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近無聲歎口氣,快步跟上。
君十三使用巫術,瞬間將自己移回君家,就站在紫微閣前的院子裡。
這是奶奶教導的幻術,必須借由神祇的結界力道反彈,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用上,甚至成功……如今想來,君家所有巫術全是君拾扇傳承下來的。
她所擁有的一切,都不屬於自己……
「啊,祭主,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八雲從屋裡出來,一見到她,便趕緊迎上前。「難道祭主又施展了移形?」
她沒有回答,只是努力地把悲傷藏起來。
「祭主,用過膳了嗎?」
然而,走近之後,才發現她長髮凌亂,整個人感覺不太對勁。
君十三緩緩抬眼看著她。「我不餓。」
「祭主,你怎麼了?」八雲瞇眼看著她泛紅的眼眶。
「沒事,我只是累了,想睡了。」
「那麼,我伺候祭主更衣。」
君十三輕輕點頭,踏進屋裡,任由八雲俐落地替她解下身上的深衣,還有發上的石雲帶。
「祭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無咎公子欺負你?」八雲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問得太明白。
祭主天性單純,就怕被佔了便宜還不知道。
君十三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啞聲問:「八雲,如果我不是祭主,你還是會這麼關心我嗎?」
八雲疑惑地看著她。「可祭主就是祭主,祭主這樣問我——」
她閉上眼,淡聲打斷她。「好了,你下去吧。」
「祭主?」八雲遲疑著,有些放心不下。
「下去吧。」她說著,倚在床柱上。
八雲見狀,也只能順從地退下,關上房門。
君十三直瞅著擱在梳妝台上的石雲帶,突然之間,她有些明白了。
當無咎說:「就算你對我,只是一份對神祇的憧憬也無所謂,我只求你心裡有我。」那時,她覺得他語氣太低下,要求得太卑微,可如今想想,和她的心境豈不是相同?
她要的,不多,想得到,太難。
回頭走到案前,看著她擺在上頭的兩個泥娃娃,這是她在暗室時揉捏出來的。
當然,數量不只這些,但她只挑了兩個最喜歡的。
奶奶以為她喜歡捏泥娃娃,可實際上,是因為她太寂寞,所以求奶奶替她帶來一些土讓她和水捏揉,把泥娃娃當成自己的朋友,每當入夜,她便和泥娃娃說話。
當在暗室裡,她一直憧憬著外頭的世界,想像著那份溫暖和熱鬧,然而當她真的離開暗室,一切與她想像的,相差太遠。
她以為自己會擁有朋友、擁有家人,可是實際上,她什麼都沒有,接近她的,總是為她的身份而來,沒有人需要真正的她……
如今,進駐她心裡的人,也只是把她當成替身……他卑微期盼的人,不是她,真正愛的也不是她……
她呆坐在床上,粉頰緩緩滑落兩行淚。
君十三一夜未眠,等到天亮時,她在紫微閣設下結界,不讓無咎有機會踏進她的院落裡。
然,當結界完成時,她不禁愣住,自問為什麼她知道設下這種結界,無咎就進不來?
瞪著自己白嫩的掌心,她想,難道自己真是初代祭主的轉世?
她不知道怎麼排解自己的心情,於是把自己關在房裡,她悶悶不樂,吃不下睡不著,就算八雲好說歹說,她連話都不想吭上一聲,直到君十一到來。
「祭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不住地打量形色憔悴的她,猜測那日她出遊,被無咎給欺負了,她惱怒離開……就算如此,之於他也不是什麼壞消息,如果攀不上無咎那條線,那麼他就照原計劃,把她交給李成威,換取利益。
不處是李成威還是無咎,都是他除雲十三的棋子。
「沒事。」君十三連睬都不想睬他。
也許,她對很多事都不太明白,但她還沒傻到連十一哥在利用她都沒發覺。
她失去當初離開暗室,對這世界的好奇和期待,因為一切都讓她失望,重創她的心。
她淡漠的口吻讓君十一微揚起眉。「要是有什麼事,不妨告訴十一哥,讓十一哥替你拿主意。」
當十三離開暗室時,那孩子般雀躍的神情,讓他立即斷定她被保護得太好,很容易掌握,可此刻的她,似乎有了些許不同,彷彿一夜之間成長不少。
君十三聞言撇唇苦笑。「十一哥,你何不明說,你要我去見五皇子?」很多事她不想說,那是因為她希望有一天,他們可以真的變成一家人,可越是相處,就讓她越深刻明白,那不過是她的奢望。
他一愣,有種被看穿心思的難堪,抹笑極力掩飾著。「你在說什麼?我——」
「我不去。」她凝眉打斷他。
君十一聽了,再藏不住羞惱,翻臉站起。「你以為由得你嗎?」
君十三神色一凜,與生俱來的威儀,在這瞬間破繭而出,讓君十一怔愕。
他不能理解,那像孩子般任他搓圓捏扁的十三,怎會改變如此之大。
「我說不去,沒有人能勉強我。」君十三再次強調。「十一哥,出去吧,我要歇息。」
君十一瞇眼瞪她,對她的恨意從心間蔓延開來。
一甩袖,他悻悻然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君十三不禁悲從中來。
十一哥沒有反駁,代表她沒有犯錯,十一哥非但利用她,甚至還打算把她交給五皇子。
他們是堂兄妹,他怎能這麼對待她?
「祭主……」守在門外的八雲,在君十一離開後才踏進小廳,擔憂地看著面露哀戚的君十三。
「我沒事。」抬眼,她笑著,卻給你一種很淒離的感覺。
八雲歎了口氣問:「祭主,很多事你不說,我也猜不到你在想什麼,像昨天你問我,如果你不是祭主,我是不是一樣會關心你?」
君十三一怔,沒想到她競將這話給擱在心上。
「其實,對我而言,祭主就算不是祭主,也是我的堂妹,那麼咱們立場互換,換我保護你。」八雲由衷道。
她驚詫地看著她。
「雖然我不太清楚為什麼祭主會這麼問我,可我努力地想了一夜,然後我決定……」她說著,握緊粉拳。「祭主在君家的地位崇高,是不容造次的,所以我才會謹守份際,可如果祭主要我平心看待,我也是可以的,就算被發現而被處罰也沒關係。」
如果這是祭主心情不佳的主因,她不介意打破成規。
君十三輕「呀」了聲,想起君家最看重的規矩。
「我猜想,祭主也許是需要一個可以談天的對象,其實我也很想不要當姐姐的,當姐姐多好,拿東西都不用手,只需要一個眼神,比任何巫術都還要了得。」八雲唱作俱佳地表演四喜用眼神命令她取物。
君十三不由得被她給逗笑。
「要是我當姐姐的話,那麼你要幫我更衣嗎?」她嘿嘿笑著。
「……我不會。」說來,她相當養尊處優,就連穿衣服都不太會,尤其深衣的穿法極為繁複,從小就有人幫她打理。
「我可以教你,不過到時候你可要先叫聲八雲姐姐來聽聽。」她把寺痞流氓的要無賴表情模仿得維妙維肖。
君十三掩嘴低笑著。「八雲姐姐。」
「哎呀,我的十三妹妹,小聲一點、小聲一點,我不太想要領罰呀……」八雲哀求著。
她笑得更開懷了,這兩日來的陰霾掃雲一些。
八雲見狀,很得意地勾彎唇角。
這天,君十三被八雲逗得笑不闔嘴,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無咎。
她是孤獨的,他亦是,想到他孤獨七百年,就只為等待初代祭主,她除了不是滋味外,也慢慢地浮現了心疼。
入夜,群十三早早就寢,而八雲則在隔壁的僕房睡下。
不知過了多久,響起一陣細微聲響,像是有人推開房門又急忙關上。
「……八雲?」尚未入睡的君十三輕問著。
房裡的燭火已滅,而她也疲憊得不想張開眼,但那腳步聲實在不像八雲的,加上還感覺到一股令人生厭的注視,她忙坐起身,然還未掀開床幔,已有人鑽入她床內。
「五皇子?」她驚呼,令人作嘔的氣息逼近,她下意識地想要推開眼前的男人,雙手卻被他抓得死緊。「你太放肆了!」
君十三不敢置信,李成威竟可以堂而皇之地踏進君府,如入無人之室地直闖紫微閣。難不成守夜的人都睡著了,還是根本有人故意放行?
「本皇子還打算更放肆。」他笑得淫穢,睇著她如記憶中一般絕艷的面容,更是心癢難耐。「本皇了想得到你,已經想了很久。」
她聞言拔聲喊著,「八雲!來人,快來人!」
在隔壁休息的八雲一聽到聲音,立刻跑出房外,卻被李成威所帶來的侍衛給架住,只能不斷喊著,「你們是誰,你們要做什麼?來人啊,有人入侵祭主的寢房,快來人!」
君十三一聽,便知曉必有人擒住八雲。這意味著五皇子是帶了手下進君府的,那麼多人進府,不可能不驚動府裡的人,所以是有人蓄意放行,甚至還支開守夜的人?
瞧她悲憤地咬著唇,李成威不禁笑瞇了眼。「聰明的君家祭主,你也猜出是有人出賣你,對不?所以,不要掙扎,沒有用的……就算你的丫環在外頭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
她抬起淚眼,淚光在昏暗的光線中盈亮如月華。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他們是家人……是家人!怒極,她張口往五皇子的手上狠狠一咬。
李成威吃痛地鬆開手,她想要從他身旁鑽出,卻被他給扯回床上,還沒反抗,就先捱了一記耳光,她耳朵嗡嗡作響,同時嘗血腥味。
「真是的,你為什麼要逼我?」他甩了甩頭,瞥見她唇角沒落的血,俯下身,緩緩舔雲那血。「是因為君家巫女的血,所以才這麼美味嗎?」
「放開我……」她頭暈腦脹,但雙手還是不住地推開他。
「你救了本皇子,本皇子以身相許,不好嗎?只要你助本皇子坐上龍椅,本皇子允諾你,將來必定封你為後。」他吮著她淌落的淚,大手扯著她的中衣。「說起來,你該先叩謝皇恩才對。」
「不要……」她不斷地掙扎,可她的掙扎對他而主,只是更挑起他的征服欲。
有誰可以救她?
無咎嗎?想起他,她不禁淚如雨下。是她將他推開的,她怎能奢望他來救她?
況且,她在屋裡設下結界,他根本進不來……
「你們是誰?」
外頭突地響起君十二的聲音,君十三心頭一震。
十二姐?她會救她嗎?
「副祭、四喜姐姐,有人在祭主房裡!」八雲喊著,隨即響起巴掌聲,但沒再聽見八雲的聲音。
寢房外,君十二隻帶著四喜一個丫環,卻毫不畏懼地審視幾個侍衛,她突道:「五皇子夜半偷香竊玉,不嫌太大膽?真以為天高皇帝遠,在這杭州之地,就能胡作非為了?」
說著,她纖指往身後一比,要四喜趕緊去找來護院。
那些護院,是前些日子怕皇位爭奪波及君家,十一特地找來的,這當頭勉強可以派上用場,惱人的是,這麼多人進君府,十一豈會不知?
分明是他故意所為!
而眼前,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阻止五皇子的獸行?
還在思忖之際,寢房外的石板廣場上,出現一束金光,她被引去注意力,待金光退去,出現了三個人。
那些擒入八雲的侍衛登時嚇得目瞪口呆,一個個不敢輕舉妄動。
三人之中,無咎走向寢房,才碰觸房門,便猶如被電流竄過掌心,掌心已是一片焦黑。
他錯愕地瞪著門板,不敢相信她競設下結界。
「我來我來。」湛朵見狀,大步向前,才剛摸到門把,隨即跳了起來,抓著著火的手不知道要往哪雲滅火。
左近眼角抽動,長指一彈,隨即滅雲他手上的火,「哇,十三好狠吶,居然設下五行陣!」這陣法夠狠的,是鬼來殺鬼,神來滅神呀!有沒有這麼深的恨啊?湛朵嚷了一會,突道:「不對,她怎麼會這麼厲害的結界?」這不是人學得來的吧,就算資質再好也一樣。
聞言,左近不禁地走近研究著結界。
無咎根本不想細想,因為這些對他一點都不重要。「十三,解開結界!」眼前重要的是,馬上救出她。
聽見他的聲音,君十三淚水掉得更急。
她不讓他靠近,所以設下結界,如今反倒讓他進不得,救不了自己……她也想動手解開結界,但李成威將她的雙手制於頭頂,她根本無能為力。
聽不到她的回應,無咎心急如焚,他凝氣於指,打開門板,卻被門板反彈,一道金光如流星疾射,打穿了廣場邊的假山,一路穿過拱門而去。
那幾名侍衛瞠目結舌無法動彈,而君十三則微瞇著眼看向無咎,有些迷惑。
如果說君十三的不動七情是被壓抑住,那麼君十二就是天生冷靜情,她雖然察覺到君十三和無咎的不尋常,但其實她對男女之情比君十三還無感。
「不要!」突地,裡頭傳來君十三的哀求聲。
無咎無法再細想,索性發狠地按著房門。
「無咎,你瘋了!」湛朵在旁喊著,眼角餘光瞥見左近竟也伸手助無咎一臂之力,合力打開了結界縫隙。
「無咎,快!」左近大喊著。
無咎立刻鑽入縫隙,一進房,便見李成威壓在衣衫不整的君十三身上,他腦袋一片空白,疾步向前,一個掌勁,將李成威從床上給打到角落。
「無咎……」君十三淚如雨下,不意瞥見他週身不斷地竄出焦黑,儘管渾身無力,還是立刻結印,解開結界。
「十三……」他站在床邊看著面頰腫脹、唇角溢血的君十三,怒火瞬間在他體內暴動起來。
他非殺了那個低賤的凡人不可!
忖著,他回頭,看著李成威從角落站起,他毫不留情地咒著,「去死吧,李成威!」
然,李成威卻安好無恙地站在原地,抹去唇角的血,大言不慚地道:「本皇子是天子,受天眷顧,你以為自己是誰,要得了本皇子的命嗎?」
說著,抽出腰間佩劍,砍向無咎。
他沒打算閃躲,但就在長劍要刺向他心窩時,卻瞥見君十三從床上奮力坐起,伸手握住鋒利的劍刃。
無咎錯愕之餘,大掌抓住李成威的顏面,指勁強得深嵌碎骨,讓對方鬆開握住的長劍。
「本君倒忘了你體內有本君的淚,不到壽終正寢,魂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