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 第八章
    「全錯。」

    小雲進廚房準備飲品。

    「哭娃,我特地來告訴你,川流是危險人物,這是疏遠他的時候了。」

    「你不問好友傷勢?」

    「他會復元。」

    小雲有點諷刺:「我代他多謝你關心。」

    「He is a heartbreaker,小雲,與他在一起沒有好處,每個女子都覺得她與眾不同,她可以駕馭大川,小小的你,也有此錯覺?」

    小雲看著大偉微微笑。

    「小雲,他身上傷痕纍纍,從何而來,都由前任女友奉獻給他,你想想,她們恨他恨到以身試法,不惜與他同歸於盡,你可知他有多可惡。」

    小雲低聲說:「我以為你倆是手足。」

    「小雲,我更關心你。」

    「我已十八歲,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才無知!」

    講完之後,怕小雲撲進咬他,連忙退避。

    可是小雲沒有動靜。

    「你一向聽大哥的話。」

    「我自幼愛他,我只愛他一人。」

    大偉搖頭,「悠悠告訴我,想起當年她竟邀請他私奔,像噩夢一樣,不能置信。」

    小雲又微笑,「那多好,幼幼將來一定有美好婚姻與人生。」

    「答應我——」

    「我不能作出承諾。」

    大偉頹然。

    「多謝你抽空前來探訪,婚期日子定出否?」

    「我們不打算鋪張。」

    小雲笑,「兩家媽媽哪會放過,那是指兩百賓客,教會行禮,大排筵席。」

    大偉被她引笑,「哭娃,記住,家裡大門永遠為你而開。」

    小雲啼笑皆非,那意思彷彿是「小雲你不聽話必死無疑,但家人絕對會照顧你身後之事」。

    大偉把行李放下,喝完咖啡淋浴,然後讓小雲陪著去見老友。

    川流正與看護糾纏硬要出院,看到大偉,先是一怔,隨即怪叫一聲「好傢伙」,與他拳碰拳,擁抱,歡笑。

    「你看你,大偉,一表人才,英俊模樣。」

    小雲站一旁不出聲。

    「多久沒見你?大偉,幫我搔背,來,這裡,下邊一點,左邊,是,就該處——」

    他正在埋口的傷處奇癢,在防疤橡筋衣下露出駁駁嫩紅新肉,有點可怕。

    大偉戴上醫護手套替他輕搔,「這疤痕在別人身上是醜陋,在你身上是性格,小雲,我怕肉麻,你來替他服務。」

    小雲過去伏在川流身上輕輕安撫。

    「大川,你的女友前仆後繼,不愁無人,放過小雲如何。」

    川流忽然嚴肅,「小雲,你願放過我否?」

    小雲斷然答:「不!」

    川流這才問:「悠悠可好?」

    「她很好,她不知我與你仍有聯絡。」

    川流欲語還休。

    「不必感懷,悠悠早已把你丟在腦後。」

    小雲看著他倆聚舊。

    川流說:「阿大我真妒忌你,一生康莊大道,路上一顆石子也無,心想事成水到渠成。」

    大偉瞪他一眼,「你要好好對待小雲,否則,我親手把你掐斃。」

    大家都笑起來。

    他們互相捶打對方背脊,又作出摔跤姿勢。

    小雲納罕他倆情誼,不但一前一後愛上悠悠,且毫無介蒂,女性真萬萬做不到。

    稍後看護進來呼喝:「病人需要休息。」

    大偉開玩笑:「女士你不過想獨自霸佔他。」

    中年看護作勢要打。

    出到門口大偉說:「他說兄弟們已找到新址,開設新車房,新寶號新氣象,叫做Zoom。」

    比先前更俗氣,小雲忍不住笑。

    「大川在這方面確有才華,小雲,你可有想過,做車房女主人的滋味。」

    小雲答:「你是老派想法,男唱女隨,不不不,我有我自己的學業及職業,我不會做他另一半,我是完全自主獨立的一個人。」

    這時小雲收到一個電郵:「行雲同學,美太空署剛剛發現兩顆無名星體,它們做行星太熱,做恆星太小,神秘莫測,請速與實驗室聯絡。」

    小雲歡呼:「我有事。」

    「哭娃——」

    小雲用柔情戰術,她一個轉身緊緊抱住大偉的腰,「姐夫,」她低聲說:「你莫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把幼幼看緊些才是你正經事。」

    小雲呵氣如蘭,大偉雖是正經人,靈魂兒卻也飛出去半晌才回歸,他只有力氣說「是,是。」

    小雲繼續要脅他:「回到家,不准與任何人說起任何事。」

    大偉無奈,這小姐夫完全受制於可人兒,這是一個他曾經餵過固體食物的小娃,記得一起游水族館,他讓她騎在雙肩上看白鯨跳舞……

    「小雲你當心。」

    他還有別的事要做,匆匆告辭。

    小雲愣半晌。

    他們都一而再,再而三警告她,這裡邊,可能不止是偏見,這裡邊,除出關懷,也許——

    小雲回到實驗室。

    同 學七嘴八舌,「美最近升空的開普拉太空望遠鏡發現神秘星體,溫度逾攝氏一萬度,比一般行星熱,卻比恆星小,天呵,宇宙不停提供超乎想像物質」,「這兩顆星 在天鵝座附近,完全不符合目前天文學所知天體定義,暫時叫『熱友』」,「各學府將迅速成立小組研究」,「我們也不甘後人,誰願意加入觀察」,「是新生行 星?」,「是在死亡邊緣的白矮星?」,「至少二億年了」……

    小雲連忙擠過去看映像。

    他們看星象圖像是醫生看人體細節,再熟悉沒有,對普通人來講,一片模糊碎鑽撒地似照片,叫他們看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

    小雲在實驗室逗留到天亮。

    各人飢腸轆轆,才結束討論散會。

    回到家,脫掉外衣,小雲把吃剩的自製美式蘋果餡餅烤熟,加冰淇淋球,一邊吃一邊「唔唔」作聲,把煩惱心事暫丟腦後。

    門鈴在這時候響起。

    小雲雙腮鼓鼓去開門。

    她一呆,這陌生人是誰?

    訪客也一怔,他先聞到一股蘋果餅香,接著是一個頭發毛毛不修邊幅的少女出現,她一邊咀嚼那香味一直傳出,叫他嚮往,他也想分享餡餅。

    他微笑,「你是孟行雲?」

    小雲警惕,「你又是哪一位?」

    年輕男子遞上名片,上邊寫著「高與高律師事務所高一德,產業基金律師」。

    小雲走到門外,「你找我有什麼事?」

    「可以進屋子一談否?」

    這時女傭來開工,示意小雲可以招呼客人。

    小雲說:「請進。」

    他們坐在廚房,女傭幫他們做咖啡。

    那年輕的高律師看到桌子上放著大半個蘋果餅,甜香撲鼻糖漿自焦脆餅殼湧出……他忍不住拿起叉子,勺一大匙,放入嘴裡。

    女傭看不過眼,連忙取出瓷碟,把餡餅切成小塊,兩個年輕人卻不約而同叫起,「哎呀,這樣就不好滋味!」

    小雲不禁靦腆地笑,一看,高律師也燒紅耳朵。

    高律師咳嗽一聲,「讓我說一說我這次造訪目的。」

    小雲看著他。

    高律師不是英俊得叫女性側目得會懇請他脫去上衣看個仔細的男子,不過他有股陽光朝氣,他相當瀟灑,但卻不會脫軌,他反時尚穿一套松身舒適西服,白襯衫卻在褲腰外,打扮別緻。

    今日男生衣著已比女生考究。

    「行雲你可記得史東先生。」

    小雲茫然,那是什麼人,學校並無姓石子的人,她搖搖頭。

    「你忘記了。」

    小雲努力在腦海追尋,不得要領。

    「這樣吧,我給你看史東先生贈你禮物,也許你會想起他。」

    高律師自一隻舊皮袋裡取出一隻平扁紙盒子,放小雲面前。

    「給我?」小雲輕輕打開。

    「哎喲,」小雲忍不住站起,盒子裡是一本薄薄舊書,封面防塵套保存得很完整,小雲打開扉頁,證實是一九四三年法國夏各出版社頭一版印刷的小王子。

    「嘩,」小雲又低呼一聲。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史東先生這人。

    呵,她忘記人家,人家可沒忘記她。

    那個在聖約瑟醫院躺病床被小雲誤認為是雲爸的那個病人。

    小雲捧著書本忽然鼻酸。

    「你記起來了。」

    「嗚。」

    她叫他「爸爸,爸爸」,他微笑,「我不是你爹」,他平靜地說:「但我希望有你這樣女兒。」

    接著,她讀故事給他聽,小雲身邊,正好有一冊看得爛熟的修伯裡所著及插圖的小王子,她隨意讀了幾段。

    小雲抬頭,「據我所知,史東先生已經過世。」

    「他委託我們代管他的遺產,他沒有親人,遺囑簡單,不外是定期捐助幾個慈善機構,但臨終前忽然叫我們做幾件事:一,要找到這本書;二,要找到孟行雲這個人,我們的同事一共找了三年,才得知你家搬往倫敦,趕上去,你又回來了,幾番聯絡……對不起,我話多了。」

    「不,不,請繼續。」

    「是我們辦事不力。」

    小雲用袖子擦乾眼淚,「謝謝你們。」

    她把認識史東過程說一遍。

    高一德聽得發呆,呵,真沒想到老人可以寂寞孤苦到這種地步。

    現代都會最多是這種故事!

    他胸口閉郁苦楚。

    小雲也用手掩臉,「真怕我老了也會那麼孤單。」

    高一德這樣說,「趁父母與我們都還年輕,要加油關懷他們,切忌忤逆。」

    小雲如醍醐灌頂,「是,是。」

    竟與陌生年輕人談得頭頭是道。

    這時女傭問:「這位高先生可留下吃飯?」她已記住客人姓氏。

    「呃,我——」高一德受寵若驚。

    小雲笑,「沒有什麼好菜,請多包涵。」

    高一德連忙答:「是,是,不,菜一定好,我——唉,我決定留下飽餐一頓。」

    小雲陪高一德參觀園子,然後發覺他倆同一間大學,他是她師兄,兩人說了些校園趣事。

    剛坐下,女傭匆忙進來報告:「太太來了,太太來了。」

    小雲莫名其妙,「什麼太太?」

    女傭「唉呀」一聲,「小雲,你媽媽不就是太太。」

    小雲大吃一驚,她連忙筆挺站立,高一德聽是長輩駕到,也連忙站起,兩人險些撞在一堆,他連忙扶好小雲。

    這時,雲媽已經走進。

    一見小女兒與一青年狀甚親熱,摟肩搭背,已經警惕,她獲得線報:小雲已與男友同居,這一驚非同小可,叫苦不已,才兩個女兒,便如翹翹板,一頭才放平,一頭又抬起,永無寧日,故此趕來查探。

    小雲陪笑,「媽媽怎麼不通知一聲,好去接你。」

    雲媽瞪牢那年輕人,嗯,總算身穿西服,梳整齊西式頭,明亮笑容,雪白牙齒,一臉朝氣。

    雲媽問:「你是誰?」

    「啊,伯母,我叫高一德。」他又亮出名片。

    雲媽一看,「唔」地一聲,「請坐。」

    他倆乖乖坐下。

    雲媽問:「這名片上『高與高』,第一個高是你什麼人?」

    「家父,他管地產。」

    「另一個高呢?」

    「家母,她負責家庭法。」

    「呵,你幾歲?可有兄弟姐妹?」

    小雲一怔,「媽,你誤會了——」

    雲媽瞪女兒一眼,「大人說話,不許插嘴。」

    「伯母,我今年廿五,家中只有我一名孩子。」

    這時,小雲忽然想起小王子作者抱怨大人只對數字感興趣,此言不假,又一次證實,她咧嘴微笑。

    雲媽意外,「那你很能幹,已經在工作。」

    「我十六歲進大學。」

    雲媽說:「小雲也是十六歲入大學,」她忽然感觸:「行雲這孩子,又醜又蠢又懶,一德你好好教導愛護她,約會,別老孵家中,帶她四處開眼界練身體,像跑步登山露營都適宜。」

    「呵,行雲純真坦誠,性格可愛才真。」

    小雲掩住嘴,這倒楣的高律師,踏入孟家才三數小時,忽然就見了家長,要保護人家女兒,哇哈。

    雲媽說:「一德,你留下吃頓飯,我累了,休息一會才與你詳談。」

    雲媽一走,小雲蹲在地上笑得落淚。

    高一德站在附近欣賞她嬌憨之態。

    她抬頭說:「真對不起,高律師,家母就是那樣一個人,她神經過敏。」

    高一德攤攤手,「那是所有少女母親正常反應。」

    「你已過伯母那一關,呵哈呵哈。」

    高一德當日,本來還得回事務所見客。不知怎地,他悄悄用電話通知秘書取消約會,他竟賴在孟家不願離去。

    雲媽休息片刻,不放心,又下樓與小高說話。

    「我這次來,是替大女悠悠派喜帖,一德,你若方便,也請出席,」她把十分鐘前寫好的帖子遞給他。

    「媽——」小雲覺得玩笑真開大了,想出手阻止。

    雲媽擋開,「一德,我不反對你們做朋友,堂堂正正,見過親友,不要靜悄悄躲避。」

    小雲觸動心事,她與川流,永遠偷偷摸摸躲暗角落。不知怎地,川流沒有社交生活,他的所有,就是他的車房。

    小雲為他心酸。

    兩人在一起,總是她引他笑,現在,是別人叫她開懷,小雲一輩子只鍾情她的川哥,沒有比較,她不知道男女關係有光明一面。

    女傭擺出菜式,「可以吃飯了。」

    高一德連忙拉開椅子,讓伯母先坐好。

    雲媽忽然感動,自十八九歲與男友約會,已長遠沒有享受如此待遇,她不由得伸出手摸一下高律師臉頰。

    那邊小雲急急說:「不要觸摸,媽媽。」

    雲媽沒好氣,「你緊張什麼,一德是子侄。」

    她替那大男孩盛湯夾菜。

    小雲抗議:「我吃什麼?魚肉都挾給他了。」

    高一德笑著把魚腩肉又還給小雲。

    雲媽越看越歡喜,來的時候她又驚又疑,與這年輕人相處半日,卻放下一顆心,由此可知外頭傳言,不可信之至。

    雲媽打探:「一德,你住何處?」

    小雲阻止,「媽媽,你太過份,這不是查探人家的身家嗎,只有老虔婆才那麼做。」

    高一德連忙說:「我當是一位娟美的女士對我生活狀況十分關懷。」

    他是律師,他會說話。

    雲媽更加高興,「添多碗雞湯,來。」

    這個未來女婿,質素與大偉不相伯仲,雲媽心花怒放。

    吃完飯,雲媽帶著女傭與司機出去派帖子。

    小雲老實不客氣對高小生說:「你好回家了。」

    高一德凝視小雲,「明天我來接你遠足。」

    小雲吸一口氣,「明天我有事。」

    「伯母著我陪你出外呼吸新鮮空氣。」

    小雲啼笑皆非,「高律師,我已有男友,我不會應約。」

    高律師卻說:「我知你不帶手機,這樣吧,明日清晨七時我來接你。」

    「你不用上班?」小雲對他的進取表示意外。

    「工作時間具伸縮性。」

    「你不覺太為突兀主動?」

    高一德微笑,「可見你並無男友,我們熱血青年,見到喜歡的女孩,都會盼望爭取與之相處,當然要盡快表態。」

    小雲一怔,對,她確是缺乏經驗。

    他忽然伸出拇指,在小雲鬢邊抹了一下。

    小雲把他送走。

    看看時間,高一德足足在孟家逗留四個多小時。

    奇在小雲並不討厭他。

    高一德的樂觀率直,甚叫她欣賞。

    呵大川心緒時常陰晴不定,叫她難以猜測。

    剛想進門,有人在不遠處叫她:「小雲。」

    她抬頭,看到穿著皮衣皮褲的基翁,她立刻迎上,「你找我?」

    「小雲,大川出院,找了你一整天,悶悶不樂。」

    「我馬上跟你見他。」

    「小雲,我特地來,與你報訊,也與你道別。」

    小雲訝異,「基翁,你要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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