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名昭彰之井中月 第十一章
    我不再那麼厭惡平安了,也比較能心平氣和看待她四處灑錢,可對於她一天到晚從外頭撿人……不知為什麼,我依然覺得討厭,尤其看著她細心地照顧那些老老小小,忙到沒空來纏我時,我心裡更覺煩躁。我不懂,她為何如此不受教,一個老五還不夠點醒她天意如刀、人情如紙,一旦遇上個人利益,什麼恩情、義理皆拋卻,利益才是真正永恆不變。「

    她苦笑,像吞了一百斤黃連。「我想我懂了,你或許不喜歡龍平安到處撿人,但真正你心裡不愉快的卻是你覺得她撿了你,就該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將你視作唯一,而她沒有,所以……你吃醋了。」原來他們的愛情萌芽得如此早,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情網已織、情絲早纏,這讓她如何去比?如何去贏得他的心?

    他揚唇,彷彿風吹竹林般蕩起清幽與淡雅,讓她看得愣了,心裡卻更加淒苦。

    這樣的男人為何不能專屬於她呢?

    他頷首。「是啊,一直到十八歲,看大哥三五不時送她一點小禮物以博取她的笑,那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不是討厭她,我是嫉妒……我吃醋她把關心分給那麼多人,而不是全部放在我身上。我是如此在乎她,她怎麼可以不全心全意對我……為此,我跟她、跟自己生了八年的氣,很傻是吧?」

    她要說什麼,她同他一樣的傻氣?

    可事實是,她跟他一樣地傻。

    他為了龍平安,干了八年蠢事,但她的愛……恐怕她要用一輩子的時間,跟那已死的龍平安爭寵,比一比,誰更傻呢?

    「不過……」他終於幫她把身子全部擦拭乾淨了。「我愛平安,所以她死後,我願意陪她黃泉路同行,就怕她寂寞。可如今……我不想死了,我發現我必須為另一個人活著,不管我開心或不開心,為了她,我都必須活下來。」他定定地看著她,眼裡的情意像要把她燒出兩個洞似的。「你猜那個人是誰呢?」

    她的胸口忍不住劇烈起伏,止不住的歡喜從心裡湧出、流遍全身。

    「王夫,你是說……你真的喜歡我嗎?」她不敢稱朕,在感情面前,她始終是弱勢,弱到只能祈求他偶爾的關注,無能爭取那份全心全意的對待。

    「你以為我這麼喜歡服侍人嗎?」他溫柔地撥開她覆額的劉海,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不是我在乎的人,我連一個眼神都不會給,何況替她擦身更衣了。」

    因為愛,所以有了獨佔之心,不想把她交給其它人照顧,才會一肩擔起她坐月子的所有工作。

    說來他的愛也是激烈、偏頗,不愛則已,一旦愛上,便要她從頭到腳只屬於他,她的所有事情只能由他來做,外人休想插手。

    「你其實不必擔心我的愛究竟真不真誠,你真正該煩惱的是,會不會有一天,我的愛將束縛得你喘不過氣,讓你疲累到想要逃離我永不復見。」他很清楚自己的缺點,愛憎太分明,可能讓人驚喜,也可能是令人畏懼。

    她撲進他懷裡,緊緊抱著他,用力到好像要把他揉進身體裡似的。

    「那你也不夠瞭解朕,那種清淡如水的感情朕才不稀罕,什麼情到濃時情轉薄,朕不相信,朕的一生無論國事、家事都轟轟烈烈,自然在情感上也要轟轟烈烈,方不負朕在世間走這一遭。」她高傲地宣誓。

    他聽著聽著,忍不住笑了起來,是啊!他怎麼忘了他的娘子不是個普通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為了實現富國強兵的想法,她甚至敢拆道觀、毀寺廟,跟天上的神仙叫板,這樣的人,她會畏懼什麼?

    原來兜兜轉轉,他找到了一個最適合自己的人,是巧合、是意外?或是其它?

    他不知道,反正……他回擁她,親吻她的臉頰、耳垂,和如櫻瓣似粉嫩的唇,嘗到絕妙的滋味。

    只道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找到合適的人在一起,必定快樂嗎?

    兩個合適的人成親,日子便保證幸福嗎?

    如果龍天宙曾認為以上兩個答案都是對的,那麼此時此刻,他也開始懷疑了。

    因為打從三個孩子滿月起,他和女皇就開始吵架,每天吵、無時無刻不吵,吵到只差沒拿刀互砍而已。

    他不明白,為什麼孩子一滿月就要送到皇子府,交由奶娘、宮女、太監照顧,孩子的親生爹娘反而不能參與,說什麼這是避免外感憑著龍子鳳孫而干涉朝政、為非作歹。

    開什麼玩笑!他龍天宙的孩子要讓一群陌生人照顧,而他每月只能探視一次——呸,讓那些莫名其妙的祖宗家法全部都見鬼去吧!

    他頭一次這麼生氣,也頭一次在皇宮大逞雄風,讓女皇終於想起他也是龍家人之一,最喜歡幹的就是視禮教如無物。

    龍天宙闖進皇子府,侍衛們要擋,一把迷藥過去,全暈了。

    宮女們要擋,他便送上癢癢粉,讓她們抓到死。

    太監、奶娘阻止,笑笑散撒過去,讓一群人笑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然後,他搶了三個孩子,大搖大擺地回到養心殿,開始他養兒育女、當爹的快樂日子。

    說來女皇也爭氣,一胎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的模樣都像他,唉,這可不是好事,男生女相容易招惹麻煩,將來一定要教他們武功,兩個孩子要練得強壯,誰敢上來打碴,全部一劍了事。

    至於女兒,不好意思,女兒也承襲了他的好容貌,鳳目膽鼻,微微上勾的眼尾彷彿帶了一股魔性,將來長大後肯定是個禍國殃民的角色,因此武功更要練好,免得將來被一群狂蜂浪蝶欺負了。

    他一邊想著,要把自己以前練過的武功寫下來,等孩子大一些,好教他們練習,一邊感謝他的弟妹,各自找到可靠又有用的另一半。

    至於孩子們的滿月禮,龍天洪送三個孩子各一本毒經,讓女皇陛下氣到咬牙。

    花淚痕則把自己多年來所見所聞的後宮爭鬥、朝廷黨爭寫成一冊,送給三個孩子,教他們做好人無所謂,但一定要做個很有實力、能夠讓人畏懼的好人,才不會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此舉令女皇氣得眼花。

    而房寶兒則送上她精練的養氣丹,再同龍天荒運功,一舉替三個孩子打通奇經八脈,保證他們將來若要習武,就算做不了江湖第一人,進入十大也絕不成問題。

    至此,女皇氣暈了。

    之後,她與龍天宙大吵,她的太子、皇子、公主要練武、習毒做什麼?太子該學的是治國之道,皇子當懂謙恭,習做賢王,至於小公主,只要她知書達理、溫柔體貼就夠了,難道要像龍天洪搞得一身毒,每天高來高去四處飛,引人注目?

    她絕不允許她的孩子變成龍家人——好吧,若論本事,他們堪稱天才,但個性……是一群瘋子啊!

    因此女皇堅決地在孩子滿月後,將他們全數送入皇子府,習儀、學禮、明規矩、知進退,務使他們成長為完美的龍子鳳孫。

    但無論她把孩子們送進去幾次,龍天宙就是有本事將他們搶出來。明明他已經沒了武功,而且她也加派了一倍的侍衛防守皇子府,為什麼還是被他屢屢得逞?

    當內廷總管又一次稟報,王夫將太子、二皇子、小公主從皇子府中搶走時,她簡直要氣瘋了。

    「飯桶、飯桶、飯桶!幾百個侍衛都擋不住一個沒有武功的王夫,你們還能幹什麼?」女皇真想殺人了。

    內廷總管不停地嗑頭求饒,同時小聲辯解。「陛下,非小人等無能,實在是王夫他……他手上的藥太厲害了,沒人抗得住啊!」更可怕的是,這些惡作劇似的毒藥連太醫署的太醫都解不了,搞到最後,還得拜託王夫高抬手救人,這才是教人無奈又發瘋的事。

    女皇不停地深深吐息,壓制怒火。王夫的手段她會不知道嗎?那是一等一的厲害,她心裡也是佩服的。

    但真正讓她氣怒的是,滿朝文武竟找不出一個制得住他的人,難道天底下的人才都死光了?

    這簡直太沒道理了!她氣得差點又暈過去。

    匆匆批完奏章,女皇急步趕回養心殿。她一定要跟龍天宙說清楚,這三個孩子不單單只是他們的子女那麼簡單,他們還是大晉王朝未來的棟樑。

    尤其太子是儲君、將來的皇帝,豈可如同一般孩子教養?

    她走進養心殿,偌大的宮殿沒半個宮女、太監,十成十又被龍天宙趕走了。

    他始終不喜歡走到哪裡都被一堆人跟著圍著,彷彿他是什麼易碎物品或展示品,那感受差到極點。

    他喜歡自由,況且也有本事保護自己,所以對於他這小小的不合禮教,她也睜只眼、閉只眼,當作不知道了。

    但她想不到,如今有了孩子,他性子依然不改,凡是都要自己來,他的孩子只能他照顧,決不許別人胡亂插手,這樣的獨佔心是不是太強了?

    她想起他說過,或許有一天,她會覺得他的愛太霸道,會被他的愛束縛到喘不過氣。

    迄今,她沒有這種感受,不過她懷疑以他寵孩子的個性,將來肯不肯放孩子單飛?

    雄鷹再厲害,倘使一輩子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也無法稱霸天空。

    按他的做法,她想像三個孩子的將來,只見到三個離不開父母的軟骨頭,見不著一個成才的。

    真是可怕!讓他繼續胡搞下去,她的太子、大晉將來的儲君就真的廢了。

    不管了,哪怕要跟他翻臉,她也一定要將孩子送回皇子府,再派無數的禁軍將皇子府團團圍住。

    她就不信在如此嚴密的包圍中,他還有辦法進去搶人。

    她走進寢宮,忽然聽見意外的格格笑聲,此起彼落,宛若百靈鳥般宛轉得讓人沉醉,再不願醒。

    這是她的孩子在笑嗎?不可能吧,才滿月的孩子怎能笑得如此中氣十足又歡暢肆意?

    她屏退左右,好奇地走進探看,只見太子身著單衣,包巾、皮襖什麼的全都不見了,正在床上滾得開心,手舞足蹈好像正在玩一個非常有趣的遊戲。

    女皇幾回見他差點滾下床,嚇得一顆心差點麻痺。

    這樣不行啊,太子若有個萬一——嘶!她想到一半,被一個撕紙聲轉移了心思,卻見她的二皇子躺在另一張長榻上,手裡拿著一卷明黃色、翹起來很眼熟的東西,正在那兒又咬又撕的。

    她看了好久才認出——那不是聖旨嗎?

    女皇快氣死了,王夫是不是腦子進水了,聖旨能拿來這麼玩嗎?

    但更離譜的在後頭,龍天宙正在替小公主換尿布——對,換尿布,而且笑得和藹可親,都要教人誤會是哪家慈祥的爺爺誤闖進皇宮了。

    這真的是她那個帥得近乎妖孽的王夫嗎?她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不錯不錯,寶貝女兒,長得很漂亮,很健康喔!」他不停地笑,笑得見牙不見眼。

    突然,小公主尿了,不只沾了他一手濕,更弄得他外袍濕淋淋,滴著黃色水漬。

    女皇看得腳一軟,差點沒昏倒。

    龍天宙倒好,面不改色地隨手脫了外袍,擦乾淨雙手,便把女兒抱起來又親又摟。

    「小壞蛋,這麼小就如此調皮,要讓你三姑姑看見你,肯定很喜歡,你這性子與她保證投緣。」

    女皇抱著門柱,只差沒一頭撞上去。

    她女兒要是養出龍天洪般的性子,她她她……她非捧爛小丫頭的屁股不可!

    「啊啊啊……」這時,床上的太子又不安分了,東滾西滾,居然想往床下滾。

    這可把她嚇得三魂飛去七魄,再也顧不得藏身,飛也似地撲過去,想要接住那個調皮鬼。

    誰知太子只是做個樣子,像是要往床下滾,臨到床沿,他又翻了個身,朝裡頭滾進去了。

    然後,小小的無齒娃兒咧出可愛又可恨的笑容,看著她,那模樣真像以前惹人嫌的龍天宙,似乎要嘲盡天下人,鎮日鑽營、所為何來,求名奪利,臨到死時,還是只有土饅頭一座,不值、不值啊!

    女皇揉眼,幾乎要以為自己眼花了,才滿月沒多久的娃兒能有如此反應?做出恁多精彩表情嗎?

    她這幾個孩子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

    不,她覺得不只孩子不對勁,連龍天宙都變得怪異起來了。

    更討厭的是,他們四人好像結成了盟友,只有她被摒除在外,明明她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啊!

    為何她覺得自己與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龍天宙見她進來,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便又專心玩女兒去了,對她的慌張、憤怒和擔憂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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