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了。
無視他的恫嚇,腳底抹油溜了,只留下一張簡短的留言,提醒他:
胤:
松哥才是那個人安排在你身邊的眼線。
別費心找我了,全力提防那個人對你的公司不利才是你當務之急。
在金正胤瘋狂搜索她的房間,試圖找出她去向的蛛絲馬跡時,花見蕾已坐上飛往日本的班機,視而不見地望著窗外鬆軟如棉花糖的白雲和刺眼的艷陽。
倉卒離開台灣,她並非毫不留戀,只是在寶寶優先的母性考量下,天大的事物都可以被她完全忽略,包括她孩子的爸。
登機前,她拿出電話卡撥打,而媽媽也一如當年保證,並沒有更換電話號碼,也沒有搬家,一直都是隨時歡迎她回家的狀態。
不過,原本不知要抵債到何時的女兒突然兩手空空的回家,肚子裡還懷著金家的後代,爸媽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也和胤哥哥有志一同,不給寶寶活路?
暫時住家裡是可以節省一些開銷,可是肚子會慢慢大起來,她還可以藏住這個秘密多久而不被發現呢?
拿出稍早向空姐要來的紙筆,花見蕾開始寫下可能遇到的狀況和應對之道。
「小蕾?你還在睡嗎?」
在樓下喊了半天仍得不到回應,花見雪惠低頭看了看拉著她的手撒嬌的小兒子,柔聲請求道:「和也,媽媽還在煮湯,你去幫我叫姐姐下來吃飯好嗎?」
「好。」小小的花見和也點點頭,欣然爬上二樓。
冷氣機安靜地運轉著,把整個房間變成冰窖,花見和也一進門就冷得直打哆嗦,踮起腳尖走到床邊,好奇地打量姐姐。
姐姐正沉浸在涼爽舒適的夢鄉,輕細的呼吸聲規律地持續著,長長的睫毛密密垂斂,平靜美麗得就像是床邊故事裡的女主角。
看她睡得正香,他想也不想地爬上床鑽進涼被下,近身觀察這個名叫「姐姐」的陌生生物。
湯都煮好了還不見姐弟倆下樓,花見雪惠只好親自出馬,上樓一探究竟。
「嘶……怎麼開這麼強?」
才一開門,沁涼冷氣便流竄而出,令花見雪惠泛起雞皮疙瘩,快步入內,一看到床上的景象,她便不由得笑了出來,伸指輕戳兒子的粉嫩小臉,低聲道:「小鬼,要你來叫姐姐吃飯,你居然跟著睡著了。」
「呵呵,姐姐是小豬!」花見和也被她一戳就睜眼,翻過身,彎起和姐姐相似的眸子咯咯笑著,讓她忍不住跟著笑了。
在母女倆被金有春強行拆散,回到日本之後,丈夫整天心繫天文債務,積極投身事業,而她在工作之餘強烈思念女兒,內心的空虛痛苦無人聞問。
雖然自覺對不起女兒,但花見雪惠還是忍不住想再生一個孩子來作伴,沒想到一試就成功,便為兒子取了她喜愛的偶像明星的名字。原以為女兒回來會埋怨、發脾氣,甚至指責媽媽的自私,但她沒有。
一家重逢後,聽著弟弟名字的由來,女兒只是摸摸他的頭,微笑擁抱了他,沒有一句惡言。
憶起這一幕,花見雪惠更為愧疚,含淚道:「姐姐可能昨晚沒睡好,讓她睡吧,爸爸快回來了,我們先開動好了。」
「好!」
花見和也歡呼著跳起,她見狀趕緊抱起他,斜瞥依然熟睡的女兒,輕聲提醒:「噓,我們下樓去,別吵醒姐姐。」
花見和也捂著嘴,圓鼓鼓的小臉像極了把食物藏在頰囊裡的花栗鼠,既誇張又可愛。
一覺睡到隔天中午,花見蕾餓得直發慌,簡單梳洗後下樓,飯菜香和彷彿置身於烤箱內的乾燥熱氣同時湧向她。
台北和東京的夏天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熱,雖然都很熟,卻有明顯的不同。
早已習慣又濕又熱的台北,才一下樓就被乾燥悶熱東京弄得滿身大汗,連頭皮都刺癢難忍,她隨手抓起一張廣告單對折後猛扇風,卻扇不去有如被捕蠅紙黏住般如影隨形的黏膩燠燥。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她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很不耐熱,可是媽媽一定不會讓她把飯菜端上樓吃的。
咕嚕……
好餓啊!她很樂意挨餓減肥,可是肚裡的孩子餓不得啊!
試試看吧,要是不行,就去有冷氣的店裡吃東西好了。
花見蕾探頭詢問,「媽,一樓沒冷氣,我可不可以在房間吃飯?」
「有這麼熱嗎?」花見雪惠聞言,隨即想起女兒昨天才剛回來,一定還不適應東京的夏天。「好啊,你快上去,別熱著了。」
「媽,謝謝你。」母親的寬容讓花見蕾鬆了一口氣,可是不禁又想起以前,媽媽最重視她的生活教育,只有生病時,才會允許她在房間用餐。
她是因為愧疚才會答應這個任性的要求吧?
「傻丫頭,謝什麼?我再煎個漢堡排就行了,你先上去,我來端飯菜。」
「好。」她微笑回道,轉身上樓。
原來媽媽還記得她愛吃這道菜啊!
「我們一起吃吧。」
十分鐘後,花見雪惠端著飯菜上樓,花見蕾開了門,母親身後的小跟班悄悄探頭,露出一雙漂亮眼睛,調皮地打量姐姐。
花見雪惠低頭問兒子:「和也,你嗯嗯完有洗手嗎?」
「嗯。」
花見雪惠挑眉,「你有用肥皂洗?」小鬼,別以為逃得過老媽的法眼!
小鬼頭咯咯笑,心不在焉地玩起了母親的裙布。
花見雪惠瞇眼瞪住兒子,柔聲威脅道:「你不把手洗乾淨,就別想吃漢堡排喔!」
「我要吃!」花見和也大叫一聲,急急忙忙衝向廁所。
花見雪惠對著兒子消失的方向大吼:「用肥皂洗,媽媽會檢查喔!」
花見蕾聞言,微笑的小臉隨即浮現失落。
原來漢堡排……不是為她而做的。
呃,她在想什麼?都已經不是小孩了,還跟年幼的弟弟吃什麼醋?
她自嘲地想,很快的把桌面清空,讓母親擺上飯菜。
「唔!惡……」
噴香的肉味竄入鼻腔,令她不由得頭暈反胃,膝蓋一軟,忽地跌坐地板。
花見雪惠大驚失色,「小蕾,你不舒服嗎?」
「唔……」花見蕾摀住口鼻,伸出顫抖的手指向仍在冒煙的漢堡排,虛弱地請求,「把那個……拿走……惡!」臉色一白,劇烈乾嘔起來。
「什麼?你說漢堡排?」花見雪惠驚訝道。
可是那不是女兒最愛吃的食物嗎?為什麼——嘎!難道她、她是……
「好好,我馬上拿走!」懷著強烈的不安預感,花見雪惠手忙腳亂收走三份漢堡排,火速下樓。
明明是早上才買的絞肉,一到家就馬上冰起來了,作法跟口味也跟以前完全一樣啊,光聞味道就讓她這麼不舒服,難道她是真的有了?
不,別太快下定論,還是先觀察幾天,等確定了再問吧。
「嗯……」花見蕾爬向床沿,急促喘息著,不明白為何曾是她最愛食物的漢堡排,居然會讓她這麼難過……
啊!是因為寶寶吧?
嘖,這樣下去不要說幾個月,就連頭幾天也瞞不了啊!
寶寶,幫幫媽媽好不好?
你會幫媽媽吧?
女兒懷孕了,應該錯不了。
從第一天去機場接她回家,她就在車上睡著,回到家後繼續睡到隔天中午,對喜愛的食物又產生強烈的排斥反應,敏感得就像是……自己當年懷她時的症狀!
她回來得那麼突然,就只帶了筆記型電腦和少許行李,不像被放回來,倒像是連夜逃出來的。
假設那是真的,到底是誰害她懷孕?是那個不要臉的禽獸,還是他兒子?或者她根本就是被他們輪——
天啊!都是她的錯!她不該為了盡快解決債務而接受金有春的交換條件,不該輕信對方的承諾,答應轉移女兒的監護權。
可憐的孩子,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要是知道了,那會是多大的打擊?
因為對方是金有春,所以她根本沒有往好處想的理由。
擦去滿臉悲慟的淚,花見雪惠強打精神,還是決定跟女兒談一談,絕不能讓那個人毀掉女兒的一生!
「呼……呼……」
花見蕾沒命地穿梭在小巷間,她跑得太快太急,以致腹部疼痛,渾身冒汗不說,腦袋也缺氧頭暈,非常不舒服。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停下來,她對這一帶不熟,只能盡快跑到大街上搭計程車回家,收拾行李逃離媽媽。
昨晚,在媽媽的套問下,她坦承懷孕,並說出寶寶是胤哥哥的孩子,以及這六年來過的生活,但媽媽大概認定她一定是被這對萬惡的父子徹底洗腦了,才會想要生下他們家的後代。
今天一早,媽媽迫不及待帶著她到一家偏僻的婦產科診所,做完檢查卻偷偷問醫生預約墮胎的注意事項,把她嚇得當場奪門而逃,在太大太陽下拔腿逛奔,好不容易坐上計程車,才想起自己根本沒帶錢出門。
不管是在台灣還是日本,都沒有人支持她生下寶寶,她還能去哪裡?
會走到這一步,她不否認自己要負絕大部分的責任,可一想到男友的殘酷和母親的絕情,她頓覺喉頭苦澀不已,又酸又燙的淚如山洪暴發,一發不可收拾。
花見蕾在車上突然崩潰,把司機嚇壞了,但在不知她為何狂哭的情況下,他也不敢隨便開口安慰,只好假裝沒聽見,盡快送她到想去的地方。
「司機先生,不好意思,我沒帶錢出門,可以請你在這裡等一下嗎?我會馬上拿車資出來給你的。」
「好。」
「真的很謝謝你,我這就進去拿錢。」
花見蕾再三表達謝意,開門下車,一股熱氣隨即驅散涼意,如毛毯般將她從頭到腳密密實實裹住,令她喘不過氣來,抬手揮去額頭上的冷汗,關上車門。
「蕾蕾!」
忽然聽見有人大喊自己的中文小名,她刷白了臉,驚嚇瞠眸,像是被人勒住脖子無法動彈。
因為那嗓音太熟悉,熟悉到深深嵌烙在她的潛意識中無法根除,她找不到半分力氣拔腿逃亡,也沒自信贏過他的腳程。
天啊!他追來了……怎麼辦啊?
在她遲疑的時候,金正胤已跨步趨近,結實雙臂大大張開,將她牢牢抱緊,彷彿這樣的距離還不足以安撫與她分別四天的空虛無助,他更用力箍緊她,緊到令她無法呼吸。
「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終於知道常駐在他心中的那股莫名焦慮是什麼了。
在他從下定決心到千里迢迢趕來,看見她的第一眼時,就已經找到答案了。
被心愛的人緊緊抱住,花見蕾卻只有滿心的恐懼。
他找她做什麼?她根本不曾期待過他會來找她呀!
花見蕾緊蹙著眉心,氣若游絲地請求,「放、放開我……放手……」她要暈了!
計程車司機見狀也傻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奇怪的一幕發展下去。
「小蕾!」
另一輛計程車驟然停下,花見雪惠付了車資,急忙下車衝向女兒,卻怎麼也分不開緊緊相擁的兩人——不對,是這個男人死抱著她不放!
「你幹嘛這樣抱著我的女兒?馬上放開她!」
「媽……我快……」不行了……
花見蕾兩眼一翻,隨即墜入深幽無邊的黑暗中……
在涼到骨子裡的房內,花見蕾漸漸恢復生氣,眨眨眼,將朦朧的視線定焦在刷白牛仔褲包裹著的男性雙腿,昏迷前的記憶掠上心頭,讓她又開始擔心起來。
「蕾蕾,你醒了嗎?」
雖然很想繼續裝睡,但她也只能坐起來面對他。
金正胤見狀,趕緊幫忙扶起她。
坐定後,她輕攏微亂髮絲,顫抖的雙唇抿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故作鎮定地問:「你來做什麼?」
倉卒的行程並未在俊顏上留下疲憊,絲毫不減帥氣的他,依舊深深吸引著她的目光。
她情不自禁掃過英毅的眉宇,那雙略帶邪氣的迷人眼眸像是要將她整個看透,看得她忽然害羞起來,斂下的翦瞳凝視高挺鼻子下方的雙唇,新生的短胡遍佈臉龐,讓她忍不住想……
每當和他接吻時,她就像是被他含入口中的巧克力,唯一的命運就是為他融化、無條件臣服……
啊!她在想什麼啊?現在不是應該馬上趕走他嗎?
「這不是你的孩子——」
「我看了你的日記。」
異口同聲的巧合,讓兩人都為之色變。
花見蕾倒抽了一口氣,難以置信地掩著唇,瞠眸注視他。
金正胤則是輕皺眉頭,對她脫口而出的無厘頭訊息疑惑以對。
莫名沉默中,花見雪惠輕叩房門,將飲料端了進來,柔聲問他:「阿胤,你都跟她說了嗎?」
聞言,花見蕾悚然大驚,臉色驀地刷白。
他想說什麼?媽媽該是仇視胤哥哥的不是嗎?為什麼叫他叫得這麼親熱?該不會……他們已經達成共識,要聯手騙她拿掉肚裡的孩子吧?
「是,我正要說。」他禮貌回道。
「好。小蕾,你流了好多汗,喝一點運動飲料會比較舒服。」
飲料?媽媽一定是想下藥迷昏她,再趁機對寶寶不利……不行!她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忽地,花見蕾揮手掃落母親手中的玻璃杯,防備地瞪住兩人,惡聲怒吼:「出去!你們都只想謀殺我的寶寶,我不會被你們說服的!」
花見雪惠大驚失色,慌亂地想解釋,「小蕾,你在說什麼呢?阿胤來是為了——」
「我不要聽!」花見蕾用力摀住耳朵,快速退回窗邊。
「蕾蕾,你別激動,先冷靜下來。」金正胤緊張極了,就怕逼急了她,開窗跳下……
「走開!你們都出去!」無助的心情讓她忍不住咆哮。
「好好好,你先回床上坐著,不要太激動。」
金正胤邊哄她邊打量窗戶構造,在確定她不可能來得及撥開百葉窗再開窗後,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衝向她,打橫抱往床上。
「你走開!別碰我!放手啊……」
「伯母,待會兒請你再端一杯上來,我想先向她解釋清楚。」此刻,他們需要的是不受干擾的空間,好好溝通。
「我知道了,你們暫時別下床,等談完我再來收拾碎玻璃。」花見雪惠隨手撿起較大塊的玻璃,下樓之前輕聲提醒。
「是。」
趁他分心,花見蕾猛然曲膝頂去,便立刻停止掙扎,聽見吃痛的悶哼聲,才驚覺他就只是輕輕覆在她身上,根本沒加以壓制,便立刻停止掙扎,並輕聲詢問:「你……沒事吧?」
「不,是我活該。」他苦笑回她。
「唔?」
「我向你保證,我真的不是來做任何違背你意願的壞事,冷靜下來聽我說話好嗎?」
「喔,那你先放開我。」她恐怕沒辦法在這樣充滿曖昧的姿勢中專心判斷情勢。
金正胤坐了起來,卻不是為了跟她保持距離,而是扶起她,從身後親暱地抱住,貼耳低喃:「不行,不抱著你,我就沒辦法說出口。」
花見蕾俏臉一熱,隨口應了聲,「喔。」
「那天,我說了很多混帳話,都不是真心的。」
「……」
「我看了你的日記。」
「喔。」
「我還挖出了你埋在社區小公園裡的時空膠囊。」
像是做壞事被人逮到,花見蕾身子一僵,俏臉陡然泛紅。
「我不喜歡你拿『鴨鴨小姐』代替我。不過,因為我也把情趣用品當成你,所以我們算扯平了。」
不過,當初他會選小鴨鴨的用意可不是為了讓她「找樂子」,而是他所有的收藏品中,就只有那個看起來最無害。
嘎?什麼什麼什麼?!
他知道她把他十四歲那年送給她的黃色小鴨用來……等等!他說「把升天名器當成你」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也曾是他的……性幻想對像?!
不等她想通,金正胤隨即湊近她,輕吮小巧的耳垂,學小女生的嬌嗔語氣念出她寫在日記本中,令人害羞的OS:「胤哥哥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單純小女生,當真不知道鴨鴨小姐的用途嗎?哼哼!」
花見蕾當場炸紅了臉,她所有的暗戀心情和情慾秘密居然全都、全都……
被他看光光了啦!
不不,他才不可能把六年份的日記全都看完,一定是跳著看的。
斜睨他一眼,她撇頭冷哼:「你都是專挑有色色的部分看吧!」
他學上了癮,繼續模仿她寫日記當時的興奮語氣。
「等胤哥哥下班回家就要他馬上去洗澡,吃飯時給他喝下了迷藥的飲料,就可以享受慢慢吃掉他的樂趣了,呼呼呼……」
啊!那是她去見金伯伯,帶回他給的迷藥後,偷偷策劃的內容。
她漲紅了臉,掄拳捶他,「住嘴!你好過分,居然擅自偷看我的日記!」還故意講出來,害她羞死了,都不知該不該多捶他幾下,為自己討回一點公道了。
啾!
金正胤偏頭啄吻小臉當作獎勵,摟腰的大手輕輕滑向寶寶所在的平坦腹部,柔聲嘉許,「可是說真的,我很高興你沒有為任何理由背叛我。」她果然是他的乖丫頭。
他真的看完了……
想起被他誤會時的難過心情,她忍不住轉過頭,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你來這裡,到底想幹嘛?」
「唉……」
金正胤忽然長長一歎,放開了她。
見他忽然心事重重,花見蕾不禁納悶,他來此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