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隨著揚起的塵土,漫天蓋地的捲來,那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迷濛,讓人忍不住心底兒發慌。
「不……不要!」充塞鼻端的血腥味教人隱隱作嘔。
雖然身處於黑霧之中,宇文丹花卻彷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滿地肢離破碎的屍身。
殘肢層層堆棧,已經分不清是誰的手、誰的腳,但她卻很清楚,那些全是她的叔伯兄弟們殘破的身軀。
這其中,有蓄著落腮鬍、有著大嗓門和爽朗笑容的伍叔。以前她還小,伍叔總是朗聲大笑地抓起她把她往空中拋去,惹得她驚聲尖叫,大家以為她嚇壞了,可是她卻屢屢要求再來一次。
她的膽兒大,總愛刺激,央著他拋丟一次又一次。
望著那些殘破的屍身,她哭啼著,急著想要衝上前去將他們的屍身收妥,可是忽然間狂風驟停,眼前那些血流成流的景象也跟著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窒人的死寂。
望著眼前的虛無,宇文丹花滿心慌亂,舉目四顧,四周卻只剩一片黑暗。
獨自待在黑暗之中,她心慌意亂,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驕蠻與任性。
不要,她不要……只要他們回來,她可以改去自個兒的壞脾性,也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他們回來。
「回來!」她用力地嘶吼著,驀地,厲叔的笑臉出現在她眼前,一如未曾經歷那場殺伐一般,只是靜靜的衝著她笑著。
她抬腳,像匹失控的馬兒似的衝入厲叔的懷中,一如以往般像隻貓兒撒著嬌。
「厲叔,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怕。」
「傻丫頭!」
厲叔可是寨裡的叔伯中最聰明的,每回寨裡碰上啥棘手的事,她頭一個想到的便是他。
所以滿心慌亂的宇文丹花一見著向來信任的叔叔,心中的不安登時少了許多,她親暱地衝著他喊道,語氣充滿濃濃的撒嬌和埋怨。
「厲叔叔,你去哪啦,我好想你,寨裡發生了好多事兒,我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你別再不見了,快回來幫我吧!」
看宇文丹花嬌蠻的嘟著嘴說話,厲叔那毫無血色、幾近透明的臉上只是含笑,任由她說著,彷彿是在等她說盡興了,他這才開口說道:「這回,咱們這些叔叔伯伯可再也幫不了你了。」
「為什麼?你們不要花花了嗎?」
花花是她的小名,打小這些叔伯就是這麼喊她的,他們總說她是他們最嬌寵的那朵花兒,誰也不准傷了她分毫。
「咱們不是不要,是要不起!」
厲叔的語氣之中諸多感慨,完全不似以往的冷靜和寵溺。
「厲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黃沙飛騰之中,宇文丹花不懂,為什麼這些叔叔伯伯們明明衝著她笑得燦然,可卻沒一個願意回到她身邊。
一陣心慌倏地揪住了她的心窩尖兒,讓她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了。
「咱們這幾個老傢伙已經死了,這寨裡的孤兒寡母可就得靠你啦,尤其是小山,他總是傻愣愣的,你得好好照看著,別讓你伍叔離了世還得心生掛礙,另外咱們那些婆娘們,也得拜託你了……」
那語氣似是托孤般飄浮著,逼得宇文丹花的眸兒含著滿滿的霧氣,眼看就要凝結成水。
「我才不要!」她很任性的,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又怎麼有能力照顧那一群孤兒寡母呢?
宇文丹花猛地搖著頭,拒絕叔伯們的托孤,她滿心以為只要她不答應,他們就不會再消失了,可是她的頭愈搖,那些含笑望著她的叔伯們的影像就愈淡,淡得近乎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再也不見人影。
她不停地搖著頭,拒絕接受這一切的殘忍,可是隨著淚珠兒飛落,心中痛極的她驀地雙眸一睜,從夢境中回到了現實,整個人卻無法自那夢裡的孤寂感和濃濃的後悔中抽離。
睜著眼,這夜半的驚醒讓她久久無法闔眼,只能睜著大眼望著早已破敗不堪的屋頂,還有幾絲月光從那破損竄入。
這個屋子是她們好不容易找著,尚可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這間屋頂上有破洞的屋子,已經是這整座宅邸之中最好的院落了。
可這一大群老小的孤兒寡婦,將最好的一間屋子留給了她,其他人就湊和地擠在更加頹傾不堪的院落之中,因為人數不少,甚至連馬廄都有人睡。
仰首望著從洞裡穿透而入的月光,宇文丹花的心泛著濃濃的不安與心疼。
想起了夢境裡那些枉死的叔叔伯伯們的殷殷囑托,宇文丹花的雙拳緊握,她知道自己得要做些什麼。
以往不曾細想的事,如今總會不自覺在夜深人靜時竄入腦海,反覆思索咀嚼,她這才知道,因為自個兒的任性,造成了多少的苦難。
不行,她得做些什麼,她已經害得那些疼她若命的叔伯們枉死,如今更不能讓他們死不瞑目。
但黑風寨已經被官府查抄,以往搶來的金銀珠寶也盡數充公,現在的她除了爛命一條之外,早已是兩袖清風。
能找著這破宅子讓大家遮風蔽雨已是萬幸,再不找條活路,所有人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向來不知愁滋味、要啥有啥的她,如今終於懂得什麼叫坐困愁城。
「哇……」耳邊傳來不知哪家孩子夜半的啼哭,聽著那聲音,宇文丹花白皙的頰上也跟著竄下兩行清淚。
還來不及伸手抹去,那薄如紙板的門扉已經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大小姐,你救救我家娃兒吧!快啊,他就快死了……」
那是平嫂子的聲音,那聲音中有著濃濃的驚恐,宇文丹花一聽,幾步搶上前去,霍地一把拉開了門扉,就見平嫂子懷中抱著娃娃,娃娃的臉蛋兒嚴重泛紅。
「孩子燒得像把火兒似的,這樣下去怎麼得了,這娃兒可是平景唯一的命根子,大小姐,你得想想法子啊!」即使明知道宇文丹花身上已經沒有銀兩可以給孩子看病,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是為難,但身為一個娘,她真的沒辦法眼睜睜瞧著孩子受苦。
平嫂子說著說著,雙膝一軟便跪了地,那無助又心慌的模樣讓宇文丹花的心揪疼極了。
也顧不得自己身上只穿著單衣,一把搶過了那娃兒,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就往門外沖了去。
她滿心滿腦只有一個想法──得救娃娃,再也不能見寨裡的任何一個人在她眼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