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就算她現在想回報也無能為力,這一間空蕩蕩的舊大屋裡頭完全沒有值錢物,如何回報?
「芸香,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唉。」傅老夫人幽幽地道:「我們欠楚公子的人情不只一回,他不要求回報才令我不安,哪天如果他想接手傅家祖宅和祖業,你說我們怎麼拒絕得了他?」
「蛤?」溫碧蘿一臉不明所以。
「你坐下,娘把你該知道的事,再和你說一遍……」傅老夫人一拉著媳婦的手,將「她」的身世和傅家的現況處境娓娓道來。
一早,趁天氣好轉,重新「復活」的茅芸香和往常一樣到梅樹林摘采梅枝。
昨兒個婆婆將所有事告訴她後,她才知道那個號稱「九陽城頭號大善人」的楚天闊,原來是個笑面虎,不,根本是腹黑吸血鬼。
楚家本業是經營大宗南北貨的商家,除此之外,楚天闊還對收購別人家的產業、祖宅有著極大興趣,是他和那些惡意侵佔別人家產的惡霸不同,他平日樂善好施,城裡除了富人外,幾乎每戶人家都受過他的恩惠,不定時施放米糧就別說了,救急的錢他向來也大方借出,不寫收據、不催款,莫怪會成為九陽城民推崇的頭號大善人。
有些家道中落的人受惠無數次,到最後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皆心甘情願的拿著地契捧地賣他,賣了祖宅還跪地膜拜,感謝楚大善人的大恩大德。
表面上看來,楚天闊的確是下凡來救苦救難的活神仙,他不偷不搶還先施恩惠,最後買地也是買賣雙方心甘情願、銀貨兩訖,這種人確實是十全十美,全身上下無一處可挑剔的大善人——才怪!
她想,只有純樸的人才會認為他是大善人,她可不認同。
大略瞭解後,她非常確定他是心機深沉的腹黑男,表面和善溫文,內心卻藏著陰謀詭計,活脫脫是笑裡藏刀、口蜜腹劍的小人。
一邊想著,她手中的柴刀往頭頂上方的細梅枝一砍,梅枝應聲斷裂。
話說這個茅芸香可真天真,徒手摘梅枝一天能摘多少?摘到兩手都長繭了只怕也賣沒多少錢。
因此一早,她向婆婆問了家中有無可砍柴的刀,婆婆疑惑的問她要做什麼用。她說要砍柴,卻把婆婆嚇得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待她磨柴刀時,婆婆更是驚恐地像見鬼似的。
沒辦法,這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婆媳真的很可憐,傅老爺娶了兩個妻子,大房傅老夫人僅生一個兒子,自小又體弱多病,娶茅芸香沖喜,可惜一年後仍是病逝,隔年,換傅老爺撒手歸西。
自此之後,軟弱的婆媳倆只得任由二房欺壓,表面上二房承讓地把祖宅、祖業留給大房,實際上他們早將祖宅裡值錢的東西搬個精光。至於祖業……傅老爺在世時早已衰落,現今根本沒在運作。
她曾問婆婆祖業究竟是啥,婆婆卻突地悲從中來,泣不成聲,她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倒是這片梅樹林,據說原本也是傅家的,二房將它賣給楚天闊,而楚天闊可憐她們婆媳沒飯吃,便允許她來梅樹林摘采梅枝到市集賣,因此婆婆才會說她們欠楚天闊太多人情。
頭頂上的梅枝已被她砍得差不多,她往上跳了幾次仍砍不到更上頭的,雖說她大可往橫發展,去砍別棵樹較低的梅技,但她這人就是這樣,個性固執、太死忠,不僅對愛如此,連砍梅樹也挺專一的……總之,她一定要砍到頭頂上那段梅枝不可。
爬樹之於她是小Case,何況這些梅樹不算太高大,因此她握緊柴刀、抱緊樹幹就開始動作。
正往上爬之際,嚏睫的馬蹄聲傳來,一眨眼,一人一馬已然來到。
「傅大少奶奶?」
熟悉的溫文嗓音從背後傳來,令她背脊一陣泛涼。
「你這是……在做什麼?」
額上有如冒出三條黑線,她一頓,恨不得馬上靈魂出竅,鑽進樹幹裡頭躲起來。
他這人也真是的,看是要晚一分或快一分鐘來都好,為什麼偏偏挑這時候?現下她整個人卡在光禿禿的樹幹中間熊抱著樹,以他這個成年男子的思想,大概絕不會將她想成可愛的無尾熊,倒有可能是將她此舉當成小寡婦慾求不滿,對樹枝做出不禮貌的行為……
不行,在他誤解她之前,她得趕緊做出一番解釋。
「我要爬到樹上砍梅枝……」怕他不信,她轉身揮動手中的柴刀給他看。
未料,她單手抱樹手勁不夠,加上鬆開的手又揮了揮,身子一陣搖晃沒來得及抱緊樹,整個人倏地往後仰,就在她即將摔下地面時,她感覺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被她的身子狠狠壓住。
梅樹不高,她摔到地面的時間相當快,而他方纔還在馬背上,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衝過來接住她……呃,用雙手當她的肉墊?
重點是,他的手正伸在她的身體與地面之間,整個人抱著她,重心往前傾,他的臉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噴拂在她臉上……
她心一震,陡地發現他是個十足的Man漢子,沒露出溫文笑容的他,流露出一股魅惑人心的男人味,接住她身子的手臂更是強而有力。
見他定睛看著她,不發一語,她也不客氣地死盯著他,可一對上他的深邃黑眸,她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來,臉頰像迫不及待早開的紅梅,紅得似火、嫣紅髮燙……
坐在傅家前院,溫碧蘿邊綁著梅枝邊想,那個楚天闊果真是個邪魔歪道。
呃,這個措辭好像太嚴重了點,再怎麼說他楚大善人還是有佛心的一面,只是她總覺得這個人表裡不一。
明明是個有著一雙電眼的溫文儒雅白面書生,在現代就是所謂的「花美男」,他寫寫書法、彈彈琴,她也不會笑他娘,畢竟他那副模樣就是該做這些「合宜」的事。
偏偏,他卻老做一些讓她跌破眼鏡的舉動,譬如電光石火間從馬背上飛撲到樹下接住她……呃,被她壓住;柴刀被他拿走後,不—會光景附近幾十棵梅樹的細枝全被砍了五至十枝不等;最後,他這看似肩不能挑的斯文書生,還幫她扛著這一堆疊起來比一個人高的梅枝回傅家。
她不解他為何會這麼做,但她摔下樹他接住她的當下,兩人四目交接,電流一直亂竄,她的心口也怦怦狂跳。
哼!就說這人是個邪魔歪道吧,連她這個不管在古代或現代都是已婚身份,該心如止水、恪遵三從四德的婦道人家,都被他攪得心湖漣漪一圈接一圈,圈圈又圈圈……還好她最後有Hold住,心魂沒被他牽著走。
但當他幫忙扛梅枝回到傅家時,婆婆震驚得張口結舌,老半天說不出話來,事後她才知道楚天闊雖做很多善事,可通常出錢不出力,這一年多來通融茅芸香到梅樹林砍梅枝,也都是讓她自食其力,從未幫過她。
她想了老半天,在他跟中,她依舊是茅芸香,也沒變得比較美,那為何楚大善人會伸手助她?
哼哼,她可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了,他一個眼神、一點小惠就想拐她,讓她誤認他喜歡她?她才不會這麼傻!
她已笨笨地死過一回,若是再傻乎乎又被男人騙,恐怕連老天爺都會想敲她的頭吧。
所以她猜想,這人肯定是覬覦傅家產業,大概評估過出手時機已到才這麼做。
別說免費讓她砍梅枝砍了一年多,光是先前在梅樹林雪地中救回她一命,就足夠讓她叩謝大恩大德,捧祖業相送了;加上前天他又小小救過摔下樹的她一回,若她還不知感恩,豈不是天地不容?
但,她才不會如他的意,她溫碧蘿絕不會上當,中了他的計!
「傅大少奶奶。」
門口處有人喚她,她一抬頭,視線迎上一臉傲慢的楚家丫鬟蓮兒。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楚天闊是九陽城頭號大善人,城裡的人把他當神膜拜,連帶他身邊的人也都以為自己是神了,加上他的縱容,一個小小丫鬟自然敢下巴抬得比誰都高。
「蓮大姐,找我什麼事?」溫碧蘿坐在原位繼續綁梅枝,涼涼的問。這丫鬟既然有老大心態,那自己就順她的意,讓她一一次老個夠。
被喊「蓮大姐」,年紀才一十八的蓮兒錯愕地看她一眼,旋即惱羞成怒,「我可還是個小姑娘,你為什麼把我喊成『蓮大姐』?」
縱使氣急敗壞,蓮兒還是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個茅芸香可是個瘟神,誰接近她誰沒命。
偏偏這陣子她家公子老是遇到這個瘟神,她想一定是茅芸香故意藉機接近公子,是以今日她才硬著頭皮上門理論。
「真的嗎?我看你一點都不像小姑娘,還以為你大我好幾歲,畢竟你這麼的……精明幹練。」反正茅芸香「失憶」了,她不知蓮兒貴庚也是正常。
被一個旁人眼中柔弱的小寡婦擺了一道,蓮兒氣結不已,「茅芸香,你別以為裝失億,博得我家公子同情可憐,就想得寸進尺。前天你為什麼叫我家公子幫你扛梅枝回家?你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
一個小丫鬟登門替主子興師問罪,這是什麼情況?
「蛤?有嗎?」她佯裝頭痛,撫額做出不適狀,「我怎麼不記得有這等事?不可能的,我怎敢勞動楚公子替我扛梅枝?」
這裡是傅家宅院,她不想為了治一個小丫鬟給婆婆添麻煩,裝裝傻讓這事雲淡風輕的過去,對傅家而言有益無害。
「你……」蓮兒頓時啞口無言。雖感覺茅芸香是裝的,但對方曾生病忘了所有的事是事實,會不會連前一天發生過的事也忘記,她不是大夫,不能斷定。「若再有下次,我絕不饒你!」
蓮兒悻悻然離去了,溫碧蘿忍不住朝她背後做鬼臉。
再有下次?呵呵,衝著蓮大姐這句話,她一定會讓他「再有下次」的!
再次問過婆婆,溫碧蘿才知原來傅家的祖業是制香,原本算是九陽城的制香大亨,即使後朝競爭者眾,龍頭地位岌岌可危,但由於制香品質有保證,流失的客人買到劣香差異立判,因此泰半的客人都會回流。
在茅芸香進門前,傅老爺的身體已大不如前,而傅大少自小就是個藥罐子,家中祖業的經營權自然就落在二房手上。可惜傅二少接手經營後,短視近利,為了沖高營業額常常和同業來場降價流血戰,短期帳本營收的確漂亮,但日子一久便虧損連連。
所謂虧本生意沒人做,何況傅二少是個投機取巧的奸商,想要有錢賺又不能調漲價格,腦筋自是轉到如何降低成本上。見帳面轉虧為盈,他意氣自得,食髓知味後變本加厲,全然不顧品質,以致傅家制香逐漸和劣質品劃上等號,原本的主顧客全跑光,價格流血戰也撐不久,傅家祖業於是告終,傅老爺也被活活氣死。
唉,果真就算再有錢的富庶人家,只消一個敗家子,用不著兩三年就足以敗光三輩子不愁吃穿的所有家產。
只是說也奇怪,這個敗家子明明就是傅二少,怎麼她腦中竟會浮現楚天闊的身影?楚天闊怎會是敗家子?他吸金程度無人能敵,這輩子就算天天躺在家裡也不愁吃穿!
噢,別再想起他了,她的心思不該飄忽不定,該認真的賣梅枝,今兒個連婆婆都說要出來幫忙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