠面泛紅暈,流露出傾慕的眼神,「是,大人。」
眼看僅有的幫手要離開,寶玲顧不得禮儀,緊張的又抓下蓋頭,出聲挽留,「別走……」
「公主,妳別慌,為夫絕不會怠慢妳。」玉彥行了個禮,然後轉頭,又給了悠悠一記安撫的笑靨。
悠悠只當寶玲在害羞,心想,和這麼俊的男人相處,即將讓他溫柔款待一整夜,有哪個女子能不羞澀情怯?
無視寶玲的呼叫,悠悠毅然關門離開,畢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做下人的怎麼好打擾主子們的魚水之歡?
「公主,有禮了。」玉彥徑自鎖上門。
「別……」失去幫手的寶玲欲哭無淚,對著面帶微笑、步步逼近的新郎官,緊張的開口,「別過來。」
「別害怕。」玉彥輕聲細語,像是對於她的恐慌有著充分的理解。「我們倆已是夫妻,今後要共度一生,我不會傷害妳。」
寶玲瞪大眼,眼前溫良恭儉的男子看似毫無危害,事實上,他也人見人愛,不過她知道他的好都是表面的。
她很清楚玉彥的為人,知道他有多麼表裡不一。
玉氏一門,權勢顯赫,風頭之健,讓宮中權貴頗為忌憚,而玉彥卻是玉氏家族裡唯一一個與各路皇親國戚都相處得融洽的玉家人。
外人皆以為他人品高尚才廣受歡迎,深陷朝野紛爭又不得罪各個派系,可是寶玲很清楚,這個從小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壞家伙有多麼危險。
「你……別過來。」她一點也不想和這個男人成親。
跳到一旁,她沿著滿是酒菜的圓桌繞著圈圈,躲避他。
玉彥用看待頑皮孩童的目光看著她,笑問:「公主,這是一種新游戲嗎?」
「太後告訴我,是你主動提的親……你為什麼要娶我?」寶玲沒好氣的問。
他神態溫和,反問道:「我們倆自幼相識,互相了解,男未婚,女未嫁,不適合在一起嗎?」
燭光照亮了他賞心悅目的秀氣容顏,她覷著他白皙的膚色,心裡十分嫉妒,為什麼一個男人的皮膚比身為女子的她還幼嫩呢?
「我知道你壓根兒就不喜歡我,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了,不管你娶我是為了什麼企圖,我都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
冷不防的,她的手腕竟被一個箭步上前的玉彥攫住。
她大聲驚呼,「放開!快放開!」
「公主,妳完全不了解為夫,否則妳不會有如此深的誤解。」無視她的掙扎,他看似溫柔的擁住新嫁娘,力道卻強勁得令她難以掙脫。
放眼京城,年齡與寶玲相配的有為青年中,找不出三個人能高她一個頭的,玉彥正好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很強壯,但是也不瘦弱,喜袍下的身軀修長又勻稱,配上俊秀的容顏,看起來十分優雅。
「放開我,放開。」被他抱到床上,寶玲又驚又慌。
玉彥像是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笑得更開懷,「公主,妳太緊張了,來,放松一些,妳先深吸一口氣,然後吐氣,再吸氣,再吐氣……」
「你別玩了。」她怒氣沖天的在他的懷裡扭動。「你究竟要做什麼?」
「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他還能做什麼?
「這……這不可能!」
面對她的抗拒,玉彥出人意料的點頭,「是了,我忘了。」
寶玲以為他覺悟到兩人之間是不可能的,見他果斷的放開她,轉身離開,雖然感到不可思議,一顆心卻也放松下來。
哪知他走到桌邊,忽然開口,「得先喝湯酒,才能洞房。我們按順序,一步一步來。」
她驚恐不已,趁他還未回身,趕緊跳下床,爬到床底下躲藏。
玉彥再轉頭,看見他的新嫁娘搖晃著腰臀,以十分可笑的姿勢鑽進喜床下。
他一手執著酒杯,呆在原地,忍俊不禁。
這麼多年了,她還是躲他宛如老鼠躲貓……
唉,有必要那麼記仇嗎?他只是在年少無知不懂事的時候,「稍微」得罪了她幾次,她有必要這麼耿耿於懷嗎?
他的笑顏不自覺的浮出淡淡的苦澀,柔聲勸說,「公主,快出來。」
寶玲聽得渾身戰栗,「不要。」
他歎口氣,放下酒杯,俯身,一起擠進狹窄的床底。
她使力推他,大聲尖叫,「出去,你出去。」
「哪有新郎官在床上,讓新嫁娘睡床下的道理?」玉彥十分體貼,「不管公主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嗜好,為夫定然捨身相伴,奉陪到底。」
「我不要你……」
他再次笑著打斷她的話,「為妻子效勞是每個夫君應盡的責任,至於公主要或不要,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嗚……」來不及反駁他的歪理,肩膀讓他一拉,寶玲整個人又被他纏得緊緊的,一個突如其來的吻,猛地封住了她急於抗議的紅唇。
她的呼叫在唇舌纏繞間遭他吞沒,連她的呼吸和怒氣也被逐一化解。
陌生又激烈的吻,隨著他的蓄意撩撥,一點一點的侵蝕著她的理性。
在陰暗狹窄的床底縫隙,她嘗到了生命中第一個吻,如此狂熱,令她忘卻羞澀,腦子裡亂糟糟的,隱隱約約只記得玉彥俊秀好看的臉。
從小他就特別討人喜歡,待人懇切友善,斯文講理,與那些頑皮的孩童全然不同。寶玲也曾被他的外表迷惑,喜歡上這個家世不凡的少年,接近這個表面上溫和可親的人。
直到親耳聽到他說的話,直到親眼見到他人前人後兩個模樣,直到親身體會到這個人有多惡劣……她才明白,假如這世上有個人是不能招惹、必須見了就躲的,毫無疑問,那就是玉彥。
「嗚……別碰我!」意識瞬間回籠,她奮力推開他,中斷了不該有的吻。
玉彥猝不及防,人往後退,微微抬起的頭撞上床板,發出砰的一聲。
他還沒喊疼,聽聞巨大聲響的寶玲卻先倒抽一口氣,替他感到難受了。
「你……你不要緊吧?」她縮在角落,小心翼翼的問。
揉了揉頭,他又好氣又好笑,又有點心酸。想當初兩人曾那麼好,如今卻被她如此排斥,看來當初太過自負自信的他真是做錯了……
按捺下心事,玉彥先爬出狹窄的空間,接著伸出手,將企圖閃避的人兒強行拖到床外,力道卻不失溫柔。
寶玲防備的看著他。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她所知道的玉彥不僅有仇必報,還十分記仇。
「鬧夠了?」玉彥一臉寵溺的凝視著她,抱她坐回床榻,語調溫柔至極,「夜深了,先休息,妳若想玩什麼游戲,咱們明天再繼續。」
她突生一股哀號的沖動,「我沒和你玩!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嗯,雖然不怎麼好笑。」他同情的看著幾欲崩潰的人兒。
「我是認真的!你連我的名字是什麼都不曉得,從小到大沒對我做過一件貼心事,和我成親是想害我吧?假如我有得罪你的地方,我賠禮道歉行不行?麻煩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說什麼傻話,我怎麼會害妳呢?」對寶玲硬完轉軟、不顧自尊的懇求,玉彥僅輕描淡寫的響應,甚至表現出深明大義的態勢,「我知道妳有喜歡的人,不想嫁給我,可是妳喜歡的人已經成親了,妳應當放下過往……」
「不放!」她的過往,多的是玉彥制造出的慘劇。要她放下一切?不可能。
「那麼為夫會耐心的等待公主把心收回。」玉彥的語調一貫輕柔,「我知道妳名喚寶玲,妳的心事我都清楚,妳可以安心的將自己交給我。」
他說得如此誠懇,燭光下的容顏又如此迷人,若非早已看穿他的真面目,寶玲相信自己一定會被他迷惑。
可是過去的遭遇教她不敢再相信他,她失神的搖搖頭。
他端起酒杯,湊近她,舉止親暱的喂她。
寶玲忍不住推開杯子,酒液頓時灑在他的身上。
玉彥歎了口氣,眼神一黯,似乎頗為感傷。
她怯怯的看著他,然而他只是無奈的笑了,笑容隱含著難以描述的寵溺。
「妳不喝酒就算了。餓不餓?吃些東西可好?」
他這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實在太嚇人,寶玲打了個寒顫。
「你可以離開……讓我自己待著嗎?」
「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玉彥重復一遍,起身,熄了滿室燭火。
寶玲又想躲避,身子一動,迎面而來的黑影卻緊緊的覆蓋住她的身體。
她想呼救,但是被他按壓著無法動彈,剛出口的聲音也讓他柔軟的唇掩上,又一個撩人的吻,打亂了她的心緒。
他怎麼能對她做這種事?明明不喜歡她,又要和她成親……寶玲又苦惱又困惑,終於肯承認,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但……
「你……你別碰我!」尖叫聲還是響起,聲量逐漸增大。
新房外,路過的下人不禁掩嘴偷笑,只當從未嘗過男女情愛的公主太過羞澀。
就這樣,玉家最良善儒雅的有為青年終於成親了,可是沒人知道表面上斯文有禮的他如何在洞房夜裡狂野的侵占他的新娘。
寶玲的哀叫聲不斷,高低起伏,跌宕不已,只是都被某人吃吞進唇舌間,兀自感受那股激蕩,直到下半夜才徹底停息……
眼角掛著溫熱的淚珠,她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夢裡,她回到過去。
※※※
第一次見到玉彥,她已經八歲。
玉彥是太子的伴讀,和許多王公貴族家的子弟一樣,年紀尚小,便得早早進宮學文習武。
她在宮中游玩時,常常見到玉彥和年齡相仿的皇兄弟們到處玩鬧。
他永遠是孩童裡最沉靜的一個,不惹是生非,也不搶風頭,但也不會做個唯命是從的小跟班。
他生來彷佛就是為了獲得長輩誇獎而存在,一言一行都帶著獨特的風范。
小時候的寶玲很羨慕玉彥這麼討長輩喜歡,然而太受誇贊的他漸漸不受同輩歡迎,進宮沒多久,便遭到皇族子弟們的群起排擠。
在宮中的長長走廊上,寶玲一次次見到玉彥身邊的玩伴一個個減少,很快的,只剩他一人孤單的行走。
他也被欺負了吧?
她曾天真的以為他也和自己一樣,因此備感同情。
「你的書掉了。」發現他的書被皇兄偷走,丟在花叢內,她傻傻的為他拾起,擦拭干淨。
在涼亭內尋找丟失書籍的男孩抬起頭,靜靜的注視著為他送來遺失物的女孩。
「您是……南陽公主?」玉彥認出她的身分,對她笑得十分友好。
寶玲呆呆的點頭,因為他罕見的友善態度。
肥嫩嫩的身子,黑黝黝的肌膚,她活像是一顆會走動的大煤塊,因此兄弟們嘲笑她,姊妹們拿她當陪襯,父皇嫌她生得難看,除了皇祖母外,沒人真心喜歡她。
「小生正愁著找不到書,多謝公主相助……」他收回書籍,有禮的朝她鞠躬。
「你們在涼亭裡玩,三皇兄趁你不注意時抽走你的書,丟到那兒。」寶玲打斷他沒完沒了的道謝言論,告訴他真相。
她總是躲在一旁窺視她的兄弟姊妹,默默的等待著能有一人對她發出友好的招呼,讓她加入他們一起玩,然而至今仍等不到。
「三皇子大概是想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沒什麼大不了。」
玉彥笑容可掬、不以為意的態度,令寶玲敬佩不已。
「你的心地真好。」她想了想,掏出皇祖母給的精致點心,分給他。「這個我吃不完,送你。」
看著他收下食物,她慢吞吞的挪動腳步,看他一眼,走開一點。
當她快要走出涼亭時,玉彥忽地開口,「公主,請稍等。」
他取出同樣包裝精美的小荷包,打開給她看。
「謝謝您的贈禮,小生這裡有一些家母親手做的點心,您若不嫌棄,便請收下。」
他才大她兩歲,卻像個大人,說話行事彬彬有禮的樣子,和她那些頑劣幼稚的兄弟相比,簡直像天上的雲朵對比地上的污泥。
寶玲愣了片刻,笨笨的問:「小生到底是什麼?」
年滿十歲的男孩也愣了一下,「是自稱。」
「自稱?你的小名嗎?」她慢步湊近他,拿過他捧在手上的小荷包。
「這……」玉彥想要解釋什麼。
寶玲無意聆聽,擦擦手指,捏起小荷包裡的零嘴,咬了一口,甜甜的滋味立時盈滿口中。
「好吃,比我給你的好吃。」她開心的笑說,隨即期盼的望著他。
即便只有十歲,他依然懂得看人臉色,注意到她的眼神,馬上打開她剛才遞來的小荷包,舉止優雅的拈了一塊,邊吃邊用華美的詞匯贊揚味道可口。
「那不是我娘做的。」寶玲聽了贊賞也不高興,反而有點失落。
玉彥彷佛熟知她的一切,不輕易詢問她的私事,也不隨便安慰。
他看了她一眼,微笑的說:「公主若是喜歡,小生再請家母做些點心,等下回進宮時,再帶來送給您。」
「這樣好嗎?」寶玲不認為玉彥會當自己是朋友,他們始終男女有別,況且……「若讓皇兄弟姊妹曉得,你會被嘲笑吧?」
將書籍送還給他,已耗去不少膽量,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勇氣再和他見面,猶豫的望著他。
這個男孩出身權傾朝野的玉家,她對他的認識全來自於宮中人士的閒談。
她沒有年紀相當的玩伴,渴望能有個同伴,可是也知道他極為優秀,和她這樣長得不好看又不聰明的女孩,並不適合玩在一塊,即使她貴為公主。
「後天中午,公主可以來此與小生相見。」玉彥嗓音溫和的說。
寶玲回過神來,凝視他清澈的眸子。
他們兩人身高相等,然而在體型上,身為女孩的她看起來比他更「寬大」一點。
「你……願意和我玩嗎?」她怯怯的問。
他笑著點頭,與她約定下次見面。
兩人說好了,悄悄再會,不告訴任何人,並在涼亭內,分享交換的零嘴。
寶玲第一次遇到不會嘲笑她長得又黑又高又壯的玩伴,十分開心。
「小生,他們也不和你玩嗎?」
「小生不叫小生。」
「那你為何總是叫自己小生?」
「……罷了,小生便小生。」
「你的話有些奇怪。」
「謝謝。」
「我則是長得有些奇怪,完全不像個女孩。」
「姑娘家長大之後是會變的,據說如此。」
寶玲聽了十分高興,「真的嗎?真的嗎?」
「有句話說『女大十八變』,不是嗎?」
她摀著臉傻笑,盼望長大之後,變白,變瘦,變漂亮……
一直到多年以後,她已肯定願望不會實現了,還忍不住如此期盼著。
一直到多年以後,她仍清楚的記得那天的自己多開心,以為自己有了朋友,和那個笑得特別溫和的男孩談天說地的聊了好久。
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確認下次見面的時間,直到路過的宮人發現了他們倆,寶玲才依依不捨的和玉彥分別。
「小生,再見。」她邊走邊回頭,不斷的揮手。
他一語不發,表情有點微妙的變化。
她看不懂,只懂得開心,像是得到了珍貴的禮物,好不高興。
這是她第一次與同年齡的人相處得那麼愉快,並有了約定,回去後便癡癡的數著時間,一刻鍾一刻鍾的等待,等後天中午快快來……
※※※
寶玲一覺到清晨,再睜開眼,晨光已透窗而入。
她扭動酸痛的身子,轉頭便看見玉彥熟睡的俊秀容顏。
他還在夢裡,神色恬靜。
寶玲嫉妒的抬起手指,想戳戳他的臉,又怕弄醒他。
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他越長越好看,而她卻沒有像他說的那樣,「長大之後是會變的」呢?
「醒了?」玉彥忽然開口,接著長睫微動,慢慢的睜開眼睛。
她急忙背對他,賭氣不肯理睬這個不顧她的哀求與反抗,賣力「欺負」了她大半夜的惡劣新郎官。
他的輕笑聲落在她的發間,「公主難為情了?」
「別……別碰我。」感覺他柔軟的薄唇貼著她的肩頭,寶玲心慌意亂。
「早晚妳會習慣的。」他的吻從她的肩膀向下延伸,順著她的背脊,輕柔的留下一個個印記。
從她圓圓的臉,吻到她圓潤的雙肩,還有晨光照耀下泛著金光的迷人膚色,無不散發出狂野的媚態。
被他擁抱的人兒,在他高大的身影籠罩下,顯得柔弱嬌小了一些。她總是對自己的外貌自卑,然而看慣了那些瘦弱女子的玉彥,偏偏對她與眾不同的外貌有感覺。
寶玲讓他擾得渾身發抖,他的每一次碰觸都像是在愛惜一件珍貴的寶貝,在她內心深處燃起了一簇簇無法熄滅的火花。
她應該是不喜歡玉彥的,為什麼卻不憎恨他給予的親密碰觸呢?甚至一夜激情過後,還萌生一種認命的覺悟,連繼續抗拒他的力氣都找不到?
她究竟怎麼了?
「寶玲,回頭對我笑一笑吧!」
「或者……妳更喜歡我稱呼妳公主?」
「再睡片刻吧!昨夜陪我玩了那麼長的時間,妳不累嗎?」
「寶玲……」
蜷縮起身體,寶玲驚覺找不到自己的心與抗拒,身後的男人不停的騷擾她,說著撩撥人心的情話,她只能皺緊眉頭,困難的抑制住一顆懵懂又難以控制的心,不要隨著他似真似假的玩弄而騷動。
室內陷入沉寂,玉彥慢悠悠的起身。
窗外,艷陽高照。
守在門口的侍女聽見呼喚,推門而入,只見駙馬已穿戴整齊,微笑的吩咐她為公主梳洗打扮,然後面帶柔情的轉身,與躲在被窩裡的公主又說了句悄悄話,才大步離開,並順手關上門,不由得有些羨慕。
「公主,」悠悠走到床邊,笑看著鼓起的被窩,「恭喜您,駙馬很溫柔體貼吧?」
寶玲無言以對,直到確定玉彥不在了,才慢吞吞的探出頭,一張圓臉紅撲撲的,像塗抹了胭脂。
他對她確實溫柔,一舉一動也頗為體貼,但是他自始至終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他骨子裡的霸道,看來還是只有她知道。
寶玲簡單的梳洗完畢,換上新衣,緩緩的步出房間。
玉彥正好回頭接她,不顧她的反對,體貼的攙扶著她去拜見家中長輩。
她的雙腿虛浮無力,走路一頓一頓的,不時哀怨的偷瞪他。
夫妻倆進了廳堂,和家人共享早膳。
寶玲雖然跟熱情的玉家人打過招呼,但是不時低垂著頭,深覺尷尬。
整個京城的人大概都曉得她另有所愛,那是一個外表高大健壯,足以映襯出她的嬌小,性情又直爽坦率的英勇男子,完全不像玉彥的表裡不一。
可惜對方不愛她,還娶了玉家的姑娘為妻。
她一番癡心得不到響應,再度遭到兄弟姊妹極盡所能的嘲笑,連一向疼她的太後都感到丟臉,逼著她早點嫁人。
誰知玉家的青年才俊玉彥竟然主動聲稱對她傾慕已久,期盼能迎娶她。
太後看見有台階可下,又和大多數人一樣被玉彥的表面工夫所蒙騙,輕易的替她答應了玉彥的求親。
寶玲欲哭無淚,喜歡的人被玉家姑娘搶走了,最不喜歡的玉家男子成為自己的夫君,更慘的是,從此以後她還得和玉家人生活在一起,一輩子。
「公主,您怎麼了?」玉家長輩發現她的臉龐扭曲,關心的問:「東西不好吃嗎?為何面色如此難看?」
寶玲含淚搖頭,看見身邊的玉彥掩嘴而笑,禁不住含怨伸出手,在桌子底下偷偷的擰了他一把。
「咳,她……身子不太舒服。」玉彥開口,為態度別扭的寶玲解釋。
她覺得他意有所指,腦海頓時浮現昨夜的激情畫面,羞恥到連呼吸都凌亂,見眾人一笑而過的神色有點曖昧,愈發無地自容。
桌子底下,她微微抽搐的手掌被玉彥握住。他像是故意撩撥人,不停的在她的手心手背畫圈圈,暖暖的體溫卻如燎原星火,落在手上,一點點蔓延到她的心窩。
是了,兩人已是名副其實的夫妻,心裡再不願意,也改變不了現實。
寶玲又看了笑得滿面春風的玉彥一眼,不管再怎麼排斥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看起來十分迷人,收服人心的本領也更加純熟,害她心亂的同時也感到心動。
她只能接受他,接受眼前這一切……
早膳過後,玉夫人帶寶玲到房裡談話,又送了她不少禮物。
「這些新衣裳都是為公主訂制的,請您收下吧!」
「謝謝……」寶玲看著一整箱合身的衣裙,有點意外婆婆如此疼惜,「呃……娘,妳往後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我叫寶玲。」
「好,寶玲。」聽見新進門的公主媳婦這麼懂得禮貌,玉夫人笑得很開心,「玉彥和妳從小就認識了,你們也算是有緣,他為人雖然有些微不足道的毛病,但是對自家人向來誠實懇切,妳大可以放心。」
看著玉夫人那張和玉彥有些相似的臉龐,寶玲總覺得緊張,盡管不認為玉彥表裡不一的毛病微不足道,也不覺得這毛病能跟誠實懇切並存,不過又不太敢反駁婆婆說得很牽強的話語。
婆婆到底想說什麼呢?她困惑不已。
玉彥是什麼樣的人,身為娘親,玉夫人應該心知肚明。她老人家是想表示玉彥只會對外人虛偽,對自己人永遠都是真誠的嗎?
寶玲無意識的搖搖頭,一點也不相信。
若要她相信,那麼昨夜玉彥在激情時訴說的情話,不也要當真了?
他是那麼的溫柔,不斷重復著對她的喜愛,此刻回想起來,她還會渾身發燙呢!
但是,他怎麼可能真的喜歡她呢?
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