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格格啜了口茶,柳眉一皺,趾高氣揚的示意宮女再重新沏上一壺新茶後,出言諷刺了,「我看筠格格飛上枝頭成鳳凰,架子變大了,連問題也不屑回答。」
「可不是嘛,想獨佔東方爺就說一聲,『不知』個字聽來好刺耳啊。」
「這也不能怪她,她不趁此當下要皇阿瑪讓她得了願,難不成要等到下一個民間格格又出現時,再來求皇阿瑪嗎?」
幾個格格一人一句,雖是請筠兒聲敘,卻是放肆地勂著彎兒罵人,但她們膽敢細數她的不是,可沒膽子大剌剌地細數皇阿瑪的風流帳。
筠兒瞧她們一雙雙冒火的眼直瞪著自己看,她也只能雙手合十的又道:「阿彌陀佛,東方爺不是筠兒想獨佔便能獨佔的。」
「漂亮的話誰不會說?私下的動作誰瞧見了?」一名格格笑得可假了。
「是啊,心眼、心眼,這眼可長在心上,誰瞧見?」另一名格格也附和。
筠兒蹙起眉,這些人到底在暗示什麼?說的話都是明槍暗箭、字字藏刺兒,很讓人討厭耶!但佛陀說不要生氣啊……唉!難怪至戊大師說她塵緣未了,屬於滾滾紅塵……
突然間,眼前幾個格格神情一整,巧笑倩兮的將目光一致往她身後看,心裡嘀咕的她困惑地回頭,眼睛也陡地一亮。
東方紫看似剛從太和殿走出來,一見到他,她煩躁的心情瞬間消失不見,幾乎沒有一絲遲疑的,她起身拉起裙擺,快步走到他身邊,「東方爺。」
東方紫看向那些羞怯朝他一福的格格們,再看著筠兒笑靨如花的臉,剛剛她轉頭過來看他時,臉色明明苦悶而蒼白……
他一直不算是個心軟的人,但卻開口關切道:「一切還好?」
他在關心她?筠兒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嗯,只是一下子出現太多親人,名字也記不住,還有妃子、娘娘、格格……」她愈說愈小聲。
他先是蹙眉,但深邃陰鷙的黑眸立即瞟向那幾名格格。
「什麼嘛,又沒人逼她得馬上記起我們是誰。」
「就是,搞得我們像壞人似的。」
幾個格格們連忙抱怨起來,可看著東方紫時,眼神卻是傾慕之熱切,只有看向筠兒時是睥睨、不屑的,甚至拋白眼,沒一個有好臉色。
東方紫不想蹚這渾水,但人確實是他帶進來的,如今招忌,也有他的因素在,只不過在宮裡的每一個人都得適應這裡的生活,她更得自己學會應付之道。
他沒打算伸出援手,愈早能認清皇宮內的爾虞我詐,對她愈好。
走過她身邊,他以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道:「學會擺平身邊的人事,這是你在宮裡要學的第一件事。」
筠兒怔怔瞪著他的背影,擺平那些格格?
她一回頭,見她們全都冒著又妒又恨的黑眸怒視著她,立即想也沒想的追上東方紫,像是在尋求庇護。事實上,這麼做也確實比較有安全感,至少那些格格們不敢再過來堵她。
走了幾步後,她再偷偷以眼角餘光瞄過去,果真,那些格格們儘管眼中仍冒火,倒不敢再靠近呢。
太好了!她決定了,以後就當他的跟班!
來到曲橋,見東方紫突然停下腳步,她也連忙停止,頭一側往前看,他前面沒人擋住他的路啊,怎麼不走了?
「我剛剛說的話,格格沒聽進去?」他頭也不回的說,口氣極差。
「呃……有,但是……」
「那就請格格留步!」
僅是微側著身,他那陰鷙的眼神犀利的射來,她立刻呼吸一窒,前進的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沒摔著。
好,好可怕的眼神啊!筠兒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頭皮發麻,好像少能明白那些格格們為何一見到他就眼睛一亮,卻沒人有膽子黏上去。
筠兒被東方紫那樣冷颼颼的眼神震到,嚇得七葷八素後,不敢再當小跟班。
但在無所事事幾天後,她又有所感──如果要天天跟一些無法談心的皇族、宗室等窮攪和,相較之下,東方紫那雙會讓她心臟卜通狂跳的眼神,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至戊師太說過,人會在一起都是因緣聚合,而她是他找到的,兩人的因緣和合更深,肯定是上輩子修到的福緣,所以,她想要幫助他完成某些事,至少拾回一些遺失的美好,不然光想到他要這麼硬邦邦地過完沒有笑容的一生,她就好捨不得。
思忖再三後,她決定了,她要用最少的時間認識這個人、瞭解這個人,因此自然要跟著、聽著、看著他,知已知彼,如此她才能用最好的報恩方式來回報他。
當然啦,這麼做她也要有再接再厲、愈挫愈勇的心理準備就是了。
新的一天,不畏秋風颯颯,才拂曉時分,筠兒已等候在東方紫的房門外。她要隨侍的宮女退下,怡然自得欣賞啁啾的鳥鳴、高雅精緻的庭院,以及樹木失疏的錯落景致。
一身神清氣爽的東方紫步出庭院,就見打扮合宜的筠兒佇立在那株枯黃落葉樹下,抬頭凝望。
他僅遲疑一下,即越過她要,但踩在乾枯葉上的窸窣腳步聲令她回頭。
她眼睛倏地一亮,俏盈盈的朝他一福,「東方爺,日安。」
「日安,筠格格。」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他初見這張美麗容顏,就有一股莫名的無奈湧上來。
「我問過御膳房,東方爺用過膳了,上午要跟皇阿瑪上早朝嗎?」她又笑問。
他搖頭,往亭台走去。
她趕緊亦步亦趨的跟上去,「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東方紫抿緊了唇,沉默的瞅了她一會兒才道:「我不必跟格格報告吧。」事實上,他的行蹤除了皇上外,就連他的父母也不必報備。
臭著一張臉,他繼續往人造山的池塘走,但才走幾步,他又忽地停下腳步,半瞇著黑眸,回頭看著揪住他衣袖的小手──
他這冷冷一瞥,令筠兒連忙放開手。
「不要再跟著我。」
她頭一低,「是。」
可接下來,他往前,她也跟著往前;他腳步一停,她也急停,而後再若無其事的抬頭看天。
她以為他沒長眼嗎?東方紫火大的瞪她一眼後,又回身上前走一步,隨即驀地回頭。
筠兒急急止住步伐,一連倒退三步,雙手撫著一旁粗壯的大樹,「哇,這是老爺爺、老奶奶級的老樹吧?好雄偉喔。」
東方紫咬牙,快步又走,筠兒斜眼一瞄,連忙也跟上。他再停下腳步、再回頭,她便慌張蹲下,看著地上的落葉,嘰咕念著他也聽不懂的話。
他一路未停的快步往書房走,沒想到,她也一路咚咚咚的緊跟過來,一直到書房門口他停下步伐,離他三步遠的她也才急收腳步。
四周靜悄悄的,兩人沒有任何動作,連站在書房前的兩名太監也在請安後手足的呆立,筠心口卜通亂跳。
東方紫隱忍著殘存的最後一絲耐性,進入書房隨意拿了一本書翻開,沒想到,她依然抬頭挺胸的跟進來,也煞有其事的拿了一本書,跟著在他對面坐下來看,
筠兒暗暗吐了一口長氣,偷偷從書本後頭又瞄向他。
書房前的太監送進來兩盅茶後,隨即退下去。
室內寂靜無聲,空氣中有著茶的香氣,氣氛頗佳,但就壞在一雙老從書本邊緣瞄過來的水靈眸子。東方紫抿緊唇瓣,吸氣、吐氣,壓抑瀕臨洩洪的怒濤。
「你沒有其他事可以做了?」他一咬牙,煩躁的往後靠坐在椅背上。
她頭也沒抬,但心怦怦狂跳了會後,答非所問:「皇阿瑪日理萬機,很忙,還要參見外國使節──」
「我以為格格該學習一些禮儀?」
她想了下,抬起頭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阿瑪要我先適應環境,不想一開始嚇壞了我,所以我暫時不必學。」
「那你也該跟阿哥及格格們培養感情。」少來煩他倒是真的。
聞言,她遲疑了一下,支著下顎、頭微側,美麗的臉上有著無奈,「阿哥們要上很多的課,很忙。至於格格嘛……我很難跟她們攪和。」她吐了口長氣,看著正拿茶杯喝茶的他道:「她們談的大多是你,對你相當傾慕,我跟她們聊姻緣乃天注定,女子外貌美醜不是你在乎的,要有一顆善良的心──」
他斜眼一覷,放下茶杯,「她們應該不想聽你念這些經。」就連他也不想聽。
她困窘一笑,「是啊,有人將糕點直接往我嘴裡塞呢。」
他瞭解,因為他也曾有想吼她的衝動。「那你更不應該跟著我,這樣她們會更有理由去找你。」
這點她也有想過,可是……她沉吟一會兒說:「至少跟著你,我耳根子清靜點,而且我若跟你在一起,她們就無法找我聊是非,我也不會擔心自己說出口的話是幫襯、批評還是會得罪人,做出損人不利已的事?」
「敢情格格將我當成人肉盾牌了?」
「先借我用用,應該沒關係吧?」她斗膽跟他半開玩笑的回答。
其實筠兒是別有用心,但東方紫不知道,她也不能說白了,因此就算他此刻的反應看來嗤之以鼻,她也一點都不意外。
她還真的很直接。東方紫沒好氣的抿緊了唇。
此刻,書房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啟稟爺,馬車已備妥。」
「你要出宮?」她眼睛倏地一亮,想也沒想的就站起身來,「阿彌陀佛,請帶我出去吧,我快悶壞了,真的。」她雙手合十,眼巴巴的看著他。
若是還有理性,他應該要拒絕的……
他的遲疑讓她急了,沒再說一句話,突然就咚的跪下,額頭一磕地──
但還沒磕著,身子便硬是被人給粗魯的撈起來。
「你在干什?!你是格格啊!」他莫名其妙的大動肝火吼道。
她眼眶一紅,委屈的哽咽道:「我想跟著你……」
瞧她一雙盈盈泛的眸子,想到她從一個自由的山林被帶進了這座戒備森嚴的紫禁城,一個朋友也沒有……
「罷了,走吧。」他妥協了。
片刻之後,兩人離開黃瓦紅牆的皇宮,乘車來到鎧斳的貝勤府。
廳堂裡,鎧斳忍不住的一瞟再瞟坐在對面亭台裡跟自己妻子相見歡的筠兒,他撫了撫下巴,打趣笑道:「現在是夫唱婦隨?」
「小蓉格格不在?」東方紫故意聽而未聞,答非所問。
「溜去玩了,那小傢伙哪肯得住?不過……」他還是對筠格格的事比較有興趣,「她心繫於你,究竟是福?是禍?」
「筠格格並沒有心繫於我。」東方紫終於冷冷回應。
「沒有是你說的。」鎧斳一點都不信。何況,女人他看太多了,多少也能預先嗅到一點微妙的徵兆。
「我以為我們之間對女人的事不會深談。倒是你負責掌控京城的事,監控得如何了?」東方紫的聲音更冷了。
鎧斳也聽明白了,現在要談正事才對。「皇上要為孝聖太后過六十壽辰,『十三衙門』的確有反皇黨滲透,杜王爺也確實是牽線的人。」
東方紫眉頭一蹙。
鎧斳繼續道:「但比較麻煩的是,打十三衙門主意的人還不只他。杜王爺好像也有得到消息,刻意帶著女兒南下,對外說要尋一門好親事,但我猜,他是想隔岸觀火。當然,也許他另有安排,我已派威吉、威良私下跟監。」
東方紫神情凝重,「看來情況棘手,十三衙門全是負責掌管皇帝與后妃衣食的人,不可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