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她明明就坐在丈夫身邊,為何感覺卻那麼遠?半天都插不上一句話,好像「自成一桌」,只能看著他們有說有笑。
江春穗手中的筷子愈來愈慢,望著獨攬眾人目光的「嬌客」,明知自己不該嫉妒,可是又管不住一陣惆悵,澀澀地爬上心頭,害得她食慾變差,好差……
平日,餐桌上話最多的人就是她;平日,婆婆最喜歡聽她在幼稚園裡的趣事;平日,段培元不會對著她以外的女人笑得那樣「頻繁」、親切。可是現在,這個女人卻佔據了他的目光,還住在他工作的飯店裡,晚上又搭他的便車一起回來吃飯……
不嫉妒,不能嫉妒,不可以嫉妒……好難唷!
「怎麼不吃?」段培元發現妻子的碗裡幾乎」完好如初」,這可不是她往常的吃飯速度。
「我沒胃口。」她沒什麼精神地說。
「你也會有沒胃口的時候?」他笑道,幽默得很。
冷眸一掃——只能說江春穗完全掌握到丈夫的「精髓」,殺氣內斂!
他收起笑容,還沒來得及向愛妻表達「適度」的關心,母親就搶先問——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會不會覺得想吐?還是最近特別怕腥,喜歡吃酸的東西?」
「媽,她沒有懷孕。」段培元代替老婆回答,覺得母親這麼問根本是在給她壓力。他已經跟她說過很多次了。
「你又知道了,我的孫子又不在你肚子裡。」
「我是她丈夫,有那種事我會第一個知道,喔?」他看著妻子,往她碗裡挾了一塊魚,要她快吃。
「嗯。媽,我沒有懷孕。」這不是婆婆頭一次提到關於孩子的問題,卻是她第一次回答得有些尷尬,因為現場還有一個半生不熟的外人在,她特別感覺自己像個「失職」的媳婦,脖子變得好沉重。
對於朱欣蓓,她畢竟沒段家人的熟悉感,而且雖然最近常在家裡見面,但其實兩個女人之間卻沒有太多話可聊。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她自己有「心理障礙」,總是隱隱約約覺得對方不太想和她多交談,或者說出口的話還帶有別的用意。
唉,沒想到她這輩子難得懂得看人臉色,對象竟然是老公「侵門踏戶」的初戀情人……
「這樣啊,好……沒關係,才剛結婚,這事不急。」何碧珠對媳婦微僵的表情有些抱歉,自己雖然很想抱孫子,但並沒有要對她施壓的意思。
「段媽明明很急著想抱孫子。」朱欣蓓卻選在這時以一臉甜美純真的神情接話,又用俏皮的口吻鼓勵身旁男人。「培元,你就多加把勁,別讓段媽失望。」
她拍拍他的肩膀。江春穗卻覺得那句話是針對自己而來。
「還是之前在外頭玩太凶,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吃你的飯。」
朱欣蓓加碼說笑,換來他一記冷眼。然而聽在江春穗耳裡,又有種故意挑釁的感覺……
她低頭吃飯,把嘴塞滿食物,那就不必說話,不必看,不必假裝笑……
討厭!她討厭這種必須用力把自己悶住的感覺,所有情緒都變得不清不楚,想知道答案也不能直接去問,因為那個人不只牽涉到她自己,而是這一整家人。她如果不想變成小題大作的妒婦,在那個女人做出更具體、明顯的不友善言行前,她都不能拿自己的「感覺」來多說什麼,那些都是沒證據的猜測。
可是,當丈夫的初戀情人每天出現在眼前,又當著她的面用那麼輕鬆的口吻調侃他們夫妻倆的私密房事,她這個妻子又怎麼能做到「無感」,假裝自己看不到、沒聽見……
不,她做不到!
江春穗忍了一個晚上,直到朱欣蓓離開,她與段培元回到臥房,才忍不住地向丈夫傾吐內心的不快,還盡力將話說得婉轉點,不像心裡的感受那樣「尖銳」。
她想,或許這男人可以理解她的感覺,為她解答心裡那些弄不清的疑惑。畢竟他是愛著她,又熟悉朱欣蓓的人……
「你想太多了吧。」結果,他聽了半天,就只有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心得,加上「看笑話」的輕鬆神情。
她繃著臉,笑不出來。最近,他們倆的臉色、脾氣好像愈來愈「對調」,尤其在觸及「朱欣蓓」這一點的時候,差別更是顯而易見。
「她就像我妹妹一樣,你才是我老婆。」他故意揉亂妻子的頭髮,本來是想逗逗她,讓她放鬆心情,安心一些,豈料卻將她搞得更「毛躁」。
「哈、哈。」她揮開他的手,大笑兩聲。
「哈、哈?一聽起來不僅刻意,還很諷刺喔!
「段先生,難道你沒跟她交往過?還是交往的時候沒有牽手、接吻,發生過任何親密關係?」見他似乎完全不能體會她的心情,顛在她心裡的那些小碎石子就滾到皮膚上,變成一根根利刺,直接擺出「作戰」模式。
「有又怎麼樣?」他還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態度,大方坦承兩人過去的關係。他和朱欣蓓從高三開始交往到大二分手,正值血氣之年,沒發生什麼才稀奇吧。
「跟你上過床的女人還能叫『妹妹』?你去問問哪個正常的哥哥會跟自己的妹妹上床,那是亂倫!」她愈說愈火,遣詞用字愈現犀利,就是想扯動他腦子裡那根漫不在乎的神經,討厭男女之間那種「似是而非」的關係。
聽起來很成熟、很理性,彷彿參透了人性中的七情六慾,才能把原有的愛情提升到另一個更高的心靈層次,但實際上,跟上過床的情人當「兄弟姊妹」,說起來根本就是個狗屁不通的道理!不然她和朱欣蓓會變成什麼關係?共用過一個男人的好姊妹嗎?!
她愈想愈難接受,特別是要看著那個「妹妹」一直在她丈夫身邊打轉的時候……
「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你不也看到我媽對欣欣就像女兒一樣?」他苦笑安撫,有些被她的「情緒化」嚇到,不過心裡仍是把她的犀利問話當成吃醋、撒嬌看待,可以理解那全是因為她太愛他的緣故,所以才會那麼「看重」朱欣蓓的一舉一動,在心裡放大聯想。
分手的男女就只能當仇人嗎?他從不這麼認為,也鮮少跟分手的女人撕破臉,通常是好聚好散,各奔東西,也免得日後不小心見了面影響心情。至於朱欣蓓,他得承認情況是比較特殊,但即使他待她比其他女人再好一些,那也絕對不是因為愛情,這點他內心區分得很清楚。
「是,我兩隻眼睛都看得非常清楚,你們就像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得非常開心!」她仍嘔氣回嘴,心想正是因為那個女人和他們一家那麼和樂融融,她才懊惱心煩的嘛!
「春穗——」
「我去洗澡。」吼——不說了!愈講愈覺得自己面目可憎,現在在他眼裡應該是隻鬼吼鬼叫的母老虎吧。
其實她一點也不喜歡和他吵架的感覺,因為跟心愛的人吵架,就算贏了也不開心,自己跟著內傷一半,所以還是去沖沖水,冷靜一下好了。
「我幫你擦背。」他興致勃勃地跟在後頭。
「你敢跟來就死定了!」她回眸一瞪,覺得這男人真是愛踩地雷耶!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有心情跟他嘻嘻哈哈的洗鴛鴦浴嗎?
嗟!她更大步地走進浴室。
段培元看著妻子火冒三丈的背影,氣定神閒地微笑。
為了親愛的老婆,他會證明「事在人為」的道理,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啊!
「我來了,老婆……」
情況,並沒有好轉。
日子又過了好幾天,朱欣蓓不僅沒改變天天到段家報到的習慣,甚至還會陪著已經能出門活動的何碧珠去喝個下午茶,逛逛街,看看藝術展覽……
然後某個晚上,江春穗就看到那女人挽著她婆婆,旁邊還跟她老公,三人一起帶著大包小包搭車回來的溫馨畫面……
她視線放空,突然有種被人替代的錯覺。是她還是「她」?究竟她們誰才是這家的媳婦,為什麼遠遠看著他們三人,她心中會有種自己很多餘的感覺呢?
如果當年段培元沒有跟朱欣蓓分手,眼前這幅溫馨到讓她有點鼻酸的畫面,可能就會成真了吧。她苦悶地想道,再把這股苦悶用力壓進心的最底層,笑著上前迎接他們……
「媽,你們回來了……玩得開心嗎?」
她討厭虛偽的自己,卻不得不隱藏起真實的心情,因為那很殺風景,肯定會讓大家都變得不開心……
呵,不知不覺,她竟然變成這麼會顧全大局的賢慧女人了,看來婚姻真的會使人成長呀!
過了兩天,段啟明南下去探訪一位意外住院的老朋友。這日正巧也是何碧珠約好要回院複診的日期,江春穗為了要陪婆婆去醫院,老早之前就請好了假。
上午十一點半,她接到丈夫來電——
「檢查得怎麼樣?」剛開完會,他便撥電話關心她們的情形。
「不知道,我沒去醫院。」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少了往日接到丈夫來電的活力高昂,實際上她最近整個人都愈來愈欲振乏力了。
「為什麼?」
「媽說欣欣會陪她去,叫我在家裡休息就好了。」提到那顆「星星」,她的表情就很黯淡,早上穿戴整齊,婆婆才來通知她這個消息,要她難得休假,乾脆在家裡好好休息一天。
「所以你有乖乖在家裡休息嗎?」
乖乖?還旺旺咧!她平常是有出去做什麼壞事,所以要待在家裡才算乖嗎?!
「沒有,我在逛街,想趁著這個大好機會出來盡情敗家,刷爆你給我的信用卡,怎樣?」她最近像個叛逆的孩子,覺得頂嘴很過癮!
「親愛的會員朋友,OO文具的週年慶又來嘍,為了答謝您多年來的支持與愛護,OO文具——」
她傻眼地聽到賣場裡播放的響亮廣告,沒想到老天爺不幫她到這種地步!
來不及亡羊補牢,摀住電話,對方已經傳來一陣低笑……愈笑愈大聲……
「真是辛苦你了,要在文具賣場刷爆我給你的卡可不是件輕鬆的事。」他真被這個女人打敗了……她怎麼連賭氣都那麼可愛,出去血拼還逛文具店!
「這用不著你擔心,我會盡力而為。」以為人家就沒有賣很貴的筆嗎?!她待會兒就真的刷他個十來支「萬寶路」——咦?是寶「路」還是寶「龍」?寶路好像是狗食……
哎算了,小朋友又用不到,還是買兩打鉛筆就好。
段培元從她長長的沉默裡,猜測愛妻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不過她不想待在家裡,倒讓他想起一件事——
「媽前幾天問了我們搬出來住的事,我還是覺得住在市區比較方便,你覺得呢?」
她愣了愣,差點都忘了住滿三個月就可以搬出別墅這件事,眼看已經不到半個月了耶!
原本,她覺得住在哪裡都無所謂,雖然交通不太方便,但山區的空氣好,她也喜歡公公、婆婆、老管家和家裡的其他人。但現在多了個「常客」,不知道那顆星還會在台灣「亮」多久,老實說她真的不太想經常見到那片刺眼的「光害」,也不希望那個女人太常出現在丈夫面前……
「那就搬出來吧。」她作了一個自私的決定,想要獨佔他回家後的所有時間,希望兩個人能擁有完整的私人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