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不大能隱藏情緒的人,不曉得他自己有沒有發現。
起初的相處,她就能隱隱察覺到,雖然他總是對她笑,卻笑得另有含意,後來知道,原來是因為她高中時曾惹得他不高興。
最親近的姐姐曾說她有時講話太直,性格也不夠柔軟,而且就像冰塊盒的格子那樣一扳一眼;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曾經令他不愉快,她不記得到底是什麼事情,不過,現在他應該不那麼氣了。
關乎霍非儀,他對公司的認知增加了,工作也準備好可以上軌道了,總經理差不多要結束這段實習時間了。
她這個臨時助理的身份,大概沒有剩多久了。
想到這裡,電梯門剛好開了。
剛剛出去的霍非儀回來了。
她看著他走過來,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裡,似乎揣著什麼東西。
在經過她的桌前時,他腳步稍微停頓了下,結果還是回到辦公室了。
他這些不安的動作太明顯,她看得出來卻不知原因為阿。但是他沒有主動講,可能是還不想說。
繼續處理公事到下午,下班時間了,她將檔案一一存檔,然後再習慣地做一次備份,分別放在三個不同的地方,確定沒有錯誤才關機。
在整理桌面東西的時候,霍非儀忽然出現在她座位前。
「要回去了?」他盯著她的桌子說。
她回答道:「是。」
「喔……那個,咳。」他咳嗽一下,從口袋裡拿出一罐東西。「這個眼藥水呢,我以前用過,尤其是眼睛疲倦的時候,我覺得還滿好用的。這我用剩的,你可以試用看看。」他彷彿在廣告般介紹著。
聞言,汪只晴望著他手裡的那罐眼藥水。
為什麼突然給她這個?她曾經表現出眼睛疲累的樣子?
忽然想到午休結束時,他站在辦公室門前看著她,也許是那個時候吧。
這個,是用剩的?雖然沒有了外面的紙盒,但整罐是滿的。
對於這種情況,她在心坐有著各種揣測;然後,在她發現他的額頭開始冒出汗水時,她伸手將那罐眼藥水接下。
「我會用看看。」她俐落地說,將東西放進包包裡。
他緊繃的臉整個鬆懈下來,好像終於鬆了口氣。
「那就好。」他露出笑容,朝她揮手。「明天見了。」沒有多停留,他步伐輕快地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雖然她可以解讀他的情緒,卻不懂原由。
他在開心什麼?
「什麼?」
站在辦公室裡,她身旁的霍非儀驚訝地睜大眼睛。
一大早,她和霍非儀被叫進總經理室。總經理只是簡單地告知他們,霍非儀實習結束,將會正式進入公司,而她則是不用再當他的助理了。
「我會評估你的專長,給你一個職位,先看你做不做得好。」
男子簡潔地交代著,而後又看向她,說道:「至於你,暫時過來總經理室,待到副總回來為止。」
或許是早就預料到過,所以相較於霍非儀,她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感覺一道視線停佇在她身上,她轉過頭,望見霍非儀正看著她,表情看起來有些急躁。
「我……我還有些事情需要她幫忙啊!」
他這麼說,汪只晴一頓。她到現在才曉得,原米他是依賴她的。
只聽男子不容異議道:「那些事情你可以去新部門找別人請教。總之就這麼定了,明天就開始。」男子的目光掃過來,對她說:「你先出去。我們要討論別的事情。」
「是。」汪只晴應道,轉身出去。在帶上門前,她看見霍非儀一直目送她離開。
在曉得副總要待產時,她就知道自己的工作會有所調動,所以這並不令她訝異或困擾,都在她的預想之中。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打著未完成的文件,本來以為霍非儀很快就會回來,可是,這一談,卻談了幾個小時。
直到下班時間超過半小時,霍非儀才出現在電梯明。
和平常神采飛揚的模樣不同,他有些垂頭喪氣的。
「霍先生。」她喚住他。
「啊。」他停住腳步,抬眼見到她之後,明顯振作了起來,露出一個笑容。「你還沒走?事情還很多嗎?」他問。
「不,」也不是事情很多。「我在等你。」她直接說道。
明天他們就不會在同一層樓了,她只是覺得,在最後一天,至少要說聲再見,有始有終。
「咦?你在等我?他聞言,他似乎感到相當出乎意料,還有點受寵若驚。
疑惑他為何是這種反應,她說明道;「因為我們明天開始就不在一起工作了。」所以她希望好好地以再見做個結束。
「……是啊。」霍非儀臉一沉,隨即口氣十分遺憾地道:「才剛開始覺得我們相處得還可以,就得調部門了,真是不巧……」
他非常地沮喪,而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原因。
調部門他應該是最高興的那個,因為他不滿她已久。也許是跟總經理談得不愉快。
「我覺得你能做好。」她說。
就像和她工作時一樣,也許不會,也許學得慢,但是只要有心,漸漸地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她並不是在鼓勵他,而是依據他們這段時間以來的工作情況,客觀地闡述一個事實。
他瞅著她,莫名又沒有理由。
「嘛,我非做好不可。」
他摸著後頸。有些敷衍地發言,眼睛卻透露一絲認真。他那下定決心的眼神,讓她認為應該是總經理對他很嚴格的緣故。
他們的工作關係,就在這一天結束了。
翌日,她轉到總經理室,沒有聽說霍非儀被安排到哪裡。
總經理室的工作,其實和副總辦公室的大同小異,只有一些不一樣。
像是副總比較常處理工廠那一塊,而總經理面對的常是客戶端,只是比例不同而已;且由於副總的工作也分配過來了,所以有不少重疊的部分。
她很快地上手,除了換了一個座位外,她並沒有感到什麼變化。
……最大的不同,應該是霍非儀不在了,以後也不會天天見到他。
思及此,她抬手推了下眼鏡,專注在電腦螢幕上。
中午吃飯時間,她到最常光顧的便當店,買好午餐走出店門口,就見到霍非儀坐在人行道旁的花圃圍牆上。
他的西裝外套掛在手肘處,正拉松領帶,東張西望的,好似在找什麼。
雖然早上還想著不會見到他,不過現在他卻出現在她的面前。
汪只晴繼續往前走去。
「喂!」發現到她,他立刻站起來打招呼。「還真是巧。」他邊說邊走近她。
「霍先生。」她毫無變化地回應。
「我早上跟業務經理出去拜訪客戶,剛剛繞到公司附近,剛好午餐時間,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他笑瞇著眼,額瞠有些汗。「吃午餐啊?」
他道,指著她的便當。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袋子。
「是。」因為這間自助餐價錢合理,菜色選擇多,所以她時常來買。
「……你剛才說業務經理?」抬起眼,她望著他。原來他去業務部了。
他點頭,摸摸脖子,道:「是啊,一個還滿海派的老大謝,帶我去找一些外國人,還好我英文講得不錯。」
她記得業務主管是個四十幾歲的男子,也待過國外。雖然她沒設想過霍非儀會是什麼新的職位,不過卻覺得業務或許滿適合他的。
他夠健談,也具備外語能力,比坐在辦公桌前研究文件來得好。
她沒有講話,等她意識到沉默的時候,就發現他正盯著她瞧。
她不是一個很會找話講的人,所以交談往往會斷掉。
面對霍非儀,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很習慣;然而他卻無語地直望著她,彷彿在玩什麼瞪眼遊戲,他是想要和她比賽誰先把視線移開嗎?
以前並不會這樣。
心中有著細微的動搖,她抬手推了下眼鏡。
他終於移開目光,卻不明所以地探頭看了下她的後面,於是她也跟著回首,結果背後什麼也沒有。
正想詢問,就聽他先道:「我一直想問你,你討厭紫色嗎?」
「……什麼?」這個問題非常突兀,她不解是何意思。
「還是你討厭水晶?」他又問,有些失望。
她微皺眉,更不懂了。
「我不討厭。」看他一副很想知道答案的樣子,她誠實回答。
「是喔……那、那為什麼……」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打斷他正想說出口的話。
然後,她望見霍非儀整個人一僵。
只看霍非儀按著肚子,滿臉通紅地道:「呃……我好像是餓了。因為、因為從早上開始我就在外面跑來跑去的。」他解釋著。
汪只晴望住他一會兒,然後將手裡的袋子遞給他。
「給你。」
「咦?」他沒有接下,只問:「給我?那你吃什麼?」
她道:「我等一下再買一個就好了。」走回去要不了多少時間。
「啊,對喔!」他恍然大悟,看來是真的沒想到。發現自己問了笨問題,他的臉更紅了,有點手忙腳亂地接下便當。
為什麼他看起來如此手足無措?汪只晴不明白,是否因為和她說話很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分析著,不過以前沒有這樣,那現在這樣又是為何?
忽然間,手機鈴聲響了。是霍非儀的。
只見他趕忙將手機拿出來,和對方交談過後,他收線,對她說道:「我有事要走了……午餐,謝謝你了,下次還你。」他提起袋子朝她比了下,然後就過馬路到對面去了。
剛剛打電話給他的人應該是業務經理。轉調的第一天,他好像相當忙碌。
不過,難道他是特地來找她的?
這樣不確定的想法出現在腦海裡,認為機率極低的汪只晴隨即很快便將它刪除了。
對於霍非儀最近的行為,她全部都不確定。
之前,他也曾經抓起她的手腕專注地凝視著她。她以為他要說什麼重要的事情,最後他卻自己嚇了一大跳似地放開了手。
那天,他離開的背影看起來好狼狽,簡直就是非常慌張地逃走了。而她不知道那是為什麼。
回想起來,他這些奇特的舉止是從何時開始的,她已不記得了。只是等她察覺到的時候,就已如此;而每次見到他,都覺得他上次好像也是這樣。
有點莫名其妙的。
他的表現令她想起住處樓下的一對雙胞胎男孩,學齡前的他們完全待不住,也靜不下來,有種十分不安定的感覺。
但是她從來沒見過這麼不安定的成年人。
自從那家店前相遇之後,他時不時地就會來找她。一開始,她以為他是有什麼問題想要請她幫忙,可卻不是那樣的;她原本認為只是巧遇,結果也不是。
因為有時候他出現得很不自然。具體來說,大概是明明等在那裡,卻表現得好像剛巧到達那樣的感覺。
這大概是她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
她的疑惑隨著遇見他的次數一點一點變深;半個月過去,就算是她,也漸漸地有種想要知道答案的心情。
下次就直接問他好了。
坐在位子上打著文件,她發現自己輸錯字了,因為她的心思飄得有些遠。在工作的時候,她鮮少會這樣的。
修正過來之後,她列印出來,拿進總經理辦公室。
才放在桌上,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有人莽撞地衝了進來。
「大哥!」
是霍非儀。
「霍先生。」她習慣性地喚道。
霍非儀見到她,先是停住動作,跟著抬起手,朝她揮了下。
「啊,你好。」他道。
這個反應有點奇怪。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你好。
於是她站在原地,回望住他。
只見他移開視線越過她,走至總經理桌前,說道:「業務經理剛才跟我講了。那也是我得做的事情嗎?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啊?」他回首看她一眼,然後又飛快轉頭,後面似乎還講了什麼,但非常地小聲。
只聽男子回答他道:「對方就是希望你來接待,人家來了一個星期,只是要你最後作陪一天而已。」
霍非儀抗議:「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接待客戶本來就是基本該會做的事,你剛好可以學習一下。」男子說道。
霍非儀立刻反駁:「那不是客戶啊!是客戶的女兒!」
聞言,汪只晴知道他們在討論的是誰了,最近有個國外客戶來談生意,帶著大學剛畢業的女兒,已經停留一個星期,明天就要走了。
她見過那女孩一次,是個相當漂亮盼混血兒。
「那是一樣的。總之人家希望你接待她,你做點什麼表示,她就會來了。」男子這麼說著,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雙手壓在辦公桌上,霍非儀說個理由出來。
汪只晴見他忽然用力轉過頭,直往她瞪過來,在她還搞不清楚他是何意思時,他動作了。
「好!那我要她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