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她是他的最愛。
曾經,她很有自信的認為,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
然而,幸福就像泡沫,來的時候,炫目得教人睜不開眼,所有的呼吸都帶著甜美的芬芳;走的時候,轉眼消失殆盡,伸手捉握,唯有滿掌的空洞。
他走後──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像不哭不笑的陶瓷娃娃,被存放在金碧輝煌的皇宮裡。
有好長一段時間,每日每夜,她抱著枕頭垂淚,無法入睡。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忘記愛是什麼樣的感覺,忘記如何去感受胸口的悸動。
直到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她甚至忘記了他──欺騙自己已經忘記。
「你,愛過我嗎?」
那次,她放下驕傲,放下自尊,滿心只想得到答案,乞求般的淺聲輕問,最後得到的,卻是他面無表情,轉身離去的背影。
冬天的寒風,吹得孤單一人佇立夜幕中的她渾身發顫,吹得她雙眼發乾酸澀,卻仍止不住不斷淌流而下,心慌意亂的眼淚,與心中爆炸開來的滿腔苦楚。
「回來,回到我身邊,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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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靜還記得,她和雙胞胎哥哥黑毓剛被「黑岳門」的前任幫主黑世鵬領養時,在整個黑氏家族裡,他們必須強迫自己和其它陌生的養兄弟們相處,年幼時生性羞怯內向的她,總是不太敢和其它哥哥們說話,只敢跟在親哥哥的身邊,躲在他的背後尋求庇護。
那時家中的所有成員,包括黑岳門內長老級的人物,都待她像小公主般關懷照顧,但儘管如此,依舊無法打開她的心房,甚至在發生過綁架事件後,更是緊閉心門。
直到,「他」的出現,年紀輕輕,僅十八歲就當上黑家管家的哥哥……
她還記得,他跟她說的第一句話──不要害怕,在「黑岳門」裡,大家都是一家人。
是那句話,和他的溫柔包容與陪伴,讓她逐漸的敞開心房,去面對嶄新的富裕生活,去面對她的新名字「黑靜」。
是他溫柔的呵護,讓她在和其它哥哥們還沒有那麼熟悉時,鼓足勇氣去試著融入。
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親哥哥和其它兄弟們被安排到美國接受秘密訓練,他成為了她唯一的依賴,也是他讓她將公主這個角色當得愈加理直氣壯,退去嬌羞內向,變得落落大方,從一朵小百合,變成嬌艷欲滴的紅玫瑰。
年復一年的過去,龐大且背後勢力暗潮洶湧的黑岳門,經歷了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卻團結了黑家人上下一條心,從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到搭建起宛若親手足般的兄弟姊妹情誼,這一路走來,看著他們如何從一盤散沙,到上下齊心,他始終都在他們身邊,功不可沒。
偶爾打鬧間,兄弟們會笑鬧戲稱她是不折不扣的妖孽,鬼靈精怪又作惡多端,讓人生氣,又不得不像女王般寵著哄著,卻只有他──冷霽華,說她是天使。
比起天使,她其實更喜歡當妖孽一點,因為她總能在整人和惡作劇中找到許多樂趣,但如果是當他的天使,那又不同了。
因為早在她願意全心全意依賴他之前,就想把心也交付。
她知道,他會用一生的愛,守護只屬於他的天使,而她,渴望得到他那樣的濃情蜜意。
有一句,他對她說過最動聽的話──一朝認定妳為家人,這輩子,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
這樣的字眼,對他們這些小時候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孤兒們而言,是多麼難能可貴的奢望,即使他們這些兄弟姊妹們一路走來,早已非血親卻如親手足,但在她的心底總是有那麼個願望──想要有自己完整,真正的家。
她等待有一天,能聽見他改口說:「因為愛妳,這輩子,不離、不棄。」
雖然他未曾說過,但她一直認定,莫名的自信著,他是愛她的。
因為她相信,有很多愛,是不需要言明的,有很多感情,是考驗著相愛的人之間的默契,她曾經問過他:「你會疼我一輩子嗎?」
那時他的微笑,默認了這一輩子,除了她,再也不會有其它人。
她知道的,知道他們之間,是彼此相愛的。
只是──
她從沒想過,她人生中最大的失誤,就是這一次,全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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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巴黎
彩妝、造型團隊像忙碌的工蜂般團團圍繞著萬眾矚目的焦點打轉,一會兒上妝、一會兒幫女王全身打上亮粉,好不容易彩妝團退下,造型團又上場,包圍著佇立在中心的女王量身打點服裝。
身著米白色系滾邊金線的十五世紀法國貴族晚宴禮服,黑靜看起來端莊隆重、嫻靜優雅,一顰一笑都令人屏息,深怕一呼吸,眼前的女王就會如同幻影般消失,宛如一場美好的夢境。
這趟巴黎之行,主要是為了宣傳「TERSOR」旗下香水企業將於冬季正式發表上市的新款香水「Loveaddict」,預計停留的時間也只有短短的一周,由於是和另一位「TERSOR」的主力模特兒秋甄一同代言,兩人較勁第一名模地位的發燒話題,讓其後一系列相關的代言活動接連不斷。顧慮到滿檔的行程,為了在時間上能配合得恰如其分,黑靜必須在短短的一周巴黎之行間,除了參加所有「Loveaddict」相關的對外代言活動,還必須撥空拍攝其它廠商,於凱旋門實地取景,明年鑽飾早春秀的兩分鐘開幕廣告。
在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所有的事物終於都準備就緒了。
秋甄走進化妝室內,驚艷地看著美麗無瑕的黑靜,輕聲讚歎:「哇!靜,妳好美。」
淺扯唇角,望著鏡內毫無瑕疵的自己,黑靜的神情不見欣喜,對於鏡中那張美麗的臉龐,似乎早已麻痺。「來吧,到我身邊坐坐好嗎?」
依言地拖了一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秋甄察覺她的不對勁,出聲詢問:「怎麼了嗎?」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有些煩悶。」聳聳肩,她唇邊那道笑意,勉強得虛偽。
「我聽說……妳去找『他』,但並不順利。」問話中,不難聽出她的語帶保留。
「是呀……」長歎一聲,黑靜手撐下顎,刻意想裝作毫不在意,眸底卻顯露出了太多情緒。
「發生了什麼事嗎?」那是在她們飛往巴黎參加巡迴活動前的事了,至今也過了一段時間,她才敢問。
「唉,一言難盡。」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黑靜不期然地握住秋甄的手,有些撒嬌卻又有些失落的開口:「嫂子,妳說,為什麼這世界上要有愛情呢?」又為什麼,明明知道會有傷心,卻仍願意一而再,再而三的俯首稱臣?
「這個嘛……」這個問題,對於目前正處於熱戀期的她而言,真的很難回答。
放開她的手,黑靜搖搖頭,「算了算了,妳不要理我,我也知道現在要妳回答這個問題是自討沒趣。妳現在跟我哥可是陷入『熱戀期』的男女,又怎麼會感歎愛情?」幸福的人,不知愛情苦,就像他們,含著金湯匙長大,又怎麼能理解窮人家的生活。
「呵呵。」除了傻笑,秋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確,現在的她,已經忘了那些愛情曾經令她傷心的過去,因為太幸福了,讓她覺得,即使曾經被愛傷得遍體鱗傷,但只要最後能擁有摯愛,一切傷痛是可以被徹底遺忘的。
誰又能想像得到,當初黑毓那樣殘忍無情的對待她,百般心痛的過去,會化為如今這樣,無與倫比的幸福。
收起怨懟的表情,黑靜輕擰精緻的眉心,與鏡中的自己對望。「我……好羨慕你們,雖然幾經波折,卻仍能在一起的愛情……」
「靜……」秋甄伸手,溫暖地握住她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她衷心期盼,美麗又聰穎的靜,總有一天能獲得幸福。
「我又何嘗不希望呢,但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
她卻,沒有一刻忘記過他。
所以才會被那天的那句話,給傷得心如刀割──
火硯堂
「讓我見他。」
「妳想見誰?」火煜珩雙手環胸,顯得一臉老神在在。
「你知道的。」她不相信她那個超八卦的繼弟黑日巽還沒有捎來口信。
「事實上,我還真的不知道。」火煜珩搓搓下巴,表情是一貫的吊兒郎當。
不願再繼續與他在話裡周旋,黑靜單刀直入地道:「我想見冷霽華。」
「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這樣的回答,比拒絕要來得傷人。
「不可能。」黑日巽的消息如果不可靠的話,那世界上就沒有可信之人了。她相信她這個繼弟就算再怎麼「作惡多端」,也不會拿這種事騙她。
「信不信由妳。」火煜珩聳聳肩,轉身欲離。「請回吧。」
「站住!」
火煜珩回頭笑道:「親愛的,妳以為我在跟妳玩一二三木頭人嗎?」
「我要見他!」她十分堅持,「除非讓我見他,否則我不會離開。」
「妳就寧願站在這裡等一個不存在的人?」火煜珩無法理解她的堅持。
「反正我已經等很久了……」不在乎再多等這些時間。
「我是不會讓閒雜人等站在我們火硯堂的迎賓室太久的,即便是黑日巽的姊姊……妳就不怕我不顧顏面的派人把妳給扔出去嗎?」
「當我最珍惜的愛情被人毫不留情地踐踏時,我已經沒有尊嚴可言了。」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自從他走後,她也曾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過,就像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樣,既然如此,還需有何尊嚴?
「哦?所以妳的意思是,妳現在什麼都不怕嘍?」
「我只怕我再也見不到他。」
火煜珩不禁輕聲低歎道:「唉,其實我也很同情妳,還真看不出來妳這麼專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這個人的廢話為什麼和黑日巽那小子一樣多?
「他不想見妳。」
「你……說什麼?」
「不是我不讓妳見他,而是他說他不想見妳。」
「他真的,這麼說?」
「我沒有必要騙妳。」火煜珩眼神坦蕩,眸中帶著對她同情。「妳還是回去吧,對不起,幫不了妳,不是我想棒打鴛鴦,而是──」
「我明白……他,說過。」打斷他的話,她木然的輕輕頷首。
就算以後找到了,我們也不要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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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台北
叩叩叩。
「請進。」冷霽華坐在時尚冷調的辦公桌後,旋轉皮椅背對著門口,面對著寬敞足以將城市街景一覽無遺的落地窗,陽光是冷空氣中唯一的救贖,溫暖的投射在他的身上,卻暖不了他寒冷的心與冷峻的神情。
「一早的,心情就不好了?」火煜珩勾著美艷女秘書的肩膀走進來,漫不經心的模樣,讓他看起來像極了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
聽見火硯堂幫主的聲音,冷霽華旋椅回身,站了起來。「幫主。」恭敬有禮的態度,這麼多年來始終不變,即使火煜珩從很久以前就給了他特赦,要他不必如此必恭必敬。
看見上司,女秘書收起和火煜珩打情罵俏的嬌鬧,校正姿態,伸手遞出冷霽華交代的東西。「這是剛拍攝完成,明年鑽飾早春秀的兩分鐘開幕廣告。」
「放在桌上就可以了。」犀利的黑眸掃過女秘書過分艷麗的臉龐,僅一眼便警告意味十足,要她打消多餘念頭。「妳可以出去了。」
女秘書並非不識時務,片刻不敢多待,恭敬的頷首。「那我先出去了。」轉身離去,並為他們帶上門。
「那是什麼?」火煜珩瞟了眼女秘書擺在桌上的光盤片。
「廣告。」
火煜珩大剌剌地坐進寬敞的三人沙發,敞開雙臂橫在兩邊椅背上。「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對廣告產生了興趣。」
「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學會調戲我的秘書。」
「那不過是逢場作戲。」
「有什麼事情嗎?」平常即使有事,也只會打電話交代一聲的幫主大人,竟然會大駕光臨,看來應該是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
「不如你先告訴我那是什麼廣告?」他是十足的好奇寶寶。
「那……」冷霽華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
「如果說不出口,不如我們用看的吧!」火煜珩提議。
「幫主──」
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火煜珩直接道:「就這麼決定了。」
太清楚一旦他決定的,就不容許改變,冷霽華也不願再多費唇舌,轉身回辦公桌前,將光盤片放進計算機,連接辦公室內的超大屏幕牆播放,一句句悅耳動聽的台詞,隨之縈繞在耳畔──
女王般的女人,奢華浮夢般的生活,如夢似幻……
週遭的人來來去去,沒有人為她停留,她只等著一個人──
她找不到的戀人,等不到的戀人,所以她為愛而狂,墮入奢侈華麗的牢籠……
是誰,把承諾說得很動聽,卻留下無限寂寞;是誰,把愛全都捨下,寧可隻身一人;是誰,用殘忍推著她前進,卻令兩個人痛苦掙扎?
如果,一聲愛,可以喚醒潛伏在內心的情感,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我……用一生的愛情,將你留下?
廣告播放完畢,寬敞的辦公室陷入一陣寂靜。
片刻後,火煜珩才緩聲歎息。「你明明就還愛著她。」
「這沒什麼。」冷霽華退出光盤,臉上面無表情。
「是嗎?」火煜珩直勾勾地注視著他,似將他的面具看穿,繞在舌間的疑問別具深意。「你確定?」
「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不想多說廢話,冷霽華轉回主題。
「有件事情,我認為你應該知道……」
「說吧。」
「你保證你會冷靜面對?」火煜珩微挑俊秀的眉,向他做再三確認。
冷霽華靜默,但表情冷了幾分,表示他的不耐。
「好嘛、好嘛,不要生氣,我就直說了。」火煜珩雙手投降,完全不敢招惹他,要是他老大一個不爽拍拍屁股走人,那他可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要知道,這幾年幫中的事務要是沒有他幫忙打理得妥妥當當,他可沒有那麼多風流快活的日子可過。
「說。」要說還一直拖拖拉拉,簡直讓人發火。
「我欣賞黑靜這個女人,我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