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嗎?也許吧。
會醒過來是因為聽到斷斷續續的歌聲。
低低的、壓抑的、隨性的,聽不出是什麼曲子,聲音柔柔的,很好聽,但卻擾醒了原本酣眠中的楊明織。
他一向淺眠,難得地昨晚有個好眠,卻是輕易地教這輕輕淺淺不經意飄蕩著的歌聲給擾醒了。
楊明織緩慢地睜開眼睛,一開始的視線有些模糊,隨即他發現那是因為房間內很昏暗的關係。
他看到有一些亮光,從微微拉開的窗簾縫隙中透進來,那道亮光的正前方站著一個女人,那個美麗的女人擋去了大部分的光源,剪碎了一地光影。
楊明織不動聲色,撐起上半身,靠在床頭上坐起來,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淺笑。
她全身只穿著長及大腿的一件大襯衫,底下是光溜溜的。
之所以會知道那底下光溜溜的原因,是因為晨光穿透了薄薄的襯衫,將她傲然挺立的美麗胸形和腰臀曲線完全暴露無遺,他甚至還能隱約看見她腿間引人遐思的深色密林。
目前還未停歇的歌聲,正是從她粉嫩的嘴裡哼出來的。
她用手指輕輕畫著落地窗戶,看得出來,那不是漫無目地的亂畫,而是在寫著某種對她有意義的文字。
究竟是在窗戶上寫什麼呢?
楊明織偏了偏頭,有點好奇,又不想發出聲音打斷這一刻,她美麗得不可思議,讓他看得幾近入迷。
晨曦在她身上灑了一把金粉,她一頭松亂的咖啡色髮絲因此看起來更淺,白皙的皮膚顯得有些透明,整個人就像一道模糊的幻影……
不是幻影。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幻影,畢竟她殘留在他身上的女性馨香還這麼樣地鮮明。
那些味道,一整夜縈繞在他的鼻端,留蕩到現在,絲毫沒有散去。
胸口的柔情湧現,那樣的情感,就像踩不到底的雲團般教人深陷。
因為太過美好,教他有片刻的恍惚……
低柔的歌聲驀地停了下來,她似乎是察覺了什麼動靜,畫著玻璃窗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陳昭潔把手覆在領口上,然後悄悄地、輕輕地吸了一口長氣,才有些遲疑地轉過身來。
對上他凝睇的眼睛,她偏著頭,緩慢地對他綻開一個笑容。
像是一盞燈打亮了,瞬間光明。
照射進來的陽光變得黯淡,屋內的景色卻清晰了起來。
「嗨。」她說,臉頰紅通通的。
「早。」他回,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陳昭潔揪緊敞開的領口,臉上還維持著那迷人的笑靨。「抱歉,吵到你了。」
「沒關係。」
因為她抓領口的動作,楊明織發現她身上穿的是他昨晚脫下的襯衫,這項發現,讓他眸色瞬間轉濃,更是無法移開盯在她身上的視線。
察覺楊明織探究她衣服的目光,陳昭潔有種做壞事被逮到的侷促。
「呃,因為衣服上面有你的味道,所以……」
楊明織把視線轉移到她的臉上,含著笑意幫她接下去。「所以你喜歡。」
她沒承認也沒否認,大大方方地迎著他難得促狹的眼色,楊明織卻清楚看到她連頸子都泛紅了。
慢慢地,兩人都斂下笑容,沒了對話。
任憑歡愛後的濃烈曖昧氣息在空氣中流動,他們只是對望著,就像要將彼此的模樣刻劃入骨般的專注。
氛圍靜得令人臉紅心跳。
良久後,陳昭潔好似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一樣,很突兀地深吸了一口氣。
她抬起雙手,一一解開身上的鈕扣。
那對待襯衫的動作,是如此溫柔細膩、小心翼翼,全然沒有她平常那種不耐煩的急躁模樣。
這麼沒耐心的她,連對待他的衣服都這樣溫柔,楊明織沒辦法不被感動。
過大的襯衫完全敞開來,她沒有費力去扯開袖子,只是讓襯衫順著她滑膩的肌膚,整件滑到木質地板上。
楊明織目不轉睛看著,連眨眼都不捨,不想做出任何破壞這一幕美麗光景的動作,此刻,就怕就連開口說一個字,都會驚動這份璀璨。
陳昭潔抿緊唇,光裸著身子朝他走近。
她沒有像平常光著腳丫時,在他面前總刻意踮著一隻腳的方式行走,而是任由身體搖晃如極大的擺幅朝他邁進。
她走得如此謹慎小心,極其緩慢,一腳穩穩地踩定了地板,才換另一腳。
她的歪斜姿態,一舉一動,都像慢速撥放的解析動作,在楊明織眼裡放大又放大,最後滿滿充盈了她的身影。
明白了她這麼做的意義,楊明織幾乎屏住了氣息。
小潔正在他面前攤開她自己……就這樣血淋淋地。
走到第六步,陳昭潔站定,雙腳平放在地板上,抬起手,用食指點點她右邊的肩膀,又點點左邊的,示意楊明織看著她兩邊明顯不一樣高的肩膀。
她細喘了一口氣,又一口,才緩慢地開口:「落差3.8公分。」
那又如何呢?楊明織沒回應,只是悄悄縮緊了拳頭。
「就連當時最頂尖的醫生,都不能幫我補回這個天生的殘缺,醫生只能建議我的父母親讓我從小就做復健,不要讓這種落差的幅度變得更大或發生肌肉萎縮的情況。這個天生的殘缺,讓我從小就受盡復健的折磨,印象當中,我的童年是在哭叫中度過的……」像是想到不美好的經驗,她閉上眼睛,話尾突地頓住。
那是多麼折騰磨難的童年?楊明織不敢想像,他忍住想伸手抱緊她的衝動,耐心地等她消化掉那段回憶。不是自己曾經歷過的苦痛,出口安慰的言詞都只是惺惺作態。
陳昭潔再度睜開眼睛,眼底已經沒有哀傷,只有無限堅強。
「明明這不能怪我母親,但她總是用悲憐又自責的眼神看著我,我雖然知道她只是心疼我,但是這卻造成了我心裡更大的負擔……我只好用最優秀的表現來證明我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甚至比那些完美無缺的人更好……」
深吸口氣,她露出一個不平穩、略帶嘲諷的笑。
「事實證明,我確實做得到。」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好。」楊明織柔聲附和,卻因為她這樣強出頭的原因而胸口抽緊。
傻瓜。
他不忍告訴她,事實上,這種理由的無謂堅強,只會讓愛她的人感到更心疼。
「所以,明織……」她深吸了口氣後,再道:「就算我殘缺了3.8公分,我還是跟正常人一樣,你不必對我特別照顧。」
他沒搭腔,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將她力持鎮定卻微微輕顫的模樣,盡收眼底。
但他這種沒反應的反應,卻讓陳昭潔遽然慌亂了,原本還算平穩的呼吸加重了幾分;她知道楊明織一定會發現她的緊張,畢竟裸裎的胸前,誠實地反應了因呼吸急促而加劇的起伏。
像是想遮掩她羞恥的情緒,她再次開口的語氣已經接近急切--
「醫生說過,我的狀況不是遺傳的,我們家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問題,往上追溯了好幾代也一樣都很健康,所以我想……我想……我將來的孩子應該也不會有這樣的殘缺狀況,雖然我不能跟你保證什麼絕對……」
無法再忍受他直勾勾的灼烈注視,閉了眼睛,等再次睜開時,眼眶已經泛紅。
「該死的!楊明織!我拜託你說句話好不好!別讓我像個笨蛋一樣!」她突然失控地對他吼叫,然後蹲到地上,緊緊環抱住赤裸的自己。
楊明織撫額歎了口氣,光著身子爬下床,把光溜溜的她抱回床上,幫她蓋上絲被。
每次遇到想說又說不出口的事,她就開始東扯西扯,不說重點,他如果神經大條一點點,真的會被她弄得搞不清楚方向。
現在,他終於搞懂了狀況。她一定是聽到他昨晚睡前說的那句話了。
「你只要問我是不是真的想娶你就好了。」他說,一張俊臉懸在她正上方。
「我才不是要問這個!」她反駁得好快。
楊明織好氣又好笑,淨是無奈。「好吧,那我開始回答你剛剛的問題。我知道你想表達你跟正常人一樣健康。」
「還有呢?」她瞅著他問。
他盯著她的眼睛,肅穆地說:「還有,我不可能把你當成像一般人一樣對待,你不是一般人。」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但我只是有一點小缺陷,並不是殘廢。」她勉強自己微笑,卻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哭。
「你也搞錯了一件事。」
她沒有勇氣發問,沉默了,連那個醜得像在哭的笑容都掛不住,垮了。
楊明織移到她的下方,從絲被底下抓起她比較長的那只右腳腳踝。
「你不是缺了3.8公分,而是比別人多了3.8公分,這是老天偏心。」
他說完,唇同時落下,從腳踝處一寸一寸吻上去。
「是多了……不是少了?」她愕然。
「是多了。」楊明織溫柔而篤定地回答她。
從來……從來就沒有人這樣跟她說過,就算是她最最親密的家人,也總是避免跟她談她那只有些缺憾的腿,大家都知道她天生的殘缺,卻是小心翼翼地避談它,就怕傷了她,可是……
今天明織卻告訴她,她是多了一部分,而不是少了一部分?
殘缺不再是殘缺,而是老天爺偏心了,多給了她一點……
從小深埋深種的自卑、不安和疑慮,像是如附骨之蛆的膿瘡,隨著他不帶情慾一一落下安撫的吻,以及真誠的話語,一點一滴地被拔除了……
「你已經太完美了,多出來的部分就是完美過頭的證明……」他吻著她曲線美麗的大腿。「所以你不需要再做什麼了不起的事來證明,你不用跟別人搶第一名,你什麼都不必做就是我的第一名。」
她什麼都不必做,就是他的第一名……
陳昭潔抬起雙手,捂著熱烘烘的胸口,施了點力氣按住。如果不這麼做,她真怕被什麼脹得滿滿的一顆心臟,會被撐到爆開來。
大概是心臟被撐得太痛,痛得她眼眶發燙。
「你剛才明明說我不是一般人……」她啞聲控訴。
楊明織來到她的正上方,拉開她按在胸口的雙手,在她的心上印下一吻,握住她的手,指指相扣,一雙溢滿溫情的黑眸對上她泛紅的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你是我的小潔,對我是非常重要的人,而不是一般人,我不可能不特別照顧你,懂嗎?」溫柔至極。
一顆不聽話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了出來。
「明織……」
「嗯?」
「我要恭喜你。」
「恭喜什麼?」
「恭喜費盡千辛萬苦追求我,又愛我愛得要命的你,終於如願以償。」
「哦?」他滿眼笑意,伸手揩掉她眼角又溢出的淚水。「我如何如願以償了?」
她高傲地宣佈道:「本大小姐答應下嫁給你,這下你賺到了!」
「下嫁啊?那……謝謝恩典。」楊明織揚起唇,露出笑容。「現在告訴我,你剛剛站在窗戶前寫了些什麼?」
陳昭潔睜著被淚水洗過的晶亮圓眼睛,對他展露出一個像百花齊放般的絕美笑容。
「寫滿了……我愛你。」
午休時刻,辦公大樓旁的某一家溫馨簡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