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
「黃阿福,所以你是在喝完幾瓶啤酒後,因為死者陳招財向你催討三千元的債務引發口角,才憤而持桌上的水果刀往死者胸口猛刺一刀,造成他失血過多死亡?」
高雄地檢署的偵查庭裡頭,蓄著黑色服貼短髮、面容嚴肅剛硬的蔣奕正,穿著象徵檢察官的紫色領法袍,垂眸審閱員警交給他的警詢筆錄,嗓音沈冷地詢問眼前被移送至地檢署復訊的嫌犯黃阿福。
站在蔣奕正的對面,年約五十多歲、外型黝黑壯碩的黃阿福,低頭不發一語,但他淺藍色短褲底下的雙腿卻是不由自主地頻頻顫抖,顯現他的恐懼。
見黃阿福沒有回應,蔣奕正極有耐心地再問了他一次。「黃阿福,是你持刀將陳招財刺死的嗎?」
這一次,黃阿福終於有了反應,他情緒激動,拚命哭喊著解釋。「檢察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阿財一直跟我討那三千元,我還不出來,他就一直笑我是沒用的廢物,我一時氣不過才會……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殺他的……」
看著眼前體型魁梧的黃阿福聲淚俱下地不斷懺悔,蔣奕正歎了口氣,明白這是一樁典型酒後誤事的兇殺案件。
他再瞥了一眼筆錄上高達1.0的酒測值,儘管感受得到黃阿福深具悔意的道歉,但是大錯已經鑄成,再多的懊惱與悔恨也無法挽回一條寶貴的生命。
偵訊結束。
嫌犯黃阿福因為酒後和陳招財一言不合引發口角,憤而持刀刺殺陳招財致死,由於犯罪事實明確,蔣奕正在偵訊過後,以殺人罪向法院聲請羈押黃阿福。
結束上午一連串的偵訊後,蔣奕正和書記官小陳回到地檢署的辦公室,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案卷,蔣奕正便瞧見他的辦公桌上多了一瓶罐裝的黑咖啡。
他蹙眉凝視了那罐咖啡一會兒,正欲開口詢問其他同事時,一旁留著烏亮長髮、外型艷麗的方湘芸早已輕笑著出聲——
「奕正,不必問了,那罐咖啡是我請你的。你有必要研究得那麼仔細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那罐咖啡是什麼重要的證物呢!」
方湘芸也是地檢署的檢察官,由於年紀輕輕僅二十七歲就當上檢察官,加上亮麗出眾的外貌,讓不少男同事都對她趨之若鶩。
但是方大美女偏偏誰也不愛,就對蔣奕正情有獨鍾,總是不避諱地在公開場合表達出對蔣奕正的好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對於方湘芸的百般示好,蔣奕正仍舊維持著冷漠疏離的態度,任憑方湘芸再怎麼明示暗示,他卻完全無動於衷,簡直比南極冰山還要難以融化。
事實上,蔣奕正對待任何人都是一貫冷然的態度,雖不至於無禮,但也確實讓人感覺有些難以親近。
「上次我請你喝香蕉牛奶,你說你不喝甜的,那麼黑咖啡總該會喝了吧?」方湘芸臉上盈著笑意,語氣卻充滿著教人無從拒絕的強勢。
只是方湘芸話還沒說完,另一旁圓滾滾的檢察官鄭定國早已不滿地插話進來——
「呴∼∼不公平!小湘,你只請奕正喝咖啡,到底把我跟辦公室其他同事都放在哪裡了?」
「拜託,定國,你也不拿把鏡子照照,你拿自己跟奕正比,根本就是觸犯了公然侮辱罪好嗎?」辦公室另一頭,平時總愛跟鄭定國鬥嘴說笑的已婚女同事很不給面子地拆他的台。
不過她這話可沒說錯,蔣奕正年輕有為,三十歲的他外型俊酷英挺,濃眉、鳳眼、挺鼻,沈穩內斂的氣質更是令女性忍不住要為他傾倒,加上他一百八十公分高的修長身材,穿上筆挺正式的西裝,只怕連偶像劇裡唇紅齒白的奶油小生在他面前都要遜色三分。
尤其在這個帥哥就跟天山雪蓮一樣稀少的地檢署裡頭,蔣奕正的存在簡直就是女性員工的福利,聽說還有不少女性告訴人私底下偷偷打聽他結婚了沒?有沒有女朋友?迷他迷得不得了呢!
鄭定國這個「山寨版白雲」到底是憑哪一點跟人家比呀?
「什麼公然侮辱罪?好歹我跟奕正也是司法官訓練所同一期結業的同學呀,小湘怎麼可以這樣厚此薄彼呢?」被人這樣當眾吐槽,鄭定國不爽地反駁回去。
「對,同學,足足大了人家十歲的同學!」一旁的書記官小陳悄聲附議,惹來鄭定國惡狠狠的目光。
最後還是方湘芸出來打圓場。「嘿,鄭檢,你說這話就不對了,我哪裡厚此薄彼了?你上次不是還喝了我特地從韓國買回來的香蕉牛奶嗎?不然等一下中午休息時間看你想喝什麼,我請客總行了吧?」
深諳辦公室人際關係之道,如果一瓶飲料就能收買鄭檢,方湘芸當然不會吝嗇,畢竟之後要是輪到值外勤驗屍時,她還可以找鄭定國換班幫忙。
聞言,鄭定國反倒不好意思地伸手搔了搔頭。「不用了,小湘,我只是開玩笑的啦!」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那麼計較一罐咖啡,只是從事檢察工作,每天上班接觸到的幾乎都是一些較為負面的東西,什麼詐欺、竊盜、殺人、妨害性自主罪……等等,工作量又相當龐大吃重,所以他們偶爾會在辦公室內開點小玩笑,苦中作樂一番,免得壓力太大,得憂鬱症。
只不過,大夥兒七嘴八舌地討論了這麼多,真正的男主角卻是一句話都沒吭。
當所有人安靜了下來,目光焦點再度移回蔣奕正身上時,只見他面無表情,平聲平調地向方湘芸說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謝謝之後,便繼續無視眾人看熱鬧的目光,步履沈穩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頭,埋首開始處理起桌上堆積如山的案卷。
頓時,辦公室內原本熱絡的氣氛瞬間凝霜結冰,就連和蔣奕正搭檔多年的書記官小陳都覺得上司果然是個奉公守法的優良公務員,竟然能將政府大力推廣的「節能省碳」政策響應得如此徹底。
——只要有他在的時候,週遭的溫度就會馬上下降好幾度,辦公室裡頭都可以不必開冷氣了!
倒是一旁的方湘芸完全沒被蔣奕正的不解風情給惹惱,反而極為欣賞他這樣冷傲的性格。打從第一次在地檢署辦公室見到他時,她就確信這個各方條件都很優秀的男人就是她尋覓多年的真命天子,而愈是困難的挑戰她愈喜歡,因為征服之後的成就感相對也更大。
所以面對蔣奕正冷冰冰的態度,方湘芸一點兒都不氣餒,反而燃起更高昂的鬥志,一向自恃甚高的她相信只要憑著自己的聰穎及美貌,一定遲早可以融化得了這座萬年冰山!
雖然時序已經進入十一月的冬季,但是由於溫室效應的關係,高雄今年的冬天並不寒冷,只是空氣中微微透著些許涼意,完全沒有冬季該有的寒冽氣息。
蔣奕正的租屋處位於高雄市前金區一處公寓的五樓,當初分發至高雄地檢署時,他大學的同窗好友周智帷的母親正好有戶公寓要出租,儘管屋齡有點老,但是距離地檢署很近,加上環境幽靜,出入分子單純,於是他看完房子之後很快便決定租下,而且一住就是好幾年。
星期六下午,蔣奕正坐在住處書房的書桌前審閱案卷——這是一起警方疑似包庇賭博電玩業者的案件,只是目前警方收受業者賄賂的相關證據仍不明確,他猜測業者可能使用其他管道或是人頭帳戶交付賄賂款項給涉案員警以躲避查緝。
思及此,一股怒意從蔣奕正胸口升起。
這些非法的賭博電玩不但會戕害人心,危害社會治安,甚至還有一些不肖人士會利用這些電玩場所從事毒品交易或是其他非法勾當,若是再加上警方包庇,只會成為犯罪的溫床,所以一定要徹查到底,絕不能讓這些非法分子再繼續胡作非為才行。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強烈的灼熱感從胃部湧上,蔣奕正捂著腹側,擰緊了眉,這才想起自己一整個上午都在處理案卷,早餐跟午餐都沒吃,剛才又空腹喝了一杯黑咖啡,所以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拉開書桌旁的抽屜,從裡頭拿出慣吃的胃藥,蔣奕正忍著疼,起身走到廚房倒了一杯開水吞藥。
抬眼瞧見暖陽透過紗窗斜照在廚房的磨石子地板上,顯示出外頭陽光普照,是個天氣晴朗的好天氣。
於是蔣奕正思索了一下後,決定出門到外頭覓食,順便將腦中一些糾結的思緒釐清。
緩步走在風光明媚的愛河河畔,水陸兩用的鴨子船載著遊客在河面上來回穿梭。週末假日下午,不少民眾攜家帶眷來到河畔旁的行人步道散步,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處處都可聽見歡樂喜悅的笑聲。
但是蔣奕正卻因為胃部仍有些不舒服,加上電玩弊案的偵查陷入膠著,所以神情冷然嚴肅,渾身散發出一股陰鬱沈重的低氣壓,與週遭悠閒輕鬆的氣氛格格不入。
突然,一名穿著白色毛衣,頭戴黑色鴨舌帽的瘦弱少年提著一隻大型的皮箱,慌慌張張地朝著他的方向奔馳而來,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名穿著制服的員警追在後頭大喊——
「站住,不要跑!」
當下,蔣奕正直覺認為是搶劫,於是他先不動聲色地立在一旁,待那名少年經過他的身旁時,出奇不意地伸腳絆住他的腳步。
沒料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招,少年一時反應不及,整個人狠狠地往前摔跌,手上的皮箱也「砰」的一聲掉在地上彈開,一大堆五顏六色的可愛飾品從裡頭散落出來。
見狀,少年急忙地從地上爬起,手忙腳亂地撿起那些散落的飾品塞進皮箱裡頭,似乎還打算繼續逃逸。
蔣奕正當然不可能讓他得逞,他臉色一凜,一個箭步上前從背後擒抱住少年,想要制止他的動作。
對方似乎也被他嚇到了,開始奮力掙扎,雙方一陣拉扯之際,蔣奕正忽然感覺掌心似乎摸到了一抹詭異的柔軟觸感,連忙驚駭得縮手。
下一秒,一道又快又狠的巴掌猛然襲上他的右臉臉頰!
「你這個死色狼想幹什麼?!」
少年高亢的聲線響徹了整條行人步道,也同時證實了蔣奕正心中的猜測。
原來「他」並非一名少年,而是一名年約二十多歲,留著俐落短髮、鵝蛋臉、杏眸粉唇、皮膚白皙,眉目之間充滿著英氣的年輕女子。由於她身上穿著厚重的毛衣,又是在這般突然的狀況之下,所以他才會將她誤認成男的。
想起剛才在混亂中,不小心誤觸到的「東西」,饒是面對過不少凶神惡煞的重刑犯,在這種情形之下,蔣奕正的臉皮也不禁泛起赭色,感到尷尬不已。
這時,在後頭追趕的員警小張終於奔到兩人身旁,待他一瞧見年輕女子身旁的蔣奕正時,下巴驚愕得差點掉了下來。「蔣檢,怎麼是你?」
如果他剛才沒看錯的話,這位小姐好像當眾甩了蔣奕正一巴掌?要是蔣檢動怒追究起來,難保他不會也因此遭到池魚之殃,想到這裡,小張忍不住皮皮剉!
「我今天剛好休假,來這附近散步。」蔣奕正語氣淡漠,聽不出情緒。
接著,他伸手指著一旁仍對他怒目相視的短髮女子,詢問小張。「她是搶劫的現行犯?」
「你這個死色狼,誰搶劫呀?真是莫名其妙!」
被這路邊突然冒出來的死色狼莫名其妙襲胸已經夠火大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誣賴她是搶匪,讓個性火爆直率的陶韻雅不滿地大聲吼叫。
聞言,小張嚇出了一身冷汗。
「呃……小姐,這位先生不是色狼啦!他是地檢署的檢察官,請你注意你的用詞。」若不想被起訴,最好馬上閉嘴。
「蔣檢,她不是搶匪啦!我們只是在執行取締違法流動攤販的勤務,這位小姐剛才在前面的行人步道上擺攤,看到我們來開單才逃跑的。」小張朝蔣奕正報告道。
聞言,蔣奕正明白自己誤會了,不過在公用道路上擺攤還躲避取締也算是妨礙公務,他攔她也沒攔錯。
「小姐,你未經許可在公用道路上擺攤,依法必須開罰一千兩百元,請你把身份證拿出來。」小張拿出罰單,鐵面無私地對著陶韻雅開口。
聽到要罰錢,陶韻雅馬上一改剛才痛罵人的激昂態度,露出一副好無辜好無辜的表情,朝小張撒嬌哀求。「啊,警察先生,我知道錯了,拜託你不要開我罰單啦!我現在馬上就離開,不會繼續在這裡擺攤了!」
「不行,依照規定就是必須開罰,快點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不然我要告你妨礙公務了!」
拜託,別害他了,他哪敢當著檢察官的面前放水呀?又不是不要命了!而且這小姐剛才還當眾賞了蔣檢一巴掌,她應該先擔心蔣檢會不會追究這件事吧,到時可不是一張罰單就能解決的。
聞言,陶韻雅頓時垮下臉來。其實她剛才遠遠就瞧見警察來取締了,但是礙於眼前的客人還在挑選飾品,見那名客人一連挑了好幾樣飾品,她實在不想放棄這尾大魚,只好跟警察賭了。
好不容易等到那位客人終於掏出錢包結帳,她馬上發揮十秒收攤法快速閃人,怎麼知道路上竟然會冒出一個該死的程咬金絆住她的腳步,害她吃下擺攤以來的第一張罰單!
開完單後,感受到這位小姐跟蔣檢之間強烈的暗潮洶湧,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於是小張便快速地告辭,早早開溜為妙,讓他們自行去解決私人的恩怨。
見警察走遠了之後,陶韻雅看著手中那張刺目的罰單,忍不住氣紅了眼。
「哼,警察都不去抓真正的壞蛋,只會找善良小老百姓開刀而已!」
聽到她的抱怨,一旁的蔣奕正不認同地蹙起濃眉,嗓音沈冷地開口。「你違法在公用道路上擺攤,本來就應當開罰。若是真的想做生意,你應該去租個店面,或是到公有市場租個攤位合法做生意才對。」
聞言,陶韻雅忿恨地轉頭瞪他。「你說那是什麼風涼話?我若是有錢租得起店面,誰喜歡每天吃飽撐著跑給警察追?你知不知道一千二我可以吃一整個星期的三餐還有剩呀!」
瞧這男人一身白色襯衫配上質感極佳的黑色毛料長褲,再加上剛才那個警察說他是地檢署的檢察官,想必像他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傲知識分子永遠也不會懂她得多努力打拚才能勉強溫飽,所以可以輕易說出這種「何不食肉糜?」的風涼話。
再想起她曾經有位身為單親媽媽的友人在路邊擺攤卸貨時,因為貨物堆得太高,不小心倒了下來,剛好砸到一名經過的檢察官,那名檢察官只有小腿輕微劃傷了一道口子,卻不顧那位友人苦苦道歉求情,硬是告她過失傷害,最後還被抓去關了三個月,讓她只能將小孩托給她們幾位朋友幫忙輪流照顧,也因此留下前科。
所以陶韻雅對檢察官的印象很差,認為他們都是一群得理不饒人的高知識分子。
瞇起了眼,陶韻雅銳利的視線掃向蔣奕正。
「你是地檢署的檢察官?」
「是。」蔣奕正不動如山,見這位小姐眼神有異,不知在算計些什麼?
「那好,我要告你性、騷、擾!」
既然這傢伙害她被開了罰單,那她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聞言,蔣奕正明白她是指剛才他不小心誤觸到她的身體一事。
「小姐,剛才的事我很抱歉,不過那真的只是意外……」他試圖解釋。
「管你什麼意不意外,我就是要告你性騷擾!」
「但是按照剛才那種情況,最後獲得不起訴處分的機率很高,你確定還是要提告嗎?」蔣奕正職業病地幫她分析起提告的利弊。
「所以你的意思是打算官官相護,不受理我的提告,我活該被你襲胸嗎?」陶韻雅的音量很大,惹來路人圍觀,讓蔣奕正一向冷然的俊逸臉龐也不禁浮現了幾分窘色。
「不!我剛才以為你是男的,所以——」
「我是男的?!你眼睛是瞎了嗎?我的身材明明就前凸後翹,婀娜多姿,玲瓏有致,哪裡像男人了?」
……好吧,她承認胸前是平板了點,但至少還有微微起伏呀!這個檢察官有必要淨往她的痛處踩嗎?
眼見這位小姐在聽完他的話語之後似乎更加生氣,蔣奕正放棄再繼續跟她解釋下去,以免愈描愈黑。
「好吧,小姐,如果你真的執意提告,我也不能阻止你行使你應有的權利。」
聞言,陶韻雅愣了一下,這檢察官還當真歡迎她去告他?
她當然也知道剛才的事只是意外,但是她就是氣不過呀!
不過若是真的告他,對方可是檢察官,會不會到最後她告他不成,反倒變成誣告呀?
嗯,有可能,否則哪會有人這麼大方,歡迎她去告他?這裡頭肯定有詐!
而且她剛才還當眾甩了他一巴掌,聽說這好像叫什麼公然侮辱罪來的,要是真的傻傻去告他,不就剛好自投羅網?搞不好到最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在認真思索利弊得失之後,陶韻雅決定還是不要冒險好了,不過就這樣落荒而逃,不就被這個檢察官看扁了嗎?
不行,她至少要扳回一點面子再走!
思及此,陶韻雅驕傲地抬高下巴,撐大鼻孔瞪著蔣奕正。「哼,算你好運,今天剛好是農曆十五,本小姐吃素,不開殺戒,就佛心大發不跟你計較了!不過你以後最好小心一點,不要再被我遇到,否則我絕對要你好看!」
語畢,她便猛力甩頭,決定速速轉換陣地到另一處擺攤,看晚上生意會不會好一點,多少彌補這張罰單的損失。
唉,想到一千二就這樣沒了,就讓她心痛呀!
看著她趾高氣揚離開的背影,蔣奕正森黑的眼瞳流露出些許無奈。
唉,該怎麼告訴那位小姐,她剛才那段話已經觸犯了恐嚇罪呢?
她平常都是這樣口無遮攔地跟人說話嗎?
若是不明白謹言慎行的道理,總有一天可是要吃虧的。
不過看在她被罰了一千二的分上,加上自己剛才確實也不小心……咳,碰了不該碰的「東西」,他就別跟她計較,彼此扯平吧。
「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橇……」穿著厚厚的黑色羽絨外套,陶韻雅將擺攤專用的皮箱放在摩托車的腳踏墊上,心情愉悅地哼著聖誕歌曲,騎車通往回家的路上。
雖然這幾天寒流來襲,氣溫低得嚇人,不過可能也因為今晚是聖誕夜的關係吧,生意好得不得了,顧客一個接一個上門,最後結算之下,今晚足足賺了好幾千元,這可是她這幾個月以來,收入最好的一天!
於是收攤之後,她還特地繞到瑞豐夜市買了不少好料,準備等會兒回家當宵夜吃。
不過由於她的住處離市區有段距離,晚上回家必須經過這條陰森幽暗的偏僻小路,所以每回騎車經過這裡時,她心裡都覺得毛毛的,總會下意識地催動油門,加速通過。
突然,一輛黑色廂型車從對向疾駛過來,而且絲毫沒有減速地掃過她的身旁,嚇得陶韻雅拚命往旁邊閃,差一點就連人帶車地掉進路旁的排水溝裡。
「神經病!開車開這麼快,趕著去投胎呀!」她氣得忍不住回頭對著那輛廂型車的車尾破口大罵。
沒想到剛回過頭,就瞧見一名男子倒臥在路上,嚇得陶韻雅驚聲尖叫,硬是在距離他不到一公尺處緊急煞車,才沒往男子身上碾過去!
現在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眼前躺著一個不知道是死還是活的男人,嚇得陶韻雅渾身皮皮剉,整個人幾乎腿軟,趕緊打了通電話。
想起剛才與她會車而過的黑色廂型車,再對照眼前那個男人所躺的位置,如果剛才那輛廂型車沒有輾到這個男人,難不成這男人是被人從廂型車上推下來的?
思及此,陶韻雅頭皮發麻,不過她還是壯起膽子,藉著摩托車的車燈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在瞧清他的面容時,忍不住大吃一驚!
咦,這個全身是傷的男人不是上次那個害她被開罰單的檢察官嗎?
「喂,你還活著嗎?聽得到嗎?」怕他真的死了,陶韻雅不敢靠近,只敢隔著幾步的距離朝他大喊。
見他仍舊一動也不動,陶韻雅心頭一涼,老天,他該不會真的嗝屁了吧?
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男人猛然睜開了雙眼,嚇得陶韻雅驚叫地往後跌坐在地上,以為發生屍變了!
「唔噢……」聽到耳邊不斷傳來的女人尖喊,蔣奕正呻吟著睜開眼睛,全身多處傳來的劇痛讓他倒抽了口氣,恍然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一切。
為了處理一些案件,他在地檢署忙到了晚上十點才下班,在返家的路上,一輛黑色廂型車急速地在他面前停下,幾名戴著面罩的黑衣男子跳了下來,硬是將他架上車,接著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之後他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他困難地轉動頭顱,將視線移向身旁不斷發出歇斯底里尖叫的女人,發現她竟然是上次在愛河河畔遭到警察取締開單的小販。
「你……怎麼會在這裡?」
聞言,陶韻雅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開口。「喂,這位先生,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好端端的你為什麼會躺在這裡?該不會是遭到哪個被誣告冤獄的受害人尋仇吧?」
見蔣奕正意識還算清楚,於是陶韻雅沒一開始那麼害怕,反倒挖苦起他了。
聽見對方夾槍帶棍的諷刺,全身傷痕纍纍、虛弱得毫無反抗能力的蔣奕正心臟猛地一抽。
該死,莫名被一群黑衣人圍毆已經夠糟了,這位小姐該不會再落井下石地補踹他幾腳報仇吧?
沒想到下一秒,陶韻雅笑咪咪地開口問出讓他更想吐血的問題。
「對了,檢座大人,再請問一下,如果今天走在路上看到一個快要死翹翹的路人,對他見死不救算不算犯法?」
「……」蔣奕正不想回答,因為不犯法。
見到蔣奕正鐵青難看的臉色,陶韻雅在心底暗自竊笑。其實她剛才在他昏迷的時候早就已經打手機叫救護車了,現在只是嚇嚇他而已。
儘管再怎麼討厭這個檢察官,她還不至於冷血無情地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兒,要是他真的就這樣死了,她以後也會良心不安的。
只是,想到這男人害她被罰了一千二,她還是覺得很嘔呀!
沒想到蔣奕正卻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像是以往開庭時瞪被告那樣,眼色陰森地瞪著她。
「喂,你幹麼那樣瞪我?」被他這麼一瞪,陶韻雅猛地一陣哆嗦。
「死不瞑目這句成語你聽過沒有?如果我今天真的不幸死在這裡,將來變成鬼第一個就是找你報仇。」
蔣奕正嗓音清冷,搭配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面容,以及額際緩緩流下的血痕,更令人感到震撼力十足。
「拜託!冤有頭,債有主,你身上的傷又不是我造成的,就算你今天真的死了,也不該來找我呀!」真是莫名其妙!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剛才那群圍毆我的歹徒就是你指使的……不然你怎麼會那麼剛好出現在這裡?」他就是故意要逼她良心不安,好讓她幫他叫救護車,他的皮夾跟手機全被剛才那些歹徒搶走了,眼下只能請她幫忙。
聞言,陶韻雅臉色一沈,氣得怒不可遏。「喂!台灣檢察官講話都不用負責任的嗎?我明明是好心停車察看你的情況,竟然還被你反咬一口,難怪這社會有那麼多人會變得那麼冷漠不是沒有原因的!」真是氣死人,好心幫他還惹得一身腥!
「算了,老實告訴你吧,其實我早就叫了救護車了,這樣你總該可以瞑目了吧?」她沒好氣地開口,刻意加重「瞑目」那兩個字。
「謝謝。」蔣奕正真心地向她道謝。
然而陶韻雅卻是雙手環胸地別過臉,動作豪邁地席地而坐,完全不理會他。
不過蔣奕正知道她雖然不想跟他說話,卻還是好心地留下來陪他一起等救護車,心底驀地湧起一陣感激。
沒多久,救護車和警車趕到現場,穿著制服的員警看見蔣奕正全身是傷地躺在馬路上頭,又瞧見陶韻雅的摩托車停在一旁,忍不住合理懷疑。
「小姐,是你騎車撞到這位先生的嗎?」
聞言,陶韻雅臉色瞬間大變,急忙否認。「不是!你誤會了,我只是路過,好心幫忙報警叫救護車而已,這一切跟我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喂,你幫我解釋一下!」她朝被人抬上擔架的蔣奕正揮手,要他幫忙解釋。
看見她憤怒地跳腳哇哇叫,明明全身已經傷痕纍纍,但蔣奕正還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換來嘴角傷口一陣抽疼。
他開口向承辦員警解釋了一下情況,不過警方還是謹慎地留下陶韻雅的聯絡資料,日後若有需要會請她到案說明。
待醫護人員將蔣奕正送上救護車安置妥當,鳴著警笛駛往醫院,警車也隨著一同離開後,週遭再度回歸原來的寂靜。
陶韻雅低頭瞥了一眼手錶,真是要命,已經快要深夜十二點了!
隨著一陣陰風迎面襲來,她舉目環顧了一下四周,只見黑漆漆的一片,搭配路旁草叢不時發出的沙沙聲,讓她整個人毛骨悚然,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
急忙地轉身跳上摩托車,陶韻雅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是由於她那台破爛的達可達摩托車實在太過老舊,所以只要一遇到氣溫太冷,引擎就會開始發不動,在按壓發動鈕好幾次之後,摩托車只是要死不活地咳了幾聲,又繼續裝死,讓陶韻雅幾乎快抓狂。
不得已,陶韻雅只好在這條又黑又冷又陰森的偏僻小路上,死命地用腳踩著摩托車的發動橫桿,試圖發動車子,只是她一邊惱火地踩著,嘴裡一邊碎碎念地怒罵。
可惡,好心果然真的沒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