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碧蘿聽了,一臉愧色,「娘,我一心希望你的病趕快好起來,怕你到外頭吹風病會更嚴重,所以才一直都沒陪你出門走走。病人其實也是需要出去透透氣的,這點是我疏忽了。」
「不,你說得對,我……咳……我這一出門,的確又不舒服了。」傅老夫人轉頭向身旁的小夥計道謝,「阿生,謝謝你的幫忙,我感激不盡,咳……」
「傅、傅老夫人,別這麼說。」
「你去忙吧,謝謝你。」傅老夫人再次向他道謝。
「噢,對,我還得回去送藥。傅老夫人、傅大少奶奶,再、再見。」
「阿生,謝謝你。」溫碧蘿直覺阿生神色怪怪的,但心想他畢竟年紀輕,就算人正心正,可能多少還是會受傅東洋那些鬼話影響,見了她有一點不太自在。
「不、不客氣。」老實的阿生連連搖首,旋即大步離開。
「這個阿生還真可愛。」
「是啊,很耿直的一個小伙子,咳……」
「娘,我先扶你進屋休息。」輕拍著婆婆的背,溫碧蘿邊扶她步向大廳邊說:「娘,你若想出門透透氣,告訴我一聲,下回我陪你去走走。」
「好。芸香,你真是個好媳婦,娘、娘若是……咳……」語頓了下,傅老夫人衷心道:「以後不管娘在何處,一定會保佑你,讓你能再嫁個好人家……」
「娘……你在說什麼?」溫碧蘿苦笑,「哪有婆婆幫媳婦找丈夫的?」如今可是古代呢,古代婆婆不都希望媳婦守寡守到拿座貞節牌坊,哪有這麼開明的婆婆,還要幫媳婦找新婆家。
兩人進到大廳,溫碧蘿扶婆婆坐下。
「芸香,阿生是個老實耿直的好人,以後生活若遇到困難,你就找他幫忙。還有,也可以找楚公子,他是個大善人……」
傅老夫人狀似喃喃低語,溫碧蘿卻不解婆婆為何突然說這些奇怪的話,但她不以為意,猜想可能是老人家太累,精神不濟、操煩太過才會如此。
只是提到楚天闊,在婆婆面前她難免有點心虛,雖然她自認是以溫碧蘿的身份喜歡他,可她到底是頂著傅大少奶奶的頭銜和身軀,面對傅家人,內心多少會有些歉意。
「娘,我方才去書房看到筆墨有被動過,是你去書房寫字的嗎?」避開楚天闊,她轉移話題道。
那個傅東洋若有空閒,寧願在街上遊蕩也絕不可能窩進書房,倒是從前是富家千金的婆婆寫得一手好字。
傅老夫人神色一僵,略顯不自在的乾笑著,「好久沒寫字了,想再提筆,但卻一點精神也……咳……也沒有,遂作罷。」
「娘,沒關係,等你病好了,我來當書僮幫你磨墨,伺候你寫字。」
「好、好。」傅老夫人苦笑,突地一聲重咳,感覺喉間湧出一股濕潤的液體,她趕緊拿手帕摀住嘴,趁媳婦去倒茶給自己潤喉時,把沾著血的手帕藏入袖中。
「娘,喝口茶。」
「不用了,我想回房休息。」
「好,那我扶你回房。」溫碧蘿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婆婆,將婆婆當成親娘對待,一點都不覺得苦,反倒覺得婆婆給她的溫馨親情,勝過她為婆婆做的一切。
楚天闊在自家後花園的練功石上打坐,一整個上午,他靜坐其上,身子未曾移動過。
通常這種情況,代表他遇到了難題,且是很深很艱難的怪問題,不但怪,還打亂了他原先的計劃。
昨日傅老夫人找上門,把制香坊和傅家祖宅地契全抵押給他,要他在她死後全力幫茅芸香重振傅家制香。照理說,他是商人同時也是個外人,傅老夫人應該提防他的,可她卻全然地信任他,更把所有家產交給他,實在難得。
因此,就為了傅老夫人對他的信任,他二話不說接下這個請托,不過卻也打亂了自己原來的計劃。
先前他之所以讓錢管家去通知傅東洋回來,無非是想借傅東洋的貪念將傅大少奶奶從傅家除名,回到茅芸香的單純身份,但或許是他高估傅東洋,小看茅芸香,這對叔嫂鬥了一陣子,傅大少奶奶仍是穩居傅家,他想看見的「休書」依然無著落。
昨日傅老夫人拿來所有家產權狀給他,他會收下的原因除了不想辜負老人家的請托,以及這是和茅芸香有關的事外,另一個原因則是,和傅老夫人的大義相較,他想為茅芸香解除傅家枷鎖一事,未免顯得太小情小愛。
傅老夫人說自己願冒險將地契交給他,無非是擔心傅東洋會想盡辦法搶奪地契、變賣祖產,又擔憂日後她若死了,即使媳婦再精明幹練,終歸是個弱女子,只怕會敵不過無賴的傅東洋,是以她才先一步行動,把一切規劃好,不是為了她自己,也不是為了傅家,全然是為媳婦茅芸香設想。
傅老夫人還說了,若是她媳婦不想重掌傅家制香,那麼制香坊就賣給他,錢和傅家祖宅地契則歸還媳婦,祖宅保留與否,全由茅芸香決定。
多麼令人欽佩的傅老夫人啊,一個婆婆能為媳婦做到這般地步,真是世間少見。
只是,他原本一心想幫茅芸香褪去傅家人的外衣,怎料現在傅老夫人卻又給她添了一件保暖的大衣,還給了她自由選擇穿脫的權利……
黑眸徐徐張開,他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淡笑,似有了悟。
向來自認為大量的他,何苦在這點小事上琢磨?他想要茅甚香變回自由身的初衷本來就不是為自己,因為他一開始就不在意她是寡婦與否,他只是希望她別因扛著傅大少奶奶的空名與他相愛,而飽受壓力及旁人異樣的眼光。
然而他又想,他或許小覷了她,現在她儼然是個奇女子,既是奇女子,怎會在意旁人的耳光。並且她膽識過人,肯定也是敢愛敢恨之人,要不,那日在他書房內室怎麼會有兩情相悅之吻?
他臉上的笑紋加深,忽地明白什麼叫「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想他楚天闊雖被稱活神仙,到底仍是平凡之身,杞人憂天自是難免。
做完了收功步驟後,他一躍跳下練功石,等候在旁有段時間的錢管家立即上前,「公子,傅二少又上門來了,他想借一筆錢,說等賣了傅家祖宅再還錢。」
「我餓了,午膳準備好了嗎?」楚天闊邊走邊問,對錢管家稟報一事充耳不聞。
「是,午膳已備好,請公子前往用餐。」錢管家恭敬地道。
既然主子對他請示的事置若罔聞,表示主子已全然不想理會傅二少的請求,等會又該是蓮兒現身招呼客人的時候了。
連續幾日不眠不休守在傅老夫人的病榻前照顧,再怎麼身強體壯的人都吃不消,何況是身子瘦弱的「茅芸香」。
一個時辰前,喂婆婆吃過藥、見她睡下後,溫碧蘿實在覺得體力不支,便回房想小憩一會,結果一躺上床就沉沉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地醒過來,驚覺自己似乎躺了太久,忙不迭起身想去婆婆房間察看,怎料身子忽地一陣暈眩,她只得先坐在椅凳上休息一會。
這幾日婆婆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除了西藥鋪的劉大夫來看過幾回,楚天闊私下也商請東藥鋪的老大夫來看過,但兩位大夫皆未和她多說婆婆的病情,僅是面色凝重地直搖頭,開了藥,藥是吃了,卻未有好轉跡象。
她喝口水,休息的同時豎耳聆昕隔著小庭院的對門房間有無聲響,那間房是宅院裡最溫暖的,她見婆婆夜裡常咳不停,遂請婆婆搬到那裡休養,只可惜婆婆的病情仍未改善。
聽見外頭隱約傳來似有若無的咳嗽聲,她想肯定是婆婆刻意捂著嘴,不想讓咳嗽聲吵醒她,然越是如此,她越擔憂,顧不得頭還暈著便起身,三步並作兩步焦急地往對門房間走去。
「手,你的手……」
聽到傅東洋的聲音從婆婆房裡傳出來,她心一驚,迅速用力推開房門,眼前所見的情景讓她又驚又怒——
只見傅東洋抓著婆婆的手,不知在什麼紙上壓下一個指印,最可惡的是他還用另一隻手捂著婆婆的嘴,大概是怕婆婆的呼喊聲吵醒她……
「傅東洋!你在做什麼?」
她上前用力推開他,他一閃就順勢把桌上的紙抽走,而虛弱無力的傅老夫人從椅子上跌落在地,像是久未呼吸到空氣般,猛喘又猛咳。
「咳咳咳……咳咳……」
「娘?娘……」溫碧蘿急得跪在地上幫婆婆撫胸順氣。
後頭的傅東洋得意地大笑,「茅芸香,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他笑完吹著紙張,想讓墨水快些干,卻聽見她突然激動的大喊——
「娘?娘你怎麼了?別嚇我,娘……」
傅老夫人不斷地喘息,顫抖的手指向傅東洋,想說什麼卻沒了點力氣,氣息越來越虛弱,最後,她一個長歎,人便斷了氣,倒在溫碧蘿懷中。
「娘?娘——」
「呃?大、大娘……」見自己闖了大禍,原先還得意揚揚的傅東洋頓時慌亂不已,決定先逃走,避避風頭再說。
「娘,不要……」溫碧蘿微顫的手緩緩貼向婆婆蒼白的臉頰,不敢相信疼愛她的婆婆就這麼走了,兩行淚水倏地滑下,「不要走……娘,你醒醒,醒醒呀娘……你回來,娘——」
抱著斷氣的婆婆,她放聲大哭,哭得柔腸寸斷,淒厲悲喊——
「娘,不要走,不要……」
辦完了婆婆的後事,溫碧蘿整個人失魂落魄,無精打采地坐在空蕩蕩的大廳。
失去了相依靠的家人,她生活頓失重心,終日恍恍惚惚。
日前楚天闊協助她報了案,可光憑她的片面之詞無任何證據,怕是難以定傅東洋害死人的罪。何況他早逃得不知去向,即便官差全城搜索也未見他的蹤影,若是逃回他親娘那裡尋求庇護,短時間內想捉他恐怕也捉不到。
婆婆死了,九陽城百姓大都相信是被她剋死的,她先是克丈夫、克公公,再來是婆婆,嚇得大夥兒都不敢再接近她。
唯獨楚天闊,這個為愛不怕死的男人例外。
當大夥兒躲她躲得遠遠的,他卻反其道而行,不但協助她報案,還幫她處理婆婆的後事,一點都不畏懼她會給自己帶來災厄。
照理說,他是九陽城首富,應是最貪生怕死之人,可他卻不怕與她同處有招來短命之虞,反倒更加呵護照顧她……
想到他,溫碧蘿寒寂的心頓時湧上一股暖意,偌大的傅家大宅似乎也不再那麼清冷。
聽到腳步聲,她抬眼望去,原來是他又來到。
「天色漸暗了,怎麼不先點燈?」楚天闊點燃燭火,眼露擔憂的問。
「家中只有我一人,我坐在這兒發呆,何需點燈?」她淡淡的說,原本清冷的眼眸盯著他,眸底漸漸有了一絲光采。
他也看著她,這幾日她又清瘦了些,他雖心疼她、想擁她入懷,可這裡畢竟是傅家大廳,即使無旁人在,他還是得尊重她傅大少奶奶的身份、尊重傅家的祖先,還有才剛過世的傅老夫人。
「我為你帶了一碗粥,先吃吧。」他知道傅老夫人的離開令她傷心不已,肯定沒心情為自己張囉吃的,所以特地請廚子煮碗粥帶過來給她吃,順便看看她。「多少吃一些,別餓壞身子。」他端看碗,遞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