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我升高二,天氣熱得教人發昏。就在暑假裡最熱的那一天傍晚,我遇見她,我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女孩,她是我的英文家教。
她來按電鈴,管家帶她到我書房裡,那時候我約了人打撞球,正急著要出門。剛開始我對她並沒有特殊的感覺,只覺得厭煩,心想又是一個討厭的家教!本來我打算用一貫的方法趕走她,但那一天實在是來不及了。
「你自己念吧!我要走了。」我對她說。
她並沒有像以前的家教那樣露出不悅的表情,只是微笑的看著我:「別去太久,我等你回來上課。」我在心裡暗笑著:你等吧!看你能等到幾時!
奇怪的是,那天我一直沒辦法像平常一樣盡興的玩,只覺得心頭壓了一大塊石頭,有些悶悶的。但我還是拖到十點多才回家,我想她應該已經走了吧!
回到家我立即往書房沖,一打開門就看見她坐在我的書桌前,正翻著我的英文期末考考卷。
「你幹嘛翻我的東西?誰准許你動我的東西了?」我惡狠狠的瞪著她。
原以為她會被嚇哭,沒想到她跟以往的女家教不同,不但沒有受到驚嚇,反倒笑容滿面的對我揚揚手中的考卷。「你還有救,基礎不算太差。」有救?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那樣的話,我懷疑的看著她,也看到了那張考卷上大大的紅字「」。
這樣還有救?她如果不是太樂觀就是瘋了。
「今天你太晚回來了,我明天再來。」她自顧自的說著,不管我的反應。「記住,明晚準時七點上課,不要又遲到了,嗯?」她還是對我笑了笑。
她真的是個瘋子,真以為我會乖乖的任她擺佈嗎?開玩笑,我要是那麼沒種的話,名字就可以倒過來寫了。
隔天我還是在外面混到十點多才回家,沒想到她依然笑容可掬的坐在書房裡,看到我也沒有責備,只是笑笑的對我說:「你還是太晚回來了,我明天再來。」然後就又走了。
就這樣我繼續每天在外頭晃蕩,她也天天帶著笑容坐在書房裡等我回家。我的良心一天比一天不安,人雖在外頭,心卻早已悄悄跑回家裡,甚至連玩樂的心情都沒有了。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從不罵我?前一個英文家教被我氣壞了時,會失去控制、不顧形象的對著我破口大罵,說我這輩子沒救了。但她為什麼從不曾板起臉孔、對我說教?
有一天我真的受不了了,對著她大吼:「你幹嘛這麼雞婆?我愛不愛上課關你屁事啊!」她居然還是沒有生氣,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活人。要不是她實在長得太嬌小了、看起來不堪一擊,我真想給她一拳,看她還能不能保持笑容。
「你就這樣認輸啦?」她依舊笑咪咪的。
「什麼認輸?我認什麼輸了?」我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我於振剛何時認輸過了?
她的音調還是柔柔的。「英文啊!你不想念英文難道不是因為就算念了也念不好,所以乾脆放棄?」
「你說什麼屁話!只要我願意,隨便考一考就算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分。」我逞強的說。
「好啊,那你考給我看嘛!只要你考到九十分,就可以要求我別來煩你,怎麼樣?」她笑著提出挑戰。
「這有什……等一下!」我突然看見她臉上的詭異笑容。「你故意激我,你以為我會上當嗎?」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嘿!你很聰明嘛!聽得出來我用激將法。」
「拜託,你的方法太拙劣了,聰明人一下就聽出來了。」我有些洋洋得意,不過也納悶,怎麼她手法被識破了還笑得出來?
她將我一軍:「是嗎?那你這個自認聰明的人,怎麼會連英文這小小的番話都搞不定啊?」
「這……我只是不屑,就像你說的,不過是個番話,幹嘛學它?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可是據我所知,你這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似乎中文也學得不怎麼樣,我沒說錯吧!」真可惡!她居然先逼我進死巷子,再捅我一刀。
「好了,我們做個交易吧!只要你考超過九十分,我就自動離開。考慮看看喔,這可是你唯一擺脫我的方法了,不然我真的會天天賴在你家。」她依然笑得甜甜的。「我明天再來,你可別又遲到了。」我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
到了門口時,她突然回過頭來。「對了,明晚七點要是沒在書房見到你,我就到撞球間找你囉!」那還得了!這樣一來,我豈不被那群朋友笑掉大牙。而且我相信她真的會這麼做,這個恐怖的女孩是我認識的人裡面,最有毅力的一個,我可不想淪為同學間的笑話。
第二天晚上七點,我乖乖的坐在書房裡,覺得自己窩囊透了,居然被一個大我沒幾歲的女孩治得死死的。
起初我消極的抗拒她,不理會她的講課,但很快的我就發現了,她看起來甜美溫柔,卻是個意志堅定又剛強的人,想跟她長期抗戰,死得很難看的絕對不會是她。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只好跟她配合了。
慢慢的,我的成績從二十幾分進步到四、五十分。她很會鼓勵人,一點小小的進步到了她嘴裡,全都變成了曠世的大進展了。最重要的是,她讓我對英文有了狂熱,不只局限在學校的教科書上,我們還經常一起閱讀短篇小說或笑話,或是研究英文歌詞。
她還常常提醒我讀其他科目的方法,其實那些話以前早有其他人說過了,但出自她口中感覺卻完全不同。雖然她不是那些科目的家教老師,但我還是漸漸愛上了讀書的感覺,以及付出後獲得豐盛收穫的成就感。
我開始期待每次她來上課的日子,進而發現自己好喜歡看到她。因為可以常常看到她的笑容,讀書也變成一件愉快的事。
但是當我的英文成績進步到八十分左右時,卻彷彿停滯不前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甚至想放棄了。
「你又要認輸了?」這次她小小的臉上沒有笑容,反而是嚴肅無比的。「在我們一起奮鬥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就要成功的時候,你卻要認輸了?」
「可是我……」我真的覺得自己盡力了,也許我沒有那種天分吧!
「好吧!如果你願意放棄,我也不堅持了。我走了,從明天起不再來了。」她收拾背包,轉身就要走。
「別走!」我拉住她,那是我第一次碰到她的手。「別走,留下來幫我,你說過要等我考上九十分才走的。」她這才又展露笑容。「這才對嘛!」到了高三,突破了八十分障礙後,我的英文程度突飛猛進,幾乎可以說到了控制自如的地步了。每次考完試我都知道自己會得幾分,也就是說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得分。而我從不讓分數超過九十分,因為我不要她離開我。
「小鬼,你該不是故意的吧!每次都剛好八十八分、八十九分。」她識破了我的詭計。
「我不是小鬼。」我提出抗議。
「可是在我心目中,你還是個小鬼。」她笑得開心,還踮起腳尖,伸手摸摸我的頭頂。
我趁機抓住她的手、抱住她。「我愛你!」我這樣對她說。
她愣了幾秒鐘,隨即拉開我的手,笑著說:「小鬼,學英文不必連洋鬼子的行為也學吧!別開老師玩笑了。」
我沒說什麼,只是聳聳肩,其實那真的是我的真心話。
她用絕美的笑容控制了我,我的成績一下子就名列前茅了,而我的努力只是為了博取她欣慰的笑顏。趁著一次模擬考名列全校百名內的機會,我對她提出邀請,希望能請她到餐廳吃飯,只有我們兩人。
「吃飯啊?」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要不這樣好了,飯不急著吃,等你考上國立大學,我不但請你吃飯,還請你到舞廳跳舞,好不好?可是聯考前就不要再提這些事了,你看怎麼樣?」我對她的緩兵之計感到失望,但也只能答應,把全副心思用在課業上。
我沒有想到她會對我說謊!
在我卯足全力、拼了幾個月,終於如願考上國立大學後,她卻一直避不見面。我花了好大的精神,總算打聽出來:她在一家進口玩具公司工作。
我找到公司去的時候,她正準備下班。看到我,她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工作?」
「我托人調查的,或許我早該告訴你,有毅力的不只你一個。」我悶悶的說。
「找我有事嗎?」她居然問得這麼生疏,我開始覺得生氣。
「你答應過我,只要我考上國立大學,你就要請我吃飯、跳舞。這個承諾你還記得嗎?」她露出為難的神情。
「或者當初你只是隨口說說?」想到她對這承諾居然不當一回事,我的怒氣愈升愈高。
她怔了一下,搖搖頭微笑道:「當然不是了,你現在有空吧?我馬上就可以兌現我的承諾。」
她的這句話讓我的怒氣霎時平息。
我滿懷喜悅的跟她一起共享晚餐,但那天晚上她都不太說話,以前慣有的笑容也不見了,不管我怎麼逗她,她也只是勉強的笑著。
晚餐後,她問我:「想去哪兒跳舞?」儘管我愛她、渴望跟她獨處,卻不忍心看她悶悶不樂,所以我回答她:「你看起來很累了,我送你回去。」她點點頭。
「有駕照了沒有?」在車上,她問著。
「下個月滿十八歲才能考。」知道她並不喜歡揮霍的富家子,我故意輕描淡寫的提起:「車子是我老頭送的,考上大學的禮物。」
「我差點忘了,你是銜著銀湯匙出生的。」她若有似無的笑了,我不知道那笑容代表什麼意思。
到了她家門口,我送她上樓,臨進門前她對我說:「一輩子走在人家幫你鋪著地毯的康莊大道上,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在遍地荊棘中理出一條路來的成就感,不是嗎?」我終於瞭解她的用意了,她希望我靠自己的努力獲取想要的東西,而不是仰賴家庭的庇蔭。
於是我開始半工半讀,雖然是在老頭的公司,卻是貨真價實的從最底層做起,按照一般的規矩陞遷,而公司裡也沒有人知道我是老頭的兒子。工作雖然很辛苦,我卻甘之如飴,因為知道她會欣賞這樣的男人。
大二時,我在一個意外的情況下得知她早在十多歲就已結婚,且已育有一女。她先生就是她的上司,玩具公司的老闆。
我幾乎抓狂,到玩具公司砸爛了所有的桌椅、電腦,以及所有視線所及的物品。
她阻止其他人報警,並請所有人離開辦公室,單獨留下來面對我。
「你太激動了。」她望著我,這麼說道。
「激動我愛了你四年,你難道都不知道嗎?可是你卻早已經是人家的妻子了,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事實,這樣我也不會像個白癡一樣愛著你!」
「我不知道你對我是這樣的感覺,我一直以為你當我是個姐姐。」
「姐姐個屁!我的夢想就是讓你成為我的新娘啊!因為我愛你!」我失去控制的對著她吼叫。
她沒有在我的盛怒下退縮,反而以一種對待無理取鬧的小孩的寬容,冷靜的分析:「不,你並不愛我,你甚至還不瞭解何謂愛。振剛,你太盲目了,以至於看不清真相。你只是以為自己非常愛我,事實上今天換做任何一個女人,只要她對你那麼有耐心、包容你的一切,你都會愛上她的。你愛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對你做過的那些事。」
「我愛你!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我還是喊著。
「就算你真的愛我好了,我愛的人還是我先生。振剛,在愛情的國度裡,容不下一絲一毫的勉強。我不能欺騙你,我對你完全沒有男女間的愛意,只有一個老師對學生的關心,就像我對其他的家教學生一樣。」她平靜的說完這一番話,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我從來不知道她可以如此冷酷、如此無情!
為什麼她不愛我?是因為我比她小嗎?
我頹喪的走回家,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吃不下也睡不著,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像走馬燈,一一浮現在腦海中。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什麼事都不能做,沒有上學、沒去工作,我讓自己像死人似的躺在床上,呆呆的望著天花板。
行屍走肉了一個月後,我驚覺到:我還是想要她。於是我又活了過來,我想奪回她!我對自己發誓,不管花多少代價,我一定要她回到我身邊!
我比以前更賣命的工作,幾乎是日以繼夜的全心投入工作,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可以獨當一面了。而我父親也當我是他的得力助手,讓我參與許多決策、聽取我的意見。
在一個適當的時機下,我慫恿父親併吞她丈夫的玩具公司。我父親並不知道我的真正居心,而我則在一旁推波助瀾,順利的併吞了那家公司。
於是,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我犯下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我毀了那男人的公司,天真的以為只要他變成一個失敗的男人,她就會回到我身邊。但是我錯了,我奇怪自己居然會這麼不瞭解她。
這個錯誤當然沒有將她帶回我身邊,只是將她愈推愈遠。
我讓她的丈夫失去一切,讓他背負著龐大的債務,然後出現在他們面前,提出條件:只要她跟我走,他的債務我一肩扛下。
到現在我還清楚的記得那天的情形。在我提出條件後,她拉著他的手,向我表示她堅決的心意:「你打錯算盤了,我永遠不會離開這個家。我愛我的丈夫,就算他變成了乞丐,我也甘心當一個乞丐婆、幫他拿托缽。」我被徹底的打敗了,她寧願跟著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也不肯接受我的愛,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完完全全被擊垮了。
回家後,我又開始了頹廢的生活,情況跟當初知道她已結婚生子時一模一樣。
三天後的深夜,她來找我。我狂喜的抱住她,以為是上天憐憫我,讓她回心轉意了;但她用力推開我,我這才看清楚了,她的眼睛燃燒著熾烈的怒火還有絕望的恨意。
「於振剛,你如願了。」她一步步的逼近我。「他死了,你總算成功的逼死他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你說什麼?他死了?」我知道她指的是她的丈夫,但我不敢相信。
「這不是正如你意嗎?先搞垮他的公司、再到我家示威,逼得他為了不要我跟著受苦,選擇了自盡。」她突然笑了起來,尖銳的笑聲迴盪在寂靜的夜裡,更令人毛骨悚然。「哈哈哈,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我會跟他一起走,黃泉路上與他做伴。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吧!會有人替我們報仇的,哈哈哈哈……」說完這些話她就走了,天亮後我看了新聞才知道,她丈夫在夜裡割腕自殺了。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我開始感到後悔、懊惱,但已經於事無補。我不停的想著,她說要跟他一起走,難道她也要自殺?
一個星期後,辦完她丈夫的葬禮,她也服藥自殺了。
雖然在法律上我是無罪的,但在良心上我知道自己是個罪無可逭的劊子手,因此我很痛苦,痛苦到要靠大量的鎮定劑才能不傷害自己。我也曾想過要以死謝罪,但當我看到他們遺留下的那個小女孩時,我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我用那小女孩的名義,把玩具公司重新整頓起來,期待有一天她長大了來接手。我隨時注意孤兒院裡的小女孩,囑咐院長好好照顧她,並且在她上大學時以提供她工讀的機會為藉口,教導她所有商場上的知識,希望她有足夠的能力經營她父親留下來的公司。同時我也打算在適當的時機將一切告訴她,並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祈求她的原諒。
我並沒有打算要愛上這個女孩的,畢竟我們之間有扯不清的環結,我對她的父母又有無可彌補的虧欠。但是當我愈來愈無可自拔的愛上小女孩時,卻也愈來愈不敢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害怕她不肯原諒我、更害怕她會恨我、離開我。她是上帝賜給我的小天使,失去天使,我將同時失去所有的動力。
我像是被定在沙發上,渾身顫抖卻動彈不得。振剛看著我,像在等著我的宣判,但我開不了口,這一切太噁心了!振剛怎麼會是這樣的人?爸爸媽咪何其不幸?我何其無辜?
那年我才十歲啊!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親眼看著前一天還一起玩的爸爸躺在血泊中,之後又被媽咪教導著學會仇恨,情何以堪?
而孤兒院中的生活對一個習慣被寵愛的小女孩而言,不啻是地獄!沒有家庭的溫暖,只有一條又一條的規矩,和慣於恃強凌弱的大院童。
這個人間地獄,竟是我最愛的男人親手將我推進去的。
我覺得自己快瘋了,這一定是有人在跟我惡作劇,今天是愚人節嗎?我抱著一絲希望望向振剛:「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小每,我……」
「那麼是真的了?你真的是我媽咪口中那個大壞人?老天!」我想笑,笑老天爺導演了一場最差勁的戲,但是我笑不出來。
振剛伸手向我,但我將他的手推開了。
「對不起。」他說。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可以換回我所失去的一切嗎?我沒有了父母,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可怕的孤兒院,而你只是一聲對不起?」現在我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難怪有人說哭不出聲音的悲傷才是真正的悲傷。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但是我真的很痛苦。這十幾年來的良心煎熬,就好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時時捆綁著我。」振剛深吸了一口氣。「小每,我願意做任何事來換取你的原諒。」我冷笑著。原諒?你有什麼資格求我原諒?
「現在我明白了,你對我的好,只不過是在補償;你買下我的舊家,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補償。於振剛,你不必再跟我談原諒這兩個字,那是你這輩子永遠也別想得到的東西。」振剛立即反駁:「不,小每,那不是補償,對你好是因為我愛你、無可救藥的愛著你。小每,對我公平一些好不好?」
「你居然敢跟我說公平!於振剛,誰又對我公平了?你十歲的時候在哪裡?是不是在暖暖的被窩裡,有家人包圍著、寵著、愛著?我呢?你知道我在哪裡嗎?」我忍不住哭喊著,不愉快的經驗全湧了上來。「我在寒冷的孤兒院裡,隨時要提防年紀大的院童來搶走我的麵包;冷的時候沒人幫我穿衣,餓的時候沒人給我煮熱熱的飯吃,被欺負的時候沒人幫助我,除了韓奇,沒有人關心我。而你,居然有臉跟我要求公平?」
「小每,我知道自己是個大罪人,可是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全要一筆勾消嗎?」
「沒有了,沒有感情了。」我冷冷的看著他。「以前我一再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這些全是誤會、你不是壞人,所以才會傻傻的愛上你。現在,什麼都不對了,你是個劊子手,你害我家破人亡,竟還想奢求我愛你?」
「不要這樣,小每,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如果柳先生跟晶晶知道我對你的愛,他們或許會願意原諒我。」振剛拉住我。
我對著他吼:「不要提我父母的名字,你不配!」
「小每……」
「我不會原諒你的,我要毀了你,這是我對媽咪的承諾。」我甩開他的手,起身走到門邊。「離婚協議書我會請律師送過來。」
「不,我不離……」振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關上了門,也關上了我跟振剛之間的婚姻與愛情。
我打算實現媽咪的復仇心願,於是我把計劃告訴韓奇,並且住到他那兒,他是唯一會幫我的人了。
韓奇雖然有些不贊同,但還是盡心幫著我。我們暗地裡進行了兩個多月,復仇的日子就要到了。
「明天,到了明天一切就結束了。」我們坐在韓奇家的大客廳裡,討論著明天的計劃。
「你真的不再考慮?」韓奇苦口婆心的勸著我。「明天拋售這些股票的話,於振剛就真的毀了。」我搖頭,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我的目的就快達成了,我該高興不是嗎?為什麼心頭卻像被千斤重物壓著般的難受?
兩個多月了,振剛還是沒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但是我跟韓奇收購他公司股份的事卻異常的順利,韓奇猜測他是故意讓我們這麼做的。
「他是故意的,否則以我們的能力,儘管你原先就握有不少于氏的股份,還是撼動不了于氏的。」
「為什麼?他不知道這麼一來他就垮了嗎?」
「小每,你別裝傻了,於振剛知道毀掉他是你的目標,所以完全不設防,要你順利的達到復仇的目的。如果他真要以此來表達對你的愛,那代價也未免過高了。」韓奇搖搖頭,惋惜的說。
「你幹嘛替他說話?」
「他其實沒有那麼壞,你心裡也明白,所以才會覺得若有所失,不是嗎?當初他完全是為了愛情才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而且那時候他太年輕了,人年輕的時候難免比較衝動……」
「他的衝動害死我的父母。」我冷冷的說。
「他可能從沒想過你父母會自殺,而且他一定對此感到非常痛苦,那種良心的譴責其實更甚於具體的刑罰,對不對?那件事情之後他應該也知道自己所鑄成的大錯。小每,你真的不原諒他?」
「你為什麼要替他說話?你明知道他做了什麼事。」我不解的問。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眉頭深鎖。」韓奇關心的看著我。「顯然做這件事讓你非常痛苦,如果柳伯伯和柳媽媽看到你如此不快樂,一定會很心疼的。」我的鼻頭一陣酸楚,眼淚莫名的滾滾湧出。韓奇將我摟進懷中,安撫的輕拍我的背。
「小每,放手吧!放掉這些仇恨你才能真正解脫。即使你真的復仇成功,毀了於振剛,往後漫漫的人生,你會快樂嗎?」
「韓奇,我真的好痛苦。」我放聲哭泣,好欣慰自己終於又能哭了,有多少日子我被巨大的苦痛壓著,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如果你還愛他,就忘了這一切,跟他好好的過日子吧!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於振剛有多愛你。我相信柳伯伯、柳媽媽地下有知也會贊成的。」韓奇開導著我。
我抬起頭,疑惑的問:「為什麼?韓奇,為什麼一直幫他說話?你不是希望我能跟你在一起嗎?」
「我可不要一個心裡想著別的男人的妻子,萬一你夜裡喊錯名字了,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拿針縫了你的嘴。」韓奇輕鬆的開玩笑。
「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他不是你?」韓奇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幾乎每天睡覺都會喊著他的名字,聲音大到連我在隔壁都聽到了,你說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心中想的是誰?」
「我……我哪有?」我的臉大概紅透了。
韓奇糗著我:「好了,小每,你明明還愛著於振剛,還硬要死鴨子嘴硬!」
「可是我……這樣……媽咪交代我的事……」我感到好為難。
韓奇正色道:「小每,相信我,柳媽媽寧願看到你笑,也不願你一輩子痛苦。那時候柳媽媽一定是非常恨於振剛,一時喪失理智了,才會要你報仇;否則,她怎麼忍心讓心愛的女兒從小就學會仇恨,一輩子活在恨意中?現在她要是知道於振剛那麼愛你,一定會原諒他所做的一切,並且希望你們兩個快樂幸福的過一生的,是不是?」
「真的嗎?媽咪會這麼想嗎?」我可不敢確定。
「我們何不問問柳媽媽的意見?」
「問?怎麼問?」韓奇神秘的笑著,卻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