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婉決定去死。
十四歲的陳文婉站在深夜的十字路口,制服的裙擺像荷葉的邊不時被風掀起,幾乎就要露出少女光滑細嫩的大腿。但陳文婉對這一切都不加理會,臉上面無表情,只盯著馬路對面那盞閃著紅光的路燈,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不活了。
「咳咳咳!」前一刻的面無表情被接下來狼狽的咳嗽破壞,陳文婉彎下腰,一手捂著喉嚨,一手夾起嘴上的煙,繼續咳了一陣。
「這什麼煙啊?嗆死人了,真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喜歡這鬼東西!」像是給自己解尷尬一樣,十四歲的少女在車輛稀少的路旁自言自語了一會,有些憤恨地瞪著手中的煙,最後還是選擇把它再叼回到嘴裡。
為什麼呢,因為這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支煙,雖然同樣也是第一支。
自殺嘛,人生就一次的機會,死後的世界自己是看不到了,起碼人生中的最後一刻要過得夠風光、夠寫意、夠傳神,要把生前的痛苦集中精華地表現給世人,這樣才夠本,所以煙是絕不可少的工具。
她已經能想到,隔天的報紙頭條,形容她這個「十四歲輕生少女」的詞一定是「抑鬱」、「苦悶」,要營造這種效果,怎麼能沒有煙。
「哦,該死!竟然燃得這麼快!」
就這麼一會工夫,煙竟然快燒光了。有沒有搞錯,她根本沒吸幾口好吧?
猶豫著是該再點一支,讓報紙上的畫面比較好看,記者也比較容易發現些,還是湊合著就用這支。就在這個猶豫中,那支煙徹底燃到頭了。
歎了口氣,陳文婉覺得自己剛剛被嗆真是冤枉死了,早知道就不那麼快點上。沒辦法,她看準對面的燈和路上來往車輛,在燈又快變成紅色的前一秒,快速地又點燃一支煙,然後把煙盒和打火機順手丟進旁邊的垃圾筒內。
就在燈變成紅色時,隻身衝出了馬路。
她在馬路中央停下,齊肩的發被夜風吹起,和裙擺一同飛了起來,搔得人耳朵有點癢癢的。
陳文婉咬著煙,拳頭攥得死緊,告訴自己不後悔,她這麼做是要讓那些傷害她感情的人後悔,所以她沒有錯!
來呀!有種就撞死她,登頭條,登得越大越好,題目越驚悚越好!最好讓那些社會記者、娛樂記者,都把她家堵得水洩不通,質問她的父母,他們是怎麼對待自己女兒的?
到時候,那兩個毫不顧及她感受的父母,就會切身體會到什麼叫「後悔」!
兩盞好大的燈在路的盡頭閃動,前一刻還是無聲的街道,瞬間彷彿充滿了雜音,噪得人耳中轟隆隆,仔細一聽才曉得,那是卡車的喇叭聲。
可當腦中反應過來那是什麼聲音時,半瞇起的眼中襲來的光已近在咫尺,龐然大物噴著火朝她而來。
陳文婉腦中快轉,十四年的短暫光陰沒什麼留戀地一閃而過,最真實的只有眼前的這隻怪物和顫抖的雙腿。
經常看電視劇中有這樣的情節,看上去也沒什麼啊。為什麼當觀賞角度變換一下後,會這麼的,這麼的……恐怖啊!
「啊……啊……」陳文婉聽不到自己發出的聲音,但她能夠聽到卡車司機驚慌憤怒的大叫,只是聽不清具體是在叫些什麼。
然後,是一個,不是她,也不是司機,很遠又很近、很輕又很重,又溫柔又急切的呼喚。
「小妹!」
她模糊一片的視線透過卡車刺眼的燈,落到她剛站的路邊。
那裡有個男人,也許是女人?她真的反應不過來了。不過那人衝著她,一直在叫「小妹」,是在叫她嗎?
然後,那個人朝她跑過來了。
跑過來幹什麼,沒看到她正在自殺嗎?
「小妹,過來呀!」
卡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司機大嚷地叫罵聲傳得好遠,就算卡車已經不見,耳邊還環繞著那粗爛的吼叫。
不過,陳文婉一點也不在意,她腦袋太忙了,沒空去在意那些。
只是被罵而已,真是太好了……她呆呆地瞧著自己的腳尖。
「小妹!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
「啪!」一隻手拍在她肩上,嚇了陳文婉一個激靈。
她愣愣地頂起頭,在路燈下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原來剛才路邊真的站著一個人,而且真的是個男人,眉毛濃濃的、眼窩深深的,有點像混血兒,一點也不像鬼。
所以,她還沒死嘍?
「小妹,有沒聽到我說話?」拍在她肩上的手,轉而又去拍她的臉。
當那雙又大又熱的手碰到她冰冷的面頰時,陳文婉哆嗦了一下,反射性地一把推開了那個人,不過後果是讓她自己後退了幾步。
「你誰啊!幹嘛管我閒事,什麼『小妹、小妹』的,我認識你嗎?」
閒事男愣了下,像是看到啞巴開口說話一樣,新鮮中透著古怪,古怪居多。於是那男人皺起了眉,問她:「我管你閒事?剛才你差點被卡車撞到!」
「我就是準備被車撞的!要你管呀!」只是,沒想到來的是輛卡車而已……
「什麼!」不說還好,這一說,閒事男五官大開,怕她會跑一樣,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力量不小,「你說你衝去馬路中央準備被車撞是什麼意思?你這身制服,是附近國中的學生吧,這個時間你一個人在外面逛什麼呢,你父母呢?」
「囉嗦啊你!」陳文婉脆弱的神經剛緩過了些,又被這連珠炮式的追問逼到了絕境,不免要爆發;這一吼,又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一看,自己的煙哪去了?怎麼會在那男人的手裡?
「喂!煙還我啦!」她反射性要去搶,其實那支煙無所謂,只是竟然被人搶走都不曉得,可想她剛才走神有多嚴重,她被嚇得不輕又不願意承認,覺得自己十分狼狽!
可她忘了,手腕還被閒事男抓著,這一動,更是被徹底壓制下來,她就像只小狗般,被閒事男拉去了垃圾筒旁,那支可憐的煙就在她眼前被熄滅消失,像個跌入谷底的無名幽魂……
陳文婉倒有種錯覺,好像自己也跟著跌去了一個不見光明的地方。
活著要被人看不起,連死都還要聽個陌生人囉哩囉嗦,一種蒼涼的意味油然而生,陳文婉爆發了,「拜託!你是我的誰啊!」陳文婉用盡全身力氣,推開閒事男,此時這男人平淡又堅定的臉,成了她短暫人生所有憤恨的集中點,越看越可憎!「信不信我告你性騷擾啊!大半夜對未成年少女拉拉扯扯,我看你才真的有問題!你再過來我就喊了!」
其實她已經在喊了,只不過路過的車不理她、偶然經過的行人也不理她,就連那個閒事男本人也毫不把她的憤怒放在眼裡。
這無疑只讓她更加憤怒,被瞧不起的憤怒!
這閒事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像安撫發狂的小獸那樣,親切地、和緩地對她笑道:「小妹你不用怕,我是這個管區的員警,我叫岳鳴風,給你看我的證件。」
靠!好死不死撞在了槍口上!
陳文婉見對方還真的拿出一張證件,上面穿警服的人可不就是這個閒事男,難怪他會這麼死皮賴臉地管別人閒事了,原來不是吃飽了沒事做!如果有人在他的管轄區自殺了,他怕會惹上麻煩吧。
「算我倒楣!」陳文婉啐一聲,「好吧,我換個地方。」
岳鳴風一挑眉,少女的反應讓他立刻意識到她那小腦袋裡在想些什麼,他不禁覺得好笑,更加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就那樣一步上前,又擋住了少女的去路。
少女抬頭,瞪視他,問:「你還想怎樣!別以為你是員警我就怕你,還不是靠著按月領微薄的工資混飯吃;況且你現在也沒穿警服,不是工作時間,你沒權利管我!」
牙尖嘴利,岳鳴風想不通這樣一個女孩會有誰欺負得了,怎麼年紀輕輕就光想這麼危險又負面的事?
「小妹,你可以當我是個熱心的路人啊,剛才是你拚命地朝我跑過來,眨著求救的眼光抖了好一陣;你向我求救,我又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這麼走掉。」
「啥?我向你求救?我向你跑過來?還『拚命地』?」
陳文婉有心地掏掏耳朵,可閒事男岳鳴風那鎖著她的目光,奇妙地讓她無法動彈。
他點點頭,她勉強扭動脖子,看向馬路。
自己剛剛所在的十字路口,此時空無一人,而且離她好遠。
咦?她只記得有個人彷彿在喊「小妹,過來」,然後她就被這個閒事男拉著不放了。那之間發生了什麼?她以為是閒事男拉走了她,壞了她的好事。難道說正好相反,是她「拚命地」追著那個聲音,撲向了閒事男,還在他懷裡顫抖,求救?
而且還,腦子一片空白,嚇到失……失憶!
哇咧!好丟臉!
「不、不可能!」嘴上逞強,可已沒了剛才的聲勢。一直都太激動,從來沒想過,除非閒事男會瞬間移動,不然怎麼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拉走她,又出現在路邊。
只能是她「投懷送抱」……哦!虧她還那麼理直氣壯地要去「死」!
「總之我不是壞人啦,我先送你回家,嗯?」岳鳴風哄小孩一向很有一套,不把國中生的煩惱放在眼裡,只當是在耍小性子。見陳文婉老實了,又再問她,「小妹,你家住哪,你爸爸、媽媽一定急壞了。」
「你這個人真的很煩耶!一直問、一直問,有完沒完啊,沒看到我不想說嗎?」陳文婉乾脆大吼,「我爸爸、媽媽才不會著急好嘛!他們已經兩個星期沒回家了,都各自在外面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現在正忙著辦離婚好快些享受新生活,沒空理我啦!學校裡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整天在我背後說三道四煩死了!唯一關心我的姊妹是個太妹,班導整天叫我去談話,說我不能因為家庭變故,交了個太妹朋友就學壞。因為我朋友是個太妹,我就學壞?好,反正我在他們眼中不是八卦的話題,就是走上歧途的完蛋貨,那我乾脆都如了他們的願,讓他們有更大的話題談論,讓我父母能好好地過未來生活,不用愁著把我推來推去,我要讓他們所有人心裡都愧疚!」
「怎麼樣,狗血的劇情,有夠惡俗是吧?可我就是要這麼做,我要讓他們知道是誰逼死了我,想到他們得知我死訊的臉,我就痛快,不行哦!覺得我很幼稚?那是你沒嘗過被身邊所有人以異樣眼光看的滋味,不知道被排斥,被當成拒絕往來戶是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
陳文婉能聽到自己的吼聲在空曠的路面迴盪,似乎是把她包圍了起來。她彎著腰,紅著臉,氣喘吁吁,有些茫然於自己幹麼發這麼大火。
這下「關懷」她的不只是多事的班導了,還要多一個愛管閒事的員警。不知道這個叫岳鳴風的男人明天會不會去她的學校,說她有自殺傾向,需嚴加看管。
那就真的熱鬧了……
「小妹,小妹,你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當然是不對的,可我沒有要聽別人感化的意思。生活很美好,請你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要管別人,OK?」
「不OK。」還是很堅決。
唉!陳文婉想自己真是有病,跟個員警說這些已經是惹禍上身,她竟然還在試圖說服他,還是找個機會走為上策才是真的。
正想著要跑,員警那無害的手又搭上她的肩,陳文婉的肩本能一縮,她不習慣別人這樣的親近,反射性戒備地瞪那個員警。
「因為這種想法真是太吃虧了,每次看報導、看到類似的新聞我都會很疑惑,這些人真的很不會算賬,」岳鳴風十分平常而又正經地說,「人生來是一個人,為自己而活,卻要選擇因別人去死,這不是很不划算嗎?因為父母、同學、老師之類不相干的人,死的卻是你,我真的不理解這種思維啊。」
「不、不相干的人?」每天都要對她說教一番的班導是不相干的人,每天都要面對的同學是不相干的人,生下了她的父母也是不相干的人?
陳文婉呆愣愣地,員警平和的臉在她眼中印成了一副畫,動也不動。然後,那個員警笑了下,不知為何她也覺得很好笑。
於是,她放聲大笑起來,連肚子都笑疼了。
「有這麼好笑嗎?」員警拍拍她的背。
她點著頭,手忙著擦拭笑出的眼淚,「不相干的人?好像真的是耶!你這傢伙不會是信什麼邪教吧,這麼能說會道,我考慮入教哦!」
「小妹,請你凡事都向正面思考好嗎,說我信邪教,我可能會被開除的。」
「小妹、小妹,你真的叫不厭耶!」陳文婉好不容易才直起腰來,淚眼帶笑看著那員警無辜又無奈的臉,「我叫陳文婉,文靜又溫婉,記住啦!員警先生!」
面對這個笑得鼻涕眼淚都流進嘴裡也不在乎的少女,岳鳴風很領會地點了下頭,說:「很適合你。」
陳文婉被那個員警送回了家,她跑上樓,飛快地開門開燈,無視亂成一團又空無一人的家,奔去窗前推開了窗。
她看到那個員警的背影,在社區橙色的路燈下,那個背影竟叫她覺得有種懷舊的熟悉。
她沒有叫住那個愛管閒事的員警,只是在心中默默記下了他的名字。
岳鳴風。
等那個背影最終出了視線,再連個光點都看不見,陳文婉仰頭向天,這一天雲層淡薄,是個看星星的好天氣。
滿天的星星,一閃一閃。
陳文婉關上窗,就算現在她已經死掉了,星星還是會這樣一閃一閃,家裡一樣空無一人,路燈夜晚時開啟、天漸亮時關閉。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一樣經過那個十字路口。
原來多她一個少她一個,真的是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好像也真的不太划算。
半年後。
在一間酒吧的後巷,幾個穿著吊帶衣、超短裙的女人圍成一個小圈,周圍燈光足夠照出她們的面容,這一張張臉出人意料的稚氣。
其中一個妝化最濃,看上去像是這幾人頭領的女孩眼角一揚,掃了其他人一遍,抖著手中的透明小袋子,袋子裡是些花花綠綠的藥片。
藥片的數量不多,可幾個女孩看著那巴掌大的袋子,就像看著史前的某種怪獸,還能聽到有人吞口水的聲音。
「早告訴你們了,這裡我有熟人,拿這些貨根本是小事,怎麼樣,開眼界了吧?」濃妝女孩口氣中自有一種驕傲,「這些貨你們一人拿去一些,想辦法散掉,錢咱們三七分。我那七成還要去跟我的朋友分,所以你們也不要以為我佔了多大便宜,光這三成就夠你們在學校風光的了。」
「可、可是散,要散給誰啊……」有人小聲問。
「那關我什麼事,咱們不是好姊妹嗎?是你們聽說我這有好玩的要來見識一下的,我這已經是照顧你們了,不要連這種問題都要我幫你們去想!」
微小的聲音也不見了,濃妝女孩開始分藥,幾個女孩都乖乖伸出手,像在等獎賞的糖果,只除了一個人。
她站在最靠巷口的位置,也穿著短裙,化著不輕不重的妝,只不過她一雙晶亮的眼沒被妝容蓋住,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只用那雙眼靜靜地看著那個驕傲分藥的女孩。
「文婉,怎麼啦,這是你那份,快拿著啊!」
陳文婉沒去理那些藥,只是看著那女孩,無比冷漠,痛心又擔心,「慧慧,我以為你說的『好玩的』是指其他東西,這種東西還是不要碰比較好吧。」
「文婉你又杞人憂天了!」慧慧不在意地一笑,「只是賺些零用錢,又不是自己用,不會有事的啦。」
「可是如果被抓住……」
「怎麼抓,誰抓?再說,就算被抓又怎樣?咱們可是未成年人啊,大不了被關起來教育幾天,也就沒事了。」
幾顆藥片擺在她眼前,陳文婉還是沒有去接,她痛心的眼神刺傷了慧慧,藥片被收了回去,「文婉,咱們還是不是好姊妹?我什麼時候做過害你的事啦?你不要也拿那種大人的眼光看我行不行?」
「我只是用我的眼光在看你,慧慧。」
「齁!好啊,連你也開始跟我講大道理了!那你是想怎樣,去報警嗎?還是去抱訓導主任的大腿,現在開始要當個好孩子了?」
「慧慧……」
「別說了!總之你拿了這些藥,以後咱們還是姊妹,不拿就是看不起我們,以後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陳文婉面對慧慧的怒臉,搖了搖頭,「我不能拿,你也不要拿。」
「你!」
慧慧正要大吼,聲音倏地止住。她們都看到了,巷口有個高大的人影正朝這邊而來,目標明顯就是她們。
而那個人,是穿著警服來著!
本來是裝鎮定就可以混過去的事,可惜幾個女孩都是頭一次遇這事,本來就緊張得要命,突然又見一個穿警服的,頓時什麼都忘了。不知誰大叫一聲「快跑」,幾個女孩什麼都顧不得,均做鳥獸散。
這一鬧反倒打草驚蛇,那個員警反射性喊了聲「站住」就往這邊跑了過來。
可誰會真的站住,只有被壞了好事,不知所措的慧慧。
陳文婉眼見員警就要到跟前,沒做什麼思考,一把搶過慧慧手裡的塑膠袋向著巷子另一面飛跑。
背後是那個員警跟隨的跑步聲。陳文婉一咬牙,一口氣跑出了巷子,左右兩條路,就在她短暫猶豫的剎那,背後竟然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文婉小妹?」
陳文婉猛地轉頭,說不上是驚愕還是什麼。街上的燈把她打得如見日光的鬼怪,而巷中的人反而有些陰森地只露出了帽沿下的半張臉。
不過,她立刻認出了那張臉。
不知怎得,明知該跑,腿卻不會動了,這可不是個因見了熟人要敘舊的好時機,陳文婉的心就是狠狠地震了下,為這個半年前只見過一面的閒事男員警。
「我什麼都沒做!」陳文婉喊出的第一句話,教自己也覺得很莫名其妙。
而那員警分明盯著她手中的小袋子,她感覺得到,他的目光是陰沉的。她的心又狠狠地震了下,卻是不同於剛才。
「真的是你?」那員警試探性地向前邁了一步,臉不再陰森,陳文婉看到了他的臉。
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忘掉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可陳文婉看到這張有點印象的臉,想到目前兩人的立場,不知怎的竟然笑了出來。
有些相見,就算只是短暫也能那樣熟悉,因為那一見的情景實在太不同尋常。就像半年前的他們,和當下的他們。
「原來你真的是這區的員警啊,穿這身衣服還滿帥的嘛。真奇怪,為什麼平時看不到你,你卻總在最糟糕的時刻出現。」
員警愣了下,語氣中又帶出如同半年前的多事:「文婉小妹,你還是未成年,不能進酒吧,還打扮成這樣,你父母……」
他一頓,陳文婉了然一笑,說:「他們已經離婚了。」
「哦,是嗎……」
「而且,你要說的也不是這些,你想要這個對不對?」她晃晃手中的小袋子。
岳鳴風眼色明顯地暗了下,沒了敘舊的口氣,說:「把那個交給我,你知不知道那裡面是什麼,不是像你這樣的小孩該碰的。」
「交給你又如何,你就不把我帶去警局了,說這是你在地上撿到的,可能嗎?」
岳鳴風沉默,陳文婉不知為何,竟有了種受傷後又賭氣的心情;好像這理所當然的沉默是種背叛一樣,她真的是小孩一個,真以為他認出了她,就會有什麼不同。
不需要再多說什麼,陳文婉轉身就跑,不是為了你追我趕的恐懼而跑,只是單純地不想見到這張臉。
「小妹!」岳鳴風大叫。
她哪裡會聽,跑得太快風吹進眼裡刺刺的,陳文婉覺得委屈,又不知道為什麼而委屈。想不明白也沒時間去想,只能一直跑、一直跑,閉起眼睛使勁眨,好讓視線能清晰一些。
她跑得太快,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離開了邊道,而她橫穿馬路時,也沒有看到對面的燈沒有變綠。
一輛小貨車幾乎是擦著她的鼻尖過去。
陳文婉愣立在原地,一身的冷汗瞬間濕透了衣服。
車前燈照得她睜不開眼,半年的距離縮短為零,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一輛卡車迎面而來。
陳文婉張著嘴,不去看自己動彈不得的腿,也不去看那輛貨車,她在找那個可惡員警的身影。
那時,他就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叫她快跑,於是她才被催眠般有了動力拚命朝他而去。
這時,他也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只是,她看著他朝自己拚命跑來。
「不……不……不要啊啊啊!!」
陳文婉的慘叫迴盪在夜裡,然後是大貨車刺耳的剎車。