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認自個兒脾氣確實不大好,但還不至於說冒火就冒火,他卻總能輕易的讓她火冒三丈,不過看在他出手相助的分上,她決定不跟他計較,也不再對他撒謊。
「不可能。」她誠實說道,不再用任何謊言打發他。
他微微嚏眉。「你不可能每次都能如此的僥倖。」
「不用你說我也曉得,但這世上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活得順心如意,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的:」她直言不諱。
新帝即位,南朝雖然逐步富裕,卻無法挽回在戰火、饑荒中失去的生命,在各處地方有太多太多失估的孩子、喪子的老人,和無依無靠的女人,而大雜院裡全是這些人。
他們有太多太多的悲傷,卻堅強的活了下來,並不求回報的付出所有,幫忙更多需要幫幼的人,當年若不是老乞丐收養她,她早已餓死在街頭,她是大雜院的一員,而大雜院的老老小小全是她的親人,雖然騙人並非她所願,但是……
他沒遺漏她眼裡的無奈,心頭一動,險些就要開口詢問原閃,他及時嚥下那股衝動,並恢復冷漠。
「既然如此,那如好自為之吧。」語畢,他毅然決然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高大的身影動作迅速,須臾間,便消隱在那深濃的夜色中。
他走了,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而,往後天高地闊,要再見面,恐怕是難了。
她張開紅唇,忽然之間竟有股喚住他的衝動,可那股衝動才滾到舌尖,就被她及時含下。
見鬼了,他可是個瘟神,她沒事喊住他做什麼,就此一拍兩散,天涯海角永不相見不是很好嗎?
心裡頭雖是這麼想,她卻無法將目光,自他離去的方向抽離。
「謝謝你……」她忍不住低語,道出心中的感檄。
「人都己經走遠,你才說。」一旁的元守不以為然的斜睨她。
她不理他,仍是專注的看著遠方。
「己經看不到人了。」元守繼續道,頭一回見到她如此依依不捨。
「我知道。」
「那你還在看什麼?」
她無法回答,卻不禁想起相遇以來的點點滴滴。
雖然他的武功高深艾測,雖然他的人難以捉摸,但自相遇以來他從來沒有出手傷過她,他唯一對她做的,便是寬容與仁慈。
他幾番對她出手相助,是因為心地善良,還是與他口中的「小姐」有關?
他和那個「小姐」,究竟是……什麼關係?
她無法猜透其中緣由,卻曉得今日一別,她將無法忘記他的恩情,也似乎無法……忘記他了。
常州縣衙裡的地牢中。湧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原本囚禁在牢中的一名刺客,在昨兒個夜裡遭到殺害,一刀斃命,地牢裡的其他囚犯卻是毫無所覺,甚至就連看守地牢的獄卒也未曾察覺有人闖入。
當灰明與兩名手下步出地牢,就見縣太爺的臉色與地上的積雪一樣慘白,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似的,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能邁開腳步走向三人。
「大人,此事確實是下官的疏忽,可下官發誓已派人嚴加看守。誰曉得……曉得……」
「闇玄門多次派人刺殺朝廷命官,半年來已有八名官員慘遭不幸,皇上有令,將闇玄門斬草除根。」他截斷所有的辯駁。「我奉命剿清闇玄門,此次疏忽不在我管轄之內,你不必對我解釋。」語畢,他托低笠帽,總是習慣將容貌藏在帽簷之下,不輕易讓外人瞧見。
「可是……」
「牢裡的刺客是追蹤闇玄門巢穴的唯一線索,人既然死了,多說無益。」他繼續道。
縣太爺狠抽一口氣,臉色煞白,本還想開口多說些什麼,灰明卻視而不見的舉步離去,身後兩名手下也迅速跟上,將人拋在身後。
三人腳步極快,不多久便踏出縣衙,來到大街之上。
白白雪花自蒼穹上不斷飄下,將常州城內的街道全覆上一層白雪,來往行人全包得密不透風,為的就是抵禦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三人卻無視寒冷,昂首闊步走在風雪之中。
「大人,闇玄門行事弔詭神秘,底下刺客個個忠心,絕不輕言背叛,尤其新任門主作風殘虐,那名刺客托根兒不可能供出闇玄門的內部消息,就算沒死也沒用。」其中一名手下低聲道。
「我知道。」灰明愜意的走在大街上,表面上看似尋找落腳的客棧,事實上卻嚴密注意週遭動靜,隱藏在披風內的佩刀,隨時都會出鞘!
在京城裡時,他從不輕易佩刀,唯有執行較危險的任務時才會將兵器帶在身邊。
「既然如此,您又為何留下那名刺客的性命,並故意將人囚禁在縣衙地牢?」沒用的人,直接殺了便是了。
「人若死得太早,線索就真的斷了。」灰明淡淡說著,寓意卻是深遠。
兩人一愣,低頭細思,接著恍然大悟。
「莫非您是故意任由其他刺客潛入地牢,再暗中跟蹤他?」另一人托低聲音,迅速問道。
灰明沒有確切回答,只道:「闇玄門勢力龐大,各地都有扎根,門主絕不會待在同一個地方,卻埋下天羅地網暗中操控一切,每個刺客都受到監控,若想徹底瓦解闇玄門。就必須先消滅現任門主。」
「原來如此。」兩人領悟點頭,可下一瞬間卻又困惑的皺起眉頭。「大人,多年來闇玄門行事神秘,江湖上幾乎沒有關於闇玄門的消息,您如何曉得闇玄門門主從來不待在同一個地方?」
灰明沉默不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兩人不由得納悶的互看一眼,卻聰明的沒有繼續追問。
關丁灰明,除了皇上,宮裡沒有第幾個人曉得他的事,即使相處多年,他們也只知道他武功高深,一路協助皇上謀朝篡位,深受皇上器重,除此之外,關於他的過去、出身來歷、還有在哪兒練就一身的好本領,通通無人知曉。
他從不說自己的事,也從不過問他人的事,總是沉默隱斂,讓人找不出半點空隙靠近,也不敢靠邁。
直到抵達一間客棧,灰明才又開口:「這幾個月來一路追查闇玄門的事,大家都累了,今日就先回客棧歇息吧。」
「卑職不累,倒是大人您--」
「闇玄門紮在常州的根,我約莫有個底,今日過後必須更加小心,你們先回客棧。」灰明低聲斷話:
「呃……是。」眼看灰明不打算一塊兒回客棧,兩人也不敢多問,只能迅速服從命令,轉身進入客棧。
邁開腳步,灰明無聲繼續往前行走,雪花不斷自帽簷飄下,他卻視而不見,整個心神都放在闇玄門上。
除了軒轅禘,沒人曉得他也曾是闇玄門的刺客。
自從八年前,他奉命潛入皇宮刺殺太子,卻遭同伴背叛後,他以為這一生再也不會和闇玄門有所牽扯,沒想到命運卻又將他推往闇玄門。
當年,前任門主生性多疑,擔心他會背叛,便暗中下令將他滅門,若不是軒轅禘出手相助,他早已沒命;如今前任門主已死,闇玄門新門主接位,闇玄門勢力不減,反倒更加茁壯,甚至連續刺殺朝廷命官,擺明不將王法放在眼裡。
闇玄門留不得,而他和闇玄門之間也必須徹底做個了結--
「元守,我回來了!」
驀地,一道柔潤嗓音自巷子裡響起。
瞳眸驟縮,他瞬間停下腳步,不敢置信的扭過頭,看向一旁的胡同小巷。
「太慢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接著是孩童焦急的嗓音!
「笨蛋,憑我蘇柔柔,怎麼可能會出事。」柔潤嗓音繼續傳出,不只敲動著他的耳膜,也敲動著他的心。
這嗓音……那名字……
灰明全身繃緊,果然就看見蘇柔柔牽著元守,徐徐的自暗巷裡走了出來。
雪花間,她一身軟繃斗篷,綴在領門的那圈紫貂軟毛,將她的小臉襯托得更加晶榮美麗,精緻小臉依舊是白裡透紅、吹彈可破,讓人不禁為她失神。
「既然成功了,那就快走吧,要是被人追上,那就糟了。」元守不安的催促著。
「放心,那個人被我騙得團團轉,還讓我使計騙到了別的地方,短時間內找不到我們。」蘇柔柔得意一笑,在走出巷門前,謹慎的將斗篷帽兜覆上頭頂,將那總是引人注目的美麗小臉隱藏在帽兜之下。「走,買肉包子去。」她重新牽住他。
「買肉包子做什麼?」元守瞪大眼。
「當然是送給廟裡的那些乞丐們哪,他們已經好多天沒吃飯了。」蘇柔柔笑咪咪說道。
兩人一路低聲交談,抓根兒沒注意到那佇立在巷口的靜默身影,自然更沒注意到隱藏在帽簷下那雙震顫波動的黑眸。
真的是她,半年不見,所幸她安然無恙。
只是,京城與常州沖離是如此遙遠,他和她卻再度相遇,她不改本性,依舊到處行騙,依舊是如此的狡許奪目。
眼看兩人一步步朝巷口走來,他迅速隱身到店舖原匡柱的後方,聽見自己的心跳加快勁道,竟無法堅持半年前的決心,毅然決然的轉身離去。
「你又來了,每回騙到錢,就馬上把錢往外撒。」元守忍不住埋怨。
「路見窮困解囊相助,本來就是天經地義,難道你忍心讓那些人挨餓受凍?」
他屏著氣息,仔細聆聽她悅耳的嗓音及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彷彿函欲得知她這半年來的消息。
「要買也可以,不過不許多,賞銀更不許多,東西送出去後,馬上就走。」元守開出條件。
「行行行,全都聽你的。」
沿著帽簷,他看著她巧笑倩兮的打眼前走過,不禁猜測她因何來到常州?雪下得這麼大,外頭天寒地凍,她為何還不回家?
「人家是劫富濟貧,你是騙富濟貧,淨是做些危險事,一騙就是好幾年,真是的。」
「同是天涯淪落人,幫人一點小忙,何樂而不為呢?」
雪花紛飛間,他無法自拔地凝望她離去的背影,幾乎到了全神貫注的地步,沒錯漏她的一塑一笑和任何消息。
原來她行騙,並非為了自己:
原來她狡詐,是為了幫助窮苦。
原來她這一幫,竟然就幫了好兒年。
原來她並非江湖女騙子,而是古道熱腸的江湖女俠。
帽簷下,他勾唇揚笑,不禁喊出那始終擱淺在心頭的芳名--
「嗯?」離去的腳步驟然停下,蘇柔柔迅速轉身,看向來時的方向。
「怎麼了?」一旁元守也跟著轉身。
「方纔好像……好像有人在叫我。」她搜尋四周,卻只看見一個個陌生的行人。
「有嗎?我沒聽見。」
「可我聽見了。」她說得相當篤定。「而且就是那個人。」她有些急迫的,不停在雪花間搜尋,搜尋那未曾淡忘的高大身影,搜尋那烙在她腦海中粗獷剛正的臉龐,以及那雙靜若深海的黑眸。
元守疑惑的問:「那個人?誰?」
「當然就是一一」她倏地住口,將滾到舌尖的答案及時吞回。
灰明。
那個她曾經最討仄、最忌憚、最戒備。卻經過半年也無法淡忘的男人,要是這個時候說出他的姓名。豈不是讓元守誤會她對他……
唔,她可不打算--不打算--不打算被誤會暱。
不過話說回來,她究竟是怎麼了?為何會忽然聽到他的嗓音,他是朝廷大官,根本不可能會出現在常州,難道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