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婚 第四章
    江春穗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五十的基本分,至於其他分數,從兩老待她比對兒子還熱情的反應看來,應該會遠超過及格門檻。

    「聽說你家裡是開幼稚園的?」段啟明問。

    「不是,那是我姑姑和姑丈——」身邊射來一道冷冽目光,她馬上修正回答字數。「他們開的,我只是在那裡任教。」

    這答案夠簡單明瞭了吧?

    剛剛的一些基本問題,她也全都依照他吩咐,盡量維持「含蓄」地少說多笑……但那多半也是因為她嘴裡總塞滿食物的緣故。

    「為什麼想當幼稚園老師?」雖然始終保持笑容,但看得出何碧珠對這點格外滿意。

    「因為小朋友很可愛呀,他們天真無邪又討人喜歡,雖然有時候也會做出一些很讓人頭疼的事,像大頭——他不是頭大喔,是因為他的名字叫『大同』,諧音很像大頭,才有這個綽號,結果可害到了他爸媽,因為他們也變成『大頭馬麻』和『大頭把拔』,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全家人的頭都很大,哈哈哈……」一提到感興趣的話題,她不自覺愈說愈起勁。

    突然,後頸一涼,她背後刮過一陣冷颼颼的空氣,餘光瞄見一張更加「陰風陣陣」的臉孔……

    「抱歉,我失態了。」她發現自己的笑聲好像太過「洪亮」了些,不小心就壓過現場一票人。

    「沒關係,你說那個孩子怎麼讓人頭疼啊?」何碧珠完全不介意,就曉得她一定是個喜歡孩子的女人,往後抱孫有望了。

    「哦,因為他太想養寵物,有次偷偷從公園撿了一隻貓咪回家,結果那隻貓吃完家裡的罐頭就翻臉不認人,不但抓傷了大頭的手,還神乎其技地從六樓跳窗逃走,留下滿屋子跳蚤,害全家人癢到抓狂,還得請假除蟲。」被跳蚤咬過的人就曉得那是多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覺,保證癢到你會懷念蚊子的攻擊。

    「後來他好像覺得教育要從小扎根,所以又抓了幾條毛毛蟲回家想養成蝴蝶,不但把他媽媽嚇得半死,爸爸去處理那些毛毛蟲的時候,又弄得皮膚過敏,也是又痛又癢了好幾天。然後前天啊,他居然把一打雞蛋藏在小毯子裡,帶來幼稚園,說要學雞媽媽孵出小雞,結果弄得蛋洗教室,好幾個小朋友都坐破一屁股蛋,我們只好提前大掃除了。」

    既然段母想聽,江春穗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轉眼就把背後那陣「陰風」忘在腦後,熱絡地和兩老分享這段趣事,把他們逗得呵呵笑。

    「男孩子就是這樣好動搗蛋,我們培元小時候也讓我傷了不少腦筋呢!」段母頗有同感地附和,愈加喜歡起這個開朗健談的孩子。

    雖然沒有顯赫家世、才貌過人,比起她挑選的那些大家閨秀,外在條件是弱了些,不過只要本性善良,兒子又中意,她也沒那麼深的門戶之見,獨子能成家最要緊。

    「那麼多傭人供您使喚,哪裡有需要您傷腦筋的地方。」段培元淡淡搭腔,冷眸暗暗掃過那個話太多的女人,不明白她怎麼連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說得眉飛色舞,笑得像撿到錢一樣。

    何碧珠「看」了一眼兒子那張千年不化的冰塊臉,自動跳過那句掃興的話,再望著面前笑咪咪的開朗女孩。

    「你跟我們培元是怎麼認識的?」

    「我不是說過是因為一筆土地買賣,她來找我——」

    「我是在問她。」儘管是自己生的兒子,但段母現在卻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再幫江春穗添了杯熱茶,要她慢慢說明。

    這麼想是有點不應該啦,不過見到段母如此明顯的「差別待過」,江春穗心裡還是忍不住得意了一下,菱唇微揚,覺得自己是靠本身實力,很爭氣的贏得超越及格的高分。她端起那杯花茶就像舉起冠軍獎盃似的,神情略帶驕傲。

    「就像培元說的那樣,我之前因為土地的事去找他,向他說明大家的難處。他非常有耐心的傾聽,考慮了一陣子之後,很慷慨地決定讓我們所有店家都無償使用那塊土地一年,之後還會補助我們每戶一筆搬遷費用,當時我就覺得他真的是個佛心來的大善人……」她放下瓷杯,輕捂胸口,用一臉看到菩薩顯靈的表情和語氣來形容內心莫大的感動。

    所有商家?每戶?他有這樣說過嗎?!

    段培元聞言一愣,但更見鬼的還在後頭——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都是因為他對我一見鍾情的緣故。」她掩唇低笑,揣摩著電視劇裡少女情竇初開的甜蜜心境。

    什麼!他對她一見鍾情?!

    段培元目瞪口呆,簡直驚嚇無言。

    他鬼遮眼才會對她一見鍾情!這女人到底在胡說什麼?!竟敢無視於他的」警告」,不但脫稿演出,還頻頻加戲——

    「我很訝異他對我的這份情意,也很感動他的用心。後來他一直打電話給我,非常積極地約我見面,所以我們有出去吃過兩次飯。」她含蓄一笑,朝眾人比出兩根手指。算算她和他之前的確是見過兩次面,所以這也不算扯謊。

    但在段培元眼中,倒覺得那手勢比較像是在對他挑釁的勝利「V」,因為她剛說了一個駭人聽聞的「鬼故事」!

    「我有『一直』打電話給你嗎?」他笑問,微勾的眼角又出現類似中風的抽筋反應。

    「當然有啊,親愛的,你忘了人家的手機好幾次都被你打到沒電了呢!」她故作嬌嗔地捶了他一下,誇張的演技讓他想嘔吐,對面的兩老卻拍手叫好。

    「看來我兒子真的很喜歡你呀!」段父對兒子一向採取信任態度,連帶也不會懷疑江春穗所言有假,否則依兒子實事求是的個性,不會放任她在這裡編派那些莫須有的故事。

    「我也這麼覺得。」江春穗含羞帶怯點點頭,接著又帶點哀怨地道:「可是他的家世背景實在太好,讓我望而卻步,直到得知伯母的身體狀況,培元說他想盡孝道,也很誠懇的告訴我,與其要勉強自己去跟一個毫無感情基礎的女人結婚,他希望娶的是我……一個讓他神魂顛倒的女人。」她轉頭望向身旁面色發青,看起來血壓好像不是很穩定的男人,秋水盈盈的眼中閃過一抹狡黠。

    她在報復!他驀然頓悟,黑眸倏地一沉。

    這個女人是為剛才在外頭被他揶揄了幾句,現在就乘機報仇,仗著他不會在父母面前拆穿她加油添醋的「鬼故事」,故意自抬身價,把他說得像個為她做盡蠢事的癡漢!

    「所以,我終於被他說服,決定接受他的感情,同時也希望伯父、伯母能接納我成為兩位的兒媳婦,成全我倆的愛,千萬不要逼我們分開!」她偷捏自己大腿,顰眉擰額,眸中水霧更盛,好讓楚楚可憐的形象更逼真,一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模樣,最後一句還激動得雙唇微微顫抖。

    段培元南部僵硬,冷眼盯著她像演不完的獨腳戲,握緊的指節層層泛白,心想這女人實在愈來愈灑狗血了。

    本來好好的一齣戲,興許十分鐘就能收工,達到成效,她卻胡亂惡搞,演得離譜做作,好像以為自己真的在拚收視率。這下子他父母會相信他們倆是互有好感,真心想結婚才怪——

    「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拆散你們,你就安心嫁過來吧,媳婦兒。」

    段培元心想,母親真是病得不輕,病情已經嚴重到影響大腦正常的判斷力,所以才會牽著那個女人的手,和她一起「入戲」,表情動容。

    段培元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真不曉得該高興或擔憂。

    「你們預備什麼時候結婚?」段父不像妻子那樣情緒化,但也對這樁婚事投贊成票,慶幸兒子真的找著了一個心儀的女人共結連理,而非不情不願的被逼婚。

    比起兒媳婦的家世條件,妻子的健康和兒子的幸福都排在前頭。

    「半個月內。過幾天我們會先去登記,然後在『晶雲』簡單宴客。」段培元在和江春穗談妥交易的隔日,便已經規劃好這些流程,一切務求速戰速決,把母親平安送進醫院。

    總算,這齣戲雖然演得有些荒腔走板,仍有達成預期的目標。

    「那怎麼成!我們家就你一個兒子,喜事當然得辦得風風光光的。」段母不同意兒子把婚事辦得如此草率。別說他是段家的獨子,就憑他們家的事業規模,光是在政商兩界的人脈,要邀請的達官顯貴名單就有一長串,場面太小可hold不住。

    「我的婚禮不是在作秀,而且您也得盡快住院接受治療,記得這是您自己說過的吧?」言下之意,段母如果不「履約」,他這個婚也甭結了!

    要被逼著結婚就夠煩了,段培元可不想在自己的婚禮上還得費力應酬一堆政商名流,跟他們高來高去。之所以還有這場喜宴,只是考量到基本禮數,完全不請親友說不過去,對女方那邊也不好交代。儘管是假結婚,也得做做樣子。

    段馭明一見兒子面露不耐,大有「悔婚」的可能,馬上跳出來勸妻子以大局為重——

    「兒子能結婚最重要,其他的就別太計較了……」說巧不巧,夫妻倆居然同時看向江春穗。

    欸!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擰眉,兩老又沒事似地別過頭去咬耳朵。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好吧,這是你的婚禮。」何碧珠經歷一番內心掙扎後,勉為其難地點頭,但可不是無條件退讓。

    「不過你們得答應我,結婚後要先搬回來家裡住三個月。」

    「好啊。」

    「不行。」

    小倆口沒半點默契,還沒結婚就心思各異,各自表述。

    兩人對看一眼。男人細長的眸中迸發「凍」人光芒。

    「呃……只要親愛的點頭,我沒意見,都好、都好……嘿嘿。」她改口乾笑,拍拍「親愛的」的肩膀,還很諂媚的把頭靠上去,刻意營造一種小鳥依人、百依百順的氣氛。

    再蠢也知道這時候要以金主的意見為意見,搬不搬回來是他們的家務事,在還沒嫁進門前,她這個外人最好自動閃遠點,免得被流彈波及。

    「為什麼不能搬回來?我也想像別人一樣跟兒子、媳婦住在一塊兒,共享天倫,現在好不容易盼到你結婚,結果你還是把這個家當旅館。」段母動怒,丈夫馬上在旁邊拍背安撫,重複醫生的叮嚀。

    「我們都要工作,住市區比較方便,以後我們會經常回來。」他一臉波瀾不興,沉著地表達自己的立場。

    唯一的「小動作」,是不著痕跡地抖掉肩上那顆笑得很假的人頭。

    「經常是多常?從一個星期一次到兩次還是三次?乾脆換我們搬到飯店去住好了。」雖然知道兒子是在外頭忙事業,不是真的不關心他們兩老,但此時不借題發揮,往後要談條件可就難如登天了。

    「老婆……」

    「別拉我!難道我有說錯嗎?咱們這裡也是台北,又不是荒煙蔓草的郊區,有遠到他們不能每天進公司,在這裡住幾個月公司就會倒嗎?」段母苦著臉,喊得蕩氣迴腸,兒子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段培元不發一語,只用那雙墨沉沉的眸子,靜悄悄地注視。

    「我看也不必動手術了,兒子連看也不想多看我們幾眼,我活那麼久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她語帶哭腔,索性趴到丈夫肩上,雙肩一抖一抖的,真是好難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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