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和!你今年也三十了吧!」
孟湘君背著雙手,站在落地窗前,看著佇立在一片燦爛花海中寫生的長髮纖弱,身材娉婷的孟晴羽,頭也不回地對立於身後,斯文俊秀的男子詢問著。
西園寺靜和伸手撥了撥他那頭長及腰,紮成一束的黑髮,氣宇軒昂的架式,使得有著陰柔美的他散發出一股不同於其他人的男子氣息。他眸光筆直地逼視回去,只是技巧性地將臉微微放低,像是在臣服在孟湘君的威儀之下,卻又不失自我尊嚴的回答:「是的。」
孟湘君歎了一口氣,仍舊背對著西園寺靜和,只是語氣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當初所訂下的誓約究竟是對是錯。畢竟,他捨不得自己唯一最親的寶貝孫女嫁到那遙遠的、海的另一邊。
「我和你父親的約定……」
「孟爺爺是指晴羽滿二十歲那年要嫁入西園寺家族的約定嗎?」西園寺靜和完全以就事論事,沒有多大情緒起伏似的道出。彷彿事不幹己般的淡漠,對這樁婚姻采可有可無的態度。
孟湘君仍一逕地注著孟晴羽,暗忖:他捧在手心中的寶,真能托付給這樣一個深沉不可測的男人嗎?「靜和,你愛晴羽嗎?」
愛!?西園寺靜和自十二歲起,就看著孟晴羽牙牙學語,直到長成風采出眾的少女。十八年了,他總是在她身旁,他瞭解她,就像瞭解自己一般透徹。這樣的連繫算不算是愛!?
「孟爺爺不放心把晴羽交給我?」西園寺靜和澄澈帶著綠意的眸子盯住孟湘君的背影,還是平和無波地問著,探究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孟湘君幽幽地垂下眼瞼,口吻中帶著放心不下的擔憂,「晴羽打從出娘胎就沒了父母,只剩我們爺倆相依為命。所以,她一直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
他旋過身來,銳利地盯視著西園寺靜和冷然如雕像的俊容,嚴厲地說:「靜和,晴羽是個柔弱的女孩,若你不能給她足以讓她安心依賴的臂彎;不能給她足以令她全心相信的愛情;不能給她足以使她幸福快樂的平靜生活,那麼——」
孟湘君逼近西園寺靜和,堅定的眸中射出寒光,有著迫人窒息感,令人無法忽視的警告:「我孟湘君甘願做個背信忘義的人!」
孟湘君的弦外之音昭然若揭,西園寺靜和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但,他畢竟是生性不受脅迫的人。面對如此放手一搏的警告,西園寺靜和還是面無表情,不卑不亢,像是一頭森冷無情的黑豹。眸中極快地閃過一道光芒,但隨即冷峻不阿地鎖住孟湘君,以認真、鄭重、堅決俐落、起誓一般地承諾道:
「我,西園寺靜和,絕不會讓孟爺爺您做背信忘義之人。」
孟湘君緩和了咄咄逼人的態度,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似乎放心了不少,「但願如此。但我希望在晴羽二十歲生日那天,你們能先有一個訂婚的儀式。」
「好。孟爺爺希望采日式還是中式的?」
西園寺靜和明白孟湘君受的是日本式的教育,被日本文化根深柢固的影響著;若他不是中國人,他大概早投效在日本政壇之中,不會在這裡呼風喚雨了。
只是,這個政壇巨擘最要命的致命傷,就是他疼之如命的孫女。正所謂「一物克一物」,大概就是如此吧!而孟湘君雖然已經有六十五歲的高齡,但仍在政界佔有一席不容忽視的重要之地位。若控制了他,也就等於擁有了半邊政壇的權利。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孟湘君只怕怪他不得。
我打江南走過
那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鄭愁予/錯誤)
「晴羽!晴羽!」
遠方的呼喚聲截斷了孟晴羽的思緒。她放下毛筆,眸光覓向聲音的來源,笑開了臉。「艾翡!」
「你……知道嗎?」蓄著齊耳短髮的艾翡興致沖衝要報告她最新得到的消息,興奮得像什麼似的,氣喘吁吁地高聲宣佈:「你……的油畫寫生得到校內比賽第一名耶!」
聽到此話的同班同學,紛紛忍不住側過頭多打量了孟晴羽兩眼,然後個個捶胸頓足,怨恨上帝怎麼那麼偏心;不但把姣好的外貌、悅耳的嗓音、優雅的氣質給了孟晴羽,還讓她畫技超群。唉!天理何在?
「真的還是假的?」艾家的老三艾翠開口問道。
因為在這素有「菁英出產地」的學校中能脫穎而出的人,著實很不簡單。
「當然是真的呀!你還懷疑我的眼睛不成?」艾翡給二妹艾翠一個大白眼。
孟晴羽笑而不語。這艾家三胞胎,分別以「翡、冷、翠」來命名,相貌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卻是三種個性回異的不同典型。她想,或許艾家的父親在替她們取名字時,正巧狂愛著徐志摩的「翡冷翠山居閒話」哪!
「啊!」這時,艾翡又突然高叫了一聲,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式,揚聲道:「晴羽,你想『外遇』呀?」
天呀!此事非同小可,人人又是投以「關愛」的注目禮。
「艾翡,麻煩你嗓門關小一點好嗎?」
如果可以,艾翠真想當一位不認識她的陌生人,和她斷絕姊妹關係。她這大驚小怪的性格,不知何時才會收斂一點?
孟晴羽則是羞紅了臉,雙手蓋在自己方才題上的詞,避開別人探究的目光,聲細如蚊蚋地說:「別胡說,我才沒……」
「喔!是鄭愁予的『錯誤』呀!」
艾翠也湊過來小心研究了一會,抬頭不懷好意地笑問:「你想把你家那個長髮的東瀛帥哥三振出局了呀!你們不是就快訂婚了嗎?怎麼?你大小姐這會兒移情別戀到哪兒去了呀?」
「討……討厭!」孟晴羽心一急,竟然說哭就哭。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今天突然想題這首新詩來畫圖,竟然就被艾家姊妹拿來大作文章。她不過是一時興起,哪有什麼勞什子的不良企圖?
「唉哎!我們只是開開玩笑的嘛!」艾翠自責地拍拍孟晴羽的肩。這女人像是水做的,水龍頭說開就開,連預先通知她們一聲也沒有。
艾翡接續道:「對呀!看你連被損都會掉眼淚,比林黛玉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定是對那個日本賈寶玉情深義重的,不會變心的啦!」
「什麼林黛玉、賈寶玉的,你咒她們呀!」艾翠狠瞪了艾翡一眼,責怪她不該火上加油。
孟晴羽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的抬起頭來,嬌睇著她們,淚眼汪汪地說:「你們那麼緊張做什麼?我只是眼睛進了沙子而已。」
「什——」正斗在興頭上的二姊妹同時錯愕地回過頭來,如出一轍的表情,危險脅迫地向孟晴羽逼近,二人笑得邪惡,異口同聲地低咆:「你沒哭?」
喔!糟了!孟晴羽嘿嘿訕笑著,順著她們前進的腳步往後退,試圖安撫她們的情緒,「只……只是順水推舟而已,誰叫你們說話沒個分寸!」
「孟——晴——羽——」
二人齊吼向前撲去,孟晴羽連忙拔腿往教室外衝出去。生平第一次使壞,竟遭到這種下場。老實說,她有些訝異。今天她所有一切行為似乎都有點反常,難道是因為要訂婚了嗎?其實,她的內心很不安……
「結婚」,應該是人生中次於生、死的一件大事。根據傳說,在中國邊疆的一個民族,族人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結婚、死亡。可見,婚姻是不可忽視的重要。
而且西方人說,女人是用男人的肋骨所造的。那,要成為她丈夫的那個人不是應該要讓她有「命中相屬」的歸依感才對嗎?為何——
是不是因為靜和從小到大總在她身邊,所以,她才覺得嫁給他是「理所當然」!?既然她二十年的生命中都不曾沒有過他,自然會一起到白首,也是順理成章的?
這時,孟晴羽因太過於沉溺在思考中,在不自覺間已經跑出了校門,正和一輛大型貨櫃車「兩兩相望」,驚險萬分。她錯愕地愣住了。由後追趕而來的艾氏二姊妹也呆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車子筆直朝孟晴羽前進,卻無法作任何反應。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由一旁疾速閃出,在眾人都來不及弄清楚狀況之前,她已經被一個安全溫柔的胸膛包圍住,四平八穩地站在校牆外的紅磚道上。貨櫃車「咻!」一聲,由她身旁呼嘯疾駛而過。
「哇!晴羽,你沒事吧!」艾氏姊妹衝上前來爭先恐後地抱住孟晴羽,活像她剛從墳墓中活過來一樣——其實也相去不遠了。
「千鈞一髮耶!我以為差點就再也看不見你了。」
「我沒事!」孟晴羽邊說邊回過頭去,瞧見那救了她的頎長身形,正帥氣地拍拍身上的灰塵。他的臉上戴著一副墨鏡,突顯他桀驁的氣質;一身全黑的行頭——黑外套、黑高領、黑長褲,頗有幾分小說、電影、漫畫中那種屬於戰士的神秘軒昂的氣息。
似是感受她們的注視,他回過頭來,很有大哥哥勸誡意味地笑看著她們。靠近了,還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
「小朋友們,馬路如虎口,下回別在馬路上嬉戲羅!」嗓音清澈如樂,不高不低。他說完就瀟灑地擺擺手,轉身沒入人群之中。
「哇!好棒的身材!」艾翡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雙眼冒出愛的泡泡,一灘口水差點沒當場淌下來。
「連聲音也是那麼無懈可擊的好聽!」
「是不錯!看他的肩和下半身的比例——」
連一向對男人身材諸多挑剔的艾翠都忍不住吹了聲色狼式的口哨,「完美極了!若能讓我做一次人體模特兒……」
唉!艾家二花癡。但這一切都不足以令孟晴羽震驚,只有她胸口那股莫名的激盪,到現在還是無法平息。
是的!自她被他摟進懷裡的那一刻起,他的那聲心跳,就像鼓鳴一樣打在她心上,悍然震動;使她一瞬間失去了一切的知覺,只剩他翻騰在她身體中的心跳聲。
太可怕了!這是為什麼!?她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靜和不是沒有摟過、抱過,甚至親吻過她,但她從來……
頓時,她的心中湧現了一句話——
我達達的馬蹄聲是個美麗的錯誤……
「爺爺……」
孟晴羽在接到管家電話,說老爺的病發作,要她盡速回來時,她就像沒命似地一路趕回家。進了大門,又一路奔向她爺爺的臥室。平常短短三分鐘的路程,霎時猶如三百個鐘頭那般漫長。
爺爺……爺爺……您千萬不能丟下晴羽一個人先走呀!
孟晴羽心急如焚地跑著,連無意中撞上了人也不知道;等到她察覺時,那個人手上捧的茶壺正「壽終正寢」地碎了一地,而那人則手忙腳亂,一副笨拙地收拾著。
「對不起!」
哇嗚!她今天真是「禍災連連」,先是差點被車撞,然後爺爺的病發作,現在又撞翻茶壺;莫非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不成!?
「沒……沒沒關係……」
這個人似乎是家中的傭人,戴了副猶如被二「ㄊㄨㄛ」鳥屎黏住,模糊不清的眼鏡,講話畏畏縮縮的,聲細如蚊,一副慵懦膽怯的模樣。
大概是新來的吧!
「我——你——」她也是個怯弱的人,所以一向文靜又少話。但這個手腳笨拙的傭人,不知為何的,竟讓她覺得——好可愛。
「我會告訴管家,這東西是我打破的,你不必擔心。」
「不……是,是我自己……自己不小心。」他拙口笨舌地想表達,無奈愈緊張愈結巴,簡直無法完整地說完一句話。
「小姐!老爺他——」
適時的,管家的聲音插入孟晴羽的思考之中,孟晴羽立即像火燒屁股一樣一躍而起,匆匆對管家道:「別責罵他!」便飛也似地跑去了。
而管家在看見一地瓷器碎片時,眉頭緊鎖得像上了二十幾層死結似的,又見這個僕人東落一個、西掉一個的笨手笨腳的收拾著,管家惱怒得想踹他一腳。不過,礙于小姐的交待,管家只好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快點收拾。」
而後尾隨孟晴羽離開。
笨手笨腳的僕人在管家離去後,霎時變得精明俐落了起來,三、兩下便將地板弄乾淨。左瞧右看沒有人後,便一躍翻身下樓。希望趕得及——
「爺爺!」孟晴羽推開房門,大步奔向孟湘君的床邊,「爺爺,您沒事吧!」
「我——咳咳咳……沒事了……」孟湘君掙扎地想坐起身來,無奈力不從心,只起到一半,就捂著那有著濃密白鬍子的嘴巴,要命地咳了起來。
「爺爺!」孟晴羽失聲大叫,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孟湘君艱難的舉起一隻手來,安撫她的無措。唉!他的寶貝孫女是如此的嬌柔,她真的能承受那樣的打擊嗎?
思及此,孟湘君忍不住又重重歎了一口氣,卻引來更激烈的咳喘。他的生命快走到盡頭了,再也無力保護他唯一的摯愛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再怎麼輝煌騰達,仍得敗在老、病、死之中。人生的公平,就在這個不變的定律上。他完全無力去抵抗。不、絕不能就這樣算了,他不能就這樣放棄晴羽的未來,和整個國會的前途!
「咳咳……晴羽——」孟湘君在孟晴羽細心的攙持下靠在豎起的枕頭,試圖旁牽側引地將話題帶入。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在「那個人」下手之前,他絕對得先警告晴羽——他唯一最牽掛、放心不下的孩子!
「你和靜和……怎麼樣了?」
孟晴羽倏地緋紅了臉,不明白為何爺爺突然這麼問。當初她七歲和靜和訂下婚約時,爺爺也從沒問過她的意願,現在即便再「怎麼樣」,又能如何?
「很……很好呀!」孟晴羽緋紅著臉,低下頭去左顧右盼著,深怕有「第三者」聽見他們的談話,完全一派小女兒的嬌羞模樣,欲語還羞的嗔道:「爺爺,您怎麼突然問人家這個?」
孟湘君看了她一眼,氣若游絲的聲音中有著堅硬決絕的口吻,透露他的認真,「這是很重要的事,事關你一生的幸福,……你得仔細想想,你真的愛靜和嗎?」
愛!?孟晴羽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如果婚姻中沒有愛,那會是什麼樣子?
她愛靜和嗎?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她以為靜和自小認識以來就很寵她,當然長大也不會改變。不是嗎?
莫名的,她心頭襲上了那個有著完美比例身材的男子影像。纏繞在她的腦海中,在她靈魂深處,耳畔彷彿還留有那個強有力的心跳聲的鼓動——
霎時,她惶惑了!一切原本清晰可見的事物變得模糊了。她甩甩頭,想將那個身影拋出腦外,試圖擺脫他對她所造成的騷動,釐清自己的思緒。她乾笑了二聲,可愛嬌憨地軟呢道:「爺爺,您不要再問這種令人難——」
她愈說愈小聲,低垂的頭都快埋到胸前,簡直幾近無聲的地步,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難為情的問題嘛!」
「怎麼會難為情呢?我是你最親的親人呀!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孟湘君雖叱吒政壇,但畢竟是硬漢一條,是不懂什麼女孩家心理的。那種女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纖細情感。
「爺爺,不談這些了。醫生剛剛看過您,您有沒有感到好些?您是不是沒按照大夫的吩咐乖乖吃藥?否則怎會——」
孟晴羽不自在地趕緊轉了個話題,掉頭檢視放置在一旁的藥包,以掩飾自己的心虛。理所當然的事就讓它順其自然地發展下去吧!她不想去深究,或硬要理出個什麼東東來。可是,她心底有個奇異的預感,猛烈地——敲擊著她——
「晴羽!聽爺爺說——」孟湘君卻不讓她退縮地緊抓住她的臂膀,雙眼逼視著她。「不要逃避你心中真實的情感,如果你能誠實的去面對,你才有資格、也才有機會去獲得幸福。爺爺希望你幸福……」
幸福?孟晴羽眼皮一斂,眸光變得幽遠,「幸與不幸,只在人的一念之間罷了。何況未來還那麼久遠,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爺爺,我和靜和的婚約,也是您做主決定的,難道您不相信自己的選擇嗎?」
孟湘君忽然艱難地吐出:「晴羽,其實靜和——」
就在此時,孟湘君突地口吐白沫,翻著白眼。孟晴羽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形嚇得失聲尖叫,雙眼不可置信地瞪住她爺爺,六神無主地喊叫著——
「來人——快來人呀!張媽!謝伯!阿里!快點——」
她驀地奔了出去,在走道上又瘋狂地吶喊:「張媽!謝伯!阿里!你們在哪裡!?快來!快——」
就在她出去不久,一個黑色身影閃入房內,走近孟湘君的孱弱身體——
「又發生什麼事了?」
西園寺靜和快步地出現在房門口,孟晴羽看見他進來,立刻起身投入他的懷中,悲泣哽咽地幾乎不能成聲:
「爺……爺爺他——」
西園寺靜和溫柔地擁住她,心疼地抬手拭去她不斷泉湧出的淚水,低頭輕吻一下她的額際,柔聲道:「別哭!」
他倏地又抬頭,恢復一貫威嚴地對站立在一旁的家庭醫生,平靜又鏗鏘有力地問:「孟爺爺的情形如何了?小林醫師!」
戴副眼鏡,看來年近四十,頭髮稍帶白絲的日本醫生,神情凝重地歎了口氣,搖搖頭。雖然沒說話,但表情卻和宣佈死期沒啥二樣。
孟晴羽神色慌張地抓住小林醫師的衣襟,驚恐地問:「為什麼不說話!?爺爺還有救,爺爺還有救的——對不對?你說呀,你說話呀!」
「晴羽。」西園寺靜和扣住孟晴羽的肩,示意其他人先離開。
「你冷靜點!」他搖撼她的雙肩,試圖搖醒她。「你以為你這樣毫無理智地哭鬧,孟爺爺就會好起來嗎?」
孟晴羽倏地安靜下來,倒進西園寺靜和懷裡,泣不成聲的問:「怎麼辦……怎麼辦嘛?我不要爺爺死,我不要爺爺死呀!啊——」
西園寺靜和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人,挽住孟晴羽離開孟湘君的房間,往孟晴羽的臥房走去。
「乖,你睡一覺!」他把她推進房裡,安撫道:「安心的睡,別想太多了!」
「可是爺爺——」
「睡覺!」西園寺靜和二話不說地把孟晴羽抱上床去,半是命令半是脅迫性放下她,替她蓋上被子。
自孟湘君生病之後,她除了學校,就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旁,經常一夜沒合眼。她需要好好睡一覺。
「靜和,」孟晴羽坐起來,不安地抓住就要離去的西園寺靜和,期期艾艾的問:「爺爺他不會死吧!」
靜和回轉過身,看了她蒼白的面容一眼,無可奈何地坐在床沿,愛憐地輕撫她白皙柔嫩的臉龐,語氣寵溺地道:「傻瓜!他不會那麼早死的。因為,他還沒看見他心愛的寶貝出嫁呀!」
他的話令孟晴羽羞紅了臉,低頭偎進他的胸前,以遮掩自己臉上的紅潮。靜和渾厚的笑聲自胸腔發出,震入她的耳中。莫名的又令她想起那個救了她的陌生人,那聲撼入心扉的心跳——
她微閉了眼,又抬起頭,看著靜和完美的下巴,忽然輕聲地喚:「靜和!」
「嗯?」他溫柔地低下頭,將耳朵靠近孟晴羽:「怎麼了?」
「我——我——」她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別那麼緊張,但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講話也結結巴巴了起來。
「怎麼?你冷了?」靜和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紅潮的臉,體貼地笑問。
「不是……」孟晴羽低下頭,臉更深地埋進他的胸膛中,囁嚅地道:「我……我們……結……」她又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地道:「我們結婚吧!」
「啊?」西園寺靜和呆愣住了。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孟晴羽,像研究外星怪物似的揚起眉毛,好像她說的話有多匪夷所思似的。
「晴羽,你還好嗎?」他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測測孟晴羽額上的溫度。「沒發燒啊!是不是太累了?」
「才不是——」她氣憤的揮開他的手,抓起棉被躺回床上,賭氣似地背對著他,不發一言。
「晴羽?」發現孟晴羽出乎尋常的態度,他輕聲地又喚了一句:「晴羽?」
不可思議!一向好脾氣的晴羽竟然會氣得不跟他說話。他到底是哪裡說錯了?
「生氣了?別這樣,開開玩笑而已。」
晴羽一向不是小家子氣的人呀!怎麼今兒個才說一、二句就氣成這樣?
靜和扳過她的身子,卻見她淚流滿面,他霎時愕愣住了。
孟晴羽狼狽地推開他的手,抓回棉被蒙住臉,悶聲地道:「人——人家是說正經的。」
「晴羽,」靜和放柔了眼神,雙手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摟進懷中呵疼著,極其溫柔地吻去她的淚。「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孟晴羽嘟起嘴,一臉不大高興他問這個有損她智商的問題。她想,恐怕沒有人不知道「結婚」代表的意義。
「真的知道?」
她明白為何靜和的嗓音突然沙啞低沉了起來,但女性的直覺卻在他舔吻上她小巧的耳垂時顫慄了一下。她有些驚恐地承受靜和的重量,一起倒向柔軟的床榻。
「靜——靜和——」她惶惑的低喊。全身不由自主地直打哆嗦,雙手抵在他的胸前;而在靜和傾身吻住她的唇時,她驀地湧起一股抗拒的感覺!
不……不對!這人將是她的未婚夫呢!她怎麼會……怎麼能拒絕?
「靜——」她害怕地望著他滿含強烈慾望的眸子,喉嚨倏地哽住,只能任由他炙熱地吻上她的唇,一雙手撫上她僵硬的身驅。
想……想吐!孟晴羽愕然地發現,她排斥靜和的吻。當他的舌探入她口中與她的交纏,企圖撩起她的熱情時,她竟感到一陣反胃作嘔。令她感到奇怪的是,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的,可是——
她居然不期然地憶起那聲心跳。霎時,她激動地推開頭正往她頸肩而下的靜和,從他的胸膛中掙脫出來,與略微詫異的他對視。
「對不起!」她慌亂的流下眼淚,抓緊胸前的棉被,為自己在未婚夫懷中時,竟想起別的男人而感到羞慚。這才發現,她竟眷戀那陌生人胸膛的溫度,以及他瘦削結實的身材;一再的,他盤踞在她的思緒之中,擾亂她的心……
靜和不發一語的凝望了她一陣,深黝的瞳眸中看不出任何思緒。良久,他伸出手輕柔地拭去她的眼淚,淡淡的道:「所以,你還不能嫁我。」
「我——」孟晴羽垂下眼瞼,低低切切地哭了,將臉埋入被單中。「中國人說:『沖喜』,我以為……我們結婚,爺爺他……」
靜和沉默地睇凝著她。她就是這副無助、荏弱的模樣教人心動,她這麼愛她的爺爺,他怎麼忍心苛責她呢?
「傻女孩!」他寵溺地撥弄著她的頭髮,一把又將縮回駝鳥洞的她拉了起來,溫柔地吻她的額際,疼惜地低語著。
「我怎麼捨得生你的氣!?可是,你不認為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和那些無聊又無用的習俗一點也搭不上線嗎?」
「可是——」
孟晴羽楚楚可憐地靠在靜和的懷中,意外的發現,在靜和的懷抱中遠不及——
STOP!
孟晴羽緊急穩住自己遠揚的思緒,在心底痛責自己的不貞。今生今世,她已經注定是靜和的妻子了,她怎麼會、怎麼能貪戀那個不屬於自己的胸膛!?
她的思緒中隱約飄來——
我達達的馬蹄聲是個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