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吃藥,她勉強讓池靜餵了幾口面。吃過了藥,她側躺在床上又是無止境的沉默。感覺另一邊的床緣陷了下去,池靜就坐在那一端吧?
「還很不舒服嗎?」聽見他溫柔的問道。
指哪裡不舒服?如果是心理的話,那真的是十分不舒服!方才因為不想光著屁、股看醫生,緊要關頭才讓他替她穿衣服。那時她只著急著要衣著整齊,沒心力注意太多、想太多。
可待一切處理完後……她裸身讓池靜替她著衣的「毛骨悚然」感受就回來了!
那男人真的……手拙得要死!運動胸罩他可以前頭穿到後頭去,一件內褲可以穿了又脫,脫了又穿,只因為他不但內外弄顛倒,前後也不對,怪不得她老覺得股溝怪怪的,原來是蕾絲花跑到後頭當雞毛撣子!要不是感覺他也很緊張,她還當他惡質到連這種時候都能捉弄她!
正因為看不到,所以感覺也就特別靈敏;因為看不到,沒有其他的事物分神,在黑暗中才會不斷的想到尷尬的事情……天!
「還是很不舒服的話,要不要去住院?」池靜再次提議。
劉苔吶吶的開口,「沒事了,我好多了。」也許是止痛藥起了作用,她不像方纔那樣,痛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就這一點,她還是得感激池靜。
「劉苔,你的眼睛……」劉蓮說,快看不到了,可他覺得情況更糟,她沒道理在一開始就把他和劉蓮弄錯了。答案只有一個,她根本就看不見,當然無從辨認。
「看不見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到底是她太相信自己的能力,還是低估了那煞穴的威力?她以為只是大大的影響視力,再糟也只是瞎了左眼,全盲是她始料未及。那麼「始料未及」的事,會不會不只如此呢?
「我……真的可以幫上忙嗎?」
「大總裁日理萬機,不必刻意為了我做些什麼。」
劉苔語氣淡淡的,較之方纔她為了穿衣服的事和他爭吵,他還比較喜歡那個倔強任性的劉苔。那表示她還會生氣,願意和他吵。而眼前的劉苔……太平靜,平靜得像把他當陌生人看似的,他無法忍受劉苔這樣的對待!
「你應該很怨我吧?劉蓮說了,十二日那天,你原本想藉喜事避煞的。」故意挑著劉苔的敏感神經說,他寧可她生氣、怨恨,痛罵他一頓也好,就是無法忍受她不理他。
「你不應該這麼想的,只相信科學的你,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念頭?你應該堅持你當初認定那是怪力亂神的想法。」
「說到底你還是在怨我。」池靜口吻悶悶的。
劉苔默然不語。怨嗎?她對池靜有所埋怨嗎?埋怨這詞,合該是用在有一定交情的人身上,沒有情份,哪來的多餘情緒?她對池靜有這樣的情緒嗎?
「我從來不做後悔的事,所謂的後悔,必定是回首過去。而我只往前看,因為那才實在。」與其成天活在後悔中,想著如果當初如何如何,現在也不會如何如何……過去都過去,蓋棺論定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想著如何收拾局面。
「那你今天來這裡又是做什麼?」
「陪睡。」池靜語氣輕鬆的回應。
劉苔的臉瞬間爆紅,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劉蓮一定跟他說了什麼。「不必了!既然是怪力亂種的事,不勞你這『科學控』來幫忙。」真想回過身去罵他,可恨她現在連轉個身都有困難!才這麼想,池靜像心有靈犀似的,拋的身子像「貨物」一樣被搬到另一端,池靜就在她方纔的位置躺了下來,側躺著臉對著她。
「我不習慣對著別人的背說話,這樣好多了。」
嗅到池靜身上和她一樣的沐浴乳香味,劉苔皺起了眉,有些氣惱。這個人……
到底離她有多近?她直覺想拉開距離,可她才動,腰傷又痛得她冷汗直冒。
「謝謝你連這細微處都幫我考慮周到,事實上,我的確不信什麼煞氣所傷,又什麼魁星命格陽氣重的。我來這裡只是來宣示主權。」
「主權?」
「令妹告訴我侍寢者的條件。擁有該條件的人的確是萬中選一,卻不是獨一無二,也就是像我這樣條件的人不少,隨時可被取代。我這個人呢,最討厭動不動就被取代了,幸好,我有別人所沒有的優勢。」注意到劉苔專注在聆聽,而眉宇間微微的皺起令他笑了。他故意打住不往下說,吊足她胃口。
隔了許久劉苔仍是沉默,什麼也沒問,倒是他反而沉不住氣了!
「對我的優勢,你不好奇?」
「我是好奇,可我的好奇並不影響你公佈答案與否,不是?」
這女人!池靜咬了咬牙。為什麼她的話老是令他火大,可卻不由自主更加在意起她?她對事情越是淡漠就越撩起他的興趣!
「咱們是夫妻,這就是優勢!」
「我們婚前說好分居而住,各過各的。」她淡然回應。
「是啊,可現在是非常時期,不宣示主權,我怕什麼時候自己綠雲壓頂了都還渾然不知。」池靜明知這話會引發戰火,卻還是說出口。
「你、你……你在胡說什麼?哪來的綠雲壓頂?」劉苔一聽火氣瞬間冒出。
「誰知道呢?世事難料!不就近監視,我難以心安。」
「胡說八道!」
「總之,從今天起,我打算搬過來同住。」他大方的宣告。
劉苔微惱。「我們這種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沒關係,我那間大廟絕對容得下你這尊小神。你不愛我住這裡,那你住到我那裡也一樣。你無法二選一也沒關係,還有第三個選擇,我們另外買一處新居就一起住進去。」
「……」
池靜肆無忌憚的看著劉苔。這女人的五官原來這麼古典細緻,他好像是第一次如此仔細的打量她。
較之初次見她,她的瓜子臉明顯瘦了。自皙的皮膚透著慘白,眉宇間隱約籠罩、著一層灰黑……他雖不信鬼神,卻看得出劉苔近來的身體狀況不如從前。
心裡稱不上愉快的情緒他無法說得出來,卻很清楚自己非常不喜歡劉苔目前的樣子。因為那會讓他……很心疼!
一思及此,他更不愉快了。這女人成天怪力亂神的,忙這又忙那的,不能好好照顧自己能怪誰?怪他嗎?能怪他嗎?他想撇清關係,置身事外,可卻讓自己更加覺得在找藉口。
和劉蓮的對話又浮現腦海……
「劉苔的狀況並不好,她對自己太有自信,以為有足夠的能力撐過這一關。此時你即使願意幫忙,她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能轉好是她幸,不能,也是她命。
「你陪在她身邊一段時日後,如果她眉宇間的黑氣始終不消,而且黑印越來越深……那時你就放棄吧。那就表示錯過了最好的時間,煞氣已成。」
當時聽完她的解釋,他心急的問:「會如何?」
她冷靜的繼續說道:「繼七孔中的兩眼失明,煞氣又要侵略哪裡……我也不知道。」
劉蓮的話……為什麼會讓他那麼心痛?這樣的感覺太陌生,正因為不熟悉,感覺特別清晰。
讓他痛的事物通常激起的是憤怒,可現在這樣的痛卻讓他無所適從,較之以往的忙著切割兩人的關係,這會,他反其道而行的只想承擔下一切。是因為無法放手吧?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
凝視著劉苔,他的妻原來是個古典美人,無需時尚精品加身,無需流行彩妝裝扮,她的美渾然天成,自有其令人迷醉的本事。
池靜的眼瞇了瞇,臉上露出一抹不甘心的淡笑,認栽似的低低輕歎。「不管信不信怪力亂神,我和你終於有個『共識』。」
「我只看到我們的沒有共識!」劉苔不以為然的道。
「怎麼會沒有?從你的角度來說,你需要一個陽氣極盛的男人去破壞纏在你週遭的陰煞磁場。就我的角度來看,我只是在扞衛人夫的立場。你可以從我這裡得到你要的,我也可以得到想得到的,怎會沒共識?」
劉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池靜,你想得太容易了。以極盛的陽氣去破壞已然快形成的陰煞磁場是十分費時的事。你以為只有夜裡同床這麼容易嗎?最好是二十四小時都能形影不離,你大少爺能忍受有個人像背後靈一樣黏著你?」這個自大自我的大少爺,除了他家爺爺外,她想不出有什麼人能讓他這樣犧牲。
「既是『共識』就是彼此的事,你忍得,我就可以忍。」劉苔太不瞭解他,從小到大,能叫他忍的事幾乎沒有,只要他不願意,也沒哪個人有本事叫他硬撐。
劉苔低垂眼瞼:心裡太複雜也理不出個所以然。到底是因為她眼睛看不到,連帶的使心也模糊了還是怎樣?為什麼她的心感覺得到池靜的溫柔?
這個男人毫不隱藏的展現著他的大男人,住在一塊不是為了照顧她,不是因為之前的愧疚,只是因為就近監視,拒戴綠帽!令人為之氣結的話語,她卻嗅到屬於他的貼心、池靜式的溫柔。
「喂,你的臉怎麼突然好紅?發燒了嗎?」他伸手採額溫。額上一陣溫熱,劉苔嚇了一跳,身子直接反應的想往後挪。
池靜忙環住她的腰身。「小心傷處!」
腰部又傳來一陣劇痛。
「嘶……」好痛!她的腰啊——深呼吸、再吸……口鼻間儘是池靜身上的味道,劉苔這才遲鈍的感覺到兩人距離多近。此刻的自己……在池靜懷中!
眼盲真的好恐怖啊,連置身「惡劣的環境」中,都後知後覺。
劉苔整個身子僵如化石連動都不敢動,感覺池靜的手在她背上輕拍。「時候不早了,早點睡吧,祝好夢。」
他懷裡的安適讓她漸漸放鬆心情,直到他說了「祝好夢」。
夢!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池靜,我警告你,咱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如果你敢裸睡,我……我……我會鄙視你!」她方才在他懷裡,有摸到衣物,他有穿衣服。
「裸睡?你怎麼曉得我有這種養生的好習慣?」他低下頭玩味的看著她。
「你你你……」死也不能說她本想在夢中好好懲罰他的無禮,卻被他的裸體嚇得彈回自己的軀體,之後打死都不敢進入他夢中。
「裸睡是最自在的。你看過孩子在母親的肚子裡還穿著衣服在睡覺的嗎?」
劉苔紅著臉氣惱,又無計可施。
「隨便你了。」她伸出手想推開池靜,但怕一動又弄疼自己。「你……睡過去一點啦!我不和裸男抱著睡。」
池靜不理會她,反而將她抱得更緊,輕歎了口氣。
「你歎什麼氣?」盲人的耳朵特別靈。
「明明是不對盤的兩個人,可這樣抱著你,我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可惜的是,這樣的感覺怕是只有我獨享,你的狀態也許正處於狂風大作。」
聽出了池靜語氣中逗弄她的笑意,她心底有些不快。明明不習慣和異性獨處,更違論親近,可是池靜的懷抱卻出奇的不討厭,甚至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原來……他們真的有「共識」。
即使彼此的婚姻不是建立在感情上,可在她簽下名字的那一刻,她也默認了池靜是她的丈夫……這輩子大概就是這個人了。
劉苔在心中一歎,有些認栽的歎息。
那一夜兩人共枕後就……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