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裡流洩著悠揚的西洋老歌,關靜海在等人的空檔很自然又抽出隨身的素描本作畫,她讓自己放空,隨手塗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等的人卻還沒到。
圖畫大致完成後,她看了眼它,歎口氣很習慣的又要撕下。
但才撕不到一半,冷不防探過來一隻手將本子抽走,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轉過頭。「明……明君?」
楚明君走到她面前的位置坐了下來。「幾天不見了,有沒有想我?」他順手遞來一個紙袋,把她托他幫忙帶回來的東西交給她。
這趟回台,他才剛到飯店把行李安置好,就先約她見面,晚些還要見岳衢穎。
他遞來的盒子裡,放的是她早準備好要送恩師、卻在回國前忘在櫥子裡的名師雕刻作品。在他回美國前,她特地給他住所的鑰匙,請他幫忙她帶來。
「明君,那個……」
楚明君低頭看著素描本。「畫得那麼好,為什麼要撕掉?俊美的五官、柔情似水的眼神……你把衢穎畫得很神似,尤其神韻的部分。只是……眼神不對,我沒看過他用這麼有感情的眼神看人,他這人一向淡漠冷情。」
很持平的一番評論,岳衢穎確實對誰都客客氣氣,誰也不可能跨越他築起的心牆。即使對自家人的防心沒那麼重,但也稱不上多熱絡。
「那是……」
「到底是你渴望他這樣看你,還是他只有在看你的時候,才有這樣的眼神?抑或……兩者皆是?」
關靜海仍然默不作聲,隱約猜到他可能知曉了什麼。這樣也好,這一回,她打算把事情說清楚,三年前的事、三年後的狀況,她都該說明白了。
楚明君隨手翻看幾頁作品,然後把本子還她。「我說你啊,畫了都畫了,即使不滿意,有必要這樣一張張撕下嗎?最有趣的是,撕下的全是衢穎的速寫。」
她吃驚的看著他。「你……」怎麼會知道?
「你畫他的年代還真久遠,最久有在三年多前的,那個時期你畫了不少,至少有十幾張吧。」
去到關靜海在美國的住家,當他打開她所說的櫥櫃、找到了她要送給孫尚仁的東西時,因為盒子太大,取出來之際,他不慎連同旁邊的紙盒也一同拖了出來,還打翻了。
結果,打翻的盒子裡裝的是標著日期的素描作品——每一張都是岳衢穎!
即使有時只是一雙眉眼、一道背影,他仍看得出她筆下的模特兒是誰。真不知到底是她功力太好,還是……那個人已深植心中,她隨手都能成就對方的神韻?
當時看著那一張張被撕下的手稿,他的血液在瞬間全部凍結,那些畫比起知道衢穎是她的前夫,對他的打擊更大。
他是訝異Alice離過婚,但這並不影響他追求她的決心,可當他看到那疊畫時,卻立即明白了,不管她承不承認,她還是愛著畫中人。因為如果不愛了,又何必小心翼翼的把畫收藏著?
當然,他也知道有些人習慣把美好的事物都收藏,不管這些是過去式或是現在進行式,只是這樣小小的希冀,也在方才看到她的新畫作時幻滅了。
她在作畫時那溫柔的筆觸、深厚的感情,一點也沒變……
能在模特兒不在眼前的情況下,用簡單的幾筆流暢線條就勾勒出神韻,想必對方的模樣早深烙在她腦海,也許是刻在心中。
三年前、三年後,她的心意仍是沒變,這樣的執著反而令他心疼了。一個愛得如此執著認真的女人,為什麼情路會走得不順遂?無論是自己或衢穎,都不能讓她開心嗎?
Alice很愛衢穎吧?他記得她會把自己喜歡的、珍視的事物全畫進素描本裡,短暫交往的那一年多,她也畫過他。
只不過,那些畫在分手後也被她撕下了,不同於對待衢穎的畫稿,命運慘烈的被她給一把火燒了。
燒了畫稿是指恩斷義絕不再留戀,畫了卻把它撕下,還收藏得好好的,又是為什麼?為了遺忘?抑或是怕人知道……她仍愛他?
她如此執著,那衢穎呢?
離婚後的這三年,他身旁沒有交往的女人,連個曖昧對象也沒有,岳伯母又看似十分痛恨Alice……看來這個天之驕子只怕也是愛著前妻吧?
楚明君心中百轉千回,不由得苦笑,歎命運弄人。
關靜海歎了口氣。他果然知道她和岳衢穎不是最近才認識的了。
「明君,有件事我並沒向你坦承,其實岳衢穎……是我前夫。我回國第一天,在神越的健身房和他相遇,才知道你的朋友是他,而他也是那時才知道你口中的是指我。」
也就是說,他們會重逢還拜他之賜嘍?有些諷刺呢。「你們是前夫妻的事,在回美國前和岳伯母的那頓飯,鄧鳳鳴逮了個機會都告訴我了。」
「她?」關靜海的心跳加快。記得她和岳夫人兩人對談時,鄧鳳鳴並不在場,是在那個時候吧?
「除了你是岳衢穎的前妻外,她還向我賣弄了你很多私事。那女人不知意欲為何,對你的身家還瞭解得真透徹,這些如果不是當事人告知,就只有請專人調查,前者自然不可能,肯定是後者了。」他笑了。「鄧鳳鳴大概以為她跟我說了這些,會打消我追求你的念頭吧?」
關靜海苦笑。即使不是岳衢穎,鄧鳳鳴也要把她的身世弄得人盡皆知嗎?連明君都要賣弄一番,那岳夫人肯定也知道嘍?不對,岳夫人似乎仍不知情,那晚只針對她不告而別造成岳衢穎的痛苦申訴不滿。
但以鄧鳳鳴的性子,她怎麼可能忍住不說?莫非是因為若岳夫人知道了,岳衢穎一定也會知道,怕他恨她,所以才沒有吐露?
原來,全世界都知道岳衢穎對她關靜海用情之深嗎?她歎息了。
「因為太好奇她的作為,我推論過幾個可能。她到底什麼時候調查你的?婚前不可能,若岳家知道你的過往,你要和岳衢穎結婚一定就會有阻礙。婚後?這倒是比較可能的答案。我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誠實回答我。」見她沒應允,他苦澀的一笑,「對於等了三年卻等到一場空的男人,我想,問幾個問題並不超過吧?」
「……好。」
「你和衢穎當年會離婚,是因為他知道了你從前的事嗎?」這個答案是肯定的機率很低,因為從他這裡知道Alice就是他們當年救下的小女孩時,衢穎的反應很淡然。
「不,他到現在還不知道。」
楚明君揚眉。在他們上回約在酒吧前,岳衢穎可能不知道,現在嘛……他當然知道了,而且還曉得自己當年無意間救了未來的老婆免於受到凌辱。
「那麼你們為什麼離婚?」
「因為……我怕……」
「怕?」
關靜海輕輕的開口,「當年我決定和他結婚,其實沒考慮太多,也沒真心想過會和他白頭偕老,說穿了,一開始說服我結婚的理由是『錢』,而不是『愛』。可能因為這樣,我遭天譴了……」那是一段很長的故事,她把自己如何認識岳衢穎到嫁給他、愛上他、之後不得已離開他的過程,全都告訴了楚明君。
他早猜到衢穎會離婚,和鄧鳳鳴多少有關係,卻沒想到這女人這麼陰險。「為什麼不把事情告訴衢穎?」
「他們那種家族,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上新聞,我的出身真的很難堪,不經渲染都很難看了,若再經那些八卦雜誌多添幾筆,誰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衢穎還要不要做人?他要如何面對他那些親友?也許……我也很怕衢穎對我失望,對娶我這件事感到後悔,對自己失去了自信。」
她苦笑又道:「為了我,已經讓他和岳夫人鬧得不愉快了,再加上那個變態出獄,即使鄧鳳鳴沒利用他來威脅我,有一天他萬一知道我嫁給誰,進而來恐嚇我、把我當提款機,到時他胃口將越來越大,我也會疲於應付……我以前老覺得是衢穎使了手段騙婚,可經過這件事,我忽然覺得他才是被騙的那一方。」
「你口中那個假如你不是寶石而是石頭,也能改欣賞石頭的男人,指的就是衢穎吧?」
關靜海笑了,眼眶不自覺泛紅。「嗯。」
「你不是因為相信他,才一直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嗎?」楚明君有些自嘲的說:「這句話要是換我來說,你八成早忘了。我說Alice,衢穎是個重然諾的人,雖然他不多話,可一出口就是一諾千金,即使你是石頭,他一樣把你當寶。」他真是太有風度了,居然還可以這樣幫情敵說話?
「最後一個問題,有點蠢,但我還是想從你口中聽到答案。」他直視著她問:「你……還愛他嗎?」
她低垂著頭,沉默了好久才說:「愛,很愛很愛。」
這根本是連上戰場的機會都沒有了。兩個男人喜歡上同一個女人,但女方從一而終選擇其中一個,另一個男人若再堅持下去,不叫深情,而叫白目。
說真的,他現在心裡還很不是滋味,又苦又酸又痛。三年的等待追求換來一場空,他無法控制的生氣憤怒,偏偏卻無從發火。
Alice從頭到尾沒接受過他,更遑論給什麼承諾,她甚至早承認心裡有人。是他自己放不下,不斷催眠自己等久了就是你的,結果如此,他能說什麼?
這大概算是他多年前背叛她的報應吧。
衢穎呢?也許自己對他不是不生氣,畢竟好友沒坦誠Alice是他前妻,多少有點不夠朋友。只是若要計較這個,多年前自己不就騙更大?
當年Alice錯認他是她小時候的救命恩人時,他是有機會解釋的,可他卻自私地接受了她的崇拜愛戀,這點他一直覺得虧欠好友。
歎了口氣,楚明君道:「坦白說,我還是不認同你當年離開的理由,如果我是衢穎,不會喜歡你的做法。你的出發點也許是為他好,卻讓他吃盡了苦頭,他那個人沒你所想的那麼軟弱,有時為了想保護的人,他做出來的事絕不文明也不磊落。商場如戰場,你以為他憑什麼年紀輕輕就能站上那個位置,駕馭一群一個比一個腹黑多謀的企業菁英?」
她當然想過,可是比起他可能會受傷害,她寧可痛的是自己。
「三年前你逃得遠遠的,如今回來,又讓衢穎和鄧鳳鳴發現你,你以為當年的事不會再重演?我可不認為這回衢穎會讓你『全身而退』。」
「他已經出手了。你回美國的時候,畫展出了事,我……欠了他一大筆錢。」她大致對他說明了狀況。
明君在感情上真的表現出難得的風度,等了三年的女人愛的始終是別人,一般人大概嚥不下這口氣,少說也得罵她幾句出氣。但他完全不出惡言,得不到她的感情也能把她當好友,這樣的人她還能再瞞著他什麼嗎?
「內容是什麼?」好一個岳衢穎,居然還簽了約?!擺明讓Alice插翅也難飛!楚明君真是不得不佩服。
「……沒看。」
他傻眼。「你……算了算了,和你簽約的人如果是衢穎,你的確可以什麼都不看就簽了,反正最壞就是把你綁在他身邊一輩子。」
關靜海心一跳。也不是這麼說啦,只是奇怪了,為什麼打從簽約後,岳衢穎好像總會問契約內容她到底看了沒?她有沒有看很重要嗎?
「在那群黑道找上畫廊要錢時,你為什麼沒想到我?」一億多數目是不小,但他還付得起。
「我……」她有很多搪塞之辭,可她不想騙他。
「因為那時你只想到衢穎,也只想倚賴他,是嗎?」
楚明君歎息。「你啊,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心意,可又一直違反心意的想逃跑。我的建議是,你真的該跟他好好談談,一起面對問題,你自以為愛他、對他最好的方式,不見得是他想要的。」
關靜海沉默不語。
看她什麼話也沒應,頭還壓得低低的,楚明君眉頭有些攏近。這女人……當她堅持己見、一意孤行時,通常是這樣的神情。
三年前她逃了,那三年後呢?都和人家簽契約了,她不會還想再跑一次吧?
真是這樣,他忽然有點同情起衢穎了。
約莫半個小時後,兩人各自離去,關靜海先到畫廊轉一轉。一踏入畫廊,在約莫十步遠的距離外,她看到一個早料到一定會再次找上門的人——鄧鳳鳴。
「關靜海,又見面了。」
她在心中歎了口氣,慢慢走向對方。
※※※
楚明君本來和岳衢穎約好見面的地方,是他下榻的飯店,但好友卻臨時改到自己的住所。他原本不想理,可那傢伙卻放出利多說——我正在看「好東西」,要一起分享嗎?
男人之間的分享「好東西」,絕大部分是指A片。岳衢穎這種大企業總裁,會在上班時間躲在家裡看A片?!神越集團快完蛋了嗎?還是打算投資A片市場?
但不管怎樣,楚明君最後還是乖乖出現在岳衢穎的住所,一進屋便老大不客氣的推開書房門。「你所說的『好東西』最好有那麼好看。咦?沒等我來影片就開始放了,很過分耶。」湊過去一看。
岳衢穎揚眉,「想先知道劇情,所以等不及了。」
「這是……」
「片名是『老闆直擊員工上班時間摸魚』。」
唔?是Alice和鄧鳳鳴見面的畫面?看來鄧大小姐又拿同一件事在威脅Alice了,這女人可不可以為自己積點德啊?「你……跟拍Alice?」
「是跟拍鄧鳳鳴。」岳衢穎把幾天前老媽到他那裡說的話,和之後她和鄧鳳鳴的通話說了出來。「我想知道鄧鳳鳴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可以阻礙我和靜海,就決定叫人跟蹤她。」沒想到原本只想瞭解她有什麼高招,卻意外先拍到她的家醜。
原來,鄧鳳鳴真的不是鄧長豐的女兒,她是鄧夫人和青梅竹馬私通所生。
而鄧夫人的青梅竹馬,家境本來就不寬裕,後來更因為一連串的家變得賣身成為牛郎養家,他和鄧夫人在分手若干年後又重逢,便陸陸續續交往至今。
鄧長豐的建築事務所近期接了一個大案子,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有時還得當空中飛人!趁著這個空檔,鄧夫人便常常私會情人。
徵信社拍到的畫面,就是鄧鳳鳴去找親生父親,開了張面額一千萬的支票,要那男人不要再和母親糾纏的場景。兩人在日式包廂發生了嚴重爭執,吵出一堆很有八卦價值的內容。
這事倒是給了岳衢穎一些想法,他便要徵信社再多注意這條線的發展。上次那男人沒收下支票,也沒答應不再和鄧夫人見面,所以他相信事情不會這樣就結束。
同一時間,兩個男人繼續看向螢幕,畫面跳到另一天,出現另一個場景和他們都在乎的女人。
一開頭,便見鄧鳳鳴命令似的說:「我要你立刻滾回美國去,不准再和衢穎見面!不,你不准再回到這裡,連踏上國門都不准!」
「立即?畫展還沒結束,我不可能離開。況且要我不准再回來……鄧小姐,你這是強人所難。」
「你留在這裡才真的為難了一群人!我這回來找你,是岳伯母授意的,她要我轉告你,不要以為留在這裡和衢穎糾纏不清就能改變什麼,他們岳家不會接受像你這樣的媳婦。真要再繼續下去,你也不過撈到一個上不了檯面的情婦身份而已。」鄧鳳鳴冷笑的說。
關靜海皺了下眉,「岳夫人屬意的媳婦人選是你嗎?」
「是又如何?」
「如果是你,即使我只能撈到一個情婦角色,也非留下來不可。」
「你不怕我把你的醜事掀出來?」
「掀我的醜事又怎麼樣?有人說,這世上就只有三種事——老天的事、別人的事和自己的事。出生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不是我的錯,小時候差點被凌辱更非我的錯,但這些都是老天安排的命運,我只能承受。」
「不過我潔身自愛,努力往上爬,不讓人看不起我,也很自豪在『自己的事』這部分巳經做得很不錯。至於別人要怎麼看、怎麼想,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
「話說得漂亮,可是你想,若衢穎知道你有這樣的身世,他不會嫌棄你?他有一堆條件一等一的女人可以選,沒必要屈就你吧?你啊,好歹也飛上過枝頭,雖然沒站穩就跌了下來,多少也感受過我們上流社會的氛圍了,在這圈子裡誰不是比來比去,你就不怕衢穎後悔嗎?」
「若他不看我努力的部分,只看我無力改變的部分,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這話關靜海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她還是擔心,只是氣不過眼前女人的氣焰囂張,她非得出口反駁才甘心。
鄧鳳鳴有些訝異她的改變。以前的她……很好威脅的。
「我告訴過你,當我把東西全交給八卦雜誌和媒體時,即使衢穎真能不在意,可是看報導的人才不會管這些。到時候,真正對衢穎造成影響的話,那你罪過可就大了。你要因自己難看的家世背景而讓衢穎成為上流社會的笑話,這就是你愛他的方式?」
影片播到這裡時,楚明君看了看螢幕,又看了下岳衢穎,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怎知他只是定定地看著螢幕,像是關靜海就在他面前……
楚明君對他眼裡的感情十分訝異。
他……在看著Alice時都是這樣的眼神嗎——
沒有多餘的雜念,只有發自內心深處的堅定?
不必問了,這男人用情之深絕對不下於前妻。他發現自己終於能更釋懷了。
「……三年前的我因為這樣逃了,寧可離開、離婚,也不要衢穎受傷,不要他後悔選擇了我。這次回來,我原本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但陰錯陽差地我們又重逢了,而無論是你或岳伯母、甚至是我的朋友,你們都在告訴我,他過得很不開心。」
「可他在我面前擁抱我時,我卻感覺得到他的心滿意足,在寵溺我時,我知道他也很開心,就連我惹他不高興的針鋒相對時,都感覺得出他的生氣蓬勃……他唯一痛恨、無法釋懷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當年離開他。」
「如果只有我能讓他滿足、開心、幸福,我為什麼要離去?明君早些時候才告訴我,三年前我離開衢穎是因為我希望他能過得好,但結果卻讓他吃盡苦頭,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離開?」
「你太自以為是了!」鄧鳳鳴氣憤不已的說。
關靜海不想和她再爭辯。「這一次,你威脅不了我了。」
鄧鳳鳴冷笑。「哼!衢穎給你多少信心,岳伯母就給了我多少信心。」
「這世上沒有父母不希望孩子能幸福。」
「嘖,只有你這種無父無母的女人,才會利用這樣無恥自私的方法破壞別人家庭和諧!」
她心裡一抽,語氣冷沉,「鄧小姐是天之驕女,你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美好優渥的家境、寵愛你的父母,這些都是我沒有的,我很羨慕。對於這些,你該感恩、該更加珍惜,而不是動不動就拿來當武器刺傷別人。不惜福的人會折福的。」
「哼!對付你這種人,我還嫌客氣了呢!」
「我沒要破壞衢穎和他家人的關係,當年簽下那張結婚證書時,我並不愛他,因此沒為他設想到。等到開始愛他後,已經不得不簽下離婚協議書了。所以對我而言,彼此愛不愛對方才重要,結不結婚已無所謂,只要我不再跟他結婚,相信岳家人反對聲浪就不會那麼大。」
「你的意思是說,即使一輩子不結婚,只當情婦也可以?」
關靜海點頭。事實上,她現在正是「有簽約的情婦」。
「衢穎如果也想一直單身,我無所謂。」
鄧鳳鳴瞇了瞇眼。「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以前那些醜事一旦成為八卦新聞,將帶給衢穎許多困擾,這也會使你和他永遠不可能在一塊。我們都知道炸彈殺傷力很強,沒被炸過的人總會說得很輕鬆,真的遭遇到了,我想……會面目全非哦。」
「謝謝你的忠告。」
「別說我不仁慈,我一樣給你兩天時間考慮,兩天後,我會直接將手上的資料給雜誌社。你恩師的畫展還在進行中,相信這會是很好的宣傳,呵呵……」
螢幕畫面結束,楚明君對著好友挑了挑眉。「我今天約你見面要談的事,看來這段跟拍影片已表達得很清楚,你打算怎麼處理?」
岳衢穎面容冷肅,沒回答他反而打了通電話。「是我。把關於鄧鳳鳴的身世資料丟給各家雜誌社。對,現在、馬上。」接著,他打了另一通電話給陳秘書。「上禮拜『傳奇人物誌』的節目不是一直想要採訪我,做個專題報導?只要他們肯先專訪關靜海和孫尚仁,那我就考慮他們的邀請。」
楚明君怔怔地看著他。「你……雖然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但感覺風雨欲來。」
他露出一記冷笑,把因跟拍無意間知道鄧鳳鳴身世的事告訴好友。
「你這麼做,鄧鳳鳴不就雞飛狗跳了?」
岳衢穎又是一哂。「我本意如此。」
「為什麼不拿這個和鄧鳳鳴條件交換?」
「達成協議就能一勞永逸嗎?不,她手上有把柄,不弄得眾所皆知她是不會甘心的。也許不對外說,就拿到公司內部八卦,弄到最後,搞不好董事會都會以『影響集團形象』為由干預起我的私事。」
「可……你大爆她的身世也只讓她混亂一段時日,還是沒解決Alice的問題。」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那個節目去採訪靜海?因為那個人物誌單元報導的都是些激勵人心、教導人正面思考的小故事,節目裡訪問的人物都有很正面的形象。靜海的童年可以被寫成腥羶的醜聞,也能被包裝成勵志的正面報導……」他一笑。「既然紙包不住火,一切遲早會見光,那就由我自己來動手編排內容。」
楚明君恍然大悟。也就是說,他將以打擊鄧鳳鳴為Alice爭取時間,預先塑造正面形象,等到鄧鳳鳴在混亂中回過神,Alice歷經不堪童年、努力向上的傑出女畫家形象已然深植人心,她手上的那些資料也就成為廢紙了。
如果更童話一點,當年差點受辱的女童的恩人,居然是她長大後的情人,那更是浪漫的美事一樁……
唔,衢穎手段真是滿狠的,可對付鄧鳳鳴這種人,還真必須如此。他服了,他認輸了。
他笑歎,「雖然現在很想和你去痛快喝一杯,但比起我,我猜你還有更想見的人。改天吧,在我回美國前,咱們再找時間好好喝一杯。」
「明君……謝謝你。」
「謝我把時間讓出來嗎?」
「很多事,所有的事。」
楚明君笑了,拍拍他的肩,走了出去。
※※※
坐在飯店套房裡的絨布沙發上,看著落地窗外的太陽西下,關靜海對著岳衢穎說:「今天下樓時看到一樓大廳,我忽然覺得好面善,想了半天才發現,這家飯店好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把我撞到流鼻血的那家。」她笑了笑說,神情卻有些黯然。
稍早前和鄧鳳鳴的會面算是不歡而散,回飯店途中,她想了很多,想著和楚明君見面時他說過的話,以及和鄧鳳鳴見面時她說的話。一番思索後,她的心思由傾向用離開保全岳衢穎,到後來已有了不同的想法。
楚明君的建議一直在她心中發酵,其實她想要和岳衢穎一起面對問題,但卻考慮太多,有太多顧忌。
三年前,她的決定到底對不對?一個想讓人幸福的決定,結果卻帶給人不幸,立意為別人著想,反而害了人,這樣的選擇她還要再來一次,一錯再錯嗎?
鄧鳳鳴過分又難聽的話語,讓她做了決定,想要和所愛的男人一同面對,只是現在的她,卻不知怎麼跟岳衢穎提起這話題?
他遞給她一杯咖啡。「不錯啊,總算記得了。」
她有些尷尬。「我本來就……比較遲鈍。」
可能因為這樣,他才選擇讓她住在這裡吧?
這個男人……其實是個很浪漫的人呢。
「對了,現在才五點多,你怎麼這麼早就下班?」
「我今天請假沒上班,因為有件很重要的事,讓我非得放下手邊的工作。」
「發生了什麼事嗎?」
岳衢穎定定看著她,看得她越來越不自在。不錯嘛,還懂得心虛。「你……是不是瞞著我很多事?」
她的心倏地跳得好快。鄧鳳鳴找上他了?不,不可能,那為什麼……
「是不是我不問,有些事你就打算瞞一輩子?比如你童年遭遇過的事、你的家庭背景,和你當年為什麼離開我,非得要和我離婚?」
關靜海驚嚇的睜大眼。他知道了?知道她的秘密?雖然他的樣子不像討厭她、看不起她,可她的心跳還是無法自制地失速狂飆。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二話不說將她擁入懷中。「你一定不知道這一千多個日子我是怎麼過的,下這樣的決定?」
那種傷痛他找不到方法去治療,不斷的在問為什麼?以為錯不在他,她的朋友一定有人願意告訴他原因,但是沒有,沒人願意說。
他像是個不知自己哪裡做錯的孩子,無辜地祈求著原諒,卻沒有人願意給他友善的對待。他曾恨過她,非常恨,可當他知道她為什麼而離開後,滿腔怨氣盡散,只剩下心疼。
歎了口氣,他愛憐又無奈地說:「靜海,對你而言我就這麼靠不住嗎?為什麼夫妻該一起承擔的事,你要一個人承受?」
她抱著他,汲取他身上特有的舒爽氣息。「和你越相處,就越感受到你的好,相較之下我就有點自慚形穢。事情一旦曝光,我真的很怕你會討厭我,也很怕你會因我而受傷……離開,是我那時覺得唯一可以為你做的事。」
「三年前你這樣以為,那三年後呢?」他很怕她對鄧鳳鳴說的話,只是意氣用事,事實上還是選擇再度離開。
她訝異他會這麼問。他知道鄧鳳鳴又找上她了嗎?「你、你知道了什麼?」
「所有的一切。你和鄧鳳鳴見面說過了什麼我都知道,所以我要你當著我的面承諾不會離開我,全部的問題我們會一起面對。靜海,你只給我三個月的幸福,卻給了我三年的痛苦,你要怎麼補償我?」
「你知道所有事情後,還是……還是……」
「我愛你,靜海,就誠如你所說的,我看的一直是你努力的部分。」這個傻丫頭,怎麼會認為她的過往會讓他討厭?
關靜海紅了眼眶。是他找人跟拍嗎?要不怎麼知道鄧鳳鳴和她說了什麼?「岳衢穎,我最糟的往事都被你知道了,以後如果才嫌棄,可是沒有退貨服務喔。」
「傻瓜!」
她抱緊了他。「其實……我想我的背景和往事被你知道,你只會更加心疼我,但我怕的是,這些事若被鄧鳳鳴揭發了出去,你的家人和朋友甚至社會大眾會怎麼說你?」
他笑得陰沉。「鄧鳳鳴會有好陣子忙到焦頭額爛了,短時間內沒空威脅你。」
他說得如此胸有成竹,難道……「她會焦頭額爛,該不會是你造成的吧?」
「明天應該就會上新聞了,隔個一兩天八卦雜誌也會出刊。請拭目以待。」
鄧鳳鳴老是以家世壓人,岳衢穎可沒忘記當年在精品店裡,她是怎麼侮辱關靜海的。明天過後,她就會有「嶄新的生活」,然而打擊可以是改變一個人的契機,暴風雨後也能等天青,只是依她那種「都是別人錯自己沒錯」的爛性子,要有所覺悟,只怕很難。
關靜海看著他堅定溫柔的眼神,放下了心,覺得什麼事都能交給他處理,她相信他。
「未來這一個禮拜可能會有些媒體採訪你,明天我也會要公關部門的秦小姐過來,我們一起把你的過往和家庭背景整理出來稍加潤飾,以後你接受訪問就可以照著回答。」
「你……」她的事要主動曝光?!還要上媒體?!
看出她的訝異和震驚,他笑了,試著說服她,「靜海,這世上沒有藏得住的秘密,即使鄧鳳鳴不說,可我既不打算藏住你,你和我一起出雙入對,就一個頗有名氣的畫家,又是孫大師的弟子來看,你的長相是美女,一定會有媒體對你感興趣。屆時難道任由那些媒體擅自挖掘、亂寫亂報?與其這樣,你索性稍微包裝自己,讓一切主動見光。
「拿那些女星結婚的新聞為例,越是想低調、越不讓人採訪的婚禮,那些媒體越愛滲入偷拍,結果拍出來的相片難看不說,寫出來的報導、標題也不會多正面,看圖說故事不說,連禮金要捐多少、捐了沒,這些無聊八卦都可以一則接一則的沒完沒了。」
「另外有些女星結婚,乾脆大方邀請媒體採訪,經過修飾包裝後的婚禮報導,出來的文章就不同。雙羸的局面,何樂而不為?」
關靜海想了想,贊同他的說法。既然問題一直在那裡,無論是遮掩或選擇不理會,它都不會消失,岳衢穎的方式的確是一勞永逸的最佳辦法。
「即使這些問題都解決了,你的家人呢?岳伯母……很不能接受我。其實她的心情我能瞭解,換作是我,有個女人這樣對待我兒子,我也會很生氣。」
「只要是家人,總有一天能解開心結的,更何況,她要是知道你當年離開的原因,氣會消得很快。」
她嗔笑地糾正他,「我和你不是家人了啦。」他們都離婚了。「我還……還是等她認同我,以後的事就再說吧。」
「關靜海小姐,你到底有沒有看我和你簽定的那張契約書?」
說到這個她就有氣,掙脫他的懷抱說:「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情婦契約,要不就……性愛契約……」她越說越小聲,臉還配合的紅了起來。
岳衢穎一揚眉,忍不住笑了。「你的想像力會不會太豐富了?」說實話,他不是沒想過利用機會簽上一份這樣羞辱人的契約來懲罰她,如果只是純粹報復,兩人以後再也不可能復合,這樣的契約是可以簽。
可是,如果他愛她,最終還是會娶她——那麼那樣的契約一定會在日後反噬他自己,兩人的感情也會有裂痕,他沒必要這樣惡搞自己。
現在經她這樣一說,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幾天就算見面,她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了。原來她把那紙契約想像成符合她所期待的「情婦契約」了。
他真的很冤枉!
「那種情況你以為我能怎麼想?認為那是結婚證書嗎?兩人私下簽定的證書,婚姻也不成立。」
「結婚證書?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
關靜海瞪大了眼。
岳衢穎當她是驚喜的表現。「那是婚前協議書。岳衢穎簡稱甲方,關靜海簡稱乙方。契約的第一條即註明,乙方得無償承諾甲方,今生今世無論生病或健康、失意,都得待在甲方身邊,直到死亡將彼此分開。」
她的心揪了一下。這是他在向她要承諾,也是許諾她的吧。
「第二條,乙方必須無償承諾甲方,謹守三婦道。」
「三婦道?」婦道她聽過,三從四德也聽過,「三婦道」是什麼?
「出門像貴婦,在家像主婦,床上像蕩婦。此乃『三婦道』。」
她啐了口,很難不臉紅。原來這男人也會開這種玩笑!
「第三條,乙方必須無償承諾甲方,每天煮好吃的飯菜慰勞甲方……還有七條沒念,你不會要我一一背出來吧?自己慢慢看。其實……看不看也不重要,畢竟你都簽了。」
關靜海本來也這麼認為,可看他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有鬼!一定有鬼!他為什麼笑得這樣賊兮兮的?她應該馬上去把契約書拿出來看。
她去桌子抽屜旁把那張契約拿出來,看著看著忽然大叫,「岳衢穎——」
「又怎麼了?」
「立約日算起一個月內,乙方必須無償接受甲方求婚,並於求婚日簽定結婚證書。」她好氣又好笑,這比「情婦契約」更荒謬。「誰要跟你結婚?」
「別吃味,那個女人就是你,這輩子我想娶回家的,也只有你。」
「誰跟你說這個?我的意思是我不要一個月內結婚。第一次婚姻是『閃婚』,第二次又『閃』,夠了喔。」
「只要是對的人,就算三天內結婚也不奇怪。更何況這一次的準備期,有比第一次更久了。」
「同樣在你的家人都反對的情況下嗎?我不喜歡這樣。」
「嚴格說來,真正會反對的只有我媽,而想擺平我媽這人就要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與其承諾她一堆、試圖說服她,還不如直接幸福給她看。只要結了婚,她看我過得好,被照顧得好好的。況且你又有繪畫才能,她的一堆貴婦朋友對你畫作評價很高,久而久之,我想她會改觀的。當然,如果我們很快『鬧出人命』,她改觀的速度會由二十公里飆破兩百。」
「所以……」關靜海有些心動了。
「我們結婚吧。」
「唔……岳衢穎!你誆我啊?!合約上明明說『立約日算起一個月內』,但今天才一星期不到欸!你不是說這次會比上一次準備得久嗎?怎麼我覺得是一次比一次快?」
「沒有下一次了。」他走過去牽著她的手來到床緣坐下,也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枚鑲著藍寶石的美麗戒指,就單腳跪了下來。
「那天去買戒指,原本打算選鑽石的,卻一眼看中它。店經理取來給我看時,說了句——這是靜海的藍。只有在天氣特別好的時候,大海才有這種藍。那句『靜海的藍』深得我心,冥冥中總覺得它是屬於你的,一如命中注定你只屬於我。」
關靜海眼眶泛紅,感動地伸出手,讓他為自己套上戒指。「真好看……什麼時候買的?」
「送契約去飯店給你的那天。原以為那天就有機會替你套上。」
「原來你早有預謀?」
「我只想把你綁在身邊,不管用什麼法子都好,你怎麼想也都無所謂。」
「那時我說了那麼多想把你推得更遠、讓你不再靠近我的話,你不生氣、也不恨我?」
「比起那些,我更知道我愛你。」
「岳衢穎,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過去三年你欠了我好多次,我正等著你慢慢償還呢。」他溫柔的吻上她,一點一滴汲取著她的馨甜,吻到激情熱烈處,卻發現有只纖纖柔荑在解著他襯衫的扣子。他退開一點點,笑問:「關靜海小姐,請問你在幹什麼?」
她頂著一張熱到快冒煙的臉回答,「鬧、鬧出人命,順便謹守『三婦道』。」
床上像蕩婦啊?「咳,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