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有時吃痛,不過也只是發出忍耐的低鳴,沒有要攻擊她的動作。
隨著竹子的塞入,也撐開了陷阱,終於讓牠的傷腿可從縫隙中抽出。
白狐立刻抽回前腿,一跛一跛地退了幾步。
「讓我看看你的腿吧!」單喜不害怕地向前。她身上有些為了山野勞動而準備的刀傷草藥,雖然人跟動物不一樣,不過或許可以試試。
白狐沒拒絕,只是奇怪地打量她,像是訝異她的好心。
她想,雖然這隻狐狸不是妖,不過或許也有靈性,跟隔壁獵戶養的大犬一樣,聽得懂人話呢!
就當牠的打量是允許,單喜跪坐下來,掏出刀傷藥跟自己的手帕,將草藥弄碎了放在手帕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抬起牠的腿,敷上帕子繞了幾圈,最後輕輕地綁了個結。
「好了!」她為白狐包紮好傷口。其實她並沒有把握做得對不對,小臉有些許擔心。「如果行雲公子在,我就會帶你去找他治療了,可惜他不在……不能救你,也不能救我阿爹了……」
一想起命在旦夕的阿爹,她又悲從中來,鼻頭一酸,晶瑩的淚珠滾落,一點一點滴在她的膝上。「我阿爹就快死了,可是我救不了他,我好沒用,怎麼辦……」
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在家時,她不敢歎氣,一直笑笑地照顧阿爹,如今孤身在山裡,她終於能盡情宣洩自己的難受了。
「我好希望行雲公子回來,他是阿爹最後的希望了……可是不可能,怎麼辦?」
她的小手抓緊了膝上的衣料,哭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前視線都被淚水模糊了。
她哭得甚至不在意白狐的存在了。
忽然,一股濕熱感從手背上傳來,她才發現白狐正在舔她的手背,一雙有靈性的黑眸注視著她,好像是承諾她——
「行雲公子一定會回來的。」
彷彿從牠的眼裡讀出這句話,單喜望著牠,莫名地呆了。
她整個人像是被迷惑了似的,目光緊緊追視著白狐,看著牠轉身,靈巧地跳開身邊,回頭瞅她一眼,然後白影子再度倏躍入竹林中——
隔日,從喬府下人的口中,傳出了行雲公子回府的消息。
城裡百姓把這事當喜訊傳播,行雲公子本就是濮州城內最受矚目的人,於是一人傳一人,不到半日,全城的百姓幾乎都知道了。
王大娘一聽說行雲公子回城了,連氣也不歇就跑到單老爹家裡給單喜報訊。
單喜喜出望外,把阿爹托給王大娘照料後,便急急往城裡喬府奔去。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來到喬府,以往她與阿爹住在城外自給自足,別說上喬家,她連每年春天行雲公子回來的時候,也從沒想過要去看看行雲公子。
她從未見過行雲公子,也不知道喬府竟是如此的深門大院,閣樓重重迭迭,彷彿無窮無盡地綿延。
她確認了這的確是喬府,於是握起拳,用力地敲了好幾下。
「開門啊!請救救人,我要見行雲公子……」
聞聲的喬家總管開了門。總管是個有些歲數的大伯,特別的是臉上有雙淡色眉毛,見了陌生的單喜便問:「姑娘,妳要找誰?」
「我想求見行雲公子,我阿爹生了重病,急需行雲公子救命,請您好心讓我見見他吧!」
「這個嘛……」總管喬洪忽然面有難色,委婉回道:「姑娘,我們家公子這會兒不方便見客人,若要治病,還是先請藥堂大夫看看,如何?」
「為什麼?他不是在家嗎?」
「公子是在府裡,不過公子回城途中受了傷,這會兒必須靜養幾日,恐怕不能給令尊瞧病了。」
「可是……」她一張小臉頓時慘白,不知怎麼辦。「我阿爹真的病得很重,如果沒有行雲公子,他可能會死的……」
「請妳見諒,公子的身子對我們也很重要,待公子靜養幾日,元氣恢復,我會告知他這件事,現在……還請姑娘先回去吧。」
單喜被喬洪說得無言以對。
本來,行雲公子沒有責任非得替誰治病,何況他也不幸受了傷,不管對方的處境,卻一味要他救自己的爹,單喜也不覺得這是對的。
「那……那拜託您了,我是城外小村單老爹的女兒,如果行雲公子身體好些,請您務必告訴他,有個叫單喜的姑娘來求他幫忙,好不好?」
「知道了,單姑娘請放心。」
喬洪應諾,便轉身進府去了。
單喜無力地垂下肩膀,只能懷著失望,走向回家的路。
她不知道,命運怎麼能這麼弄人?前一下子,她還高興得險些飛上了天,下一瞬,她又被狠狠推入谷底,眼前彷彿光明盡失,走投無路。
即便她一直提醒自己要振作,等等回家見了阿爹,還是得笑笑地告訴阿爹,他的病肯定有救了,因為行雲公子答應會來看他……
然而,她其實沒有把握行雲公子會不會來,如果他真如喬洪所說的受了傷,那麼就算有心,想必也沒有餘力來給阿爹治病。
單喜絕望地想著,在回家的路上,好難過地又哭了一場。
直到家門口近在眼前,她終於不得不收起眼淚,用力地用袖子抹抹臉。
當她再度抬起頭,只見一個頎長俊逸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她不自覺地投去目光,瞬間,便被男子不俗的俊顏吸去了心思——
她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子。
他臉型俊秀,卻是秀而不妖,鼻骨英挺,帶了一絲陽剛之氣,可下顎微尖,又讓他的五官顯得溫雅精緻。最吸引人的是他雙瞳深邃似雲霧,只要任何人將視線對上他的,肯定都會被他那雙充滿靈氣的眼勾去三分魂魄。
男子深深注視她,接著含笑啟唇。「單喜姑娘……對吧?」
「對,」單喜喃喃應了聲,目光仍移不開他的俊顏。「你是誰?認識我嗎?」
「我是來給妳爹治病的。」
「治病?你是大夫嗎?」
「我不是,」他道,好看的唇角彎得更深。「不過我受人之托,聽說妳的爹生了重病,非得我給他治病。」
受人之托?是誰呢?會是喬掌櫃嗎?
「是喬掌櫃告訴你我阿爹的事嗎?」單喜差點忘了呼息。面對他,她居然有些緊張,也有些不知所措。
「是喬洪告訴我的,他說妳為了妳爹,一大早就來府裡求我。」
喬洪?
她向他求的人……不是行雲公子嗎?
莫非他就是行雲公子?
「你……你你……」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俊美男子竟是行雲公子?
可是怎麼會?她不是才剛從喬府回來嗎?就算喬洪馬上通報,他也不可能比她先到家門口呀!
「我騎馬,因此動作快些。」像是瞧出她內心的疑問,他主動示意她看向一旁被拴住的馬兒。
「可是行雲公子……你、你不是受傷了嗎?」
「是受了點小傷,不過事有緩急,給妳爹治病更重要。」他溫和解釋,臉上仍帶著閒適自在的笑容。「誰讓妳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恩人?她嗎?怎麼可能——
「你一定是誤會了,行雲公子……我怎麼可能是你的救命恩人?」單喜直搖頭。「不不……我只是拜託喬總管讓我見你,如今你願意來救我阿爹,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狐——不,喬行雲從容地笑開,像是知道她天生沒多餘的心眼,跟她多說也是白搭。
其實昨日在竹林,她的出手真是多此一舉,他本就是因為發現有人靠近,所以才急智化狐想恫嚇對方,也不想被人發現身份,卻不小心誤踩獵人設下的陷阱。
憑他的道行與功力,那小小陷阱他自然逃得出來,可是她這個不怕妖、不怕狐的小丫頭竟然多事靠近,又費勁救了他,倒給他留下不得不報的恩情。
也罷,管誰是誰的恩人,總之他喬行雲既然有機緣受了她的恩,無論這恩情他希不希罕、需不需要,作為一隻知天理的狐妖,他都一定會回報給她——
喬行雲仔細地為單老爹把了一刻的脈。
俊顏自始至終紋風不動,最後,他放下單老爹的手,微笑問道:「老爹吐血的症候還嚴重嗎?」
「早上吐過一回,每次都很難受,像要了老命似的……」說不了幾個字,單老爹又開始咳起來。
「阿爹!」單喜趕緊為他拍背,著急地看向喬行雲。「行雲公子,我阿爹的病能好吧?該吃什麼藥?」
「你爹的病很嚴重,事到如今,恐怕吃什麼藥都沒有用。」他實話實說。
「什麼?!」單喜聞言,虛軟了下身子,也察覺阿爹的表情不對。「不,不會這樣的……行雲公子,請你再把把看……」
不是說行雲公子的醫術高明嗎?她不相信竟連他都對阿爹的病束手無策,如果他沒辦法,那不代表阿爹真的無救了嗎?
「沒必要了,如今重要的是老爹剩下的時間,以及減輕他的痛苦。」喬行雲雖然行醫救人,但世上也有兩種人他無法救,一是行惡多端的人,一是陽壽已盡之人,單老爹就是後者。
單老爹終於說話了。「好了,喜兒,不要為難行雲公子,阿爹的病自己知道,這是神仙難救的病,也不干行雲公子的事。」
「阿爹……」單喜眼眶紅紅地望著爹,覺得心痛又失望。
可是阿爹教過她,自己受的苦不可怨別人,若別人相助,自然要感激,而如果別人沒幫忙,也絕對不能因此埋怨生氣。
她記得阿爹的每一句教導,因此就算難過失望,她仍是抽噎了聲,對喬行雲致謝。「知道了,謝謝行雲公子特地跑這麼一趟,謝謝你……」
當喬行雲看見她含淚的眼,心中忽然有股後悔。
但……後悔什麼?
他喬行雲給人看病,向來直話直說,有什麼病該怎麼治,能不能治好……所謂人各有命,他能救,代表對方確實有命;不能救,代表福分已盡。比起對病入膏肓的病人蓄意隱瞞,他更希望病人能徹底瞭解,把握時間。
「單老爹,您的時日恐怕不長了,這十天裡……請您好好交代未了的心願吧。」
「我的心願……」單老爹臉色蒼白地看著單喜,對她伸出依戀的手。「只有喜兒一個人,我只怕我走了,她會沒人照顧啊……」
「阿爹!」
「對不起,都怪阿爹,沒早些幫你許個好人家。」單老爹感傷地握住她的小手,不捨她就要變成孤女了。「你以後沒了阿爹,誰為你擔心親事、盼你吃飽穿暖呢……」
「我不怕,阿爹。」單喜抹抹淚水,堅強地承諾。「我會撿柴,也會些手工活,一個人過得下去的。」
「那婚事呢?」
「喜兒會遇到很好很好的人,他會照顧我的,我保證。」
喬行雲無言聽著她說的話。她要保證什麼?對自己生命一無所知的凡人,卻口口聲聲說著美麗的將來,卻不知在他幾百年的修行歲月裡,遇過最無能渺小的生物,就是凡人——「阿爹好想看到你遇到那個人……可惜啊……」
結論,還是想要延命增壽嗎?
喬行雲並非想不出辦法,只是此舉畢竟有違天命,與咒人索命一樣,都會有無法預料的天理報應。
然而他欠單喜一個恩情,如果束手無策,他哪能還報此恩?如果不還清,這筆恩情將會記在他們的緣分簿裡,拖累他的修仙之路。
「行雲公子,老爹我可以拜託一件事嗎?」單老爹忽然看向喬行雲。
「您請說。」
「喬家家大業大,一定不缺僕人,不過……能不能請您收留喜兒?給她一個吃飽穿暖的地方就好,這樣我也可以瞑目了。」
喬行雲問單喜。「你覺得呢?」
單喜不想違逆阿爹的最後心願。「阿爹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如果行雲公子願意,就讓喜兒去喬府做丫頭吧!」如果阿爹可以安心,她也願意去喬府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