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無聊的業務會議,已是早上十一點半。當張康祺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他卻清楚的見著一雙雙充滿好奇的眼神。
「張老大,你早啊!」小陳帶著邪惡的表情與口吻說:「瞧你黑眼圈都跑出來了,昨夜又醉倒在哪個溫柔鄉啊?」
「你少胡扯!」張康祺瞪了他一眼,「還不趕快去追蹤輪虹那件案子,搞砸了小心我扣你薪水!」
小陳朝他吐了吐舌,一臉無辜的轉身離去。
張康祺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將上身慢慢地倒在椅背上,隨即陷入沉思。
記憶中,他從沒睡得如此狼狽,尤其是那份內心掙扎,恐怕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將它遺忘。
他依稀記得睡到半夜時,他實在按捺不住的偷偷地打量著她,接著像作賊似的輕撫她的肌膚。
不論是五官、長相、身材、光滑柔嫩的肌膚、堅挺的雙峰、筆直修長的一雙美腿,蜜雪兒無一不具備,這是張康祺整晚的研究心得。
直到早上七點多,張康祺才小心翼翼、心生不捨的抽出枕在她頸下的左手臂,跑去浴室沖了個冷水澡,但無論如何也沖不掉他一夜失眠的疲憊。
待梳洗整理完畢,他在桌上留下兩支鑰匙,寫了一張便條紙,然後才迷迷糊糊的趕著上班,一路上渾渾噩噩的彷彿吃了迷幻藥似的。
怎麼會這樣呢?她才出現的第一個夜晚,為什麼就會給他帶來如此大的心理變化,這種事以前從來也沒發生過啊!
倘若今後她每天都與他同床而眠,每天都要他陪她聊聊天,他實在不敢保證自己的定力是否足夠應付,更不確定自己的紳士風度能維持多久。而將來還會發生什麼事,誰又敢預料呢?
張康祺慢慢的從自己的思想世界回到現實,而回過神後,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蜜雪兒。
他不知道她睡醒了沒有,有沒有吃早點,因此他很自然的拿起話筒,按下七個鍵,但電話卻無人接聽。
「她出門了?」張康祺暗暗自語著:「她人生地不熟的,會去哪裡?她會不會迷路?天啊!她該不會遇見壞人吧……」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他的思緒。「張經理,董事長有事請你過來一趟。」
「好,我立刻去。」張康祺站起身,先理理衣衫,隨即走出辦公室,朝董事長室走去。
他敲了敲門,直到裡面有人回應,他才開門進去。
「董事長,您找我?」張康祺走到那張偌大的辦公桌前,望著眼前已年過半百的老頭。
「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想找你陪我吃頓飯。」董事長吳根旺站了起身,「走!咱們找個地方吃飯,邊吃邊聊。」
「康祺,昨天晚上你瘋到哪裡去了?」吳根旺將一小塊魚排送入口中,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頗是詭異。「看你開會的時候神情恍恍惚惚的,你已經很久沒這樣子了。」
「哦……沒什麼。」張康祺支吾片刻,最後還是選擇有所保留。「昨晚我看了一整夜的HBO,所以才顯得沒精神。對不起,讓你見了煩心。」
吳根旺凝望著他,表情顯得嚴肅。「康祺,很多事你自己心裡該有數,不需要我提醒你也該知道怎麼做;公司人多嘴雜,萬一什麼不好的風聲傳入糖糖的耳裡,我這個做爸爸的也不知如何處理啊!」
糖糖?一提起這個名字,張康祺的心不禁沈了下去,他已經迴避這個名字許久了。
糖糖,二十六歲,是董事長的獨生女,去年公司吃尾牙時,她一眼看中張康祺這個單身漢,此後便死纏著他,無一刻不緊迫盯人。
能受到董事長女兒的青睞,張康祺的身價立刻暴漲,可是他自己卻覺得有些不妥,感覺也不是很快樂。
為了這個處境,他曾仔細考慮過辭職,只因他無法承受旁人的閒言閒語,說他攀龍附鳳;說他大搞裙帶關係,所以才能高枕無憂地坐在經理的位置上。
幾經思考,雖然糖糖也稱得上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女人,但他絕不敢輕舉妄動示好,否則不知道還會傳出什麼樣的蜚短流長。
人言可畏。不論在什麼地方,什麼狀況,言論所造成的殺傷力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因此張康祺只得在不為人知的情形下與糖糖交往,多多少少也能避免掉一些麻煩。
張康祺慢慢的收斂心神,面無表情的說:「董事長,我真的沒怎樣,請您不要多心。」
吳根旺呵呵一笑,「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我哪會為你瞎操心,只不過糖糖那個丫頭一直吵著要見你,我只是幫她傳個話罷了。」
張康祺一愣,「她有事找我?」
「大概吧!」吳根旺頓了一下,「反正現在公司也沒什麼事,不如你待會打個電話給她,你就不必進公司了。」
為了避免流言的困擾,張康祺毫不遲疑的說:「不行啊,董事長,回頭我還得進公司追蹤輪虹那件案子——」
吳根旺打斷他的話,「那件案子不是交給陳科長辦了嗎?」
張康祺接得順口的說:「小陳這個人有些散散的,我還是盯著他得好,以免壞了大事。」
吳根旺見他不肯聽從自己的指揮,臉上的表情開始有些難看。
為瞭解套,張康祺只得又道:「下班之後,我會找糖糖聚一聚,算算日子,我也有個把禮拜沒見到她了。」
經他這麼一強調,吳根旺這才展顏一笑,「你還說咧!糖糖那丫頭還怪我給你的工作太多,其實天知道,什麼事你都得自己經手,是你把自己搞得那麼忙碌的,這豈能怪我?」
張康祺正經八百的說:「業務是整個大宇最重要的一環,我身為業務部經理,總得拿出一些成績,否則又不知道會聽到什麼閒言閒語。」
「康祺,今天我會調升你為公司的業務部經理,那純粹是因為我很欣賞你的個人績效,所以我才提拔你,絕非別人在那兒胡說八道一通。你又何必把那些無聊的話放在心上呢?」吳根旺搖搖頭,說話的聲調嚴肅中帶有些許誠懇。
「我……」張康祺掙扎了一下,只得實話實說:「董事長,對我而言這真的是無形的壓力,我必須要有一些時間來適應。」
「好吧!我不勉強你。」吳根旺淡淡一笑,「總之我很欣賞你這個年輕人,我隨時等你母親到我家來提親。」
董事長的話說得已經夠明白了,但張康祺卻找不出話應對。他低頭胡亂吃了幾口,好不容易熬到上班的時刻,他隨即站起身,順手拿起一旁的帳單。「董事長,您慢慢吃,我得進公司了。」
一整個下午,張康祺彷彿神遊太虛似的,雙眼無神地盯著牆上的掛鐘,注意力怎麼樣也無法集中。
他接連打了數通電話回家,仍是無人接聽,直到下午四點半時,彼端才傳出蜜雪兒的聲音。
「喂,請問你找誰?」蜜雪兒訝異的叫道。
「是我,張康祺。」
「爹地!」
「一整天你跑到哪裡去了?吃過飯了沒有?」
「中飯吃過了,晚飯還沒吃。對不起,爹地,今天我到教會去了,沒事先告訴你,害你擔心。」
「你去教會?好,下次要去哪裡先通知我一聲,以免我在公司裡掛念。」
「爹地,我知道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待會兒有應酬,晚點回家。晚飯你自己找個地方吃東西,明天我不上班……」張康祺說著,突然發現不遠處迎面走來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好了,沒事了,等我回家再聊。」他只好草草掛上電話。
「幹嘛?又在跟什麼人情話綿綿了?」來的女人正是老董的女兒糖糖。
張康祺四處掃了一眼,果然發現辦公室裡投射出十幾雙詭異的眼神,他當下輕歎一聲,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及公事包。「走!我們出去再談。」隨即朝辦公室外走去。
「喂,你走慢一點好不好?」糖糖在他身後快步跟著。
直到兩人出現在地下室的停車場時,糖糖才按捺不住的發飆,「你這是幹什麼?你非得這麼酷嗎?」她雙手叉腰,橫眉豎目的,一副想砍死張康祺的模樣。
張康祺仍是一言不發,先打開車門,讓她坐定之後,自己再坐上駕駛座,拿出鑰匙,準備發動引擎。
糖糖一把搶下他的車鑰匙,「你啞巴啦!你說話啊!」
「唉!你要我說什麼嘛!」張康祺長歎一口氣,一臉無奈。「每次我說什麼你總是不聽,現在你還要我說什麼?」
糖糖嬌嗔的咧嘴,「你胡說!人家最聽你的話了。」
張康祺凝視著她,皺眉苦笑不已。「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千萬別到辦公室找我,你知道那會招來多少閒言閒語,對我產生多大的壓力嗎?」
糖糖不以為然。「你說的話我都記住啦!」
「記住了你還到公司找我……」
「剛才我是去找老爸商量事情,閒著也是閒著,才順便去找你啊!」
這是哪一國的邏輯!張康祺歎了口氣:「我們不是已經約好了,下班我去接你——」
「你別說了好不好?人家急著想見你嘛。」糖糖撒嬌的說道。
為了結束這種無謂的爭執,張康祺只得手一伸,轉移話題,「好,現在你已經見到我了,想去哪裡?」
糖糖將車鑰匙交回他手上。「我們先去老地方吃牛排,後面的節目到時我們再研究。」
張康祺不悅的發動引擎,輕踩油門,轎車便緩緩的駛離停車場,鑽入擁擠的車陣中。
約莫四十分鐘後,轎車已停妥在大統一西餐廳門前,兩人雙雙的下車,張康祺行走間邊將車鑰匙交給代客泊車的小弟。
進入餐廳內,兩人各自點了一份牛排餐。才上第一道湯,糖糖便提出了第一個疑問:「說實話,昨天晚上你去哪裡了?」
張康祺漫應一聲:「哪裡也沒去,待在家裡。」
「你少來了你!」糖糖瞪著他,「你若哪兒也沒去,為什麼一整天呵欠不斷?好像熬夜了一整晚似的。」
這個女人真煩!張康祺放下手上的麵包,連吃東西的胃口也沒了。
公司一百多名員工,其中不乏她的眼線,這一點張康祺自是清楚不過。雖然他自認沒做什麼虧心事,但那種被人監視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受,何況他也不是什麼罪犯。
「你今天找我出來的目的,就是想把我當犯人一樣的質問我?」張康祺已有些上了火氣。
糖糖見他擺出一張大臭臉,「真的沒去哪裡?」她的口氣也已明顯的放軟。
「嗯。」張康祺搖了搖頭。
他們交往的時間雖然並非很長,但糖糖多多少少也瞭解他的一些個性。她頓了一下,什麼話都不再說,而是從他面前的籃子裡拿起一塊大蒜奶油麵包,笑嘻嘻的遞了過去。其實她很懂得線頭拉太緊,反而會造成他反感的道理。很多事是任性、霸道不來的。
「謝謝。」張康祺接下麵包,慢條斯理地撕下一小塊,放入口中。他邊細望著糖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十分複雜的情緒。
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糖糖都是一個條件很不錯的女人,家世背景、學歷、長相、氣質內涵她無一不是人中之鳳,只是有時容易使小性子,發發大小姐脾氣;但這是環境使然,說穿了這也算不了什麼。
張康祺不否認,打從兩人開始交往的那一刻起,他的確深深的被她給吸引;只不過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就漸漸的感受到那股很不友善的外在壓力。
隨著社會變遷,人類已不像昔日那樣的刻苦耐勞,而是一味的追逐名利,追求物質享受;若有幸能少奮鬥個十年、二十年,誰又願意在這個無情的社會裡衝刺掙扎呢?但張康祺無疑是這類人中的例外。
對張康祺而言,他的人生就是一部正在上演的連續劇,他只想用自己的雙手奮鬥,建立屬於自己的一切,讓這齣戲繼續演下去;而不是唾手可得不易得到的一切,讓他的這齣戲劃下句點,如此人生豈非失去了意義?
「你在想什麼啊?」糖糖打斷他的思緒。「牛排都涼了,你連一口也沒碰。你是不是討厭見到我,不喜歡跟我一起吃飯?」
「我沒這個意思,你別太多心好不好?」張康祺搖了搖頭,「今天中午我跟董事長一起用餐,到現在都還沒有消化,我只是沒什麼胃口而已。」
「喔。」糖糖笑嘻嘻的說:「那我老爸一定跟你談了不少囉!」
他與董事長之間的談話,張康祺不難想像她一定全盤知悉。「那你一定也知道不少囉?」
糖糖凝視著他,「你到底是怎麼了?陰陽怪氣的,一點也不好玩……喔,我知道了,是不是我的身份給你太大的壓力?那沒關係,我離家出走,今後就跟你綁在一起,那總行吧!」
「當然不行!」張康祺不假思索的說:「你千金大小姐之軀,我哪養得起!何況我也不想背負任何臭名。」
糖糖大眼一瞪,正想有所回應時,張康祺又適時開口:「算了,別再談論這種無聊的話題。你吃飽了嗎?想去哪裡玩?看場電影好不好?」
「什麼?又是看電影,為什麼每次我們約會你總是帶著我看電影?難道就不能玩一點新鮮的嗎?」
「你想玩什麼新鮮的?」
「嗯……對了!我們去PUB跳舞。我知道忠孝東路上新開了一家,那兒的氣氛不錯呢!」話聲剛落,糖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連附餐的飲料甜點也不吃了。
張康祺隨後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帳單走在她身後,只有不停的搖頭。
一整晚下來,蜜雪兒只是枯坐在沙發上,一個人胡思亂想著,連電視也不曾打開過。
此次台灣之行她滿懷憧憬,一心希望爹地能多陪陪她,多關心她一點,即使只有短短的三個月也會讓她感到心滿意足。然而,事情的發展竟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他一點也不把她放在心上啊!
可是也不對啊!假使他不關心她,那他下午又為什麼打電話給她,問她「一整天跑去哪裡?吃飽了沒有?」這些話。
蜜雪兒迷惘了,尤其是當她想起昨夜與他同床共眠時,他所做出的舉動,她的心到現在還會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雖然只是在半睡半醒之間,可是她仍然強烈的感受到他那隻手彷彿帶著某種電流似的席捲她的全身。當時她沒敢亂動,更不敢睜開雙眼,但她的心卻能瞧見他那雙眸子所流露出的是怎樣的情感。
早在兩人尚未見面前,這十四年來蜜雪兒只是在父女之間的夢境中穿梭遊走。她渴望見他一面,盡可能的照顧他,讓他在有生之年不會抱有某些遺憾。
受人點水之恩,本該泉湧以報,這是為人處事最基本的道理。可是當她見到張康祺,確定他就是認養自己的那個人後,她的想法立刻改變,速度之快,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
雖然她不曾交過男朋友、談過戀愛,也完全不明瞭當一個女人處在戀愛階段時的心情感受。但她心裡那種極其詭異複雜、激盪不已的感覺,卻又教她自己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愛上這個第一次見面,而認養了她十四年的男人。
這種愛已逾越她心中的父女之愛,她甚至已經開始在幻想為他生好幾個孩子,心甘情願的服侍、照顧他一輩子。
為什麼會轉變成這種心境?蜜雪兒想不通。還是因為感激而衍生出的心情變化?她找不到答案。
迷惑、茫然、矛盾已經困擾她一整個晚上,直到大門傳來一陣聲響時,她才從自己的思想世界裡漸漸回過神。
「爹地,你回來啦!」蜜雪兒快步迎向大門,先送上一雙拖鞋,再接下張康祺手上的公事包。
這是什麼陣仗?張康祺不免為之一愣。
「謝謝。」他猛地回過神,穿上拖鞋,然後走向客廳沙發。
他這個單身漢一個人住慣了,如今突然受到這種待遇,不禁讓他足足愣了十幾二十秒。
蜜雪兒先將公事包放妥,接著送上一杯水,然後才坐在他身邊,轉頭笑望著他。
「爹地,你喝酒啦?」
「嗯。」張康祺點點頭,將上身癱在沙發上,伸手解下領帶。
蜜雪兒接下領帶。「爹地,喝酒不太好,你喝了很多嗎?」
「沒有。」張康祺知道她是出於關心,可是他自認是個懂得節制的男人,他當然知道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的這個道理。
「你吃飯了沒有?」張康祺反問一句。
蜜雪兒搖搖頭,「還沒吃。」
「什麼?」張康祺坐直了身子,一臉詫異。「都十一點半了,你到現在還沒吃晚飯。」
蜜雪兒聳聳肩,笑著說:「外面天都黑了,我路也不熟,本想等你回來帶我去吃的……」
這些話說得張康祺一臉的愧疚,登時說不出話來。
他和糖糖在外頭吃牛排大餐,之後又去PUB瘋了整個晚上,卻忘記家裡還住著一個她的這件事——他怎麼可以原諒自己?
她才剛到台灣第二天,這裡對她而言顯而易見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怎麼可以不事先為她介紹附近的環境,而當作沒她這個人存在呢?
「對不起,蜜雪兒——走,我現在帶你去吃點東西。」張康祺一把拉著她的手,準備站起身。
「沒關係,爹地,我不餓。」蜜雪兒坐著沒動。
「真的不餓?」張康祺凝望著她。
「嗯。」蜜雪兒點點頭,接著又說:「爹地,你一定很累了,我幫你放洗澡水好不好?」
不讓他有說「不」的機會,蜜雪兒已動作飛快的站起身,準備走去浴室。
她快,張康祺的動作顯然比她猶快上半拍。「蜜雪兒!」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皺著眉說:「請你別對我這樣,真的。」
蜜雪兒甜甜一笑,「這沒什麼不對啊!女兒幫爹地放洗澡水,將來你如果老了,我還是一樣的照顧你,這樣不是很好嗎?」她任憑他抓著自己的手,站著沒動。
張康祺搖著頭說:「我認養你真的算不了什麼,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我……我其實不是你真的爹地啊!」
他的這番話猶如一道利箭般刺穿她脆弱的心靈。她忽然重重地甩開他的手,轉身走去客房,砰的一聲,將房門反鎖。
張康祺雖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為什麼她會做出如此激烈的反應,可是剛才她轉身時,他很清楚的見到她臉上的眼淚。
想想似乎不怎麼對勁,張康祺還是站了起身走到客房門前,略遲疑了一下,才伸手敲了敲房門。「蜜雪兒,蜜雪兒,你先開門,我們好好的談談。」
等待了十幾秒,房內仍是不聞任何回音。
張康祺加了三分力道的邊敲著門,邊說:「就算我要道歉,你也該讓我知道我說錯了什麼,你就這樣半聲不響的,我又怎麼搞得清楚!」
約莫過了七、八秒,房內終於傳來蜜雪兒哭泣的聲音:「我一個人孤獨無依,期盼了整整十四年,一心只想見你一面。我一再地告訴自己,當我這輩子有幸見到你時,我一定也要跟別人的女兒一樣,幫爹地做做事,跟爹地撒撒嬌,可是在你面前,我什麼都不是啊!」
張康祺渾身一顫,被她說話的內容給完全震懾住了。
蜜雪兒繼續說道:「昨天見面的時候,你就一再強調你沒把認養我的事放在心上,我就知道你心裡根本沒有我,你早就把我這個女兒給忘了。我幫你做事你嫌,想跟你撒撒嬌也不行,如果你今天真的要這樣對待我,那當初又何必要答應跟我見面?你……你把我辛辛苦苦所建立的、唯一擁有的夢一下子全部都打碎了,你知道嗎?」
「我……」張康祺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用力地敲著房門。「蜜雪兒,你先開門,你聽我說……對不起,蜜雪兒,我不知道說那些話會傷你的心,我向你道歉,你聽到了沒有……」
半晌過後,門忽然打開,迎面站著一個哭得傷心欲絕的蜜雪兒。
張康祺不料自己的無心之語會令她如此傷心,眼下見她這副模樣,他不禁打從心底的說:「對不起,蜜雪兒,我發誓以後我說話一定經過大腦,以後我……」
他的話尚未說完,蜜雪兒已一個箭步的撲入他的懷裡,放聲痛哭不已。
張康祺忽覺一陣心痛,情不自禁地抱緊她。「對不起,你原諒我好嗎?」
蜜雪兒緩緩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注視著他,喃喃地說:「爹地,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張康祺渾身一顫,在他懷裡的是一個軟玉溫香的身軀,在他耳畔響起的是一陣似乳燕輕啼的呢喃;剎那間,他整個人皆為之迷醉,他忽然興起想吻她的念頭。
昨夜趁著她熟睡時,他曾不自禁地偷偷輕撫她的肌膚,但此時此刻,彼此的距離是貼得如此的近。他實在不能再抗拒自己的意念,也不想再做這種無謂的內心掙扎。
他將她抱得更緊,同時慢慢的低下頭;他準備放棄所有一切的掙扎,盡情的將她吻個徹底。
蜜雪兒已然察覺出他的意圖,她更不想掙扎,反而輕輕喘息著,將兩片花瓣般的嘴唇慢慢的張開。
而從她嘴裡吐出的是如蘭花般的芬芳氣息,讓張康祺在頃刻間完全迷失了。
兩人貼得更緊……四片火熱熱的唇也愈靠愈近……
然而,就在這要命的節骨眼,張康祺忽覺腦袋轟然一響。天啊!我在做什麼?
她是我女兒啊!他漸漸的恢復理智,動作輕柔的推開蜜雪兒的身子,暗吸一口長氣,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我是你爹地,你是我的女兒……」他雖然故作鎮定,但他說話時仍在輕喘息著,這一點絕騙不了人。
他不敢再看她一眼,咬著牙說:「那好吧!我交代你兩件事,第一:先去幫我放洗澡水,謝謝你為我做這件事;第二:今天晚上各睡各的,如果你想吹冷氣,我可以把房間讓給你睡。」
蜜雪兒什麼話也沒說,轉身慢吞吞的走去浴室,臉上則帶著一抹如玫瑰綻放般的笑容。
她笑,那完全是因為她知道,她的所作所為離她預定的目標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