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瑞築打著大大的呵欠,轉頭看見窗外天際厚重的烏雲,不自覺地蹙起眉。
「好像會下雨,待會兒出門的時候帶把傘好了!」今天可是難得的休假日,就算會下大雨,她也不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與枕頭纏綿!
溫瑞築迅速折好被子,哼著歌,精神抖擻地下床梳洗。
壞天氣並沒有破壞她逛街的好心情,以最快的速度做完家事後,時間已近中午,她換上輕便的服裝就出門搭公車去了。
位於後火車站商圈,附近有知名國立學府S大,並擁有全市計算機相關商品最齊全的商場、流行服飾店、冷飲店、書店,集地利與交通之便,讓這條街總是有絡繹不絕的人潮。
這兒還有數家頗具特色的餐館──雖然她從未入內品嚐過,但每當用餐時間經過,看見店裡的顧客大啖美食的模樣,害她的肚子也跟著唱起空城計,只好按住餓扁扁的肚子,加快腳步殺到附近麵攤填飽肚子,才有體力繼續逛下去。
偶爾她會逛得忘了時間,傍晚一到,賣點心的小販都會出來擺攤做生意,食物香氣四溢引人垂涎,讓意猶未盡又捨不得就此離去的人們吃個粗飽。
思及此,溫瑞築閉上雙眼,情不自禁深深吸氣,彷彿吸進肚子裡的,都是那些香噴噴的好滋味。
不過呢,因為今天既非假日,店家又剛開門,所以逛街的人並不多,溫瑞築得以窩在二手書店角落的小凳子上,優閒地翻看小說;只要安分守己,就算只看不買,店員也不會賞你白眼,或是惡言趕人。
這可說是忙碌生活中,最省錢的娛樂了吧?
在言情小說的世界裡,女主角即使長相平庸、身世可憐、負債纍纍、笨手笨腳、多災多難……也一定能遇見愛她、寵她的絕世好男人,而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以上的結局必然都是「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這就是溫瑞築在不完美的現實生活中,積極尋求的心靈慰藉。
她垂下眼睫毛,紅潤小嘴彎起一抹寂寞的微笑。
父母去世之前,溫瑞築是個倍受疼寵的小公主,慈愛的父母竭盡所能,只為給愛女不虞匱乏的物質生活。
無奈天不從人願,在一次工作往返中,他們所搭乘的班機失事墜毀。
面對活生生的雙親變成冷冰冰的兩壇骨灰,年幼的她沒有絲毫真實感,壓根兒不信他們已經離開人世,但也只能乖乖聽從大人的指示送父母親最後一程。
在最需要關愛的年紀失去父母的庇蔭,溫瑞築只好依附僅存的親人──媽媽的小妹,開始學習看大人的臉色討生活。
但即使交出爸媽的遺產,溫瑞築也無法得到真心關愛,賣掉房子所得和數百萬元的保險理賠金全都被阿姨私吞,只肯給她堆滿灰塵的小閣樓當房間。
念高中開始,溫瑞築便在阿姨朋友開的冷飲店打工,畢業後成為正式店員,從早忙到晚,每個月就只有兩天休假,薪水卻不到兩萬塊錢,而且還得分一半給阿姨當房租,所以她只好努力攢下辛苦賺來的每一分錢,只希望能早日搬離這裡,獨立生活。
每當阿姨酒後埋怨因為她而被論及婚嫁的男友拋棄,大好人生遭到她拖累,甚至指責她不知感恩時,溫瑞築都會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疼愛她的爸媽過世時,她卻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的回憶。
或許當時是因為無法接受悲慘的噩耗才會哭不出來,長大後則是聽說為親人落淚,會讓他們擔心、捨不得離開她去投胎,而硬撐著不敢哭泣。
時間會沖淡一切,卻永遠帶不走對親人的思念啊……
想到這裡,溫瑞築喉頭突然酸澀緊縮,眼睛也蒙上熱霧,便立刻深呼吸,專心盯住書頁上的文字,試圖把思緒拉回作者描述的情境,不讓思親之淚潰堤。
「白展基,你誤會她了!快追上去,不能讓她就這樣走掉啊!」她激動地低聲提醒男主角,一面藉著注意力轉移,將眼淚逼退。
咦?是有人在聽電台廣播劇嗎?這種台詞會不會太老土了?
在書櫃的另一面找書的紀俊賢聽見這句話,忍不住咕噥:「什麼『白斬雞』,我還『烏骨雞』哩!」
有人聽到了!溫瑞築聞言,當場倒抽一口氣,緊張地抬頭望向唯一的出口。
聽見那聲輕細的聲息,紀俊賢先是一愣,隨即伸長了脖子,好奇地探頭轉向書櫃另一面,與那名白皙秀氣的年輕女子四目相對,然後他的視線從那雙噙淚美眸移到了她手中的言情小說。
就是她在自言自語,說出那番吃包子喊燒的白癡話?
他從不知道那種無病呻吟的玩意兒也有催淚功能,看得這麼認真,嘖嘖!她幾歲了?長到這麼大還分不清現實或虛構的真偽,真替她爸媽感到悲哀。
哎呀,丟臉死了啦!
在陌生男子的注視下,溫瑞築瞬間漲紅了臉,反射性地扔書逃離現場,留下一臉錯愕的他,以及──
有色無膽大丈夫,作者熊小莓……這什麼鬼書名?!
紀俊賢哭笑不得地彎身撿起那本書,隨意翻看,好死不死的就看到那個「白展基」在對女主角……
呃,不是說男主角有色無膽嗎?為什麼才第三章就凍抹條,算哪門子「有色無膽」啊?
現在的女孩都愛拿這種過度夢幻與浮誇的東西當成「完全戀愛手冊」來看,就如同男孩子總是把花花公子當性學入門的道理是一樣的嗎?
果然是男女有別啊!
紀俊賢搖頭苦笑,把書放回架上,正想繼續找自己要的書,眼角瞥見一支舊款手機和一把水藍色雨傘,隨手將它們拾起。
「這是她的吧?」好奇怪的女孩,莫名其妙驚跳,連自己的東西都忘了拿就跑掉了。
他有這麼可怕嗎?紀俊賢勾唇自嘲,按下手機開機鍵想找失主的基本數據,可它偏偏選在這時候沒電,看看時間,再過半個鐘頭就要開會,他只好先行收起,盡速返回公司,待忙完後再想辦法歸還。
自出生後,溫瑞築從來沒有這麼丟臉的感覺。
她衝出書店,逃命似地一路狂奔,冷風掠過燒紅的小臉,讓她的鼻腔和喉嚨疼痛不已,只想將陌生男子譏嘲的口氣和表情狠狠拋出腦外。
回到家門口,溫瑞築正要掏出鑰匙包開門,還來不及慶幸趕在下起大雨之前回到住處,以及托那個男人的福省了搭一趟公車的錢,她忽然想起某件事,如蘋果般紅潤的小臉笑意驟失,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數秒,突然放聲大叫:「我的手機和傘掉在哪裡呀?」
她拚命回想,非常確定自己絕對有帶手機和雨傘出門,也沒有把它們遺忘在公車上。
「討厭!都已經到家了才發現,我到底是把它們忘在哪裡呀?」
溫瑞築懊惱地咬唇低忖,立刻撐起另一把傘,火速搭車回到她到過的地方尋找,最後仍失望離開,回到位於閣樓的窄小房間。
「唉……」難得的假日泡湯了,只剩下弄丟手機的濃濃失落。
雖然是阿姨用過的舊手機,功能也很陽春,可裡面存有久未聯絡的朋友通訊簿,還有進貨廠商的資料,要是就這樣丟了,她會很頭痛。
啊!真的在痛了,還是先換掉濕長褲吧。
「咦,對了!」脫到一半,她突然仰起下巴,白皙臉蛋出現興奮的神情。
可以試著撥她的手機,只要撿到它的人沒關機,她還是有機會找回來的!
溫瑞築抓起運動褲套上,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飛快撥打自己的手機。
對不起,您撥的號碼現在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
「嘖!」真的關機了!難道是撿到她手機的人想把它據為己有嗎?
怎麼辦?要去報案嗎?但那種舊機子又不值錢,警察說不定會勸她別浪費國家資源。
實在不想就這麼算了,可她又不愛麻煩別人。
她沮喪地靠坐在放電話的木櫃旁,一股倦意襲來,壓垮她的眼皮,漸漸陷入夢鄉,直到一聲聲刺耳鈴響喚醒她。
溫瑞築打著呵欠,伸手朝聲源摸索話筒,心想一定是阿姨的朋友忙不過來,要她趕過去加班,隨口回道:「美惠姊,我洗個臉馬上過去……」
她邊說邊從冷硬的地板上站起,慵懶地伸展身體。
「喂,請問……妳那邊有人遺失手機嗎?」
好聽的陌生男聲傳了過來,而且還是出乎她意料的好消息。
「咦?啊!嘶……痛痛痛……」驚呼的同時,溫瑞築不小心拉到背筋,疼得齜牙哀叫,但仍心急地求證,「先生,是你撿到我的手機嗎?」她應該不會那麼倒霉,不只弄丟手機,還遇到詐騙集團吧?
「是。」紀俊賢咧嘴輕笑,連接個電話都這麼搞笑,失主應該是那個愛發夢的女孩沒錯了。
「你在哪裡撿到的?」
「博愛舊書店的小說區。」紀俊賢立刻回道,並開始懷疑她現在知不知道撿到她手機的人就是他。
「原來是掉在那裡!」對了,她一定是被那個奇怪的男人嚇到,所以才會忘記掉在哪裡。
背靠安全門,紀俊賢望著晾在樓梯間的那把水藍色洋傘,不自覺地笑了。
「因為妳的手機沒電了,我又得馬上趕回公司開會,剛剛才找到手機充電站,所以這麼晚才回撥給妳……」
紀俊賢隨口說道,沒刻意解釋是因為那把藍色小傘拯救自己免於以落湯雞模樣出現在存心看他出糗的高級幹部面前,才會不嫌麻煩地想親手歸還失物。
雖然那把傘的傘骨彎折,傘面遮蔽不全,不過他至少不用淋得渾身濕透。
「真的很謝謝你,請問你方便什麼時候把它還給我?」溫瑞築客氣地問。
「要是我不想還呢?」紀俊賢促狹道,光是回想她驚跳的模樣,就忍不住輕笑起來。
「嗄?!」這個人該不會是想乘機獅子大開口,對她「擄機勒贖」吧?
不不,有那種閒錢可給,她寧願換一支全新的手機,再買條牢固的頸繩煉起它,杜絕再次遺失的可能性,更何況,她的手機裡又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開玩笑的,今晚行嗎?」紀俊賢輕笑說著,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先生,這一點也不好笑!
溫瑞築差點尖叫抗議,深呼吸按捺住怒氣後,冷靜地問:「在哪裡?」
「威尼斯義式小館,妳知道在哪裡吧?」
「我知道,幾點?」就在她每個月都會去逛的那條街上,而她總是只有聞香沒有品嚐的份,因為那家店的餐點價格比她預算的五十元內解決一餐至少高出數倍,除非對中統一發票頭獎,否則她根本不可能自動走進去點餐。
溫瑞築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慶幸兩人只是約在那個地點見面,而不是相約入店用餐,更不是要用高貴又很貴的餐點答謝他。
「六點半可以吧?」下班回家洗個澡再出門,應該來得及赴約才是。
「是,謝謝你,到時候見。」再過兩個小時就能拿回手機,太幸運了!
「等等!」
溫瑞築一愣,禮貌地問:「呃……請問還有事嗎?」
「我有一個問題很想問妳。」紀俊賢突然很想知道,倘若在會面之前就知道他是誰,她會有什麼反應?
「請說。」
紀俊賢抿唇忍笑,壞心地問:「小築小姐,請問妳是不是經常在不知不覺中為小說裡的主角聲援?就像妳今天下午在書店即興演出的『獨角戲』。」
溫瑞築腦袋裡的警鐘頓時大作,忍不住瞪眼抽氣,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他是那個人!
嗚嗚,她怎麼這麼倒霉,還得跟害她弄丟手機的奇怪男人當面道謝。
「呵呵,晚點見,Bye!」紀俊賢輕笑著收線,心情愉快地等待下班時間的到來。
六點二十五分,溫瑞築站在威尼斯義式小館和隔壁冷飲店中間,不時轉頭張望,暗自猜想那個怪人會從哪個方向過來。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她的心臟也擂起戰鼓,緊張得手心都汗濕了,卻連個鬼影子都還沒瞧見。
好,既然還有時間,那她就先來排練一下好了。
「咳!」溫瑞築清清嗓子,拉高圍巾遮住嘴巴,用自己才聽得見的音量,很小聲地演練起來,「小姐,妳等很久了嗎?很抱歉我遲到了,這是妳的手機……」
她雙手微微向前伸,輕輕接過想像中的物品,並遞出名片,傾身鞠躬道謝。
「真的很謝謝你,這裡是我工作的地方,如果不嫌棄,請來喝杯我親手調的冷飲,謝謝你,掰掰!」沒錯,她原本的計劃就是用一杯飲料打發他,不過……
「唉,就怕計劃趕不上變化啊!」遇上那個怪人,真要這樣順利就有鬼了!
溫瑞築垮下肩膀,頹喪地想:光是聽那人故意提起她在書店做的糗事,就知道這事肯定沒那麼容易解決。
欸,奇怪了,那個人是怎樣?都六點三十九分了還不來,是想請她無限暢聞美食香氣,然後流口水到死嗎?
哼,這招夠狠!
咕嚕……
哎喲!鬧饑荒了啦!他該不會臨時變卦,不來了吧?溫瑞築瞇眼盯住每一個路過的可疑對象,越等越生氣了。
可惡的傢伙!在書店捉弄她,把她嚇得忘了拿手機就算了,要是他真敢耍她,存心害她白等,她就──
叩叩叩!
哪來的聲音?溫瑞築鬆開拳頭,納悶地轉頭張望。
叩叩叩!
是後面!她猛然回頭,看見一張漾著濃濃笑意的古銅色臉龐。男子揮揮大手,指著對面的空位,示意她快快入座。
還真是那個人!他居然已經就座,好整以暇地等著她掏腰包報恩了!
哼哼,他的臉皮也太厚了吧?
可惡啊!偏偏她是那種狠話不敢當面講的人,看來這攤是躲不過了。
溫瑞築認命地挪動雙腳,心想這下子破財破定了,下意識伸手探向出門前臨時塞進口袋的那張千元大鈔,哀怨地推開店門,聞著濃郁香氣,心驚肉跳地猛吞口水。
怎麼辦?一拿回東西就馬上走人似乎很沒禮貌,那……
好吧,那就點最便宜的,不,有免費的白開水可喝,她幹嘛花冤枉錢?
就說她已經吃過晚餐好了,這樣至少可以省一份餐點的費用,為了順利拿回手機,也只好破財請客了。
嗚嗚……她自己都捨不得吃這麼貴的東西,卻得餓著肚子,眼睜睜看人家大快朵頤,還有什麼比這更慘的事啊。
唉,算了,反正她又不是沒餓過肚子,忍一下就過了!
誰教她要給人家機會佔她的便宜呢……
「小築,這裡!」
溫瑞築坐了下來,磨牙霍霍地盯住那張俊臉。
這位先生,我們一點都不熟,請不要叫我叫得那麼親熱!
「我快餓扁了,妳一定也餓壞了吧?菜單給妳。」紀俊賢體貼地拿起菜單遞給她,「不好意思,因為我今天肚子特別餓,所以沒等妳來就先點了。」
哼,故意比她早到,搶先點餐,用這種賤招強迫她請客……他真可惡!
「不用,我吃過了。」滿屋子香味害溫瑞築餓得頭昏眼花,強壓伸手接過菜單的衝動,逞強回道,抓起面前的水杯,咕嚕咕嚕灌下肚。
「是喔,妳平常都這麼早吃晚餐?」紀俊賢理解地點點頭,隨手將菜單擱在桌角。
溫瑞築兩眼無奈地看著他,趁服務生經過時,請對方幫忙加水。
「怎麼一進來就猛灌水?妳口很渴嗎?」紀俊賢挑眉輕笑。
「晚餐的菜味精加太重了。」她隨口搪塞,心裡則是嘀咕:真的關心我,就自己付錢買單,不要乘機揩低收入戶的油啊!
「不嫌棄的話我這杯也給妳喝。」紀俊賢好心地將水杯推向她。
「謝、謝、你、了!」溫瑞築咬牙切齒地道謝,深呼吸壓抑怒氣,維持笑臉詢問,「那個,請問我的手機……」
「噢,在這裡!」紀俊賢立刻從身旁的空位拿起她的手機和洋傘,微笑著遞給她。「還有,多虧有妳的傘,讓我免於被同事嘲笑的尷尬。」
「呃……很高興能幫上你的忙。」她只好這樣回答,隨手將失而復得的物品放進包包。
咕嚕……咕嚕!咕嚕嚕……
這……怎麼會叫得這麼大聲?嗚嗚,丟臉丟到家了啦。
溫瑞築瞪大雙眼,無言又無奈,下意識按住不爭氣的胃部,咬緊下唇,尷尬得整張臉都紅透了,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原來她剛剛是想喝水止饑呀!真是個心口不一的丫頭。
紀俊賢愣了兩秒,隨即意會的忍住笑意,拿起菜單遞給她,假裝若無其事地說:「為了報答妳的借傘之恩,所以我才想請妳吃晚餐,真的不用跟我客氣。」
他不喜歡虧欠別人的感覺,如果用錢就能解決,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想請她吃飯,才會直接進來店裡等她,那現在……她怎麼好意思改口說自己早就餓扁了,也十分樂意接受他慷慨的報答呢?
「小築,我是說真的,妳的傘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平常不隨便請人的,所以請妳不用客氣,想吃什麼儘管點吧。」見她咬唇沉吟,他立刻改變說法,婉言哄她接受自己的好意。
嗯,他會這麼堅持,應該是真的很感激她吧,可是就這樣接受,他會不會在背地裡笑她為貪吃而妥協?
「熏鮭魚意大利面,請慢用。」在她萬分猶豫時,紀俊賢點的食物送來了。
「我的面來了,好香喔!」紀俊賢故意深吸一口氣,配上垂涎的誇張表情,害她簡直要餓瘋了。「妳決定好要吃什麼了嗎?還是要點跟我一樣的?」
咕嚕嚕……
啊!好香,好餓,好痛苦,不能思考了啦!
不管了,反正他們以後又不會再見面,豁出去當一次「大面神」也不會少一塊肉!只不過,雖然不是她拗他請客,但這個人對她的印象恐怕會永遠停留在「這個女生是大面神,可以為了吃拋棄自尊」。
嗚嗚,這就是貪吃的代價啦……
「鋪在上面的那個……是生的嗎?」看著鮮艷欲滴的橘紅色魚肉,她感覺自己更餓了。
她沒吃過熏鮭魚意大利面嗎?
「對,這只有用櫻桃木低溫熏制,雖然是生的,不過口味還滿清爽的,要不要吃吃看?」紀俊賢忍住說出無禮問題的衝動,叉起其中一片熏鮭魚,友善地伸向她。
「不要。」溫瑞築想也不想地抿唇搖頭。
「因為它是生的嗎?」聽她拒絕,他只好縮了回來。
「嗯。」
紀俊賢一聽,立刻遞上菜單,「妳想吃什麼儘管點,客氣是妳的損失。」
溫瑞築接過菜單,興奮地翻閱起來。
咕……嚕……
她兩眼發直地盯著菜單上的圖片,忍不住猛吞口水,為了不知選哪一道而傷透腦筋。
每一盤看起來都好好吃!哎喲,好難做決定喔!
咦?那盤黑不拉嘰的是──香蒜墨魚面?!
她迫不及待抬起頭,雙眼發亮地指著那張圖片問他,「墨魚是……烏賊對吧?你吃過這種口味嗎?」黑色的意大利面耶,好特別喲!
「對,墨魚面真的挺特別的。」不過吃完可能會有點尷尬。
「真的嗎?」見他點頭,她開心地決定,「那我要點這個!」
難得有機會進來這家店,當然要吃特別的料理才對得起自己呀!
紀俊賢笑開臉,柔聲確認,「好,只叫一盤夠嗎?」
「嗯。」哎喲,不夠再叫嘛,她絕對不會跟他客氣啦!
「小姐,我要追加一份香蒜墨魚面,謝謝。」紀俊賢叫住服務生,禮貌地加點溫瑞築要的餐點。
服務生走後,溫瑞築立刻拿出工作的飲料店名片,簽上名字遞給他,誠意十足地說:「先生,我在這家店工作,如果以後有機會經過附近,歡迎你順便過來喝杯冷飲,雖然不是多高貴的東西,希望你不要嫌棄。」
她只是覺得,不嫌麻煩想要歸還人家失物的行為很值得讚許,就算他不屑接受招待也沒關係,至少她的心意有傳達到了。
他沒有馬上接過名片,而是抬起那雙犀利的黑眸望進她的眼,耐人尋味地問她:「專程去就不歡迎我嗎?」
「呃……」溫瑞築聞言心頭一震,雙頰一紅,不知所措地想: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開玩笑的,我一定去。」紀俊賢咧嘴,輕笑著收起名片。
見他面露微笑,絲毫沒有開動的意思,溫瑞築不禁納悶,他不是很餓了,為何不先開動?難道是在等她點的東西送來才要一起吃嗎?
「你快吃啊,冷掉就不好吃了吧?」她細聲催道,為稍早誤會他而感到有些難為情。
「沒關係,兩個人一起吃會更美味。」約人家來用餐,哪有只顧自己吃飽的道理?
「喔。」溫瑞築抿唇微笑,因他的體貼卸下對陌生人的心防,安心享受難得一嘗的美食。
丟臉死了!
她要馬上回家,把剛才發生的糗事還有那個可惡的人全都忘掉!
「妳住哪裡?我送妳回去。」結完帳,紀俊賢衝出店門,邁步追上拔腿逃竄的溫瑞築,以偉岸身形擋住她的去路。
「謝謝你的好意,我搭公車就行了。」溫瑞築低垂著頭,隨口吐出禮貌性的拒絕,繞過他就要轉身跑走。
紀俊賢及時拉住了她,握緊冰冷小手,不容拒絕地往反方向走,「我說了不用客氣。」
「真的不用……」她依然低著頭拚命掙扎,死都不想讓他看見羞恥的淚光。
紀俊賢改握她的手腕,不解地問:「妳是怎麼了?上洗手間前不是還聊得好好的。」
厚!他還敢說?他根本就是存心看她出糗!
她就說嘛,哪有人會這麼好心,撿到沒電的手機,不但主動幫忙充電、聯絡歸還,還慫恿她點從沒吃過的東西,分明就是想看她的笑話!
哼!是他自己說吃過墨魚面,卻不肯提醒她得邊吃邊漱口,害她張著一口嚇人的黑牙,口沫橫飛地談笑,直到上完洗手間,才知道他為什麼總是笑咪咪地盯著她的臉,還自以為口才很好,能讓人家開懷大笑。
哼,不能痛快狂笑,他肯定悶壞了!嗚嗚,被人家當笨蛋笑了老半天,還傻傻地張大嘴巴說笑,她能不生氣嗎?
溫瑞築猛然仰起臉,氣呼呼地瞪住他問:「別說你沒看見我的牙齒被墨魚汁染黑喔!」
紀俊賢絲毫不以為意,「有啊!」那又怎樣?
溫瑞築瞪眼驚呼,「你──」他果然是存心害她出糗!
他不以為然地反駁:「東西好吃才重要吧?牙齒又不是永遠白不回來了,有什麼好氣的?」
東西好吃才重要……
仔細想想,的確是這樣沒錯,所以,他真的不是故意整她囉?
四目相對,溫瑞築臉頰一熱,害羞地低下頭去,雙手也停止了掙扎。
紀俊賢瞇起黑眸,逕自搭肩收臂,湊近她的耳邊,壓低嗓音逼問:「小築,妳似乎在懷疑我故意害妳出糗,妳覺得我是那種會幸災樂禍的人嗎?」
突來的親暱和隱含些許威脅的語氣令她不由得心跳加速,怯怯回道:「不,呃……」奇怪?好端端的,她幹嘛要心虛啊?
真是個彆扭的小傢伙!
紀俊賢將手從她的肩膀移到頭頂,胡亂摸了一陣,「算了,看在我們還不熟的份上,這次就饒了妳!」
既然知道還不熟,就不該隨便對她勾肩搭背呀!
溫瑞築挑眉斜睨那隻大手,伸手將它抓下,佯怒警告,「先生,別得寸進尺!」他的忍笑表情感染了她,一股笑意沒來由地直衝她剛說完話的雙唇,「噗!哈哈哈哈……」
看她忽然大笑,爽朗的笑聲清脆悅耳,五彩街燈在她眼中跳躍閃爍,就像是夜空中的點點繁星,令他忍不住想起消逝已久的黯淡青春。
父親猝死,叔叔等不及出殯便火速上門,軟硬兼施逼母親賤價出讓公司,母親不肯就此放棄父親留下的事業,硬是扛起重擔,與忠誠的資深員工齊心力抗叔叔的惡性競爭,力挽狂瀾。
紀俊賢當時不過是個剛升上國中的孩子,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功唸書,盡可能不讓母親操心。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他已成為社會菁英,擁有令人稱羨的學歷,卻沒有為自己留下任何值得回味的青春事跡……
「紀先生?」
紀俊賢回過神,黑眸怔怔地望著湊到面前的那張清秀臉蛋。
他鬆開被他熨暖的小手,臉頰莫名其妙地發燙起來。
他是怎麼了?那口潔白貝齒間甚至還殘留著烏賊墨漬呢,這麼搞笑的丫頭竟能引發他對蹉跎青春的悵然?
是因為自己從小就不擅長與人交際,和她卻聊得投機,因而產生共鳴,還是由於彼此都有著錯過青春的遺憾呢?
或許兩者都有吧,但他至少衣食無虞,埋頭苦讀也是出於自願,而她是父母雙亡的孤女,課餘時間還得打工賺取學費,青春對她來說不過是沒空揮霍的奢侈品,而且只會隨歲月褪去鮮麗的色彩。
這女孩有著超齡的世故,舉手投足間卻散發出小女孩般的天真,即使不幸的身世帶來陰霾,但她依然對生命充滿熱情,且怡然自得。
這也是他喜歡跟她聊天的原因吧。
「走吧,我的車就在那裡。」紀俊賢揚唇微笑,伸手指了指停車場的方向,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小手邁步走去。
「喔……」他怎麼突然怪怪的?溫瑞築抬眼偷覷他的表情,卻怎麼也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只能加快腳步跟上他的步伐。
這時她還不知道,那只溫暖大手的主人將會帶給她多少甜蜜和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