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懸阿諾的丁介,在送行完畢後立即回到家中。看著彷彿遭到原子彈轟炸過的混亂現場,他立刻明白了阿諾的慌亂。在某種情緒驅動下,他有直奔阿諾的住處的衝動;但他刻意忽略騷動的情緒,強壓下內心的衝動,頹然的跌坐進沙發裡。
這時的阿諾一回到家,立刻衝進浴室,足足洗了兩個鐘頭的澡,似乎想洗去一身的疑慮。她萬萬想不到,守了二十九年的貞操竟這樣莫名其妙的失去了,還毀……還毀在那個可惡的採花賊手裡?
她哭喪著臉,試圖回想起昨晚曾經發生過的事,但徒勞無功,她什麼都想不起來!該死!怎麼會一點印象也沒有!都是該死的酒精惹的禍。
將濕毛巾覆蓋在自己的額上,絕望地閉上眼,她強逼自己忘了昨晚的事。或許昨晚根本什麼事也沒發生也說不定?她只是庸人自擾罷了!但,這樣薄弱的推理連自己都難以說服。
電話鈴聲的驟響令倒在沙發上的阿諾渾身一震。她拍拍受驚的胸口,放下了額上的冰敷袋,走到電話邊。
「喂!我是周慧諾,哪位?」她用彷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般的沮喪語調道。
「阿諾,是我,張煜人。」
「喔!」
「昨晚很抱歉,我喝醉了,沒辦法送你回去。」張煜人歉然地道。
「沒關係!」阿諾在心裡苦笑。沒關係才怪!
「你……晚上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經過幾次的相處,張煜人的邀約大膽、直接了許多。
「晚餐?」她想了想。「好啊!」有個人作伴也好,省得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
「真的!太好了!晚上七點我去接你,可不可以?」他興奮地道。
「好。」
「那麼下午見!」
「下午見!Bye-bye!」阿諾輕輕地放下話筒。
七點。阿諾家的門鈴準時響起,毫無意外地,西裝筆挺、手捧鮮花的張煜人出現在門後。阿諾雖還是如同以往的輕便裝扮,但看在張煜人眼中,仍是清秀佳人一個。
張煜人在一家昂貴的法國西餐廳訂了位子,浪漫高雅的氣氛,令率性慣了的阿諾渾身不自在。他替阿諾點了法國田螺和牛小排,原本還要點瓶紅酒增添氣氛,卻在阿諾的堅持拒絕下而作罷。
桌上閃耀的燭光映出張煜人的緊張與阿諾的不自在。
「昨晚的你……很美!」他的眼神在昏暗燈光的遮掩下,變得赤裸與大膽。
「謝……謝!」阿諾羞赧地垂下雙眼。
「等一下!」
他突然的低喝令她停下動作,她不解地微抬起眼。只見張煜人含情脈脈地伸出一隻手,溫柔地撥開幾綹掉落在她額前的髮絲,她有些錯愕與尷尬,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溫柔。
前方的一幕,看得丁介是胸悶肚熱。
打從他們一進餐廳,丁介便注意到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親密的模樣就是令他相當反感。他冷眼旁觀地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非常不悅。但氣什麼呢?那男人根本配不上她!這是他唯一提得出來的理由。
「怎麼了?」花飄香納悶丁介眼底突然閃耀的火燄。
「沒什麼!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他悶悶地道。看著阿諾無瑕的笑顏正對著別人綻放,他的胸口有如被大石用力砸過般!
見他微慍,她不敢多問,一個月的冷落,好不容易在今日解禁,她得謹慎。「介,我們找個假期出國散散心好不好?」她試探性地問。
他心不在焉地虛應一聲算是回答。
見他未拒絕,她繼續興致勃勃地道:「就去法國好不好?我一直好想再去一次巴黎!」她永遠不會忘記去年和丁介共游巴黎那段浪漫時光。
他仍舊不發一言。花飄香則眼神閃亮地沉醉在去年的幻夢裡。
請了半個月婚假的宋自然自歐洲度完蜜月後銷假上班,滿臉幸福的模樣令阿諾羨煞不已。
趁著降旗前、學生打掃的這段空檔,幾個私交較好的同事圍著新婚的宋自然好奇地東問西問,她們對她嫁了個企業小開羨慕得不得了。
「怎樣?歐洲好不好玩?」
「要搭很久的飛機吧?」
「物價貴不貴?」
宋自然噙著笑,一一回答了同事們想知道的問題,並把預備好的禮物分送給大家。而阿諾的沉默她注意到了。
「阿諾,這是給你的!」她送了阿諾一個造型奇特的手錶,她知道童心未泯的她最喜歡可愛的東西。
「謝謝!」阿諾無精打采地回答。那天晚上的事,對她造成相當的困擾。她不敢、也不知該如何探究答案,一顆心懸了半天高,嚴重影響她的生活作息。她考慮著要不要把自己的疑慮告訴自然。
「老師、老師,不好了!」
急急的腳步聲,著急的聲調令眾人聞聲回頭。阿諾見是班上風紀陳屏珍,立刻迎了上去。
「怎麼回事?」
「班……班長和林佑中在走廊打架,他們……」
慌亂的陳屏珍話尚未說完,便見阿諾寒著臉,急急地朝班上走去,宋自然不放心,立即起身跟了過去。
還未走到教室,遠遠地便見走廊上擠了一大堆人。
阿諾擠過一旁看熱鬧的人群,瞪著扭打成一團的兩人,眉毛不禁攏成一團。她大聲呼喝:「你們兩個統統給我住手!」
打架的兩人對她的呼喝充耳不聞,仍舊漲紅著臉,似乎想置對方於死地般扭頭搏鬥。
她杏眼圓瞪地走近兩人,企圖分開他們。才伸出手,劇變便陡地發生,不知是誰揮出的拳頭突然像大炮般擊中阿諾的臉,她立即痛苦地摀著臉蹲下身子。
隨後而至的宋自然掩嘴驚呼,立即奔過來查看阿諾的傷勢。
一旁圍觀的學生中,有人見阿諾老師掛了彩,紛紛發揮道德勇氣加入場中,把扭打中的兩人分開。被分開的兩人猶不知自己闖了大禍,尚指著對方大聲叫囂——
「林佑中,你沒種!搶別人的馬子,我呸!」
「你算老幾,我的事輪不到你管!」
「你們全部給我住手!」訓導主任氣急敗壞地沿路嚷著。
身後的教官看著滿臉是血的阿諾,一臉凝重地對著宋自然道:「宋老師,這裡的事由我來處理,你趕快帶周老師就醫。」
宋自然憂心地點頭,扶起地上的阿諾匆匆離開現場。
她心急如焚地邊握著方向盤,邊用眼角餘光看著阿諾。「阿諾,你沒事吧?傷到哪兒?」
血不斷自阿諾的鼻頭湧出,阿諾胡亂地抽出幾張面紙想止血,但好像沒有用,血迅速染紅了整張面紙,令人觸目驚心。
雖然痛得要命,但她還是擠出一個勉強的笑道:「我沒事!斷了顆牙而已,不用擔心。」
車子在丁介的診所前停下,宋自然慌忙地扶出阿諾。雖明知她與丁介不合,但情急之下,她實在想不出要把阿諾送到哪裡去,她沒有給自己太多的考慮空間。
阿諾望著診所的招牌有些遲疑,那晚的事又掠上心頭。但,不斷湧出的鼻血讓她無法顧慮太多,她必須立刻止血。
候診室裡原本尚有幾位等待看診的病人,見到滿臉是血的阿諾走進,均自動退讓,讓悽慘的她先就醫。
宋自然扶著她進來時,丁介正在填寫上一位病人的病歷表。見到滿臉是血的阿諾,他眼底閃過一絲驚惶,原本強壯的心臟幾乎漏跳一拍,他立刻拋下手邊的一切站起身子。
「小舅!」
宋自然求助的聲音更令他心慌。護士江小姐將阿諾扶上了診療椅,他立刻迎上,替阿諾止住不斷外流的血,她臉上、身上的血跡令他心驚,動作的手有些發抖。
在查看了阿諾的傷勢後,他壓下心中的慌亂,回頭吩咐道:「江小姐,準備麻醉針。」
身後的江小姐點點頭,忙碌的身影穿梭在診療室之間。
丁介憂心忡忡地詢問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宋自然:「到底怎麼回事?」
宋自然把過程約略說了一遍。
丁介愈聽,不以為然的眉愈揪愈高,他鐵青著臉看著阿諾,冷笑道:「喔!原來又自以為是英雄想替人出頭,自不量力,活該!」這個女人做任何事都如此不計後果嗎?別人的關心與擔心在她眼中如此的廉價嗎?
關心、擔心?來自他的心嗎?不!他怎麼可能會為這樣的一個女人擔心憂慮,他神情凝重地保留這樣的認知。
躺在椅子上的阿諾聽著他的冷嘲熱諷,忍不住想起身回嘴,但鼻頭被丁介緊緊地壓住,令她動彈不得。她只好睜著一雙大眼冷冷地瞪著他。
打了麻醉劑的阿諾簡直有苦難言,她索性閉上雙眼,任他宰割。
丁介小心地將阿諾斷裂的門牙拔起,並在傷口處上藥;他也趁機處理了先前她一直未治療的蛀牙。整個過程中,他均寒著一張老K臉不發一言,助手江小姐也感染到了空氣中飄散的不尋常氣味,識相地噤聲。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診療終於結束,丁介不發一語地降下了診療椅。阿諾迫不及待地起身,一個小時的煎熬已差不多去掉她半條命。
他脫下口罩,一張寒冷又鐵青的臉更令人凜然。他走出診療室,悄悄地吁了口氣。他走向宋自然,表面上似乎對著宋自然、實則對著阿諾冷冷地道:「回家後一定要冰敷,記住,明天複診。」在丟給阿諾複雜的一眼後,他示意江小姐進行下一個病人的診治。他不敢讓自己空閒下來,他怕一停下來,自己的心情將無所遁形,這樣前所未有的情緒令他不安。
阿諾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奇怪」的鬼臉——因臉上的麻藥未退,嘴巴不太靈活所致。對他的話頗不以為然。
翌日,心懸了一天,等不到阿諾的出現,丁介心中有些煩躁。但他否認煩躁的原因是因為她,他把原因歸咎於天氣過於悶熱。
三天過去了,在阿諾依然音訊杳然之後,他再也沉不住氣了,連續的失眠與期待的落空,令他無法再以自圓其說的方式安慰自己。三天來,他體認到一件可怕的事,他竟然在意這個女人?在意她竟然罔顧他的忠告而未回來複診?
他心中的氣憤多於意外。他喊住掛號小姐,要她調出阿諾的電話號碼。但令他瞋目的是,阿諾的病歷表中竟只填了姓名及性別,其他欄均是空白。他抑制不住情緒,似在發洩什麼似地把掛號小姐的失職痛斥一頓;在她委屈的眼淚中,他才猛地醒悟自己的失常。
看完最後一位病人後,丁介拖著疲憊的身心走向停車場。一路上恍惚地握著方向盤行駛在回家的路上,腦中閃過的均是阿諾的嗔、笑、怒、罵,還有那一夜……
一個閃神差點撞上過馬路的行人,他猛地煞車,額頭的冷汗不斷沁出。他揮掉汗珠,抬手按按自己的太陽穴,試圖穩住心神。
他到底怎麼了?那個女人的影像為什麼像魔鬼一樣緊纏著他?從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如此地失常與心不在焉,她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吸引力?怎麼能把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弄得如此狼狽不堪?
不行!他不能讓這個女人主宰他的情緒,他必須確定一些事!略遲疑一會兒之後,他掉轉了車頭。
車子在阿諾公寓前停下。他抬眼瞄了瞄六樓,沒有燈光透出。他納悶地看錶,十點不到!她……這麼早就睡了嗎?
將車子熄火後,他頹然地倒在椅背上。來這裡又想證明什麼呢?他實在愈來愈不能瞭解自己了!
閉眼假寐了數分鐘,他被一陣談笑聲驚醒。看著路燈下不斷移動前進的兩個身影,他回過神想集中精神。在看清楚並肩的兩人後,他的睡意頓消,心頭如遭重殛一般難受。她……和他已進展到這樣的地步了嗎?
看著兩人並肩上樓,丁介血管中的血液如被抽乾般,所有不確定的感覺、所有不敢確定的情緒全在這一刻得到證實,他——已無可救藥地愛上那個小魔鬼。她的睡顏、她的薄嗔突然深刻鮮明地浮上腦海;他十分心驚,如此深刻鮮明的畫面到底從何時便深植在他的心中?
見張煜人吹著口哨從他眼前走過,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開車門下車。
送走了張煜人的阿諾正想拿衣服洗澡,腦中卻浮現今晚幾次張煜人欲言又止的眼神。她歎了口氣,看來不能再答應張煜人的邀約了,他是一個好人,她不應該欺騙他的感情。
門鈴聲令她的動作停頓,她以為是去而復返的張煜人,未設防地拉開門。
「你怎麼……」
才說了三個字,她便驚呼一聲,花容失色地立刻想把門關上。不過,遲了,對方似乎早已洞悉她的意圖,強而有力的手早已先一步的抵在門前。
「把門打開,我有話要說!」丁介嘶啞著聲音道。
她使盡渾身的力氣頂住門。「我和你沒什麼話好說的!」這個時候,她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
「無話可說?」他冷笑一聲。「我可不這麼認為!」他粗暴地用力一推,門應聲而開,後座力令阿諾仆倒在地。
丁介反手關上門,伸出手想拉起地上的她,卻被她一手甩開。
「我要告你擅闖民宅!」
「請便!」他紅著眼,像一頭發怒的獅子般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她從來沒有見過丁介這個模樣。他的襯衫凌亂,領帶歪了一邊,以往服貼的頭髮竟垂在前額;最恐怖的是,莫過於那雙彷彿要吃了她的眼,那雙眼所透出的懾人光芒令她不寒而慄。
「你到底想幹什麼?」阿諾站在至少離他三公尺以上的距離。
丁介對她的質問充耳不聞,他扯下脖子上的領帶,筆直地朝她走近。「為什麼不回來複診?」
她望著他充血的眼睛,心中略過一絲恐懼。她邊退後邊道:「我……很忙!」他的質問竟令她有些心虛,平日的理直氣壯與勇氣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忙?」他冷笑。「忙著上高級餐廳吃料理?忙著與人月下散步聊天?可真是忙啊!」
他的嘲諷令她臉色大變。「姓丁的,你竟然跟蹤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跟蹤?我丁某人不會無聊到這種地步,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我愛與人上高級餐廳吃料理、愛與人月下散步聊天,關你屁事!」他的態度惹惱了她,她大聲地吼道。
她的吼叫令他有些狼狽,他撥開額前的亂髮冷哼一聲:「不關我的事?你確定?不要忘記你已經是我的女人這個事實。」
「誰是你的女人!」她氣急敗壞地指著他。「你少亂講!那晚根本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是你以為吧!」見她激動地想撇清與自己的關係,他的心頭揪痛了一下。
幾日來不敢碰觸的疑慮,如今得到肯定的證實,阿諾幾乎崩潰。她真的失身了?不會、不會、不會的!她絕望地搖頭放聲吼道:「我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不是、不是!」她似乎想藉著搖頭來否定掉這個殘忍的事實。
「成為我丁介的女人是如此無法令你接受的事實嗎?」他搖晃著她的肩膀,咬著牙吐出這一句話。
「對。」她怨恨地望著他,絕望的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她用力地搥打他,想忍住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你卑鄙、你無恥,竟然趁人之危!你可惡、可惡!」
阿諾的眼淚令他為之一愣,他有股衝動想把感情全盤托出;但,她絕望的樣子又令他黯然,他痛心疾首地拉開她的手。
「你的眼淚為誰流?為張煜人嗎?」他狠心地甩開她,這突然的力道令她撲倒在地。「那種溫吞的男人有什麼好?」
「起碼他是君子,不會趁人之危!」她睜著淚痕未乾的眼低吼。
「我不許你繼續跟他在一起!他根本配不上你。」
「他配不上我?那麼誰配得上我,你嗎?你能給我婚姻嗎?」此話一出,連阿諾自己都有些愕然,她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提到「婚姻」這兩個字眼?她隨即掩飾性地道:「愛跟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張煜人是一個好人,誰也沒辦法阻止我們在一起。」
乍聞「婚姻」二字,他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但見她護衛著張煜人,一副誓死從他的模樣,心頭湧起的酸澀令他彷彿失去理智般口不擇言。
「結婚?哈哈!太可笑了。」他走近地上的阿諾,用食指抬起她的臉殘酷地道:「你想結婚?很抱歉,我沒辦法滿足你,你還是去找你那位可憐的男主角吧!」
他繼續傷害阿諾:「提醒你,你只不過是一個跟我上了一次床的女人,沒資格跟我談婚姻;順便告訴你,我是一個永遠也不會結婚的男人,別在我面前談那兩個可笑的字眼,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揮開他的手,撕心裂肺地大吼:「出去出去,我叫你出去聽見沒有?出去!」
在定定地凝視了她一眼後,丁介迅速地甩過頭,邁開大步離開,此舉恰好遮掩掉眼底升起的那份落寞。
阿諾屈辱的淚水在門被重重摔上後不爭氣地湧出,她像個孩子似地趴在地上,委屈地放聲大哭。
一路上跌跌撞撞回到家的丁介,第一件事便是打電話給花飄香,答應她的巴黎之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