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自己開口問的,但她卻矛盾地不想聽到他的回答。
「是滿像的。她有雙乾淨的大眼睛,和湖泊一樣的清澈,我小時候,她小巧的鼻常湊近我說要聞香香,含笑的唇總是恬雅的彎起,好像她的世界沒有煩惱……」她是開心的,而且滿足於現狀,在她不曉得丈夫的愛是殘忍的之前。
大眼?小鼻?恬雅的笑容?趙瀠青忽然凝住,坐端正地抽回丈夫握住的手。
這是移情作用嗎?他將對母親的孺慕投射在她身上。
幸福的假象在龜裂中,天空依然不放晴,陰沉沉的令人想落淚。
「而且,你也有收服老公胃袋的好廚藝,我母親是三星級廚師,你和她不相上下。」兩人都擁有讓他甘心馴服的特質。
「不相上下……」心淡淡地發酸,有點痛、有點澀然。
原來她真的是個替身,代替他來不及變老的母親,他幼時想做的,做不到的,他一古腦全給她,以丈夫的身份來呵寵。
因為只有丈夫才能獨佔妻子的愛,她是他一個人的,沒有人來瓜分,他可以盡情地寵愛她,給予她滿滿的愛,不怕有另一個像他父親的男人來傷害他愛的人。
傻呀!真的很傻,她怎會傻傻地掉入愛的陷阱,以為不醒來也無妨,有個愛她的男人在夢裡相伴,她還有什麼好求的……
沒想到夢還是夢,她究竟是太天真了,活了二十七個年頭,卻和十七、八歲的少女一樣無知。
「織夢,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夏仲夜關心地輕撫她的臉龐,不意她側過臉避開他的手。
「沒事,有點暈車而已。」是了,織夢,他在提醒她別作太多的白日夢。
是他多心了嗎?她的口氣似乎有點冷淡。「就快到了,你躺一會。」
「嗯。」她回應得很無力,有一搭沒一搭地望著車窗外的景致。
那是雨,還是她的眼淚呢?
灰色的天空暗雲兩、三朵,稀稀落落的雨水滴在沉鬱的樹葉上,細密的水氣蒙了透明的窗戶,教人看不透外頭的世界是真是假。
也許心中遲疑,路永遠開不到盡頭,沉悶的車內籠罩著一股低迷的氣流,壓得人胸悶。
「老婆,你好一點了嗎?要不要我停下車讓你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夏仲夜感覺到她情緒上的轉變,眼中多了一抹擔憂。
「不用。」她懶懶地說。
近乎拒絕的疏離,令他眉間一蹙。「有點涼意了,蓋上一件外套吧!」
他空出一隻手,想將自己的外套覆蓋在妻子身上,但她不領情的撥開,只說不冷,視線一秒鐘也不願對上他的,直看著上了一層霧氣的車窗。
他不解,為何平和的氣氛會莫名出現隔閡?
是他說了什麼,或是做錯了什麼嗎?
即使心裡一直為即將和父親碰面而煩躁,夏仲夜更關心妻子的不對勁。她的平靜給人很大的壓力,讓他的心都亂了。
「別和我鬧脾氣好不好?你知道我最愛的人是你,我沒辦法忍受你不理我。」她的無視讓他有如置身冰天雪地。
「你確定自己愛的人是我嗎?」她幽幽地輕訴。
他胸口倏地一抽。「當然是你,誰也不能懷疑我對你的愛。」包括她。
趙瀠青緩緩地轉過頭,帶著受傷的神色直視他,問:「我和你母親,誰是你的最愛?」
聞言,他傻眼,一時間竟回答不出話來,但她眼底的傷心讓他的心好痛。
她苦笑。他的心中藏了一抹影子,誰也取代不了。
真可悲,她的愛是一連串謊言堆積而成,而她居然傻乎乎地深信不疑,將真心給了出去,不去想泡沫般的夢一旦被戳破會如何。
愛有多深,傷就有多痛,她現在只想一個人靜靜舔舐傷口,因為她必須先自我療傷,等會才能好好陪他面對他父親。
這就是女人最傻的地方,即使自己痛得要命,當心愛的男人遭到傷害,還是會站起來守護他。
「我要你一個人來,你幹麼多帶一個外人,想讓我把人趕出去嗎?」
這是城堡嗎?還是海市蜃樓……
是了,這是夢,幻想出來的世界!家是一個人的城堡,巍巍矗立著,帶給遊子們歸心似箭的溫暖,暖和了寒冷的心。
只是這座城堡裡沒有一絲暖意,有的是寒意迫人的沉悶,以及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視線。
那個男人……不,應該說是老人吧!六十歲不到的年紀竟已蒼老如七十老者,行動有些不便,左手邊的手杖不耐煩的杖擊地面。
「這裡的外人也只有你身邊那女人,你想把她趕出去請趁早,我不會阻攔。」甚至幫你叫車,助你一臂之力,將瘟神送出門!
夏仲夜的口氣相當不馴,他目含冷意地盯著父親,絲毫不畏懼。
「老爺子,聽聽你兒子說的是什麼話?人家都跟了你快二十年,孩子也生了兩個,他不喊我一聲媽也就罷了,起碼叫聲阿姨吧……」想趕她走,門都沒有。
「我媽已經死了,或者你想去陪陪她。」
「呸!呸!呸!你詛咒我早死呀!我可不是你那短命的媽,我要陪你爸爸一生一世,到老都不分開。」唯恐被枕邊人嫌棄人老珠黃的莊瓊珍,趕緊狐媚地貼近自個兒的男人,挽著他的胳臂故作親暱。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母親,你不配。」她才該是短壽之人,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怨、他的恨,明顯的擺在眼底。
最怕人家看輕她出身的莊瓊珍喳喳呼呼地一嚷,「什麼叫不配?好歹我也是你爸爸的老婆,你的繼母,自家人說話用得著這麼刻薄嗎?人家會以為你家教不好,沒母親教。」
一聲「二夫人」讓她忘了自己是誰,沾沾自喜地以女主人自居,渾然不知別人在背後議論她是搶人丈夫的狐狸精,害死元配還霸佔她的家。
自從夏仲夜的母親死後,她便大搖大擺地搬進夏家,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所做所為而愧疚,反倒當自己是女主人,作威作福地任意使喚下人。
夏仲夜還住在家裡時,她稍有收斂,不敢太過囂張,私底下背著他過過貴婦的癮,偷偷買著名牌包,把自己妝點得漂亮,好迷惑住她的男人。
在他離家後,她便肆無忌憚的恢復本性,大手筆的揮霍,衣服、珠寶拚命買,更命令下人要喊她夫人,她是夏鼎天的妻子。
但事實上,她還是入不了戶籍的小老婆,她男人身份證上的配偶欄寫著「梅宜芳」不是她的名字。
「你讓她入了夏家的族譜?」陰鬱喑眸死盯著垂老雙目。
「還沒有。」這是夏鼎天的回答。
「還?」他目光一沉,冷冷逼視。
「瓊珍跟了我很多年,遲早要入戶籍。」他答應過給她名分。
「怕沒人送終嗎?」夏仲夜冷誚道。
老者臉上浮慍,拄杖一擊地。「放肆!我將來的一切不是都留給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我身邊留個女人作伴還需要你同意不成?」
留給他?莊瓊珍眼神一閃,暗暗垂目。
她在心裡想著:我用大好的青春陪你個糟老頭,你的財產不留給我們的孩子,反而巴著送給不屑你的兒子,你將我們母子置於何處!
「請你搞清楚,夏先生,你所謂的一切是我母親的,包含你現在所住的這棟房子也是登記在我母親名下,身為她的合法繼承人,我隨時有權向代理的你索回。」
被兒子當面嘲弄,面子掛不住的夏鼎天冷著臉說:「但你也別忘了,遺囑上面有清楚的註明,除非你已經訂婚了,否則不得動你母親的財產一分一毫。」
他便是抓准了兒子極欲拿回妻子遺產的心理,所以故意安排藍家千金為兒子的秘書,有誘因,加上朝夕相處,他不信纏女追郎會擦不出火花。
薄唇一勾,夏仲夜笑得冷然,「我已經結婚了,你沒瞧見我的妻子嗎?」
目光微微一斂,趙瀠青看了看面容有五分相似的父子,這一刻才明瞭自己為何一進夢境便穿上白紗禮服。不一定非她不可,只要是女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妻子。
難怪沒有轉圜的餘地,他迫切地讓婚姻成立,就因為他要以此為武器,對付他父親。
心更痛了,卻沒辦法走開,他需要她,他同樣為必須仇視父親而心痛,雖然他不明白恨的另一面是愛,他恨父親讓他必須恨他,不能有愛,否則將對不起全心愛他的母親。
「哼!我不承認,那個女人配不上我們夏家的地位。」儼然忘了自己當初若不是靠妻子娘家的資助,也沒有今天這番成就。
他冷笑。「莊女士的身份更低賤,還是男人包養的情婦,怎麼不見你嫌污穢?可笑的雙重標準教人不禁猜想,賤的人是她或是你?」
夏鼎天氣得拍桌怒道:「你……你竟敢……」
「仲夜,不可以讓自己的人格低下,他是你的父親,縱有諸多不滿也不能口出惡言。」壞了父子情。
趙瀠青以手輕按丈夫手臂,雖然心裡難受他的愛是鏡花水月,可她還是無法不管他,他的心藏了太多傷口,讓她於心不忍。
「老婆,不必對這種人太客氣,他瞧不起你,認為你不適合當我的妻子,哼!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弄個用錢就買得到的女人在身邊還得意揚揚,怎麼不想想多少男人睡過她!」
在現實生活中,教養良好的夏仲夜絕對說不出這番話,他把一肚子惡語藏了甚久,借由夢中宣洩,淋漓盡致暢所欲言。
因為這就是他想替母親說的話,溫順婉約的母親是名門千金,口不擇言,就算受委屈了也是暗自飲淚,不會潑婦罵街的率眾上門,討回身為大老婆的尊嚴。
「老公,你……」少說兩句,真要撕破臉,你的心裡也不會好過到哪裡。
不想他事後懊悔,趙瀠青極力阻止他說出傷感情的話,但是夏鼎天的怒吼聲蓋過她的輕柔嗓音,令她功虧一簣,沒能緩頰。
「反了嗎?兒子教訓起老子,我花錢買女人至少求個痛快,你呢!只是為了氣我才拖個累贅槓上我,她什麼也給不了你,除了讓你一輩子成不了氣候。」
那女人留不得,得盡早除去。
「你說錯了,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玩女人,更不會背叛家庭,我愛我妻子,一生對她忠誠,不要拿我跟你混為一談。」夏仲夜擁著妻子,眼神輕蔑地看了故作賢慧的莊瓊珍一眼。「你最好去驗驗她生的兒子和你的DNA符不符合,別戴了綠帽還替人養孩子。」
「你……你……」瓊珍生的兩個孩子確實和他長得不像,但他相信她還沒膽敢背著他偷人。
「老爺子呀!你可得替我作主,這天殺的下流話是人說的嗎?我一心向著你、向著夏家,不顧身材生下兩個娃兒,他這話不是要我去死,我跟了你以後可是清清白白的……」
莊瓊珍哭天搶地地為自己叫屈,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求夏鼎天主持公道,什麼都能受委屈,就是名節不能受辱。
就算她在跟了夏鼎天之前和不少男人發生過關係,可是她一定要矢口否認,只要認他是唯一碰過她的人,孩子也是他的親骨肉。
女人的依靠不就是釣個有錢的男人,母憑子貴的享受榮華富貴,況且以她的年紀也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
想到此,她更做作的放聲大哭,彷彿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讓人聽得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