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公神色閃爍了下,沒有接口。他在等著,同時對皇上的心思暗自歎氣,皇上還是不瞭解真正的太子,要是知道太子的心意,怎麼會在他面前說這些話?
在他看來,皇上只是想要藉著這件事,圓自己少年的一個夢。
「父皇,此事先暫時擱下,如今內憂外患未除,若是公開定下這門親,只怕會給老師帶來麻煩。」曜玄靖站前一步說道。
曜桀原本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聽太子這麼一說,也想起現在正是多事之秋,的確不適合,況且文淵家就這麼一個姑娘,要是定下這門親事,惹紅了別人的眼,那反而不美了。
「說的也是,這事就暫且按下,玄凰,你現在可要記住,雖然沒有真的定親,但你得把欣藍給放進心底了,知道嗎?」
這簡直是在太子心日上再插把刀!
吳國公跟曜玄凰兩人都低著頭不敢吭聲,皇上還在對曜玄凰諄諄告誡,言下之意就是不准他傷了欣藍的心。
一旁曜玄靖的臉色蒼白過後是鐵青,抿緊的嘴角微露一絲嘲諷,眼角餘光掃過身邊的曜玄凰。
那眼光,就像刀一樣可以凌遲人了!曜玄凰感受到皇兄射來不善的目光,身子抖了下,他頭上的金珠玉冠也跟著「刷刷刷」地輕響。
「玄凰,朕說的你可有聽進去?」曜桀不滿的看著明顯心不在焉的二兒子。
曜玄凰抖了下,哭笑不得的回應,「兒臣知道。」
「不光要知道,還要做到,過些日子,讓欣藍陪你到玉衡城住段時日,你要好好招待欣藍,知道嗎?」
「……兒臣遵旨。」曜玄凰心頭苦得很,卻不得不應下。
「父皇,兒臣有事先行退下。」曜玄靖面無波瀾,心裡卻一陣陣地發寒。
曜桀到現在還是沒發現大兒子的不對勁,笑著揮揮手,讓他先退出去,自己則留在御書房裡繼續跟二兒子還有吳國公說話,還沒完全放棄宣旨的想法。
吳國公心裡也急得冒煙,但是現下有更重要的事,就是一定要將皇上宣旨的心思給打消了,這旨意要是一頒布,就什麼也不用想了。
曜玄靖出了宮門,哪兒也不去,直接到國公府上,吳夫人看到他,還沒施禮就被他攔住了。
「師娘無須多禮,欣藍在嗎?」他直接問。
吳夫人一愣,她從沒見過太子殿下這麼失禮,還是從宮裡出來之後……一到府上,開口就是問欣藍?!
她心一緊,臉色跟著發白,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皇上說了什麼?」語氣微微顫抖著。
「師娘,沒什麼事。」曜玄靖看到師娘被他嚇到,暗地自責。怎麼自己會這麼的沉不住氣?
一想到欣藍將會屬於二弟,就讓他心跳得飛快,彷彿快從他嘴裡蹦出來一樣,所以一路出了宮門,他什麼也沒辦法想,腦中只有一個想法,他要見到欣藍!沒有見到她,他的心思混亂成一片,簡直快要發狂。
這是第一次他的情緒這麼激動,但他卻不想要壓抑,他已經壓抑了太多的痛苦。
只是為什麼……為什麼造成這一切的,都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
父皇有在意過他嗎?若真的在意、關心過,為什麼會連他的心思都看不透?就連老師跟師娘都若有所覺,他卻可以硬生生地把刀子插進自己兒子的胸口,這是為什麼?!
吳夫人慌亂過後,也穩下心思,眉頭輕蹙,也察覺到他的心思浮動,心緒不穩。「太子殿下,欣藍在後院,我帶你過去吧。」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不過眼下眾目睽睽,國公府也不完全是他們吳家的人,要讓別人的探子抓到了點什麼,事情只會更糟糕。
吳夫人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領著他到女兒所住的院落,一路上順便揮退了院落裡的下人。
吳欣藍正坐在繡架後頭跟身邊的丫鬟說笑著,看見曜玄靖跟娘親一同進房,不禁訝異了下。「谷……」
她話都還沒說完,曜玄靖已經一個箭步上前,狠狠地抱住她。
猛地陷入他的懷抱裡,一時間,吳欣藍也傻了,只能任由他抱著,一旁還待在房裡的幾個丫鬟全愣住了。
房裡頓時陷入詭異的寂靜之中,還是吳夫人反應快,眨眼間就揮手讓那些丫鬃全退下,丫鬟們也很聰明,對眼前的情景半句話都不吭,低著頭快步退出去。
「谷風,你怎麼了?」吳欣藍回過神來,本是害羞地一把就要推開他,怎知手才碰上他的胸口,耳邊就傳來沉重的呼吸聲,好像他正在極力壓抑著什麼似的,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她從沒見過他這麼失禮的模樣,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太子殿下,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吳夫人心急如焚,太子殿下這麼反常的抱著女兒,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
曜玄靖緊緊抱著懷中嬌小的身子,自悲、自憐又生氣,胸口湧上了千言萬語,卻又說不出口,眼眶微微發熱,然後無力地閉上。
「皇上……給欣藍指婚了……」
「指給誰?」母女倆異口同聲地追問。
吳欣藍的心蹦蹦跳著,滿懷期待。吳夫人到底年長,經歷的事情也多,一看太子殿下這麼失控的態度,心裡就猜測出這指婚的對象絕不是她們所想的人。
「指給……珩王。」曜玄靖乾澀地吐出這句。
吳欣藍錯愕的瞪大眼,掙扎著從他的懷抱裡退出來,「你說指給誰?你跟我說笑的吧?」
曜玄靖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吳欣藍頓時面無血色,整個腦袋一片空白,這青天霹靂的消息,將她暗藏在心裡的少女情懷給打碎了,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但是……
「你……你為什麼沒有……」泛著淚光的眸子,不解地看向他。
為什麼他沒有幫她說話?明明、明明他們之間……是她的錯覺嗎?難不成一切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那他剛剛又為什麼要抱著她?
「我不能。」他也很想大聲地說出他的不願,可是他不可以,因為,下旨的是皇帝,是他的父皇、是君父,先是君,才是父,帝王心術,若他一口反駁了父皇的旨意,對他而言,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的,卻可能替欣藍惹來禍端!
吳欣藍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不敢置信地搖著頭,同時搖落一串淚珠。她只知道她現在心好痛,珩王……她居然被皇上賜婚給珩王?他的親弟弟!可悲的是,他居然只回她一句,他不能?
「嗚……」留給他一記失望又傷心的眼神,她掩著唇,推開了擋在面前的他,拎起裙擺淚奔而去。
「藍兒!」曜玄靖立刻轉身要追出去。
吳夫人一個箭步上前,「太子殿下,這是國公府,請不要忘記了你的身份。」太子殿下今日行色匆匆地趕來,一定落入某些人的眼底,現下,絕不能讓太子殿下追上女兒,萬一要是再鬧出什麼事,女兒該怎麼做人?
看著太子殿下痛心的模樣,她心裡同樣也是沉甸甸的。兩個小兒女的相處情形他們也是知道的,女兒把心思全掛在太子殿下身上,她不是沒擔憂過,只是她也不能強迫女兒改變心思。早知如此,她寧願把女兒送回去玉衡城,也好過她對太子殿下動心,如今卻得嫁給二皇子。
曜玄靖怔怔地看著敞開的門扉,緩緩地坐落在椅子上,神情木然。
吳夫人揉揉發疼的鬢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都只能化為一聲聲的長歎。
這以後該怎麼辦?
在吳國公的斡旋之下,皇上這道賜婚的旨意總算沒公佈天下,不過,還是小小地宴請了幾個人慶祝一番。
慶祝的宴會上,只有幾個老將軍跟老大人,都是皇上跟吳國公的少年好友,身為主人翁之一的曜玄凰,臉上卻是一點喜氣也沒有,心裡更是沉重。
曜玄靖直接找了藉口沒有出席,另一個主人翁吳欣藍,則是坐落在女眷那一塊,臉上也沒有半點笑意。
事實上,吳家的人,這一陣子都很不開心,這場小宴過後,吳欣藍就要起程跟著珩王前去玉衡城了。
這讓明知道女兒心思的吳國公跟吳夫人都十分難受,他們兩夫妻琴瑟和鳴,自然也希望女兒找到一個好歸宿,如今身份卻被定為珩王妃,以後與太子殿下……除了兄嫂關係之外,是萬萬不能再有干係。
所有人都看不出來,但吳國公心底有個隱憂,他覺得,皇上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思,甚至可以說是早就知道了,不過,太子妃的位置是安定朝廷的一個籌碼,皇上這一次只怕是故意將親事定下,就是為了逼太子殿下死心。
心寒。這是吳國公領悟後的感受,他從不覺得自己居功甚偉,也力圖求取國公府前幾代的心思,低調不出頭,若不是辰曦逢難,他萬萬不會跳出來周遊各國說服學士學子們。
他太過安逸與相信跟皇上之間的感情,一開始,皇上讓他當太子太傅,雖有一半因素是為了太子殿下,另一半,只怕是讓皇上起了戒心……也是,他周遊列國,名聲過人,當皇上的又怎麼能安心?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眠?看來,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小宴後幾天,吳欣藍就收拾衣裳跟著曜玄凰一起離開,直到她離開之前,沒再見到曜玄靖一面。
坐在馬車上,身子跟著馬車顫動著,在馬車要出城門的那一刻,她禁不住地回頭朝向皇宮處望了一眼,一顆晶瑩的淚珠落下,閉了閉眼,回過頭,不願再見那傷心地一眼。
天元六年,四月,太子太傅上書榮休,皇上留中不發,太子太傅再次上書,文情並茂、誠言求退,次月,皇上批准。
同年八月,已滿十六的太子已屆年歲,太子大婚之期入宗府商議。
玉衡城。
「爹、娘,一定要走嗎?」披著雪白狐裘,吳欣藍嬌美的臉龐透露著一絲絲不健康的蒼白。
冬雪輕輕地飄降在她烏黑的發上,原本圓潤的臉龐已被尖細的瓜子臉取代,臉上天真爛漫的神情,也讓一絲輕愁給佔據。
吳夫人疼惜地撫著女兒削瘦晦臉龐,微微輕歎,「娘跟爹離開之後,你一個人好好地待在老家,我讓柳嬤嬤留下來陪你,你自己也要多休息,瞧瞧你都瘦成了什麼樣!」這段時日,她跟夫君想了又想,知道皇上是猜忌起他們吳家的勢力了,心裡蒼涼,卻又不得不為未來做打算。
為了女兒,他們決定再一次去遊歷天下,只是也不願意離女兒太遠,這一次不到他國,只在辰曦境內遊玩,也是要讓皇上心安。
「娘……」吳欣藍難過的紅了眼。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深閨小姐,自然也明白爹跟娘的苦心,為此,心裡更加難受。
「你好好照顧自己,爹娘就放心了。」吳國公站在一旁,難得展露出為父的溫柔,抬手在她的頭上揉了揉。
吳欣藍抬眸看著爹娘疼惜的神色,心底一熱,眼眶的淚珠快滿溢滾落。這就是父母的愛,那麼的無私,只求她平安,爹跟娘都可以為她犧牲了,她又有什麼放不開的呢?
「藍兒,娘知道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但……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有時候,我們要學著放下。」吳夫人愛憐地看著女兒神傷的模樣,心底是萬般不捨。
「娘,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就是因為知道,才跟著曜玄凰一起回到老家,都已經是這種情況了,她又豈會懷抱著美夢不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