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這個朝代的人,她不屬於這個年代,她來自不知名的未來,這裡的生死簿裡沒有她的名字,她要去哪兒想去哪兒會去哪兒,全都在她的一念之間……
如果她願意留在你身邊,她就會選擇留下來,如果她不願意,那麼她就會回到她該回去的地方……
凡事莫強求,一切隨緣……
這是她昏迷過去後的第四十九天。
赫連麒靜靜的坐在繡床邊看著她,一張原本美如仙人的俊顏竟然蓄了小胡,滄桑不少,卻也更添一股仙風道骨之味。
那一日,閻浩天事先告訴他她將要做的蠢事,他因此沒真的將她備給他的酒喝下肚,單純靠著他過人的功力展現假死狀態,否則,他或許無法及時從假死狀態中清醒過來,在她被送到赫連山莊之後親自出手治她……
他沒想過,在他被扔下湖後,她也跟著跳下了湖……
幸好,金宿小子不是真要她死,在她躍下湖之後,速速命人跳進湖中把她給撈起,更速速送往赫連山莊……若不是他有此舉,事發之後,他早派人把那個昏君給砍了。
但,他終究還是晚了好幾步,沒能及時發現她為他做了傻事,而她也完全不給他這個神醫一點面子,到現在還沒有要甦醒過來的跡象。
為此,他還抱她上了山求助有通仙本事的道長,沒料到對方竟對他說了一段話,叫他一切隨緣。
該死的一切隨緣!
他不知她何時發現他就是無夢的,但她在他假死的那段時間裡對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愛著他,卻又不信任他真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和金宿那小子玩心機,差點命喪黃泉……
她傻呵。害他這陣子心痛頻頻,一想到她就疼。
再下去,他就真的不必像過去十幾年一樣裝病了,因為他真的病了,還可能一病不起。
「如果你膽敢就這樣死在我面前,上天下地我都會去找你!你聽見了嗎?」他低沈的嗓音帶著深濃的悲痛。
如果他知道這傻丫頭會為了怕連累他而跳下湖,說什麼他都不會配合她這個爛計劃!
當初要不是閻浩天怕事有萬一,終在是夜之前先告訴了他關於她的計劃——假裝幫金宿小子除掉他,讓他以後用無夢的身份過日子,這樣就可以讓他們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在一起。
這個美夢吸引了他,因此害他一起犯了傻,想成全她。
不該的……
他不該讓她去見金宿小子,他應該直接把她綁起來帶走,親自會一會金宿,或者乾脆把那小子殺了換人做皇帝,這樣,她就不會是現在這個一睡不醒的模樣。
想到她可能選擇離開他,離開他們的女兒,他的心就整個糾結在一塊兒……
驀地,他咳了起來,這樣的病狀已經持續二十來天了。
「莊主,喝藥了。」刀叔親自把丫頭們熬好的藥給端進房,見他在咳,趕緊把乾淨的布巾送上。
「說了不喝……咳咳咳……」赫連麒接過,朝他揮揮手,邊咳邊盯著床上的女人。「這女人一日不醒,我就一日不喝藥,看是她先死還是我先死……咳咳咳……」
「莊主,你不喝藥,這病要是再加重起了到時夫人就算醒過來也瞧不見您了。」刀叔擰眉道。
「是啊,我就是要這樣,她要見我,就得快點醒來,真不想見,那也見不到了。」赫連麒淡淡一笑,低頭,瞧見白色的布巾上已染了血,觸目驚心地很是嚇人,卻只是略微斂眼,把布巾對折塞上腰帶,不讓刀叔給瞧見。
刀叔是個明眼人,更何況莊主的病症以他待在赫連山莊十多年的道行,也能推估個一、二,每日照三餐盯著莊主,又怎會不知莊主的病近日又加重了些,那血,一天也會吐上幾次了。
他朝他跪了下來,悶著聲不說話。
赫連麒抬眸,冷笑。「你這是在幹什麼?」
「求莊主喝藥吧,就算莊主你醫術高超,但不服藥又不休息,這樣一天到晚守著夫人,病只會越來越嚴重,到時,連神仙都救不了,那娃兒怎麼辦?她連個名字你都還沒幫她取呢,難道就要她沒了爹又沒了娘嗎?」
赫連麒瞪著他。
跪在地上的刀叔根本無動於衷。
外頭,突然有娃兒在哭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聲,那聲音已然接近房門口,然後就在赫連麒蹙眉想要起身一探究竟時,房門卻陡地被人用腳使力給踢開——
砰地一聲,娃兒哭得更大聲了。
赫連麒瞪著抱著他家娃兒的赫連千彤,也就是閻浩天的現任夫人,自己胡亂給收的義妹,對她這樣「粗暴」的行徑感到不可思議。
「你幹什麼?」不知這樣會嚇壞娃兒嗎?
赫連麒想要伸手把娃兒抱過來,赫連千彤卻不讓,反而對著他冷冷一笑。
「不是死也不在乎了嗎?一個死掉的人怎麼管得了娃兒怎麼哭怎麼鬧怎麼被欺負呢?你就當你自己死了吧!還有……」赫連千彤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抱著娃兒走得更近些,然後把一直哭一直哭的娃兒放到那女人身邊去,對著那娃兒說——
「你就在你娘身邊哭吧,看能不能把你娘給吵回來,不然,你又要沒娘又要沒爹的,我可沒打算收留你,還有,如果你沒爹沒娘的,連當我家媳婦也都不夠格,知道了嗎?」
赫連麒知曉,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說給他聽的。
雖然她所說的畫面都曾經在他的腦海中重複過千百遍,但,當她就這樣在他面前像是想要抽他皮吸他血似地狠冽指責他時,他的心卻在瞬間被撕裂開,痛得他幾要吐納困難。
他觸摸著胸口,感覺一股氣血直要往上湧……
千彤見狀,擔憂的想上前。「哥哥,你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不要過來!」
「哥……」
赫連麒看了滿臉擔憂的千彤一眼,朝她笑了笑。「我沒事,別擔心。」
話是這麼說,但,他這口血真要吐出來,恐怕就真的藥石罔效了……
他靜心凝神,倏地落地而坐,運功提氣,讓體內真氣迅速流動,貫穿四肢百骸,疏通氣血,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硬是把那股一直往上冒出的氣血給壓下……
四周,卻安靜得令他意外。
娃兒不是在哭嗎?是千彤怕吵了他,所以把娃兒給抱走了嗎?
想著,他這才緩緩地睜開眼——
莫尋靜靜的坐在他身邊,正抱著娃兒餵奶,不過,與其說她在餵奶,不如說是為了安撫娃兒的哭泣而讓自己的奶頭給她當奶嘴吸。
見到他醒過來,對他淺淺一笑,騰出沒抱娃兒的那隻手,拿著繡花手帕幫他擦著汗。
「你又作惡夢了?」已經不知第幾次了,這男人都在夢裡咬牙切齒的對她吼,然後一直摀住胸口,像是很疼很疼。
她知道,是她太晚回來才害他得了重病,不只身體,連心也得了重病,就算她已經醒過來數月,娃兒也六個多月大,可以自己偶爾靠著東西坐著,用她的牙齦磨啊磨地啃烤餅了,但,他心口上的傷卻還沒復原。
赫連麒瞅著眼前的人兒半晌,尚未完全回過神來,後來才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一身汗濕,這才起身,長手一伸,驀地把他的女人連同他的女兒給輕輕抱進懷——
是啊,他又作惡夢了。
那日,莫尋終於清醒過來,但當時的點點滴滴卻始終縈繞在心懷,怕失去她的恐懼感與那一段時間對她的怨與氣苦,總化為惡夢……
「我的惡夢又把你們給吵醒了?」所以,剛剛在耳邊聽到的娃兒哭聲的確是女兒茉兒的哭聲沒錯。
是的,當心愛的女人終於醒過來回到他身邊,他得知了她的本名叫莫尋之後,便幫他們的女兒取名赫連茉兒,因為茉與莫同音,更期許她像茉莉花般的美和芳香,高貴而優雅。
「是啊,因為你的手亂揮,揮到茉兒臉上去,把她給打醒了,狂哭一通。」莫尋微笑的糗他。「以後茉兒睡在最裡頭,中間隔著我,這樣,如果你又作惡夢手亂揮,會先打到我,不會打到她,這樣如何?」
赫連麒低眸,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成天就想霸佔你老公就是了,連女兒的醋也要吃?」
莫尋努努鼻子。「誰說我在吃女兒的醋?你少臭美了!我真的真的沒有你以為的那樣愛你……唔……」
她的唇被他的唇給狠狠地封住了,他懲罰性的啃咬著她脆弱的唇瓣,又往下輕咬她敏感的頸項……
兩個人中間夾著小娃兒,就這樣吻得有些天昏地暗,直到——
一隻白白的小胖手啪一聲打上赫連麒的臉。
不痛,但赫連麒還是停下了親吻愛妻的舉動,完全不敢相信地瞪著那個依然在認真吸奶的小娃兒,她圓滾滾的雙眼很無辜地看著他,像是要完全否認她剛剛才犯下的不孝罪行。
莫尋噗一聲笑了出來——
「民以食為天,你妨礙她吃ㄋㄟㄋㄟ了,所以被打活該。」嘴裡雖這麼說,莫尋低頭卻開始教訓小娃兒。「茉兒,這樣不行喔,沒規矩的娃兒,媽咪會打屁股的,知道嗎?」
又是ㄋㄟㄋㄟ,又是媽咪的,旁人聽了也許會覺得怪,可赫連麒這幾個月也聽習慣了,知道那是屬於她那個年代的說法,久了倒也挺順耳,閒來無事時還會問問她那個年代的事,當成夫妻兩人之間的神秘悄悄話。
只是,他一直沒問她的是,在她昏迷長達四十九天的日子裡,是否曾經有過回到她那年代的念頭?哪怕只有一丁點?
他不敢問,不想問,因為怕自己無法承受。
只能努力愛著她、守著她、寵著她,讓她完全沒有時間去想她的那個世界,也讓她完全不想再回去,心裡只有他和茉兒,最好可以再多生幾個,讓她一輩子都很忙……
「想什麼?」見娃兒的心緒似乎穩定下來,莫尋把娃兒往他懷裡一放,正要拉好衣襟把衣服整理好,卻見他的眼正瞬也不瞬地盯著她雪白裸露的胸口瞧,她紅了臉,趕忙把衣服穿好。「我要去酒樓裡忙了,今兒酒樓裡要辦一場選男秀,真的很忙。」
她再不走,可能會被他再一次吃干抹淨,她一瞧他那眼神就知道。
想著,她人已起身,手卻被另一隻大手給拉住——
「等會兒再走吧,不差這一點時間。」手握得緊,根本不打算讓她走。
莫尋的臉更紅了,不敢回頭瞧他,怕他那迷死人的眼神把自己電暈,然後就要在床上折騰半天才能走。
「茉兒在……」她找借口。
「把她放在搖籃裡行,她又看不懂。」說做就做,赫連麒起身把娃兒抱到房間一角的木製搖籃裡,轉身回過頭來就吻她,大手更是直接把她剛穿好的衣裳又給剝了……
這一日,吉祥酒樓的老闆娘一直到日上三竿才出現在酒樓裡,唇還有點腫……
***
赫連山莊第二十九代莊主,赫連麒之墓,享年二十八歲。
墓碑上刻著以上一串字。
墓前,站著一個一看便知極貴氣的男人,和閻家堡堡主閻浩天並肩而立,男人一身錦衣玉冠,尊貴非常,墓的不遠處則停著一輛豪華大馬車,幾名保鑣侍衛都守在那兒,受令不准靠近。
「今日我特地送來宮中御食,希望赫連哥哥可以吃得好。」金宿淡淡地說。
閻浩天深沈不已地看著他。「人都走了三個多月了,皇上您這尊貴之軀,死時拜祭一次就夠了,何苦又來?」
金宿瞄了他一眼,笑道:「閻哥哥是指朕在葬禮那天做做樣子就罷了,何必又跑這一趙貓哭耗子假慈悲是嗎?」
閻浩天挑了挑眉。「文武百官雖然明著不敢言,可私底下大家都明白,這人是你殺的。」
「是啊,是他們叫朕非殺不可的,可人死了,又全在嘴邊念著朕,說伴君如伴虎,嘖,真是可笑之至。」
「那皇上今日究竟所為何來?」還叫他來陪祭。
「只不過是要你傳個話罷了。」
「傳話?」閻浩天不解的壁蹙。
金宿望望藍天,輕扯了扯唇角。「連你都以為朕真要殺了他嗎?」
話問得輕,卻讓閻浩天一震,默然不語。
金宿笑了,在日光下瞇眼瞅著他。「朕給朗明月的藥根本不是毒藥,而是瀉藥,如果朗明月真聽了我的話有心要殺他,把那包藥給他服了,他頂多就只是瀉肚子罷了,根本不會死。」
閻浩天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所以……」金宿好笑的看著閻浩天的神情。「替我轉告他,雖然赫連麒這名字已死,但,他夫人的吉祥酒樓,只要朕在這位置上的一天,它就是朕罩的,這是朕送他娃兒的大禮,也是朕要你幫忙傳的話。」
話畢,金宿大笑,轉身離開。
今兒個,烈日當頭照,闊浩天的頭有點發昏了。
所以,他剛剛沒聽錯吧?搞半天,金宿小子根本就是吃飽撐著在耍著朗明月和赫連麒玩?這樣就算了,到最後還順手推舟的把宮裡所有大臣一併給耍了,只差沒貼公告說人是他殺的而已……
「啊,對了,閻哥哥。」金宿突然又回過頭來叫他。
閻浩天很想裝死昏過去算了,但,這不是他的作風,只好硬著頭皮上——
「是,皇上還有何吩咐?」這回,他可是規規矩矩的叫人了。
「朕走後,把墓前的那堆東西都送過去給他吃吧,不要浪費了朕的一片心意啊,知道嗎?」
真是……讓人無言。
閻浩天咬著牙,目送那輛大馬車把那不知該歸類成好人還是壞人的金宿小子給送走。
墓地邊的風,吹來有點涼。
隨著這道風而來的,是無夢,也是死去的那位赫連麒。
他就這樣站著,冷冷地睨著自己的墓。
「幹什麼跟過來?怕我被那小子給暗算了嗎?」閻浩天好笑的回頭,知這小子終究是不放心才會跟過來,恐怕把剛剛金宿的話都聽進去了,他的耳力一向比一般人都好上許多。
無夢嗤笑一聲。「我只是不希望我女兒沒有了未來公公、我的妹子沒有老公,不是為了你。」
「老公?」嘖,這小子說話是越來越隨興了,害他最近跟他說話時,常常有聽沒有懂。
「就是相公、夫君的意思。」因為莫尋常常私底下這樣喊他。
閻浩天點點頭算是明白,伸手指著墓前的一堆御賜佳餚。「那小子說要給你吃的,記得帶走。」
回他的,又是一道冷風……
赫連麒飄走了,看不到人,看不到影,只聽得見他的聲音——
「你想吃就帶走吧,我要回去帶娃兒了,最近吉祥酒樓的生意好到爆,我只能充當奶爸的分,您慢用吧……」
他,還真當他是鬼嗎?
走路不用腳走,每次都用飄的……
閻浩天搖頭,緩步往來時路走去。
編註:
※有關於閻浩天和赫連千彤的愛情故事,請看——橘子說915、916《艷娘》上下集。http://www.b111.net/html2/95151/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