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美人的奢望 第一章
    篷頂交錯玄黃兩色流蘇的馬車,在天水城城西的巷弄裡平穩駛著,最後在一座大宅前停下。

    「爺兒,到了。」負責駕馬車的范姜家總管姚望,噙笑的娃娃臉讓人看不出他已屆而立之年。

    馬車內,被喚爺兒的男人緩緩掀簾下車。

    他穿著月牙白交領錦袍,襯托得高大頎長的身形不過分魁梧,卻也不像時下文人那般文弱。他長髮束環,揚眉抬眼之間顯得霸氣,唇角微勾時,笑意狂放不羈,讓五官更顯立體奪目。

    姚望走到宅前,還沒開口說什麼,門房已哈腰上前領著兩人入內。

    宅院裡,有天然溪流穿掠,溪面上,銜橋搭亭,蜿蜒九曲,直通主屋。

    橋上、亭內,甚至是在溪邊廊下,皆有不少姑娘家失神地瞅著男人俊美如神祇般的身影,然而他卻像是早習慣了他人的注目,視若無睹地經過,走向主屋。

    今天是宅院主人陸九淵的六十大壽,晌午過後,賓客絡繹不絕,其中不乏與范姜家有生意往來的商賈。

    「魁爺。」

    范姜魁猶如一個發光體,一出現在主屋大廳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朝他走來。

    范姜魁見狀,只能無奈地寒暄應付,「怎麼沒瞧見陸大師?」

    稱呼陸九淵為大師,是因為陸九淵曾經是宮廷樂師,老人家告老還鄉後,專門教導一些名門閨秀和附近孩童演奏各式絲竹,是以今天陸宅裡的姑娘家不少,該全是陸九淵的學生。

    而他之所以與陸九淵結緣,則是因為他姥姥極喜愛陸九淵吹奏的青笛,每逢范姜家一月一次的家宴,總會邀請陸九淵前去一趟吹奏,所以這會陸九淵六十大壽,姥姥才會要他備禮前來。

    「聽說有人送了陸大師一把極為罕見的琴,陸大師此刻正在內堂賞琴,一時半刻是不會出來的。」有人回答他。

    「哦?」范姜魁微揚起眉。

    陸九淵為人厚道謙恭,所以官商關係向來不差,今天大壽,送禮的人自然是不少。他不想等,可是姥姥的命令他又不能違逆,但眼見又有不少人朝自個兒走來,猜想又是為了生意,於是—

    「姚望,擋一下。」他淡聲道,隨即起身離開。

    「爺兒,沒問題,交給我。」

    范姜魁從左側的門離去,瞥見姑娘們大膽又羞澀的注目,微笑相應,就見眾女嬌羞得掩嘴又摀胸口,像是難以承載他散發出的無窮魅力。

    他快步順著長廊,朝後院而去。

    沒見到陸九淵,親手把禮送到,他是走不了了,只能挑個安靜的地方,讓昨晚和賬冊挑燈夜戰的自己好生休息。

    如他猜想,賓客大抵都在前院,後院顯得冷清,不會有人擾他。他走到傍溪的垂柳下,倚著柳樹閉目養神。

    范姜家為天水城首富,他身為范姜家的當家,自然成了眾人青睞的焦點,然而,有時實在讓他覺得煩悶。

    生意場合交際應酬不可避免,但今天他不過是來送份禮,沒興趣和人打交道,只想討份安靜。

    四月的風微涼帶煦地吹拂,教他舒服地勾起唇,突地一陣清亮的哭聲傳來,教他猛地張眼。

    那哭聲像是孩童在哭鬧,令他不禁皺眉,朝聲音來源瞪去,只見溪的對岸不知何時出現三個孩童,在搶著一支竹笛。

    他微惱,正想離開時,一位姑娘從右側走到三個孩童之中,看舉動像是要安撫他們。

    距離不算太遠,但因為他們站在長廊外,廊柱擋住他的視線,而他也無心理睬,只想趕緊離開。

    當他一站起身,懶懶地回視對岸一眼,便見那位姑娘微彎著腰,一雙小手摀著臉。

    這動作教他微愕。這是怎麼著?難不成她被鬧哭了?她不是來安撫那三個孩童的嗎?

    不過,瞧那三個孩童一身錦衣,必定出自名門,脾性驕蠻,不容易被安撫,但……也不致安撫人不成反倒被弄哭吧?

    他正疑惑著,卻見那姑娘將摀臉的小手打開,做了個鬼臉,三個孩童見狀不禁放聲笑著,然後她重複著動作,每當摀著臉的手再打開,總是不同的鬼臉,極盡扮醜的鬼臉,逗得他也想笑了。

    直到三個孩童全被逗得笑逐顏開,她才停住動作,不再扮醜的臉輕漾著柔情似水的笑,點亮那張絕世容顏。

    范姜魁驀地怔住了,一顆心狠狠地震顫著。

    那姑娘有張嫵媚的嬌顏,不妖不艷,帶著恬靜高雅的氣質,那琉璃般的水眸笑瞇著,像是篩落人間的月華,靜謐地在黑暗中展露風華。

    他移不開眼,定定盯著那雙柔煦的晶亮,直到那雙眼的主人像是察覺有人注視,偏過頭來,與他對上。

    四目交接的當下,他不自覺地向前,像是多麼渴望靠近她一樣。

    就見她怯生生地朝他微頷首,拉著三個孩童羞澀地轉身離去。

    「姑娘、姑娘!」范姜魁呼喊出聲,想追上她,但不遠處自家總管已經跑來。

    「爺兒,陸大師出來見客了,爺兒要不要將老太君準備的禮先送出?」注意到他難得慌張的神情,姚望疑惑的問:「爺兒,發生什麼事了?」

    「到前頭去!」他喊著,已經拔腿繞過他。

    越過溪,到這後院的小屋,他一定可以再見到她,對不?再不然,只要到主屋,她也必然會在那裡,對不?

    他拜訪過陸九淵數回,知道陸宅裡有幾口人,他確定她並非陸宅的人,那麼必定是上門祝賀的賓客,想知道她是誰,屆時就能問清楚。

    然而,這天他在陸宅待到曲終人散,卻沒再見到那姑娘。

    莫名的,他的心悵然若失,像是遺失了什麼還來不及得到的珍寶。

    盛夏的季節,炎熱卻燒不進天水城裡的任何角落。

    只因天水城裡有千百條溪流河川縱橫,河上架橋雕飾精美,河岸垂柳濃綠成蔭,再野烈的熱風進了城,全都化為一抹清爽馨寧。

    就連此刻高朋滿座的悅來酒樓也感覺不到一絲酷熱。

    樊家新開張的酒樓,佔地極廣,有三條溪穿掠前院的三棟樓,由東往西,樓名為千水樓、千鳥閣、千霧水榭,三棟樓高七層,相銜合抱,過了前院是中庭,三棟樓後皆有大片的石板廣場,搭上綵樓,等著開戲,而樓與樓之間的溪流上則搭橋蓋亭,光是一條溪上就橫蓋了數座橋亭,橋亭之間的距離不過一丈遠。

    橋亭則是採用出雲王朝最新穎的建築設計,亭的四面可以拉出隱藏式的木卷門為牆,而二樓則有寬敞的開放露台。

    此刻—

    「姚望,把木卷門拉上。」坐在某座橋亭裡的范姜魁沉聲道。

    「是。」向來視主子為天的姚望,二話不說的動作。

    「慢、慢、慢。」坐在范姜魁對面的樊入羲,手持折扇輕揮著,再看向范姜魁。「今兒個天氣這麼熱,把木卷門拉上做什麼?」

    「我要試試這新款設計,是不是真如你說的那般好。」范姜魁一記眼神,姚望已經走到亭柱邊。

    「慢。」樊入羲再阻止。「你是怎麼著?沒瞧見咱們的左右橋亭上有不少姑娘家不住地朝咱們拋媚眼?」

    木卷門要是拉上,熱一點還無所謂,看不見美人才教人捶心肝好不好。

    「就是瞧見了,才要隔絕。」范姜魁似笑非笑地道:「我和樊老闆的喜好不同,對那種主動又大膽的姑娘,一點興趣都沒有。」

    樊入羲才不在意他的調侃,眼角餘光瞥見隔壁有姑娘搔首弄姿,不禁回以熾熱的眼神,教姑娘們嬌羞地發出驚呼,然而,造福了右方的姑娘們,也不能忘記左邊的,所以他同樣送了一記火熱的眼神過去。

    盯著忙碌散發他男人魅力的好友,范姜魁沒勁地起身離座,姚望立刻忠心耿耿地跟上。

    「欸,你要去哪?」樊入羲趕忙跟上他的腳步。

    「讓你方便,找些看順眼的姑娘聊聊。」范姜魁話中帶刺。

    「姑娘家都是寶,每個都嘛很順眼,而且你知道我很公平的,給予她們的甜頭都是公平的,絕對不會偏心。」隨他走在楊柳岸,樊入羲忍不住看了眼溪面自己的倒影,微瞇起眼,發現自己真的帥得好可怕,難怪那些姑娘一見到他就哇哇叫,真是罪過。

    「你要不要乾脆跳進去?」真受夠了他自戀的德性。

    今天要不是他樊家的悅來酒樓開張,他才不想來。

    范姜家的產業遍佈出雲和鄰國,他常常往來奔波,一得閒就只想要好生歇息,不想理睬那堆出身名門,卻偏不懂何謂羞恥的姑娘們。

    「欸,你這是怎麼著?認識我這麼久了,我這麼一點毛病,你還習慣不了?」樊入羲歎氣,如玉白面卻勾著笑,一雙桃花眼直瞅著他。「怎麼,找不到那位姑娘,真教你這般心煩意亂?」

    他和范姜相識多年,兩人可是天水城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城裡的姑娘只要見著他們兩個不會哇哇叫的,若不是眼睛有問題,那肯定是啞巴。

    范姜魁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有人說自己是城裡的包打聽,結果,三個月過去了,卻是半點進展都沒有。」

    那天在陸宅裡巧遇的姑娘,至今依舊教他念念不忘。

    就連在夢裡,他都能瞧見她那恬靜如月般的身影,看似矇矓,卻又那麼頑強地佔據他的心房不走。

    可惜,當時他問過陸家的人,卻沒人知道她是誰。

    「欸,我說魁爺,話不是這麼說的。」樊入羲不禁苦著臉,猛搖著折扇。「你說,那姑娘梳著雙髻,可城裡很多姑娘都梳這種髻,你又說那姑娘穿著鵝黃色交領襦裙,還罩了件繡銀邊的對襟短帔,可這顏色款式滿街都是啊!」

    提供那什麼鬼線索,要他怎麼找

    范姜魁不由得瞇眼瞪他。「我說了她的長相!」

    「是呀,你形容她有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眸,像是琉璃般,還說她生得一張絕世容顏,有著恬柔的高雅氣質,像月光般的柔美存在……」話落,他很正經地看著好友。「其實你是在找我的碴吧,你看見的是河中仙還是花中妖?這天底下有這種姑娘?」

    「她……」范姜魁不禁語塞,不知道該如何用文字形容那姑娘給他的震撼。

    也許真如好友所說,他瞧見的非人而是妖吧,要不都三個月了,怎麼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跟在後頭的姚望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兩人的對話。

    「我說你呀,怎麼才見了一眼,就對那位姑娘如此念念不忘,你該不是愛上人家了吧?」樊入羲笑得很賊。

    「愛?」范姜魁忍不住失笑。「光是對一個人念念不忘,就代表愛?」

    「你自己說,你何時對一個人念念不忘了?」樊入羲沒好氣地橫睨他一眼。「朱家的婉兒,你瞧也不瞧,胡家的花穎,你只會躲,昨天跟你介紹過的,隔天你就全忘光了,可那姑娘你不過見過一面,就惦記到現在。」

    「那是因為她特別。」至少他沒瞧過那種姑娘。

    「多特別?她有三隻眼睛、六條腿?」樊入羲發噱。「我再問你,你在找她,那找到她之後呢,你想做什麼?」

    「我……」范姜魁被問倒了。

    他還真沒想過找到她之後要做什麼,只是心底有一抹強烈的渴望,教他迫切地想再見她一面,想知道她是誰。

    「不知道?那就是衝動嘛,為什麼會衝動?那就是一見鍾情了嘛!」樊入羲覺得好友是當局者迷,於是細細分析給他聽。

    「你相信一見鍾情?」他哼了聲。

    一見鍾情?他以為那是愛作夢的少女才會說的詞。

    「為什麼不信,我爹跟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啊。」樊入羲搖頭晃腦地說:「聽說,他們初次見面有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而且當晚兩人就……所以就有了我,然後就成親了。」

    「……原來如此。」范姜魁笑了。

    不想將商場那一套帶進生活裡,他向來不與有生意往來的商賈建立私人的交情,入羲是唯一的特例,他們能夠成為莫逆之交,除了入羲本身直來直往的個性,讓他覺得交往沒有負擔外,另一個原因是入羲擁有一對讓他羨慕的爹娘。

    入羲的爹,和入羲是同個性子,而入羲的娘則頗具女中豪傑的氣勢,將他爹吃得死死的,是一對恩愛而有趣的夫妻,也是一對開明而慈愛的父母。

    在他很小的時候,爹娘就雙雙病故,偌大的范姜府裡,陪伴他的只有姥姥和下人,姥姥雖然疼他,但也待他十分嚴厲,只因他是范姜家唯一的繼承人,所以他不曾享受過天倫之樂的滋味,也就份外羨慕入羲。

    「要是你真愛上那位姑娘,等找到她,就趕緊定下吧,老太君會很開心的。」樊入羲語重心長的道。

    范姜魁微揚起眉。姥姥會開心?可不是?姥姥一直在替他物色對象,明示暗示全讓他給打太極打回去,因為他還不想成親,不想連一處獨處的幽靜都被人給瓜分去。

    不過,若是那位姑娘的話……

    突地,一陣清脆的笛聲像直入雲霄般嘹亮,教他拉回思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站在千鳥閣後方的石板廣場上。

    廣場上搭著綵樓,綵樓上正有幾個姑娘在合奏樂曲,他懶懶望去,俊魅的瞳眸突地一亮—

    「……入羲,那吹笛的姑娘是誰?」

    在綵樓上演奏的樂器有數種,但他只聽得見笛聲。

    那笛聲清脆,徐如淙淙流水,疾如暴雨驟發,繼而輕揚慢飄,如天上慵懶雲朵,正隨風流動,教周圍的人聽得如癡如醉。

    那吹笛的姑娘,清透小臉上嵌著絕美的五官,柳眉黛濃,杏眼噙媚,微瞇時又風情無限,而吸引住他的,是她那雙笑眼。

    姑娘家的笑臉俏皮淘氣、嫵媚勾魂,各具風華,但是像她這般,擁有一雙會笑會說話的眼睛……他還是頭一次遇見。

    「她呀……」樊入羲看著他,發覺他的目光有所不同,心裡一個打突,忙問:「不會是她吧!」

    「就是她。」他啞聲道。

    他尋尋覓覓三個月沒下落的姑娘,沒想到這會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要吧……」樊入羲不禁哀哀叫。

    范姜魁橫睨他一眼。「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是哪家的千金,難不成我配不上她?」

    雖說范姜家五代以來,始終和官字構不上邊,但卻是打破了富不過三代迷咒的京城首富,旗下產業包括了鐵礦的開挖和冶煉,還有船宮、馬車、作坊等等,儘管家中無人任官職,但卻因為生意的關係和不少朝中重臣交好,甚至想將女兒嫁他。

    「不,她的身份是比不上公主也比不上官家千金,但卻是你沒有辦法得到的姑娘。」樊入羲再歎口氣,要他懸崖勒馬。

    也難怪范姜會在陸宅遇到她,畢竟她也是陸大師的學生,適逢師傅六十大壽,就算她平時足不出戶,都由陸大師上文府教導,然而那一天,她總是要到陸宅拜壽的。

    只能說緣分就是這麼古怪,不該繫上的,偏就那麼造化弄人地兜在一塊。

    范姜魁揚起濃眉看他。「她到底是誰?」

    「她是—」

    樊入羲話未完,廣場上響起陣陣掌聲,范姜魁橫眼看去,見眾女已經一曲奏畢,裊裊婷婷起身,而他眼中只看到那抹倩影,她噙笑瞅著每個人,那眸色毫不懼生,態度落落大方。

    那模樣,與他初見她時相差甚遠,不再是如月般的朦朧柔美,而是艷盛如陽,強烈而無法忽視的存在。

    像把野火熊熊燒入他的心底,照亮他深埋而不自知的渴望。

    「她的身份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樊入羲指向那姑娘幾步外的地方。

    范姜魁睇去,竟瞧見在商場上向來與他王不見王的文世濤。

    那個總是戴著單邊眼罩,沒有表情的男人,此刻竟噙著寵溺的笑,彷彿眸底只看得見那姑娘,再也容不下其它。

    然後,那姑娘就在他的眼前,挽著文世濤離去,親暱的舉動令他錯愕。

    「文世濤什麼時候成親了?」他微惱道。

    「嘖,你又不是長年在外,會不知道世濤成親了沒有?」樊入羲歎氣。

    其實,他很可憐的,因為他不只是范姜的好友,亦是世濤的知己,偏偏這兩人因為某些原因交惡,導致他這個和事佬夾在中間好生為難。

    「那她是……」

    「她是世濤的妹妹,執秀。」

    「秀兒,累嗎?」文世濤帶著妹妹來到其中一座橋亭休憩,避開人潮。

    「不累。」文執秀笑瞇了杏眸。「大哥,我竹笛吹得可好?」

    「很好。」

    「真的?」

    「妳知道,大哥從來不騙妳,況且有陸大師的調教,妳會差到哪去?」他笑說著,一邊替她斟上一杯茶。「喝點茶,瞧妳流汗了。」

    「謝謝大哥。」她笑嘻嘻的,身後的貼身丫鬟隨即向前替她拭汗。「靜寧,不用了,我有手絹,這點小事我自個兒來。」

    「妳要是連這麼一點小事都不讓我做,那就讓爺兒把我給辭了吧。」靜寧垂下手,面無表情地道。

    「胡說什麼?」文執秀可憐兮兮地扁起嘴,把臉湊向她。「來吧,妳喜歡擦就給妳擦。」

    她哪裡捨得讓大哥把靜寧辭退。

    靜寧可是從小就陪在她身邊,像是姊姊般存在的人,她不能想像沒有她在身旁的日子。

    「對,我可是很愛擦的,小姐千萬別連這麼點小事都跟我搶。」靜寧輕柔地點上她飽滿的額,瞧她總是蒼白的臉微漾著紅暈,不禁輕勾著笑意。

    「妳呀,我現在身子好多了,別再當我是病秧子了。」她不依地睇著她。

    「前兩天又是誰半夜發燒?」靜寧淡聲道,動作慢條斯理,就連說話也是不疾不徐,不見慵懶,倒有幾分強硬,不知情的人瞧見,肯定搞不清楚誰是主子誰是丫鬟。

    文執秀聞言,可憐兮兮地垂下臉。「我不是故意的。」

    「這種事能故意嗎?」靜寧抬起她的臉,再慢聲道。

    她眉淡眼細,清雅的臉龐不笑時顯得太冷情,然勾笑時卻又帶著些許淘氣。

    文執秀拉拉她的衣袖。「辛苦妳了,靜寧。」

    她的身子骨不比尋常人,有時會莫名其妙地發燒,甚至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人就昏厥了,正因為如此,她身邊必須有人隨侍。

    而照顧這樣的她是份很辛勞的差事。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爺兒。」

    「大哥,辛苦你了。」她看向兄長。

    文世濤不語,只是靜靜地瞅著她,沒被眼罩覆住的深邃瞳眸裡有著無限的愧疚。

    像是察覺什麼,她又趕忙道:「不過大哥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誰要你是我大哥呢?」她說著,撒嬌地偎向他。

    文世濤聞言,不禁笑瞇了眼,還未開口,便聽到有人喊著—

    「世濤。」

    文世濤抬眼望去,瞧見了樊入羲,也瞧見了他身後的范姜魁,頓時眉頭一攢。

    「樊大哥。」文執秀回頭笑喊。

    「執秀,妳剛剛那首曲子吹得真好。」樊入羲一見到她,一雙桃花眼被笑意給點綴得熠熠生亮。

    「真的嗎?」

    「樊大哥什麼時候騙過妳?」

    「有,五年前我剛學笛子時,明明吹得很爛,你還說我吹得很好。」她很不客氣地指出罪證。

    這一回她可是在眾人都點頭稱讚後,才肯應樊大哥的邀請到酒樓與人合奏。

    「……」樊入羲不禁歎氣。唉,做人真的不簡單,想要圓滑一點都不行。

    「這位是?」文執秀看向他身後的人,沒來由的,心頭一震,漏跳了一拍。

    那人長相出眾,慵懶黑眸像是會勾魂似的直瞅著她,唇角噙著一抹笑,強勢的姿態給人壓迫感,但唇角的笑卻像是破開濃雲的燦光,教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悸動。

    感覺似曾相識,可一時之間,她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她很少出門,能遇見的人也不多……她會是在哪裡見過他?

    而他又為什麼一直盯著她不放?

    「呃……世濤,范姜你是認識的。」樊入羲臉上的笑有點僵。

    「你帶他過來做什麼?」文世濤的嗓音冷到骨子裡。

    文執秀不解地看著兄長冷漠的表情。

    「看看天色,差不多要掌燈了,所以我想咱們不如就合坐一桌用膳,你看怎麼樣?」樊入羲邊說邊飆冷汗。

    依他對世濤的瞭解,說到這邊已是極限了,他的意圖也交代得很清楚了,要是世濤立刻起身走人,他也不會太意外。

    「不用,我們該走了。」

    果然不出所料,文世濤真的站起來了,樊入羲見狀趕忙阻止,湊近他耳邊小聲道:「不要這樣嘛,不過是一道吃頓飯,有什麼關係?更何況今天是我的酒樓開張,不管怎樣,你總是要給我一點面子嘛。」

    「我不跟范姜家的人吃飯。」文世濤冷著臉,瞧也不瞧范姜魁一眼。

    「世濤,那是上一代的恩怨,跟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又何必……」

    「不只是因為如此。」文世濤冷聲打斷他話的同時,移步走到妹妹面前。「秀兒,我們回去吧。」

    他行事向來低調,與他人沒有太多私交,唯有入羲讓他覺得可以深交,因為他知道入羲待人熱情沒心眼,所以他很放心讓他在文府走動,但其它人可就沒有這種待遇。

    「大哥,我們不是才剛來嗎?」文執秀看著他,臉上漾著弔詭的紅。

    她的心跳得好快,因為那男人一直盯著她,就算大哥和樊大哥交談時,他也沒移開眼,那目光熱切得像是火炬,燒得她渾身發燙。

    「不是說好了就來一會?」

    「可是……」她不禁偷覷著他身後的男人,與對方四目交接的瞬間,臉上的熱意不禁飆升。

    以往,她總覺得大哥是這世間最好看的男人,就算是面如冠玉的樊大哥都比不上大哥,可是這男人……那麼強烈的存在感,狠狠地抓住她的目光,讓她很心慌,她應該要聽大哥的話趕緊回家,避開這男人。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到外頭,要這麼早回家,好可惜。

    「瞧,妳又發燒了,對不?」文世濤發現她臉上不自然的紅。

    「沒有,只是天氣熱。」

    「不成,咱們走。」他牽起妹妹的手,回頭看向好友。「入羲,執秀身子不適,我們必須回去了。」

    「既然這樣的話,明天再過來一趟吧,明兒個酒樓開始演出百戲,一直到採菱節為止,多帶執秀到外頭走走,要不天天窩在家裡,沒病也會悶出病來。」他忙道。

    文世濤攢起眉想回絕,卻被妹妹搶先道。

    「好,我和大哥一定會前來。」

    「秀兒。」他低聲道,語氣帶著不贊同。

    「哥哥,你答應我的。」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這可是她向大哥求來的二十歲生辰願望,好不容易能到外頭走動,她可不想只有這短暫的幾個時辰。

    她想要看百戲,想要參加從沒看過的採菱節,還有很多很多想見識的事。她明明就住在京城,可她卻很少踏出家門,從來不知道京城的繁榮到底是怎樣的景象。

    她想要證明,自己的身子已經好到足以在外頭走動。

    「好吧,我們明日再過來。」終究不忍心讓她的心願落空,文世濤答允之後,便帶著她離去。

    始終沒開口的范姜魁緊盯著她離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呼,終於搞定。」抹去額上冷汗,樊入羲瞪著好友。「范姜,先說好,你可別跟我說一套做一套,到時候要是傷害到執秀,別說世濤不放過你,就連我都不會原諒你。」

    「放心。」他低喃著。

    她早已走遠,然而那抹清雅的香氣似乎還在他鼻息之間。方才四目交接時,她羞澀別開眼的模樣,教他想要將她摟進懷裡,奈何文世濤這程咬金偏偏擋在中間,礙眼極了。

    「你確定自己真有心要消弭文家和范姜家的世仇?」再確定一次,免得被騙還得背黑鍋,那他就賠大了。

    「那老掉牙的事有什麼好記的?本來就該放下的,不是嗎?」這是拿來拐入羲幫他的說法,但也是他的想法。

    長久以來,他總是聽從姥姥的教誨不與文家來往,如今他卻後悔極了。

    正因為不曾和文家來往,他才會連文世濤有個絕色妹子都不知道。

    那個單純的姑娘,害羞嬌俏的模樣像是烙在他的心底,她的笑感染了他,讓他唇角的笑意卸不了。

    「可你不覺得很難?」他指的是世濤的態度,強硬得沒有半點轉圜餘地。

    「再難,也不是沒有機會。」

    為免節外生枝,他把姚望先趕回府,就怕有什麼不必要的耳語傳入姥姥耳裡。

    「也對啦,你愛上了執秀,為了她,當然願意一笑泯恩仇。」

    「愛?」他微瞇起眼。

    這是愛嗎?他無法確定,只知道他的內心有如荒漠旱地,如今見著她,解了幾分渴,但不足以滿足,他還想再見到她,直到內心的渴完全解除為止。

    ***

    回文府的路上,馬車廂裡,文執秀不住地看向兄長。

    「秀兒,幹麼這樣看著我?」

    「大哥心情不好?」

    「沒有。」

    「回得太快了,肯定有。」她索性坐到他身旁,把臉枕在他肩上。「是不是樊大哥的朋友惹你不快?」

    「不是。」他的大掌輕撫上她的額。

    「大哥,我真的沒有發燒。」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文世濤直瞅著她,思忖著既沒發燒,那麼她臉上的紅暈又是所為何來?

    「大哥……樊大哥那個朋友你也認識?」她試探性地問。

    文世濤眸色微黯,嚴肅地看著她。「秀兒,下次再遇見他避開。」

    「為什麼?」

    「因為他是范姜魁。」

    「范姜鬼?」她低喃著他的名字,彷彿他那狂放不羈的笑臉就在面前,教她心頭微顫著,卻也疑惑他怎麼會有這種怪名字……但她可沒忘了兄長的嚴肅警告,不禁問:「范姜鬼是誰?他……對大哥做了什麼嗎?」

    她可以感覺到大哥討厭他,因為方才在橋亭裡,大哥連正眼瞧他都沒有。

    文世濤笑著,不糾正她錯誤的念法,淺吟著,「不關他的事,也不關大哥的事,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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