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不是單純解決問題而可以不含任何情緒去處理的狀況了,更不是他可以說了就算的獨斷軍令,她為他浪費了三年光陰,無論是不是誤會造成的結果,他都對她有了難辭其咎的責任。
「是。」
「這件事也仍舊別多聲張。」
「遵命。」
回到寢房歇息,奉稹劍的眉頭仍舊微微蹙起,真的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已經娶妻三年了,甚至從沒見過他妻子的樣貌……
數日後。
一個晴朗舒爽的早晨,奉府一間清幽的廳房中,奉稹劍臉色略沉,獨自坐在擺滿早膳的圓桌旁,他的前方與對面桌上各放了一副碗筷,而飯菜顯然早已經涼了。
他的妻子,他那個素未謀面的妻子,他那個回家至今卻始終不曾見到面的妻子,他那個簡直像一縷幽魂般存在的妻子,他那個……那個還不算是他妻子的妻子,到底在哪裡?
俞總管站在一旁,不時搓著雙手,焦急得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不一會兒,一名家丁喘著氣,急急忙忙的跑進來通報,「少爺,少夫……夏小姐應該不在府中,我已經找遍整個府邸,都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奉稹劍蹙起眉頭,「她沒有隨身丫鬟嗎?怎麼會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關於這件事,只能用離奇來形容。
回來的頭幾天,他非常忙碌,幾乎每天都進宮,待到很晚才回來,找不到能夠與她好好相談的機會,兩人碰不到面是情有可原的。這幾天他終於有了空閒,特地要她一起用早膳,也好談談兩人對於往後的想法,但是每天一大早差人請她過來用膳,她卻已經不在她的房裡,等他外出辦完事情回來,她竟然就已經熄燈就寢,兩人像是在同一個天空中卻不斷錯過的太陽與月亮,明明奉府佔地不大,為何偏偏兩人就是過不上?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情況已經連續三天了,他本來以為只是巧合,但是連續三天之後,情況就不能單純用巧合來說明了……難道她故意在躲他?為什麼要躲?又能躲到哪裡?
「這……」俞總管支吾了下,「夏小姐一開始就說她並不需要人伺候,當然,我還是安排了丫鬟給她,後來發現那個丫鬟是真的無事可做,為了避免浪費人手,我就沒有再編派丫鬟給夏小姐。」
「三年來都是這樣?」
「呃……是。」耿直的俞總管表情凝重,眉心打了好幾個結。
其實真的不是他故意要這樣對待夏小姐,更不是他沒把她放在眼中,自從她寫了那封文情並茂的書信寄給少爺之後,他就已經真心把她當成少夫人著待。
然而實際上的情況是,她進府三年來,幾乎是足不出戶,平時只需按時送飯菜給她,然後定期派丫鬟整理她的房內整潔,連沐浴淨身都只需燒水給她即可,她拒絕了所有婢僕的隨身伺候,也從來沒有提出過任何要求,每年他必定會按季詢問她的所求所需,她卻什麼都不曾要過,就連衣料飾品都還是使用她自己當年帶進來的嫁妝,她的生活起居簡直就像住在冷宮裡的嬪妃。
一開始他也感到不解、歉疚與難以接受,但是轉念一想,少爺能夠娶到一個樸實無華、安靜又乖巧的妻子,他應該替少爺感到高興才對,於是漸漸的也就沒有想太多,加上知道她身份的人真的不多,三年下來,她的存在宛如深藏在樓閣之中,美麗而沉靜的珍稀寶物,要不是少爺歸來,說不定大家也就這樣繼續遺忘她的存在。
「既然她不在府中,就表示她已經離開府裡,難道守門的人沒有看見她出去?」
「這……」俞總管又為難的緊蹙雙眉,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這樣的狀況,平常根本不會注意夏小姐的作息,也不會有事沒事去打擾她,更何況她又不是囚犯,不可能派人一整天都盯守著她,而此刻他才驚覺,平常不曾費心注意的人,當真要找人時,竟然像人間蒸發一般,真是太傷腦筋了。
「難道這三年來都沒有人關心過她的日常情況?」奉稹劍眉頭深鎖。
如果夏語冰在奉府得到的是這般冷淡的對待,難怪她會想躲著他了——當年他確實寫了休書給她,所以無論最後她為何還是沒從奉府嫁出去,一定會害怕他一旦歸來,又要逼她離開吧!
他不禁想到,這三年來,她都是怎麼過的?又是如何日夜擔心憂懼著的呢?
「這……」俞總管真是百口莫辯,不過耿直的個性使得他認為錯還是在自己,於是開口,「少爺,是我沒盡到應盡的職責,請責罰老奴吧!」
奉稹劍看他一眼,輕歎口氣,「不,俞叔,這一切只能說是命運作弄,如果我知道她無法接受與我離緣,那我必定會另想辦法幫助她,而不是倉卒與她成親。」
俞總管也歎了口氣,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可能。「對了,少爺,我想到了,夏小姐可能會去龍雲寺。」
「龍雲寺?」
「她偶爾會去龍雲守上香,之前也曾經三不五時的住進寺裡,茹素浴佛一段時間,向佛之心很是虔誠,如果她會離府,十之八九應該是去龍雲寺。」
奉稹劍思索了下,下定決心,「俞叔,備車,我現在就去龍雲寺。」
他要去接他的妻子回來。
龍雲寺,京城內香火十分鼎盛的一座寺廟,佔地頗廣,寺前大殿總是人潮湧動,香客絡繹不絕。
而在遠離大殿的寺廟後方,大多是僧人的住所與靜修的廂房,一般香客不會踏足此處,然後再隔距一個寬廣的後院,有另一排更簡陋的房舍,看起來應是寺裡下階僧人的住所,不但一般人不會來這裡,就算來了,也不會分神多注意這裡雜亂又破舊的任何草木設施。
成排房子的盡頭有一間同樣毫不起眼的房舍,開了門,通過看起來尋常而簡陋的內室,沿著內側牆壁推開滿是灰塵的五斗櫃,櫃子後面的牆壁竟然洞開一個人高的小門,門內有一條甬道,穿過甬道,底端竟然豁然開朗,設有另一個隱密的空間,裡面擺放著許多古董珍品與寶物,有些看起來價值不菲,全都分門別類、井然有序的排放在密室內。
日光從密室頂端所開的天窗篩進來,雖是密室,光線卻明亮而充足,一個纖雅的身影正在一張大桌前揮動手中的畫筆,桌上擺放著各色顏料與畫筆,密室內可以平攤畫紙的地方則放滿了完全相同的幾幅待干畫作——說是相同,就真的是完全一模一樣,一筆一畫分毫不差,完美的仿製,毫無瑕疵。
「喀登。」
密室的門被輕輕的打開,一個布衣老僧端著一杯茶緩緩的走進來,樣貌看起來就只是寺廟裡過眼即忘的尋常老僧,連一丁點可供辨識的特徵都找不出來。
「小姐,你畫了一上午了,喝杯茶,歇息一下吧!」老僧溫聲說道,同樣是毫無特徵的聲調。
「先擱著吧!我把這張畫完。」夏語冰淡淡的說,手上的畫筆未曾停歇,神情專注。
老僧看她一眼,只好將茶杯放到角落的小桌土,然後坐下等著,平常慈眉善目的尋常臉龐此刻像是有些浮躁。
「偷家的人昨夜已經進入皇宮藏寶殿,卻沒有偷出半樣東西。」他忽然開口。
「想來是在防我們吧!」她似笑非笑的說。
「哼,做賊的喊抓賊,偷家什麼時候開始學著想騙人了?真是班門弄斧,也不想想我們騙家靠什麼行走天下,就那一丁點唬弄人的小把戲,怎麼可能輕易的騙過我們?」他嘮嘮叨叨的抱怨一堆。
「無妨,偷家的行動還在我們的預料之中,繼續按兵不動,他們下一次行動應該才是關鍵,現在重要的是謠言這條布線得持續散佈,過兩天就把這些地圖的消息也傳了出去吧!」
「是。」
他看向滿室的畫作,即使早已經看過無數次,仍讚歎不已,小姐筆下的畫品其實是一幅幅的地圖,地形標示的山川草木皆繪製得相當精巧細緻,通往標的物的路線卻是婉蜒曲折,關卡重重,宛如難解的迷宮,而更教人驚歎的是,這樣一幅又一幅的地圖全數相同,也就是說這些其實都是分毫不差的仿製品,而且全是無中生有的贗品。
小姐精通書法與畫作,不僅一般畫作技巧高超絕頂,最了不得的是,她仿製的功力堪稱天下第一,絕對無人能出其右,只要她所過目的畫作或墨蹟,便能夠毫無誤差的將之複製出來,而這也正是他們騙家最大的財富來源。
這次四家的比試,雖然目標誌在奪取皇宮內的一個秘寶,但其實騙家還有另一項計畫——把有人要潛入皇宮奪寶的消息散佈得滿城滿天飛,等偷家行動之後,讓所有的人相信真的有寶物已經被偷出,然後繼續散佈被偷出的其實是一張藏寶圖,再讓小姐筆下這些假的藏寶圖流傳到黑市之中,他們便可以藉此大賺一筆。
不論江湖上還是南北商界,都有在暗地裡干黑市勾當的人,而騙家則是個中黑吃黑的翹楚,他們手下人才眾多,精於仿製各類珍奇寶物,再透過層層管道,將這些寶物流通至黑市交易之中,然後賣給那些貪得無饜的人……這是黑市交易中最大的騙局,也是騙家最高明的賺錢手法,而且絕對沒有人追查得到供貨源頭,畢竟誰想得到這些贗品的貨源竟然就深藏在這座佛門淨地之中?
而這一切計畫都是由小姐數年前開始一手策劃、統籌,然後交由他們這些手下執行完成的。
不愧是此代師尊最引以為傲的女兒,完美的奪寶計畫,完美的騙局,以及最無懈可擊的賺錢計畫,這正是騙家得以縱橫天下的至尊王道。
夏語冰臉沒抬,手沒停,忽然開口,「說吧!什麼事?」
「咦?」老僧微愣。
「你不是有話要說?」
「呃……嗯。」果然還是逃不過小姐的法眼哪!老僧輕咳了下,「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那個……那個京城近來很熱門的將軍……來了。」
她手上的畫筆微微頓住,「來了?」隨即繼續作畫,彷彿毫不在意。
「是啊!一大早就來了。」他偷覷一眼她的表情神色,「說是要來找他的妻子,在寺裡找了大半天,終於查到你的確偶爾會來這裡住上幾天,還把前院那些廂房全翻找過一遍,以為可以找得到你,他們根本不知道你壓根兒不曾在寺裡住過,現在還在外頭繼續找著,真是意志堅定啊!」
她沒搭理他的話,只是繼續畫著。
老僧講到沒話可講,只能盯著她的面孔。
他很好奇,真的很好奇,自從小姐那天在大街上演了那出美人被英雄救的戲碼之後,她早就成親這件事便成了騙家的大八卦。
他們這些連絡人當然不敢當面問小姐真實情況到底是怎樣,原本還以為她只是騙騙他們,但是此刻那個傳聞中的丈夫竟然真的找上門來了,那麼這件事的真實性應該是值得相信的。
只是他無法不感到震詫……怎麼可能?什麼時候成的親?這該不會又是小姐設下的另一個騙局吧?雖然小姐已經過了雙十年華,早過了婚嫁之齡,但是以她高過頭頂的眼光,怎麼可能輕易的出嫁?而且還是嫁給一個以剛正不阿聞名的將軍?難道是她想利用將軍夫人的身份做什麼?不然怎麼會嫁給一個跟騙家完全不同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