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政和元年。
「上方寺」隱於深山中之中,相傳為北齊時所建,寺內有一寶塔,供奉著一位道高僧的捨得,香火極旺。
除了寺中的捨得寶塔,在寶塔後方還有一株桃樹,傳說這株桃樹結的桃子是珍貴的神藥,前去求神藥的香客絡繹不絕。
此時,天色向晚,鉛雲低壓,一個男子牽著一個年約十歲的小男童走在荒山野嶺間,小心翼翼地爬上重重石階。
「爹,『上方寺』還很遠嗎」小男孩仰起俊秀的臉蛋問道。
「靈兒,你累了?想歇一歇嗎?」男子低頭看他。
「不,不累,我只是覺得天好像要下雨了。」
小男童看著灰沉沉的天空,清秀的眉眼帶著不安和憂慮。
男子遠眺天色,笑了笑說:「咱們得快走幾步,過了石階,再穿過一片竹林就到了『上方寺』了。咱們得在下雨之前直趕到,要不然,雨一下來,走這山道就危險多了。」
小男童點點頭,抬起已經又酸又痛的腿繼續往石階上走。
這一對父子來自滄州,男子名叫班光石,在滄州經營一個小小的打鐵鋪子,小男童是他唯一的兒子。
父子倆艱苦跋涉前往「上方寺」,就是為了寺中寶塔後方的那一株桃樹。
「靈兒,要不要爹背你上山?」
班光石愛兒心切,不忍他辛苦。
「不用,我已經十歲了,怎麼還能讓爹背我?叫人瞧見了會笑話我的,我自己能走。」
班靈年紀雖小,卻頗有骨氣。
「好孩子。」班光石撫摸著兒子的頭,微微歎息:「慢慢走,當心腳滑。」
「爹,您也走好。」班靈反過手來攙扶他。
父子兩人慢慢拾級布上。
「爹,『上方寺』裡是真的有桃樹吧?」班靈不放心地問。
班光石笑道:「當然有桃樹,爹小時候親眼見過的,那桃樹結的桃子看起來雖然與尋常的桃子一般無二,但果肉卻是像黃金般的顏色,人人都說那就是仙桃。不過那桃子誰也摘取不下來,唯有誠心向菩薩乞求的孝子才能夠得到。「
「不是孝子便不行嗎?」班靈困惑地問。「若是像爹和娘這樣的恩愛夫妻向菩薩乞求難道也不行?」
「傳說那株是菩薩送給孝子的,所以桃子只認孝子。」班光石輕輕笑道。
「傳說是什麼?爹快說給我聽。」
「傳說啊,從前有一個孝子,為了治母親的病四方求醫,最後終於讓他找到了一名神醫,並求到了一丸神藥,但是在他拿著神藥趕回家的途中,遇到一個身染重病的老翁,孝子見人命關天,便用那一丸神藥救了老翁一命,然後又匆匆回頭想再向神醫知情不舉賜藥,不料,卻再也找不到那名神醫了。
「孝子哭著回家,途中又遇到那名被他救活的老翁,那老翁見他心地善良,便交給他一顆果實,要他種在『上方寺』的寶塔旁,日日以供奉菩薩的酒水灌溉果實,只要結出果子,取給母親食用便可讓母親延年益壽。孝子聽從老翁的話,果真種出了這一株桃樹,傳說於是就這樣傳下來了。
「桃樹所結的桃子多年來被認為是非常珍貴的的神藥,聽說不管在桃樹下跪求仙桃的人有多少,但是桃子都只會落在真心孝順父母的孝子身上,所以爹才會帶著你來求神藥救你娘。」
班靈握緊父親的手,認真地問道:「爹,只要能求來仙桃,就一定能讓娘的病好起來嗎?」
「這個爹也不知道。」班光石苦笑。「大夫都說沒有好的藥方可以醫好你娘的病,咱們如今無法可想,無計可施,也唯在求菩薩保佑了。」
班靈想起病重的母親,眼眶一熱,視線立刻模糊了,他怕父親看他,急忙拉起衣袖抹去眼淚。
班光石輕拍他的雙肩,也不出言安慰,只是柔聲說道:「靈兒,菩薩念你一片孝心,一定會把桃子賜給你,這麼一來,你娘的病就有救了。有你這個孝子,你娘的病……一定會有救的……」
忽然。牛毛般的細雨紛紛落下,霧氣也淡淡襲來。
「爹,真的下雨了!」
班靈喊著,一邊拿手遮在頭頂上。
「真糟糕,咱們得快點走。」班光石立刻從背在背上的包袱裡抽出傘來打開,把班靈接進傘下。「地上濕滑,走路要當心點!」
父子兩人往上走了十幾階,雨勢漸漸大了起來,還夾帶著山風吹來,讓兩人行走得更加困難。
突然,班靈腳下一滑,身子往前傾,右腳膝蓋重重撞在石階上,他痛得叫出聲,抱住右膝疼得說不出話來。
「靈兒!不是才叫你當心點嗎?來,給爹瞧瞧,摔得怎麼樣了?」
班光石急忙蹲下身,拉起班靈的褲腳察看傷勢。
「還好,只是有點疼,沒事。」
班靈怕父親擔心,忍著痛不說。
班光石見班靈的右膝雖然沒有撞得明顯的瘀傷,但輕輕抬起他的小腿就見他痛得咬牙切齒,心知他的膝骨撞得不輕。
「看樣子還得爹背你走了。」
班光石把傘交給他拿著,然後轉過身將他往背上拉。
「爹,我可以慢慢走……」
「胡說什麼,你現在一步也走不得。」班光石用力將他背起來。「也不知道骨頭有沒有錯位,等一會看看腫成什麼樣子就知道了,希望沒有傷了骨頭,要不然可就麻煩了。」
「爹,都是我不好,害您受累了。」
班靈趴在父親背上,用一手撐著傘為兩人遮雨。
「爹現在還背得動你,再過幾年,爹可就背不動了。」班光石邊走邊喘著。
「等我長大了,自然是我背您。」班靈笑著說。
班光石哈哈大笑道:「好,等你長大了,爹走不動路了,你再背我。若真等到那一天,可就是爹的福氣了。」
「那爹要活到很老很老,老到走不動路了才。」班靈笑說。
「好,好。」班光石邊點頭邊笑。
終於走完了重重石階,眼前是一片密密的竹林。
「爹,前面那間禪寺就是『上方寺』嗎?」
班靈隱約看見竹林中有個朱紅的牌額,只是天色迷濛昏暗,看不清牌額上的三個金字寫的是什麼。
「雨愈下愈大,你的腳又傷了,不管是不是『上方寺』,咱們都去叩門避一避雨再說。」班光石背著班靈走進竹林中。
行了約莫四、五十步路,班靈慢慢看得清楚了朱紅牌額上寫著的是「妙蓮庵」三個字。
「爹,不是『上方寺』,而是『妙蓮庵』。」
「『妙蓮庵』那不就是尼姑庵了?」班光石怔了怔。
就在父子兩說話間,庵門忽然開啟,走出一個身穿青灰袍的中年女尼,神情平淡得彷彿早已經知道他們會來此。
班光石經費女尼躬身行禮。
「師父有禮了,我乃滄州人氏,與犬子欲上『上方寺』朝拜。行至此處忽然下起雨來,犬子又失足摔傷了腳,天色將晚,想請師父行個方便,讓我們父子二人在寶庵借住一宵。」
「貧尼妙真。」那女尼深深看了班靈一眼,雙手合十,淡然而穩重地說道:「施主乃家師故友,家師早已吩咐貧尼在此迎接,兩位施主請入庵奉茶。」
班光石錯愕地呆了一呆,十分困惑。
「爹,您認識這裡的師父?」班靈奇怪地問。
「不認識啊,連咱們會來這兒都知道,那位師父的道行也太高深了。」
班光石背著班靈走庵院,滿肚子疑惑。
妙真女尼走在前方領路,來到大殿前,班光石見大殿供奉著釋迦牟尼佛,文殊菩薩、普賢菩薩,立即放下班靈,牽著他的手叩首朝拜。
妙真女尼先奉上兩杯香茶,茶畢,又領他們到後院禪房。
來到禪房門前,妙真低眸凝視著班靈,輕聲說道:「小施主,家師與你有未了塵緣,她已經等你很久了。」
班靈怔怔地望著女尼,茫然不解其意。
妙真輕歎一聲,緩緩傘為兩人推開禪房大門。
班靈看見一個年老的女尼閉眸盤腿坐在禪房中,一身素衣。雖然她的臉上滿是皺紋,卻絲毫無損她溫潤內斂的氣質和智慧,看上去如此恬靜、如此安祥,不禁出了神。
老尼緩緩睜開眼睛,一看見班靈,便定定地看住他,眼中漸漸泛起淚光。
班靈像著了魔似地走進禪房,來到了她面前。
她朝他伸出手,他自然而然地把手交給她,一點也不生怯。
班光石不可思議地看著老尼和班靈,弄不清楚怎麼回事。
「你終於來了。」
老尼微笑,佈滿皺紋的雙手緊緊握住班靈年輕的手,眼瞳閃動著璀璨的光芒,彷彿沉醉在一池幸福之中。
「師父認得我?」
班靈驚奇地呆望著她,她那雙澄明清澈的眼睛,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老尼溫柔地微笑著。
「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我永遠都會認得你,可是你卻總是記不起我。前生你只讓我等你二十年,但是今生卻讓我等了你七十年,等到我已容顏蒼老了你才來。本以為今生等不到你,到底,你還是來了。」
她的聲音雖不似年輕女子甜潤輕柔,但言語神態都像個與戀人訴委屈的少女。
班靈只是個孩子,尚無法體會男女之情,更不明白她話中涵義,但是那兩句「等你二十年」、「等了你七十年」,讓他不小的心中生了了巨大的激盪。
「你等了我那麼久?!」他睜圓了童稚的雙眸。「你等我做什麼?」
老尼輕撫他俊俏的面龐,深深凝望他半晌。
她不必回答他,因為他與她之間早已逾越了生死,就算他不再記得她,他的靈魂也永遠不會遺忘她,不管經歷多少次的輪迴,不管兩人相隔多麼遙遠,他總還是會回到她的身邊。
只是,一次比一次漫長的等待已經讓她太疲倦了,她想要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伴著青燈古佛,耗盡一生苦苦的等待他。
「我的來生,能不能別再讓我等了?」
她無法對一個不解何故的孩子解釋這一切,只想先求得他的承諾。
班靈圓亮的眼珠子轉動著,懵懂地點了點頭。十歲的孩子,讀不懂她眼中的深情,但是卻下意識地願意承諾她所要求的任何事。
「我要圓寂了,能在圓寂之前了卻心願,我已沒有遺憾。」
老尼淺笑,有一種欣慰並了願的神情。
「圓寂?」
班靈眨了眨眼,對這兩個字的意思似懂非懂。
「圓寂的意思就是我將要死了。」老尼輕撫他的手,微笑道:「在我圓寂之後,我將投生在皇宮裡,成為天子的第十八個女兒,等你長大以後,要記得去皇宮尋她,並娶她為妻,這是你從前對我的承諾,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忘記了。」
班靈怔忡地看著她,靈魂的記憶碎片從他腦中晃過,他彷彿聽見一個男人的喊聲在他腦海時迴盪。
等我,我要娶你為妻……
那男人是誰?為什麼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
「皇宮,天子的第十八個女兒,記住了嗎?」老尼再一次叮嚀。
她已時日無多,錯過了兩世,她不想再錯過與他相守的機會。
「記住了。」
班靈迷惑地點頭,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